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聞讚歎道:「後來,刑部主查劫案,給出的結論,是驛館的人先圍殺護衛,方據父子再毒殺自家的驛夫。完全前後倒置、顛倒黑白!沒想到,霍槐竟有如此高超的手段!」
鄭執鋒反應過來,狠狠啐了一聲:「呸!什麼神明顯靈,不過是變天打雷,轟塌一座破廟罷了!」
另一邊的方小杞腳下晃了晃。原來,身中三十刀的人,是哥哥。
他的目光從鄭執鋒和鄭十七身上劃過:「就是你們父子二人。」
鄭執鋒冷笑:「你在妄想以言語打動他們嗎?你說什麼都沒用,他們早已淬鍊得沒有感情,是純粹的絕世兇器……」話未說完,他突然感覺身後有人動了一下。
鄭執鋒提著刀,陰戾地徘徊:「都是因為方沉山那個傻子!他死死抱住一名護衛的腿,被砍了許多下都不鬆手,給那個臭小子搶出一線生路。你,自然就是逃脫的那個臭小子!」
方小杞張了張嘴,喉頭似被噎住,發不出聲音,只是臉頰滑過一道淚痕。
白不聞面露欽佩:「最厲害的是,你們策劃一場劫案,竟能動用駐軍!調動駐軍需軍令虎符,你們是如何做到的?」
鄭執鋒不屑:「霍槐當時只是個內給事太監,哪做得m•hetubook•com.com
了這些?這自然是竇文竇將軍的通天本事……」
鄭執鋒微微色變,記起那夜驚雷,依舊心生駭然。
白不聞恍然大悟似的:「哦,對了,岷州有巡防駐軍。」
「沒錯!岷州折衝府校尉馬自鳴,帶著一支隊伍,將這些護衛圍殺!」
白不聞雙手朝天張開,臉上浮現肆意狂態:「那夜原是晴天,天降霹靂,鍾馗現身!鄭執鋒,此情此景你親眼目睹,說不是神明顯靈,你信嗎?」
白不聞的笑里滲著涼意:「我若是假的,怎會知道鄭護衛長帶著護衛們追殺這六人。你們人多勢眾兵強馬壯,沒多遠就將六人團團圍住。鄭護衛長原本根本沒把他們當回事,不料方據刀法高強超出你的意料,你一個輕敵,被方據砍傷了臉!」
白不聞做恍然大悟之狀:「我明白了,你們是買通當時的岷州刺史江天壽,司馬左東溪,謊報敵情,作為不正當出兵的理由。」
白袍的邊緣浸著夜色,白不聞緩緩踏前一步:「我若是假的,怎會知道那酒中有毒,且毒性極烈!所有飲過酒的驛夫很快倒地,慘呼幾聲便紛紛氣絕!驛館當中唯有六人沒飲酒——驛長方據身為驛館領隊和圖書,怕喝醉誤事,自己不喝,也要求他的兒子方沉山不準喝。另有四名小驛夫年紀還小,方據也不准他們飲酒。這六人,逃過毒酒一關,卻逃不過護衛們的刀刃。」
鄭執鋒面上的輕佻散去,目光變得陰狠。他摸著臉上的刀疤:「我原本可讓他們死得痛快點,是方據非要招惹我。」
白不聞深深喘息一下,讓壓抑的胸口透進一口氣:「我聽到霍公公喊:不能留活口,休讓他跑了!」
鄭執鋒得意之際,臉色忽然一變,明白過來,指著白不聞怒道:「江天壽等三人都讓你給殺了,你早就知道真相,這時候跟我裝什麼傻?狡詐之徒,死到臨頭,還敢套我的話!」
鄭執鋒昂起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沈星河扶住她,握住她一隻手。她緊緊回握,手指冰冷,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浮木。
白不聞不理會他,語聲忽爾茫然:「鍾馗廟坍塌,我被砸昏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鑽出廢墟,焦糊味隨風飄來……方驛長,沉山哥,還有那三個兄弟,被你們殘忍殺害又焚燒。我當時不明白,他們都死了,你們何至於焚屍?直到許久之後,看到通緝令上方據和方沉山的名字,才知道你們當中有兩人,
和*圖*書取代他們的身份,逃之夭夭。」
鄭執鋒眼中透出一絲懼意,竟一時沒能反駁。
「孩子?」白不聞幽幽笑起來,目光掃過黑壓壓的殺手們,「這些『孩子』,都被你逼迫著殺死自己的同伴,最終變成殺人工具。鄭執鋒,你不信神明,那你信報應嗎?」
鄭執鋒審視著白袍人,捻著亂須一臉懷疑:「你是鍾馗?鍾馗不該是高大威武的么?怎麼這麼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怕不是找了個冒牌貨來頂替吧,休想糊弄過去!讓他出來,老子就大發慈悲,給各位留個全屍!」
終於,終於知曉了玉石劫案的一切真相。
斑駁樹影落在白不聞臉上,他的面容陷在一片沉晦之中:「我是假的?我若是假的,怎會知道岷州那夜,押運貢品玉石的安西驛館和宮廷護衛隊的人,各自兩邊紮營,宮廷護衛隊的鄭護衛長,差人給驛館的人送來幾壇好酒,說是請驛館的人共飲解乏。」
鄭執鋒氣焰大漲:「有地方官聯絡斡旋,自然就不用什麼虎符。」
白不聞面色複雜:「除了鄭十七,其他護衛並非你的忠部,將他們都殺了,一能滅口,二能嫁禍給驛館的人。自己人都不放過,鄭護衛長真是心狠手辣。」和圖書
白不聞的視線投進深林,手指著某個方向,彷彿回到那個沒命奔逃的夜晚:「我往樹林里逃,追趕的馬蹄聲就在身後。一座廟宇忽然出現在林間。我無路可逃,慌亂之中躲了進去,廟宇里,聳立著高大的鍾馗像。」
常年訓練殺手的經驗,讓他反應極快,反手架住了一人的手臂。
「三十刀。他被你們砍了整整三十刀。」白不聞的嗓音忽然低啞,像被砂礫磨過。
白不聞猛地抬手,直直指向鄭執鋒的臉:「鄭護衛長臉上的刀疤,就是方據那一刀砍出來的,你說是不是?!」
他不想再廢話,舉刀下令:「孩子們……」
鄭執鋒方才不小心露怯,有心重振氣勢,獰道笑:「反正你們都會死在這裏,告訴你也無妨,讓你死個明白!能殺得了那麼多宮廷護衛的,當然是軍隊!」
白不聞的話音似浸過毒的刀,像要剖開鄭執鋒的魂魄:「你信。還有當時在場的霍槐,他也信!否則的話,你們就不會不敢上前確認我是否還活著,就慌忙逃走!」
山風吹得新葉沙沙細響,白不聞挪動著腳步,彷彿夢遊:「我又往前走,走去紮營之處,指望著能有哪個同伴幸免於難……然而並沒有,他們全被毒死了。更奇怪的hetubook•com•com是……」
鄭執鋒得意非凡:「岷州官府報的調兵理由,是突厥流寇潛入!事發前後,均有岷州刺史和司馬佐證,萬無一失。而『方家父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恰恰可以解釋成,他們帶著贓物投奔了突厥人!」
白不聞眼底泛出腥紅煞意:「你臉被砍傷惱羞成怒,號令手下,以極殘忍的手段將他們虐殺……唯有一人。唯有一人從包圍圈逃脫。」
白不聞站定,轉眼看向鄭執鋒,困惑道:「那些宮廷護衛也死了,橫屍遍野,似是死於刀兵!我始終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驛館的人除了我,被你們毒的毒,殺的殺,全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你們的人。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里,是誰殺了那些護衛?宮廷護衛個個身手高強,又誰有本事殺得了他們?」
他微微仰面,目光向上,彷彿又看到了那座天降神明一般的神像:「我跪在鍾馗腳下,求他庇佑。突然之間,天降驚雷,廟宇轟然倒塌,唯有神像依然佇立,彷彿鍾馗從地府現身世間!」
竟是鄭十七!鄭十七抬著一隻手,手中握著血紅色圓肚小瓶,正準備往鄭執鋒腦袋上砸!
白不聞忽然將目光越過鄭執鋒,遙遙地朝對面的方小杞微微一笑,眼中卻含著深沉如海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