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霍槐頭上冒著冷汗,趁著去拿一件玉扳指時偷偷擦拭,說:「是,是,兒子全聽老祖宗吩咐。」
竇文慈愛地道:「我兒真懂事。」
竇文站到一面落地銅鏡前站定,霍槐心領神會,服侍著竇文取下官帽,脫下官衣,換上居家寬袍。然後熟練地打開旁邊的紫檀柜子,露出一層層抽屜。
竇文回到自己府中時,天已快亮了。他由奴婢們扶著下車,抬頭看到前方階下,跪著一個佝僂畏縮的身影。是霍槐。
霍槐不敢相信似地,握住這隻手,身上止不住地抖。
霍槐如遇大赦,趕忙爬起來跟上。
霍槐恐懼得帶出哭腔:「兒子……兒子也能替老祖宗分憂!兒子一定把鍾馗揪出來!」
竇文親切地拍著霍槐的手背:「槐兒啊,這一次,咱家不罰你。」
竇文的聲音突然陰森滲骨:「槐兒啊,你可知道,咱家從未如此生氣過。以往惹咱家生氣的人,多半會進凡心閣。凡心閣沒了,咱家還有別的好手段。保證你想像不出那滋味,唯有親身體驗方能領悟。」https://m.hetubook.com.com
竇文懲戒手下,有很多手段,通常都是要人半條命。犯的錯重了,那就要命,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像解紅衣那麼受寵,死得那麼痛快。必會讓人受盡折磨,慢慢地把死亡乞求來。
他又記起什麼:「對了,大理寺那種地方,咱們的人本事再高,一時半刻也難以混進去。小乙你有兩下子啊,才半日功夫,是如何解決掉明蒲的?」
但是竇文什麼也沒做,這讓霍槐更加恐懼,時時刻刻如在油鍋煎熬。
霍槐強忍著不讓上下牙齒撞擊出咯咯聲:「兒子不想體驗!」
竇文擺了擺手:「你不必隨我來,去好好伺候聖上,找機會適當吹風。絕不能讓沈二再翻身起來!」
竇文雙目幽暗:「咱家好思念紅衣啊。若有她在,必能為咱家分憂,不必勞動你了。你若嫌累,可以下去與紅衣做伴。」
霍槐急忙附和:「是他不自量力!」
「小乙遵命!」遲小乙拱著手深行一禮。抬頭時,看著竇文的身影走向遠處,和*圖*書那紫袍在宮牆陰影里隨風晃蕩,像一隻行走人間的鬼。
霍槐幾日不露面,原本保養極好的臉上出現褶皺,看上去簡直比竇文還老,整個人枯瘦,眼睛外凸著,時時刻刻充滿著驚恐,像被什麼東西吸去了精魂。
霍槐跪在了他身後,哭出聲來:「老祖宗,您罰兒子吧,您這麼晾著我,我比死還難受!」
竇文讚賞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你看,這不是做得很好么?你這孩子比你師父強!買通的那個差役可靠得住?」
遲小乙抬起頭:「老祖宗放心,收錢做事,刀頭舔血的人,最靠得住。」
霍槐拉開抽屜,拿出一串瑩潤潔白和田玉珠串,小心地掛到竇文脖子上。接著又從抽屜中拿出更多件玉飾,掛腰上的,戴手上的,一件件佩戴到竇文身上。
遲小乙袖手垂首,謙卑地說:「孫兒想辦法買通了大理寺一名差役,讓他找機會下的手。他做得乾淨,沒留下任何把柄。這點小事孫兒尚能做好,請老祖宗放心。」
竇文揚起下頜,面露冷笑:「鍾馗?咱家就讓他和_圖_書
看看,真正的人間邪神,是他鍾馗,還是咱家!」
霍槐聽了,沒有驚喜,只有更深的恐懼。
竇文將人往上攙:「好了好了。起來吧。」他體貼地幫霍槐拍掉膝頭的泥屑。
「好小子,咱家沒有看走眼,沒白栽培你!」
「乖兒子,過年要討壓歲錢么?」竇文笑眯眯地,彎腰伸出一隻手。
竇文轉頭俯視下去,看到霍槐的帽沿露出一圈花白的發。竇文嘖了一聲:「看你這話說的。咱家心疼你,沒有罰你,你倒抱怨上了?」
竇文的腳步沒有停頓,卻飄下一句:「過來吧。」
竇文盯他良久,緩緩笑了:「咱家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識得好歹。跟著咱家,你才能有長命百歲,享潑天富貴!」
走在前頭的竇文幽幽冒出一句:「兒啊,這幾日過得可好?」
霍槐感激涕零,扶著竇文走進暖室內。
竇文蹲下身,慈愛地撫著霍槐的臉,接著說:「鍾馗,是你種下的因,需得你自己拔出這棵苗。你這條命留著,就是要做這件事的,做得好,既往不咎。若做得不好……和*圖*書」
竇文斜睨著他:「你不是害怕鍾馗么?與鍾馗宣戰,你害怕么?」
霍槐見竇文看過來,膝蓋移動幾下俯首下去,音調裡帶著泣聲:「老祖宗……」
「兒子不敢!」霍槐猛地磕下頭去。
竇文沒有多問細枝末節。他為人多疑,卻也講究御人之術。處理個把人這種事太多了,他若件件都過問,哪忙得過來?
「聖上登基時,朝野虎狼環伺,一個不當心,別說皇位坐不穩,聖上連骨渣都剩不下!是咱家,不離不棄扶持聖上,他才能坐擁今日江山!沈二與咱家作對,就算弄死了他,聖上又敢說什麼?小乙,你說是不是?」
其他奴婢識趣地退散。
他轉頭看向遲小乙,眼裡似藏著刀。
竇文伸腳,霍槐的額頭墊在了皮靴的腳背上。霍槐大驚失色,抱住竇文的靴子:「有沒有砸傷老祖宗的腳?」
竇文張著兩手讓他伺候,說:「槐兒,做人不要戾氣太重,聖寧寺的事情聖上已經都知道了,處理僧人意義何在?沒有益處的殺戮,徒增麻煩。你不如留著精神,做點有用的!」
竇和圖書文舉起一塊玉蟾蜍把件對著光欣賞,嘆道:「你看這玉,細膩溫潤,潔白無瑕。世間污濁,人心難測,這世上唯有美玉是乾淨的,讓咱家如何不愛?」
遲小乙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眼底澄明無波,無一絲動搖:「小乙唯對老祖宗忠心不二。」
霍槐急著立功,一邊忙活,一邊道:「老祖宗,兒子聽說聖寧寺又出事了,鍾馗這是陰魂不散啊!老祖宗就不該心慈手軟,若讓寺中眾僧早些消失,鍾馗就不會再有機會!明蒲雖死,剩下的僧人留著皆是禍根,讓兒子把他們處理掉吧!」
這幾天霍槐呆在家中,日日夜夜等著竇文賜他比百轉錐更狠辣的刑罰,不論是什麼他都認了,挨過去,留得一條命在,他還是竇文的好兒子。
霍槐牙一咬:「鍾馗死,兒子才能活,兒子與他拼了!」
天色漸暗,長廊兩端不見人影,道道廊柱把黯淡光線劃成一串漸遠的格子,似沒有盡頭。
竇文的目光投入沒有盡頭似的深宮,看到巍峨寶殿的飛檐挑在半空,他高揚起面龐,滿面狂傲,語聲在風裡飄忽如鬼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