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小乙欲哭無淚。
霍槐心慌得語無倫次：「老祖宗，這次的怪事太多了……」
霍槐不敢再說下去。又跪了半晌，竇文仍然沒有回應。霍槐戰戰兢兢抬頭，見竇文木塑似地立著，頭上肩上已積了一層雪。
竇文踏在雪裡的靴子一頓，蹙起兩簇雪白的眉：「怎麼一回事？」
霍槐趕忙跪在雪地，傘也跟著落下，竇文隨即暴露在風雪中。
霍槐心中一凜，借磕頭的動作低垂下臉，藏住眼中的恐懼：「兒子……兒子也想不通。大概就是為了故弄玄虛，引人注目罷了！」
霍槐感覺到竇文身上散發的寒意比這冰天雪地還冷，不敢再抬頭，不知是害怕，還是凍得，說話時牙齒咯咯作響：「第三起鍾馗案的死者之一江天壽，十年前是岷州刺史，自那件事後，告病致仕，他的兒子江漳，是您安排進刑部的……」
「老祖宗，兒子心裡不安啊。案子雖破了，究竟鍾馗是何方神聖，沈星河卻沒能揪他出來。」
霍槐的腦袋在雪地里磕出了一個窩窩：「老祖宗放心，兒子這就去辦！」
霍槐又跪了下去：「老祖宗息怒！」
他回頭看著霍槐：「和_圖_書不過，連著兩起鍾馗案，那沈二公子不是已勘破了么？沈星河這廢物小子，倒真的有點人樣了。可惜是個庶子，還是個來路臟污的庶子，長公主那心高氣傲的性子，不會容他成大器。」
若是旁人這般發作，一句「膽敢抗旨不遵」就足夠了，但遲小乙知道，沈二公子平時抗旨抗得可不少，這招沒用！
霍槐的額頭抵在雪裡，不敢抬頭：「沒錯，都是沈星河多事！若不是鍾馗作一案，沈星河追一案，鍾馗也沒這麼來勁！」
竇文氣得手抖，抖得紙燈沙沙作響，他把紙燈狠狠摔在霍槐臉上：「你為何不早說！」
凡心閣案未結，案卷尚未從大理寺呈報到上級，一些細節，竇文還沒來得及通過各方途徑了解到。
竇文嘴角掛起冷笑：「長公主府，只會走向沒落。」
霍槐飛快瞟了竇文一眼，咽了口唾沫，接著說：「第二案的死者左東溪，曾擔任岷州司馬。十年前，還是您跟戶部打過招呼，此人調任京中，幾年內幾經提拔，最後供職金部司郎中。」
他的臉上皺紋縱橫溝壑，儘是陰沉：「不管這個鍾馗是神是鬼，都和_圖_書過去十年了，白玉不知蹤，千金已散盡，人已化成灰。不能再往外翻騰舊事。若翻下去，遲早翻到咱們頭上來！」
他一揮袖，捲起一叢雪霧：「老朽活了這麼大年紀，早就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巧合，要麼是處心積慮，要麼是報應不爽！」
竇文鬆弛的臉頰顫抖：「一黑一白，一明一暗，一追一逃，他們這是搭台唱戲呢！咱們拿不住暗處的鍾馗，還拿不住明處的沈二公子么？不能讓他再查下去了。不論鍾馗如何作妖，沒有跟他答腔的，這場戲便唱不下去！」
竇文臉色鐵青：「這個裝神弄鬼的鍾馗，難道是沖老朽來的？」
竇文一把掀了傘，指著霍槐的鼻子罵道：「蠢物！都如此清楚了，還說是巧合！」
他兩眼漆黑如谷：「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扮成鍾馗的模樣？」
霍槐歪了歪傘，替竇文遮掩風雪，不在意自己的一側肩膀積了一層雪屑。
竇文驟然色變，立在雪中沉默不言。
竇文放慢腳步，欣賞一眼石徑邊一枝橫梅，說：「老朽自然知道。天家最怕有人以天諭之名，攪亂朝野風雲。自打頭一起鍾馗案ｈｔtps://ｗｗｗ•hｅtubｏoｋ.ｃoｍ•ｃｏm出來，聖上就坐卧不寧，一連叫老朽過去了好幾回，一去就陪他說半宿的話。」
霍槐趕忙爬起來，撿起落在一邊的傘，往竇文頭上遮去，一邊勸慰：「老祖宗莫要憂心，必是兒子多慮了！不提岷州的事，這三人原也罪大惡極，被鍾馗索命的緣由清清楚楚，與咱們何干？必是巧合！」
沈星河怒髮衝冠，不管他是什麼紅人，半點不客氣：「本官不在乎這頂烏紗，要革職，也得等案子查完再革職！當初鍾馗首案案發無人敢接，如今本官查到一半，就踢開我搶走案子，是想搶功勞，還是想徇私枉法？若是搶功勞，本官讓給他。就怕是另存私心！這個案子，本官不讓！」
沈星河的嘴角冷冷一撇：「不體諒！」
「息怒……息怒有屁用！那個鍾馗的刀都戳到屁股上了，你現在才說，現在才說！」
面對著殺氣騰騰的沈星河，遲小乙一揖到地：「沈少卿，沈少卿，聽小可一句勸。沈少卿有所不知，這幾日御史台的言官閣老輪番上奏，彈劾您的奏摺雪片似的，砸得聖上頭疼病都犯了。您不心疼小可，還不體諒聖上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霍槐猶豫道：「可是……凡心閣這個事，正是第三起鍾馗案！」
霍槐支支吾吾：「三起鍾馗案的死者，偏偏都是十年前岷州那件事的參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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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槐咽了下唾沫，說：「據線報收集的消息，最初把沈星河引去江府的，是一盞畫著鍾馗像的小燈籠。在江府中，發現江漳的血衣，上面用血字寫著那首街頭小兒傳唱的鍾馗歌謠。正是這件血衣上標註了的線索，把矛頭指向凡心閣。再之後，江漳的老爹在啟動拆樓機關之前，放了一路的孔明燈，一邊放燈，一邊往燈上寫字，寫的也是鍾馗歌謠！」
良久，竇文長出一口氣，抬頭望向雪片紛揚的蒼茫天空：「我算明白了，凡心閣不是紅衣毀的，也不是江天壽毀的——是那個鍾馗毀的它！處心積慮，處心積慮啊！」
隨著「報應不爽」四個字的脫口而出，一立一跪的兩個權宦，同時陷入了沉默，灰濛濛的衣袍在風雪中飄動，像陰沉世界里浮著的兩隻鬼。
竇文深吸一口氣：「三起鍾馗案，都是沈二公子查破的？」
霍槐慌張抬臉：「老祖宗息怒！這次消息慢了一步，是因為咱們在平康和*圖*書街的眼線全在凡心閣，樓榻前幾乎全部滅口，之後紅衣為避風頭潛藏幾日，負責傳遞消息的茶鋪掌柜偏偏出逃，南郊的馬車一翻，消息徹底斷了。直到今日才重新羅織好眼線，兒子方知曉一些細節！」
世家和內宦勢力盤結，做事頗有效率。第三日，「停職反省」的聖上手諭便送至碧落園。來傳諭的，是德宗帝跟前新晉紅人遲小乙。
霍槐的膝蓋被雪水浸透，忍不住顫抖：「老祖宗，這其中關聯，也是我才察覺到的。第一起鍾馗案的死者，名叫馬自鳴，曾任岷州折衝府校尉。這次出事前，官職是羽林軍振威校尉。十年前，他從岷州調任京城羽林軍，還是您給安排的。年頭久遠，您可能忘了。」
說著，霍槐騰出一隻手，從懷中窸窸窣窣摸出一隻殘破的孔明燈。竇文一把將燈奪過去，燈紙上潦草塗抹的字跡觸目驚心：邪魔休逃！
竇文並不在意：「老朽聽說，兩起鍾馗案，都是親友復讎處決惡徒。這世上多的俠義之士，借神鬼之名揚名立萬罷了，不足為奇。」
竇文原地徘徊，皮靴踏亂一地積雪：「三起鍾馗案，誅的都是岷州玉石劫案的參与者！你與我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