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杞篤定他是病了,不想這時候跟他聊公務,矢口否認:「沒什麼。大人,天都亮了,您通宵未眠,快回去休息吧。」
沈星河急忙地轉移話題,指了指地上血衣:「那個,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鑼兒,衣服我只是借用,回頭還你。」
聽山莫名其妙,只好到外面去了。沈星河看著方小杞專註的模樣,知道她那顆特別好用的腦子在思索,便不打擾她,耐心等候。
方小杞趕忙說:「我回也得回飛燕幫的住處,得換件衣服。」她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我抄近路。」
方小杞拍了一把膝蓋:「必是江漳試圖傳遞什麼線索!」
剛到街口,就遇見周痕匆匆而來,手裡提著一個格外大的食盒。周痕一看到她,歡喜地招手:「小杞姐!」
花樓里的姑娘每每遇上大方的客人,經常訛一頓好的,很喜歡通過飛燕幫訂餐,因此,方小杞幾乎跑過大安城所有花樓,招牌全裝在她的腦子裡。
方小杞像尊雕塑一般盯著血字,盯了足足兩炷香的功夫。與表面的凝固之態不同,她的腦和*圖*書
海里如大風過境,卷著無數招牌在腦子裡翻騰。
她不放心地跟著看:「那您的臉怎麼這麼紅?」
他心猿意馬地想:如果自己別睜眼那麼早,她會不會克服心病,摸一下自己?
鑼兒猶豫一下,說:「我……我害怕。」
然後猛地住了口。她看到沈星河坐在床沿,額頭抵著床欄,雙目緊閉,似乎睡著了。
方小杞問:「為什麼?」
最末一句「替天行道」的後面,有一個塗抹,像個沒寫最後一橫的「口」字,顯然不屬於歌謠里的內容,形狀扭曲,筆劃透著倉促。
最後,當頭痛緩解,他知道失明癥狀已過去,睜開眼時,嚇了一跳——她居然想趁機摸他的臉!
她沒有回飛燕幫駐地,而是奔向大安城的銷魂窟集中地——平康街。
方小杞問:「這是去哪送餐啊?」
沈星河從始至終就沒睡著。方小杞叫他時他就聽到了,只是正失明著,他不敢睜眼。卻能感覺到她一直在看自己,還看了那麼久,他當然頂不住,當然會臉紅!
然後她換上外衫,從最近處的m.hetubook.com.com圍牆直接翻了出去。
沈星河走到樓下發現她沒跟上來,又回頭問:「你不回去休息么?」
方小杞自己窮慣了,心中清楚,對清貧的小姑娘來說,一件衣服也是珍貴的,不能平白要人家的。便問了鑼兒家的地址,回頭把衣服給她送家裡去。
被牽著鼻子走的不痛快再次湧上來,心中長的那根擰筋同時被挑得火星直迸。
沈星河雖一夜未睡,精神卻還好。只是她突然兇巴巴的樣子莫名鎮住了他,不由自主順從地說:「好。」
方小杞抱著即將坐牢的心態失落了一陣,轉眼看到血衣還鋪在地上。她狠狠地想:在坐牢之前,先把這案子破了,也不虛大理寺一游!
「是送給凡心閣的姐姐的!」
她將這些字篩了幾遍,總感覺不對。又在腦海里將甩走的字撿回來重篩。
方小杞感受一下從門窗縫隙灌進的冷風,無語。
沈星河點點頭:「我回去再審審方有青。」
一塊塊招牌在幻想中紛紛碎裂,只剩下第一個字嘩啦啦旋轉在腦海,不斷將沒有「口」字的和*圖*書筆畫的字甩出去,最後剩下二十多個。
沈星河覺得解了一點氣,臉上烏雲散去些許。
突然,有一個字翻滾到了最前面。她「抓」住了這個字,忽地睜開眼睛,抬頭道:「大人……」
該死的失明症又來了。這段日子,他明顯感覺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每次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黑暗像一頭怪物藏在他的身後,一點一點把他蠶食,總有一天他會陷在它的腹中,再也爬不出來。
鑼兒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在江家幹了,明日就走了。」
方小杞收拾起血衣塞給聽山,心懷鬼胎地小聲囑咐:「你陪大人回去,盯著他讓他休息,不要提審什麼方有青!」
越想,臉上越潮熱。
方小杞接過外衫,問:「你叫什麼名字?」
方小杞則久久盯著那半個血字看,想從中看出點什麼來。
方小杞低身,單膝撐著地板,仔細打量血衣。忽然指著血塗的歌謠的最末尾,問:「這是個字,還是衣服摺疊時印出來的血痕?」
方小杞急了:「讓您回去休息,不是讓您回去幹活!方有青什麼時和*圖*書候審不了?」
聽山走上前,想把血衣收起來,卻被沈星河抬手阻止。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他伸手從聽山手中抽過毛筆,在一張空白紙上描下那半個血字的形狀,遞給季楊:「大安城中凡是招牌名字的開頭筆劃是這幾筆的青樓,你帶人挨個打探,有疑點回來稟報,不要打草驚蛇。」
可是沒一會兒,他感覺頭顱深處似突然被無形的爪牙撕開縫隙,蔓延齣劇烈刺痛。他直起身退到床邊,伸手握住了床欄,緩緩坐下時,眼前已一片漆黑。
「大概是……屋裡太熱吧。」
沈星河點點頭,由聽山陪同著走向大門的方向。方小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一回頭,就去找江家婢女借衣裳。
方小杞眼中一閃,這可不巧了嗎?
片刻后,差役們領命而去,江家人各回各屋。房間中只剩下沈星河、方小杞和聽山。
借給她衣服的,是江家一名年少的婢女。大概知道了方小杞是官差,婢女神情怯怯地,手忙腳亂地從衣箱翻出一件赭綠色外衫,不敢抬頭看方小杞,低著頭雙手奉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緊張得發梢都在抖。
沈星河躲閃地偏過臉去,眸底似含著水:「沒有。」
方小杞瞭然。江府又是出人命,又是鬧鬼,不害怕才怪。
婢女的聲音細小如蚊:「我叫鑼兒。」
盯了一陣,就看到沈星河的臉頰一點一點浮出薄紅,到最後幾乎紅透,合著的睫微微地顫。方小杞更不安了,懷疑他在發燒。
沈星河上前伸手將血衣扯平對照,說:「不像印出來的,像是寫的。」他沉沉道,「這是個沒寫完的字!」
沈星河睜開眼時,就看到一隻爪子在面前蠢蠢欲動。方小杞見他睜眼,連忙把手撤回,問道:「大人,您是不是發燒了?」
她隱隱覺得不對,也不敢出聲驚動,只能仔細打量他的臉色,想判斷出他到底是不是在睡覺。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想試試他的額頭,手伸出去了,又被自己的心病縛住,怎麼努力克服,也貼不到他額頭上去。
但他的眉心緊蹙著,沒有睡著的人應有的放鬆,燈光也塗不暖臉色的蒼白。
沈星河卻微眯了眼低聲說:「是他想傳遞什麼,還是鍾馗有意給我們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