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宜緩緩吐出一句:「是我的錯嗎?」
沈興芒獨目閃動,有片刻心虛。然而很快又昂起了頭,神情間滿是忿忿不平:「沈星河當年離家出走,就那麼滾得遠遠的,永不回來便罷了!偏偏我失一目之後,您又把他找回來,明擺著是捨棄我這個嫡子,扶持他這個卑賤庶子上位,以後闔府的家業,豈不都是他的!若以後父親封異姓王,世子之位也定然是他,不會是我!我怎能眼睜睜袖手相讓?所以我就給他弄了一點好葯……」
沈興芒忽地怔住,難以置信:「母親,您說什麼?就因為沈星河,您要把我交給官府?」
沈興芒察覺什麼,近前兩步,探頭打量一陣,忽然撫掌大笑:「他看不見了!他瞎了,他又瞎了!」
沈興芒臉頰綳了綳,索性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這點小事也沒什麼可隱瞞的!」
文宜上前一步,眼裡含著驚顫:「芒兒,你對河兒做了什麼?」
沈星河的失明症發作過無數次,這一次最能堪比地獄。幸好身邊有一人攙之攀之,才不至墮入深淵。
「是那個名叫鶯兒的婢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沈星河說。
文宜耳中嗡嗡作響,臉上露出一絲茫然:「我的……貼身婢女?」
「鶯兒……鶯兒。」文宜扶著桌角,思緒混轉,艱難地回想著什麼,語不成句,「前些年在我跟前服侍的鶯兒,我很喜歡那孩子……可惜,年紀輕輕的,得了急病沒了。就是,就是剛把河兒找回來那陣子……」
「然後?」沈興芒頓了一下,才記起文宜在問什麼,不在意地說,「做這種事怎麼能不打掃乾淨?鶯兒當然不能留!」他嘲諷地哼了一聲,「她還想著做妾,一個賤婢也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做夢!」
沈興芒臉上浮現惡毒笑容:「沈星河,你時不時變成瞎子的模樣,我看到過不止一次,真是有趣啊。你攝入毒物的量越少,這個過程就越長,但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最終成為一個瞎子的下場!」
沈星河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支撐在方小杞的手上,她覺得自己如果一離開,沈星河就會倒在地上。
文宜啞然,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沈興芒揚起下巴:「您以為鶯兒是什麼好東西么?她可不是什麼正經貨,一面裝乖哄得您疼他,一面勾引我,肖想著與我作妾,對我言聽計從。我想著沈星河發現中毒,難免鬧出來。只有一個人他會有所顧忌,那便是您,母親!我哄騙鶯兒說,那只是一碗讓人上吐下泄的葯,只是整一下沈星河。然後我故意讓沈星河看到她,如此,沈星河會以為指使鶯兒下毒的是母親您,便會忍氣吞聲!」
她猛地想到什麼,猝然抬頭看向沈興芒,恰好捕捉住沈興芒閃爍的神情。文宜難以置信地問:「不會是你吧?不會是你……害死鶯兒的吧?」
他朝沈星河咧了咧嘴:「我說得沒錯吧?」
文宜感覺得天塌地陷似的,她倉促地上前想拉沈星河,方小杞移了一下身子擋在沈星河前邊,說:「長公主,您這會兒別碰他。」
她上下打量著沈興芒,像看一個陌生人:「我憐你失目之痛,原想著你既然前程無望,便不作苛求,由著你做個膏粱子弟,優渥無虞過一生便和-圖-書罷,你偶爾惹出事端,也沒人敢不給長公主府面子,讓你漸不知天高地厚。我有罪啊……是我將你縱容成這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那葯,堪稱絕妙。他若一碗全部服下,小命定然不保。但葯有些許異味,他多半會吐出些來。妙就妙在此處,他只要攝入一點,毒性就可潛伏進他的頭腦,侵蝕他連及雙目的脈絡,讓他慢慢地,慢慢地變成一個瞎子!」
方小杞盯著沈興芒,低聲道:「原來是你……給沈星河下毒的,是你!」
文宜腳步踉蹌一下,彷彿聽不懂似地愣了一陣,猝然看向沈星河。她朝沈星河走近兩步,驚恐道:「河兒,你……你的眼睛……」
「方小杞。」文宜忽然出聲,嗓音似破碎一般,「你把沈興芒帶走吧,按律論罪便是。」
文宜不認識似地,眯眼看著他,喃喃道:「小事?」
她握住了雁翎刀的刀柄,突然往沈興芒衝去!卻被身邊的沈星河一把拉住了手臂。方小杞恨怒沖頭,推搡著沈星河想把他甩開。
沈興芒笑了:「所以你一直以為,是母親給你下的毒。所以你不敢揭穿,https://m.hetubook.com.com不敢讓人知道,默不作聲地慢慢變瞎!」
方小杞心似刀絞,藉著袖口遮掩,緊緊攀住他冰冷的手指。
她發燙的腦子一涼,轉眼看他,見他低垂著眸,目光已然渙散。他的失明症竟在這個關口發作了。
沈興芒越發狂傲,指著沈星河:「或是說,您要因這個賤婦之子責難我?他是您的畢生之恥,我只恨沒直接毒死了他,替您雪恥——」
半晌,沈星河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再睜開時,從黑暗裡艱難地掙脫出來。他的眼眸里重新有了點光彩,目光看向沈興芒,沒有憤怒,只有深深困惑:「那次,我看到了送葯的人,是長公主的貼身婢女。我一直以為……」
「你給我住口!」方小杞一剎那真的想衝上去殺了沈興芒!但沈星河死死拉著她,像拉住一根救命繩索,將她的手攥得生疼,彷彿把自己胸腔里的疼痛傳給了她。
文宜雙目空洞:「所以那年河兒執意離府獨居,再也不回家,是因為,以為我下的毒么?」
方小杞也被猝然揭開的真相震得魂魄出竅,哪能不跟著疼。以齷齪手段傷他雙目、令病痛和圖書折磨他多年的元兇浮出水面,竟是另一名血親,讓他如何不疼?
沈星河張了張口,艱難地說:「原來……不是您啊。」多年來恨錯了人,也令他心下茫然。他自詡擅長推案,可是事情輪到自己身上,不敢查不敢問,竟誤判了真相。
沈興芒滿臉不服:「母親,哪有那麼嚴重?您難不成要因著一個賤婢責難我?」
沈興芒還在忿忿理著領口:「大胆奴才活膩了,敢跟本公子動手!」
文宜木然地問:「然後呢?」
長公主的腳步僵在半路。
文宜已明白,與沈興芒說道理亦是白廢。痛徹之極,她的神情反而顯得麻木沉冷。她啞聲說:「不是因為河兒,是因為我。芒兒,是我縱溺過度害了你,也害了河兒。你莫要恨這個恨那個,只恨我就對了。」
折磨沈星河多年的失明症,費盡心思藏著的秘密,被當著人血淋淋地揭開,被下毒的兇手當面嘲笑。
沈星河沒有反應,泥塑木雕一般。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沈興芒深深體會到勝出的快意。
沈星河垂著眼不抬頭,也不回答。
忽聽沈星河低聲說:「別走。」同時緊緊揪住了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