每當林三酒的腳步經過205號房時，那個聲音就會遙遙從屋裡深處響起來，呻|吟低號，顫顫巍巍：「我在浴室里摔了，好疼，現在起不了身了，求求你，你能不能進來救救我？」

「他們騙人的話，我都聽過，所以我知道他們大概對你說了什麼。」屋裡那人呻|吟著說，「你不進來，是因為你相信了公寓住戶騙你進屋之後，你會出事對吧？可是你再想想，你自己不覺得很矛盾嗎？一邊有人說『出口在居民家裡』，一邊又有人說『不能進入居民家』，結果兩邊好像還都是真話？」

就像是多米諾骨牌終於被排成了線，又被推倒了第一張；所有的線索都在她腦海里迅速連成了一條線——林三酒知道出口在哪裡了，而且出口的房門沒有上鎖。

「我突然想起來我忘帶工具了。」林三酒假裝才想起來，問道：「你知道出口在哪裡嗎？我去拿了工具就回來。」

受傷男人與中年婦女的信息點衝突了；假如「公寓住戶想騙她進去害她」這一點是假的，那麼101房男人說的「住戶說話有真有假」，就未必是真的了——這可是林三酒目前手裡唯一一個能讓她下判斷的依據。

那女人恰好從客廳里揚聲問道：「到底進不進來？」

她知道快要沒時間了，意老師在腦海深處已經提示過她兩次，所剩時間不足四分m•hetｕｂｏok•ｃom•coｍ鐘；但是現在眼看著公寓已經將所有信息都端給了她，她反而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怎麼看也不知道漏洞在哪裡。月光的明暗，高牆投下的陰影角度，兵工廠附近建築的一些邊角……看起來都與她記憶中一般無二。

「205有一點說對了。」意老師喃喃說，「兩個互相矛盾的條件，不可能同為真話……」

沒了這一個踩腳石，就等於一切推理判斷都沒了基礎，任何一句話都不比其他某句話更值得信任……所以她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從這麼多混亂矛盾的信息里，先找到一句真話。

怎麼也看不出漏洞，林三酒焦躁得快要把照片都攥起來了。這是不是意味著沒有漏洞？沒有漏洞，是不是意味著207房說的是假話？

林三酒忍不住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被手電筒光打亮的拍立得照片，實在是太清楚了，簡直好像是拿在手裡的小小一方出口，看了讓人恨不得能從照片里鑽出去。

205抽了兩口涼氣，繼續說道：「實際上你進入公寓住戶家裡，一點事也沒有，我們能拿你怎麼樣？可是呢，這裏的公寓住戶都收了中介的好處，不會讓你隨便找到出口離開的，所以有的鎖門不讓你進，有的故意裝作好像要把你騙進門的樣子，讓你自己懷疑害怕，你就會過ｈtｔps://ｗwｗ.ｈeｔuｂoｏk•com•com出口而不入了。」

林三酒反而怔住了。

林三酒張了張嘴，「我……我忘了。」

假如207房說了假話，那他甚至未必是中介了。假如他不是中介，那麼202房的女中介、107房的「真話」中介，就統統都不能信任……林三酒趕緊止住了自己彷彿可以無窮無盡進行下去的猜疑。就像一個線頭，一旦鬆開了，整個情況都會被抽筋散骨。

「求求你了。」

彷彿整個公寓都忽然憋住了聲息，靜默下來，從每一個貓眼裡等待著她的下一步。

對傷者進行急救，應該不算是「幫住戶做日常之事」；但就算沒有107中介不知真假的警告——「不要進入沒有中介在的房間」——林三酒又哪會主動走進住戶公寓里去？

他喘息著說：「也就是說，你要是膽量大一點，見門就進，說不定現在早就出去了。」

林三酒敲響了203房的門口，裏面立刻響起了一個警惕的男聲：「誰？」

眼看二人接下來只不斷催促自己進屋，林三酒趕緊幾步退開了；二人閉上了嘴，從門口陰影里望著她。205號房裡聽見腳步聲，頓時又叫了起來：「我不是騙你啊！你聽我說，這個公寓的人很會騙人，你是不是要找出口？」

「我跟你說。」他壓低聲音說，「他只要看見樓里和圖書來了個女的，就來這一套。我住在他隔壁，真的是煩死了，心裏總懸著一塊……住在這種人旁邊，我能不擔心我老婆？趕緊把房賣了的好。」

「你說你們要賣房？」林三酒提起精神，問道：「你們找中介了嗎？」

二樓的信息量比一樓少多了，彷彿副本也在計算著時間，暗示著結尾即將到來。

這話說中了林三酒的心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後一句話讓林三酒頓住了腳。

「好險！幸虧你找上我家了。你忘了出口的話，可千萬別隨便進別人家，有些人啊，我跟你說，就想騙人進屋裡去，可能是不想住在這裏了，想讓人給他們接盤，又不願意花錢找中介，所以能困住一個是一個，你進去了，他們就可以走了。」

……她找到漏洞了。

林三酒想到了那一隻被人本踏上的拖鞋。

女主人聞言也笑了，原本不大的眼睛幾乎眯成了兩條細縫。「我也不找。說不定哪天就有人上門了，願意接手呢……你不是說你忘帶工具了嗎？你可以進來了，出入口就在我家。」

總不能真的邁步走進去……就在林三酒猶豫著該說什麼好的時候，隔壁205房又叫了起來：「求求你，哪怕你進來幫我叫個救護車呢，到時候你就可以跟著救護車一起走了……」

意老師甚至還給她重複了一遍奧利佛當時報給她聽的點單：炸雞堡和-圖-書，中薯條，加一杯可樂——照片里，它們都在地上好好地散著呢，就連薯條的分量、灑在地上的可樂的乾涸程度，看起來也十分合理。

林三酒咬著牙，站在黑幽幽的走廊里，將照片再一次掏了出來。

「沒呢，我不知道哪個中介信譽高。」那男人頓了頓，忽然抬起頭，眉梢眼角都彎彎地垂了下來，慢慢問道：「……怎麼，你想買這個房子嗎？」

「閉嘴！」林三酒怒吼了一聲，聲音在走廊里回蕩著。「我要想想，誰也別說話了！」

「進來呀。」那男人催促道。從拐角后的客廳沙發上，還探出了一張年紀相仿的女人的臉，充滿狐疑地掃了一眼門口。

「事實是，進入中介在的房間你才麻煩了，因為不管你自己願不願住下，中介都會想方設法讓你住下來，這樣他們才有提成。」

207的中介——不，她還不能肯定對方就一定是中介——說這張照片上有漏洞……會是什麼？

那男人探頭看了看205，嘴角向下扭了幾度。

女主人上下看了看她。「你不知道出口在哪，你怎麼進來的？」

「對呀，進來嘛。」那男人又催了一句。

「麻煩開一下門。」她學聰明了，說：「我是檢查煤氣管道的。」

屋裡點著幾根蠟燭，一隻手機背面衝上，手電筒光打在天花板上，大半個屋子都是蒙蒙亮的——從格局上，看不見出口。

m.hetubook.com.com住戶好像給不出什麼新鮮信息了……林三酒點點頭問道：「但你打算找中介賣房？」

除去裝修中的空房之外，二樓還剩下四間公寓；但林三酒只花了四五分鐘就把它們都造訪完了——其中208室的女人似乎因為她不肯幫忙遛狗，十分生氣，什麼也不願意告訴她。

「你要是進來幫我，我就告訴你出口在誰家！」205房的男人近乎絕望地叫道。

「我知道其他住戶會騙你。」205號房的聲音聽上去正處於極大痛苦之中，不斷哀求道：「可是我受傷了，太痛了，需要馬上救治，我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跟你胡亂說話的。我家沒有出口，我實話都告訴你了，我只是需要你救救我……」

她煩躁得看了一眼照片，就將手電筒光抬起來，落在了205房門上。

裏面的男人居然這就信了，不知對誰說了一句「你坐著，我去開門」，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之後，接著一雙拖鞋就踢踢踏踏地來到了門口，有人給林三酒打開了門。

林三酒心中一凜，趕緊一連說了五六個「不」，連「正在考慮」也不敢說；女主人這時也從屋裡出來了，手裡拎著一雙拖鞋，同樣催道：「快進來啊，不要開著門，我不想聽隔壁嚎。」

「是又怎麼樣？」

就在這個時候，林三酒頓了頓，手電筒光重新又回到了照片上。

「噢，好的。」

女主人頓時「誒呀」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