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文俯視著他,眼睛像倒置的深窟:「明蒲小師父,你師父成佛,你可歡喜?」
竇文走到車前,親衛頭目猶豫一下,說:「主子,以屬下之見,這些和尚還是清理乾淨的好!」
明蒲抱頭慘呼:「竇將軍饒命!」
竇文溫和的聲線聽在明蒲耳中,令他膽寒。明蒲抽回染血的雙手,按在地上叩下頭去,求道:「我與師弟們該如何做,請竇將軍指教,我們絕不敢有二話!」
明蒲側著身,半邊身子被火焰烤得熾熱,焚燒肉體的煙霧帶著特有的氣味嗆進喉嚨。
熊熊火焰中,隱約能看到打坐姿勢的人形,正在燒灼中化為焦朽。火光映在明蒲恐懼痛切的眼中,淚和血混合在臉上,滲進嘴角一片腥咸。他艱難地發聲:「貧僧……銘記師父大恩!」
親衛的刀收得及時,明蒲的手和頭都沒被斬斷,但刀收回時,刀鋒掃過他的手背,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而下。
竇文陰聲道:「那你為何答得吞吞吐吐?可是想與師父一起成佛?!咱家成全你!」
空和_圖_書氣里浮動的血腥氣,竇文語氣冰冷:「大師有一刻鐘的時間,與弟子話別。請大師告訴他們,想活命,就把自己的嘴封死。」
過了一會兒,了澄只喚了大弟子明蒲進殿。
親衛稟道:「霍公公蘇醒之後,不允小的們陪同,已自行離開。」他猶豫一下,說,「霍公公好似嚇著了。」
明蒲渾身顫抖著,雙目通紅,下定決心般咬牙道:「弟子的命,是師父給的。弟子……一定不負師命,縱使粉身碎骨,也會護師弟們周全!」
明蒲遲鈍地回過味來。他雙掌合十,血從手背順進僧衣袖中,聲音嘶啞:「貧僧……明白!」
竇文嘴裏噝噝吸著冷氣,捧住明蒲受傷的雙手:「哎呦,手下冒失,傷到小師父的手,對不住。你這孩子,若乖巧些,也不至於傷著。」
竇文彎下腰,慈愛地拍著明蒲的臉,手上沾的血又染上明蒲的臉頰:「你呀,身為了澄大師的大弟子,該更有孝心。你倒是看一眼你師父啊。」
竇文猛地捏住明蒲的下巴hetubook.com.com,強迫他轉頭看向腥紅火焰,說:「了澄大師浴火涅磐,可都是為了你們啊,你怎麼能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狠聲道,「你可有感恩之心?」
竇文出聲道:「住手!」
竇文掐著明蒲下頜的手冰涼刺骨,語重心長:「明蒲小住持,你可得叮囑好各位小師父,若哪位的嘴不當心漏了風,你和你的師弟們,就得隨著師父一起涅磐飛升。可聽明白了?」
了澄蒼老的手掌落在明蒲頭頂:「明蒲,當年你不知被誰送到寺院門外,一身的傷。師父把你救治過來,你說自己的父母被山匪殺害,跟著另一個人逃出匪幫。那人把你背到寺院,卻把你留在門口,他自行離開。你說家中已無親人,願留在寺院為僧。你跟在師父身邊長大,師父比誰都了解你。你不是懦弱,只是性情溫和,師父無奈將重擔撂於你肩,著實對不住你。」
「早這麼懂事不就好了。」竇文語氣慈祥,彷彿剛剛要下令殺人的不是他,陰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更添恐https://www.hetubook•com•com怖。
他的嘴角紋路冰冷,接著說:「這些僧人親眼目睹了澄大師涅磐盛景,該暫時震懾住了,想來一時沒有敢多嘴的。你調增人手,給我把寺院圍作鐵桶!以做法事為由封門,不準僧人出去,也不準香客上門。待勢頭緩一緩,聖上不關注此事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們分批清除。」
「那便好。」竇文微揚聲音,「明蒲師父,從今日起,你便是聖寧寺的新任住持!」
竇文站在最前面,火光在他身後升騰。他在烈火和佛聲中高聲道:「四面觀音開光之時,神跡乍現,天火降臨,聖僧了澄涅磐成佛!此等大喜之事,聖僧的諸位弟子當歡喜才是,為何哭泣?!」
兩名親衛架住明蒲,拖到竇文腳邊。
了澄聲音空遠:「一切自有因果。觀音有三十二寶相,今日顯現鍾馗相,為師不知它是邪魔,還是觀音第三十三相?為師參悟不透,世人卻終會得到答案。竇文令為師以性命遮掩今日之事,只是他的權宜之計。他不會放過你們。
m•hetubook•com•com明蒲,為師走後,你要竭盡所能,保護師弟們逃出生天。」
一片僧人們的最前排,明蒲戰戰兢兢抬起了頭,臉上寫滿驚恐:「貧僧明蒲……是師父座下大弟子。」
竇文森然掃視一圈:「諸位師父當中,誰的輩份最大?」
明蒲很年輕,二十歲出頭。他揪著了澄的袈裟泣不成聲:「師父!您知道弟子一向懦弱,弟子不知該怎麼做,我好害怕,您別丟下我!」
明蒲已兩眼發直,一時沒聽明白竇文在說什麼。
說罷,竇文在衝天火光中轉身,高昂著頭顱,負手緩步走出聖寧寺。
竇文眼裡含起笑:「快把這位明蒲小師父請上前來。」
明蒲不敢正眼看火場。此時,被焚燒在大火中的了澄或許還沒有死去,卻從一開始就保持著打坐的姿勢,不曾掙扎,不曾發出一聲痛呼。
竇文看一眼寺院已緊閉的大門,鬱郁道:「要清理,卻不能現在就動手。聖寧寺是名寺,太后都曾來此禮佛。僧人人數太多了,一下子全沒了,會令聖上更加生疑!不能把動靜鬧得太大。此事急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得,得花慢工夫。」
巨大的神像橫陳,朝上的一面腥紅又凶煞,明蒲跪在了澄腳邊。
竇文身邊的親衛猛地抽刀揚起,眼看就要人頭落地!
不久之後,聖寧寺新建的觀音殿燃起熊熊大火,百名僧人跪在殿前誦經,個個垂著頭,眼淚砸在被火烘得發燙的地面。
竇文面色陰沉,嘴角抽動兩下,擠出兩個字:「廢物!」
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身後踩下一串紅色腳印。
滾燙的空氣和異味濃重的黑煙包圍著,眾僧垂首,明蒲在燃燒的觀音殿前伏首在竇文腳邊。
明蒲似被邪魔盯住,抖成一團,恐懼地道:「貧僧……歡……歡喜。」
他環顧一下四周,蹙眉問:「霍槐那小子呢?」
僧人們拚命忍著哭腔,把經文念成一片嗚咽。
竇文感覺滿意了。他直起身,用帕子擦著手,在一片壓著哭腔的念佛聲中,嗓音透著愉悅:「了澄聖僧為渡爾等,獻上凡間軀殼,諸位莫要辜負聖僧一片苦心。待火勢熄滅,請明蒲小住持珍斂聖僧舍利子。咱家將奏請聖上,為聖僧在此處高立佛塔,萬古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