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要得便是積怨

那是一團有如人形的氣霧,正緩緩向著場地正中的柳敬宗靠近,可更為古怪的是,那氣霧後面的陰影當中,好像還有個什麼東西,也隨著那團氣霧開始移動。
那柳敬宗見我從院中走出,似是想要站起,卻是剛剛立起,便又晃了兩晃,坐了回去。但隨即那柳敬宗卻是又說出了一句,比這滿地屍體還令我吃驚的話語。
約莫過了能有一炷香,那院外的廝殺之聲愈演愈烈,可就在眾人堅持不住,幾欲打開院門衝出之時,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有煙火在頭頂空中炸開。片刻之後,那城西城東方向亦有煙火升上半空。
那軍士胸口之處不知被什麼洞穿,正向外噴涌著鮮血,聽道柳敬宗的呼喊,那軍士勉強將雙眼睜開條縫,看著柳敬宗,似是想說些什麼,可剛一張開,便有鮮血從口中湧出,眾人只來得及聽出個「飛」字,那軍士的嗓子眼便似被嗆住。隨著一口血沫噴出,身體猛然在柳敬宗懷中一挺,就再沒了動靜。
回頭看去,卻是那央無傷已單膝跪在了地上。
我沒心思去聽他說些什麼,只是走到那女修面前,俯下身仔細觀看,這女修業已氣絕,鮮血正在身下緩緩漫開,漸漸染紅了我的鞋底。我看著她脖頸上的傷痕,似是被什麼利刃劃過,皮肉已開始上翻,便如一張大口向外噴吐著血沫。
我有心去提醒眾人一聲,可望向柳敬宗時卻發覺這廝全無了方才的沉穩,正一臉納悶,在四下里亂瞅,再去看央無傷等人,亦是如此,也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那柳敬宗身手好快,轉瞬便從座椅上竄起,向空中一抄,隨即由側https://m.hetubook.com.com上而下急旋兩圈,便穩穩將那空中墜落之物接了下來。我此時方看清,其抱著的正是方才那爬在桿頂的削瘦軍士。
「方才你和這女修用的可是道門的伏藏之術?可有什麼破解之法?」那柳敬宗又接著問道。
那喚帖莫的十人尉看了地上的屍身一眼,猶豫一下,承令而去。那柳敬宗隨即將目光轉向我言道:「劉大人,流離便先留在我處,我看你還是先回住處,小心應對,免得被昌余的修士掏了鳥窩!」
「劉大人,這女修可是你殺的?」身後忽然響起柳敬宗的詢問。
只片刻的功夫,那老趙便要來了整包的絲線和鈴鐺,看來這柳敬宗早有準備,只不知初始之時,為何不用,
我看著軍士將那屍身抬走,心中忽然隱隱感到有些不安,這不安來得如此蹊蹺,不似是受到周圍喊殺之聲的影響,倒似是回到了那李純生修鍊過的洞穴,再次背對山間的惡狼。
「猴子,可是看到了什麼?」那柳敬宗搖晃著懷中的軍士喊道。
奮力推開院門,蹬開堵在門前的屍體向外望去,眼前的一幕讓人覺得似是進入了鬼域,兩根高稈的周圍,密密麻麻的堆滿了屍身,殘肢斷臂隨處可見,那粘稠的血液,在院外的積起了厚厚的一層,踩在其上,那血液立時便攀上鞋沿,讓人半點也不想往前再踏出半步。
這些少年到底比不過百戰之士,至少在知北城的那段日子里,我從未見過有哪個邊軍露出過這等神色!
我見這女修髮髻高盤,相貌頗為清秀,眉宇間倒似和那張芸有幾分相似,心www.hetubook.com.com中無來由的便是一痛。可就是這一痛,卻讓那觀鏡的感覺立時破碎,耳中頓時響起一陣嘈雜之聲。尤以那老趙的聲音最大。
這壓迫感變得越來越清晰,便似有陰魂附體而來,不由的讓人寒毛倒豎,那右手不知何時已落到了刀柄之上。
院外忽然人聲大作,那兵器碰撞、嘶喊叫罵之聲壓著院門傳來,時不時還有流矢從頭頂飛過。
正待順著飛劍來的方向尋找那御劍的修士,那方才的陰影中卻是有什麼東西掠出,擦著那人形氣霧電閃而過,隨即又掠回到了陰影當中。
身側的院牆之下亦堆滿了屍體,有的尚保持著想要攀爬的姿勢,只是此刻多身首異處,亦或背後被貫入兵刃箭矢。
那女修屈膝側卧,雙手已垂到了一邊,乍看上去,便如人累得急了,在地上小睡片刻。只是那微睜的雙眼卻獃獃地看著前方的飛劍,也不知臨死之前再想些什麼?
那人形氣霧漸漸顯出身形,卻是一妙齡女修,只是此時,這女修雙手抱喉,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可隨著鮮血從指縫中噴出,那女修踉踉蹌蹌的又向前走了兩步,隨即便瞪著一雙失神的大眼,向著一側緩緩坐倒。
見此情景,那柳敬宗面露猙獰神色,緩緩地將那軍士放到地上。待站直身子,卻是冷「哼」一聲,似自語道:「十數萬大軍攔不住這點人,當真是好手段!」
待回到院中,見一眾人等安然無恙,我這才放下心來,可抬頭向著院牆外的高稈望去,卻見一白皙身軀已懸挂其上。
「將軍不可!」
那柳敬宗聞言哈哈大笑,開口言道:「我要的便是這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積怨,想要腦袋,就給我滾到一邊,帖莫,你是要抗命么?」
長桿之下,柳敬宗依舊面無表情的坐著,身上未見有何傷口,只是那手中的寶劍卻已是剩下了半截。一身黑衣的夜梟流離就站在其身側,手中兩把月牙形的短刃,刃邊透著寒光,尚有血液在順著鋒刃一滴滴的向下淌落。
房內少年聽到動靜,又都涌回到了院中,一個個摯劍在手,不由自主排好陣式,死死盯著那緊閉的院門。那央無傷卻是領了些少年,手持弓箭,立於廊下,兩眼牢牢鎖住頭頂上密密麻麻的絲線和鈴鐺,似是只要聽得鈴響,便開弓去射。
那柳敬宗見我如此言語,雙眼一翻,卻是不再追問,只是看著那屍身冷冷對著身邊的一名百人尉說道:「帖莫,將這女修剝去衣物,懸于高稈!牽絲掛鈴,謹防再有修士隱遁前來,讓神射營的兄弟做好準備!」
言罷帶著眾人便向自己的院中回返。
我聞言如被雷擊,人都死了,怎可如此羞辱?正待阻止,卻聽身後傳來那央無傷的聲音。
眾少年何時見過如此情景,紛紛靠前張望,我心頭火起,開口罵道:「看什麼看,怎不回去看你老娘!」罵完方覺言語失德,卻是不好收回,只是厲聲說道:「莫看了,都回房修鍊離幻決,謝耕,央無傷,你二人各領二十人守住院門,劉忠,你再跑上一趟,到柳敬宗那裡要些絲線、鈴鐺。娘的!他倒是聰明的緊,知道去省沙子。」
看著眾少年抬著桌椅在院中懸絲掛鈴,我不得不佩服這柳敬宗的手段,只是若是出了這宅院,無處牽拉絲線,若昌余修士來襲和_圖_書,又當如何?
剛要張口呼喊,眼角卻猛地閃過一道寒芒,直奔那柳敬宗的后心而去。
換心之術?真得便能換去人的恐懼之心么?彭縣之時,我曾見過一條瘋狗,若逢單獨路人,其兇狠、陰毒,便是那自喻武功高強的大頭總捕王哈兒,也被咬得捂住屁股上房。可這瘋狗後來被一眾百姓團團圍住之時,卻是被嚇得屎尿齊流,夾著尾巴四處亂竄,便是最後被眾人一頓棍棒打死,臨了卻是連牙都不敢呲上一下。
「不是!」我此時已大致猜到是誰殺了這女修,身上立時感到一陣寒意。若真是她,那自己每日豈非是睡在刀尖之上!
抬手止住靠攏過來的親衛,其人轉身再次坐回椅上,只是這次卻是將腰間佩劍卸下,橫擔于雙腿。似再等待著什麼!
我被他問的一愣,回頭看著他問道:「什麼伏藏之術,你在說什麼?」
那央無傷拳擊左胸施禮言道:「將軍三思,若是羞辱屍身,勢必招來道門積怨,得不償失!」
我聽得此言,方想起我那一眾還呆在院中的兄弟,心頭不由的一緊,若是還有昌余修士隱遁前來,我那些兄弟可沒有什麼問禍觀鏡的本事!看了一下那地上的女修,我拱手言道:「柳大人還是想想無傷之言,莫要做這人神共憤之事,在下告辭!」
「劉大人,安排親訓營的兄弟收拾屍體吧!我手下的這幫兄弟,能動的怕是沒幾個了!」
「我的爺啊!你方才到哪去了?怎地便一下子沒了,你可把大夥嚇壞了!咦!怎地又冒出來個女的?」
那女修的屍身還赤|裸裸的懸挂在高稈之上,只是其下,又多出了一具男修的屍體,那男修被投槍牢牢www•hetubook.com.com釘在那女修的腳下,左手向後握住投槍,似是想要將那投槍從背後拔出,右手卻詭異的探向空中,彷彿是想要去撫摸那女修一雙裸|露的雙腳。
空中的懸絲有數處被撕開了口子,可眼前卻見不到一個所謂的神射營兄弟,只有一些被利刃劈斷的制式長弓橫七豎八的散落在屍體的周圍。屍堆中尚有未死的軍士走來走去,猶如木人般機械的將手中的長槍捅向那些尚在扭動的身軀。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和屎尿的味道,令人連連作嘔,我身後的少年大多還在院內,可跟隨出來的少年中,已經有人開始吐了起來。
許是這緊張到了極點,人便歸於平靜,那觀鏡的感覺再次出現,可視線所及之處,卻是比方才多了些東西,看上去無比詭異。
柳敬宗明明認得無傷,卻是故做不識,開口喝斥道:「你是何人?怎敢陣前阻我軍令,可是不想要腦袋了?」
「劍出無柄,昌余修士!」我心道一聲不好,單刀瞬間出手,直奔寒芒而去。這昌余飛劍之快,我是親見,心知只怕這次也就是儘儘人事,不想今日不知為何?那原本應快捷無朋的飛劍,此時看上去,也就那麼回事。隨著一聲脆響,那飛劍居然便真的被我劈落。
我突然從那些少年的眼中看到了變化,那種麻木,冷漠,此時卻是被恐懼和興奮所替代。
猛然之間,地面開始漸漸傳來震動,這震動似越來越近,直似有千軍萬馬圍攏過來,可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喊殺之聲卻是漸漸變弱,隨著那震動慢慢停止,就如有人敲定了收戲的鑼聲,四周突然變得無比寂靜,讓那偶而傳來的幾聲慘叫,在已經開始放亮的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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