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逼迫？」方小杞心中微轉，有兩個字瞬間冒上來。
「阿松師兄是哪個？」
方小杞看著忍不住心疼，安慰道：「梁師傅必是因為受過打擊，性格寡言少語而已。」
盧含雪抬眼看向虛空，小臉上幾乎泛著光輝，彷彿又感受到當時的震撼。
方小杞看著她，默然不語。盧含雪的腦袋一寸寸低下去，聲音失落：「師父的確……一直待我不太親。手藝該教的教，卻不太跟我說話。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他顧忌著身份高低所以疏離，後來慢慢的，我覺出來，他好像真的不喜歡我。可是，我真的很崇敬他的手藝，也想多陪陪他。」她一邊說，臉頰滑下淚痕。
從那之後，梁木匠果真再不接其他木工活，專做木雕神佛像，逐漸發展為後來的梁氏木工坊。梁木匠雕成的一座座神佛，被請進大江南北各家寺院。梁木匠以獨特的方式，既為妻兒祈福，也成就自己的
和圖書修行。
「可能是吧。」盧含雪低聲說。
妻兒的事，是梁木匠心上的裂痕，從來碰不得。但那天盧含雪帶來的酒大概有點烈，一邊主動說起往事。
盧含雪說：「這些木板豎起裝好，可隔出一間工室。這地方是師父專用的。每每有難度大、要求高的佛像，師父會在工室中親手雕刻。他做工時喜歡清凈獨處，平時除了他自己，誰都不準進這間工室。完工後才拆掉木牆運走佛像。四面像就是在這裏雕成的。」
盧含雪舉目望著眼前高大的佛像：「師父說過，雕刻佛像的時候，就像有一葉舟讓他從孽海中浮起。他說，會用畢生時光來做這件事，但求生命耗盡時渡到彼岸，能幹乾淨凈地與妻兒相聚。師父的內心早已平靜，他若想自盡，早就自盡了，不會等到十幾年後，更不會褻瀆聖像！官差姐姐，你相信我！」
盧含雪急促道和_圖_書：「那他必是受人逼迫！」
鍾馗。
方小杞試探著問：「你與梁師傅的關係，不太好么？」
梁木匠的手藝原本也很好，但那尊觀音像尤其不同凡響。與人等高的木像有如神附，無論是刻工還是神韻，都臻乎化境。微微俯視的眼眸彷彿看穿一切，又原諒一切。
此時木牆拆下，工室是敞開的狀態，架子上、工案上擺著梁工匠的日常工具。牆角還堆著一些碎木料。方小杞隨手撿起拳頭大的一小塊，見木料表面金絲流轉，華貴大氣，是罕見品級的金絲楠木料，想必是那座四面像的邊角料。
盧含雪忽地抬起頭來，怒道：「誰說的？師父待我好得很！」
盧含雪仰臉望著細微光線中的浮塵，有些失神：「這是師父的傷心事，他從來不提。我是斷斷續續從別人口中聽說的。那得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據說，那年為趕太后大壽，皇家園林的工程急著峻工，師和_圖_書父要趕工，不能陪著沐師母回娘家。師母與孫員外郎的夫人是同鄉，也是手帕交，便帶著五歲的兒子，搭孫家便車一道回鄉歸寧，誰料在半路出了事……」
方小杞心中生疑。寥寥對話，盧含雪話中已透露出，梁木匠似乎對她很冷淡，這不像十幾年的師徒關係該有的相處方式。
盧含雪領著方小杞，穿過佇立的木像，來到大屋子的一側，靠牆碼著一些可拆卸的木板。
盧含雪的手戀戀不捨地撫過工具：「那天我來的時候，四面像的雕作接近尾聲，我也不敢進來打擾，只把帶來的酒菜放在工室門口。師父忽然從工室走出來，讓我陪他一起用酒菜，一邊提起阿松師兄……」
方小杞躲她是因為心病，卻是真心因梁木匠的生平而感慨。她回想著明蒲和尚描述的當日情形，思來想去，不覺得有其他可能。蹙著眉說：「可是，梁木匠的確是自盡的。一個困在狹窄hetubook.com.com空間里的人，能揮刀割破他喉嚨的，只有他自己。」
方小杞問趕緊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梁木匠用數月時間，雕琢打磨成一尊精美絕倫的觀世音像，刻工剔透玲瓏，令人嘆為天工！
方小杞齒間卡著這兩個字，沒有說出來。只問：「你若知道什麼可疑之事，要悉數告訴我，我才能找到線索，為你師父雪仇。比如說，他有沒有跟你聊過什麼？」
盧含雪站在他身邊，抬手指著，好奇地問：「她手裡為什麼拿著瓶子？」
盧含雪解釋道：「阿松就是師父的兒子，年長我七歲，因此我該稱他師兄。」
幼小的盧含雪不懂神佛，也感受到神明的魅力。她問：「師父，這是誰啊？」
盧含雪神情一黯：「師父他……不太跟我聊天。」
盧含雪站起身：「你隨我來！」
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抹了一下淚：「可是，前不久，就在四面像還沒完工的時候，我來探望他m.hetubook.com.com，他忽然跟我多說了幾句話……」
梁木匠聲音幽遠：「那是凈瓶。觀音凈瓶里的水能洗去人心的污垢，洗去人間的罪孽。」頓了一下，他補充道，「你師母生前最信奉觀音。」
那天，梁木匠跪在觀音像前淚流滿面。小小的盧含雪看不懂那眼淚。
盧含雪說到激動處，伸手來拉方小杞的手，卻被躲開了。盧含雪縮回手，更難過了。
盧含雪用帕子抹了一下眼淚：「我初拜師時，木工坊還沒正式開張，師父這裏也沒有別的學徒。他挑選了一段樟木，就在這間屋子裡開始雕琢。我那時就是個頑童，當然幫不上忙，只在一旁玩耍。我眼看著那塊木頭，歷經數月，在師父的刻刀下一點一點，一點一點，變成一尊觀音菩薩！」
盧含雪並沒有很驚訝方小杞知道這事。方小杞既是官差，自然能查到舊案。
梁木匠跪在像前，仰望著觀音美麗又慈悲的面龐，說：「這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