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兄弟,我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人,初入軍伍之時,見不得殺戮,昧不了良心,可這人殺得多了,也就放下了,這殺人和殺只雞沒什麼兩樣。當兵的,沒殺過人,能打得個鳥仗!你可知我朝難得征戰,何以會有如此強悍的邊軍?難不成就憑著到別國去打打秋風?那退入草原的蠻夷殘部,這多年你可曾聽過?以武山兵馬的驍勇,怎麼就拿不下小小的一個特額突部。這邊軍如今死一個就少一個,值?很快你就會知道值不值?」
那流離一語不發,只上前欠身施禮,相處這些時日,唯有這一禮倒是讓人覺得其像是個女子。
「願聽將軍高見?」
在府中轉了許久,這才在一處花園的偏僻角落,找到了正在那裡獨斟獨飲的柳敬宗。其身後不遠處還站著兩人,一人立於牆下陰影當中,正是那披著深黑斗篷的流離。另一人卻是一名百人尉打扮的軍士,只是之前從未見過。
我見狀,以為其為死去的部屬傷心,連忙安慰道:「將軍不必自責,昌餘人如此狡詐,于城內另設伏兵,又用我朝降卒遮掩,換了誰,這部屬折損都在所難免,左右斬殺這多,這些部屬的死倒也值得。」
看著有些像馬的怪物,我不由得有些驚異,這些怪物已被和圖書人分屍,只是不見了頭顱,蹄子,及尾部,身上的皮亦被人剝走,只將一堆碩大的肉塊散落在街面之上。
「劉兄弟,你覺得人活一世,什麼最該看得重些?」
解圍的巨大動靜也終於有了答案,雖然從府內出來,街面上除了屍體便再也見不到一個活物,但心思素來仔細的央無傷,卻還是看出了些端倪,早早便差人尋了我,來到了一堆屍塊旁邊。
央無傷的話或許有些道理,成大事者,行事不必躬親,甘苦無需同受,唯賞罰分明,能許得部屬一個大好前程即可。可我從來也不認為自己會是個什麼能做大事的人,若不能與一眾兄弟同甘共苦,自己心裏便多少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那柳敬宗聞言哈哈一笑說道:「我初始之時也是這樣想的,現下看來,倒未見得!」
我對其此刻的狀況大惑不解,聽其詢問,隨口言道:「尋常百姓,自是自家性命最為看重,至於官宦世家,多半這福祿會看得更重些。」
那柳敬宗見我前來,卻是一笑,開口言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著要不要找個人去喚你回來,左右有些話還要對你說,不然走得不痛快!」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不知自己哪裡有說錯什麼?
和*圖*書「流離,你既是不想隨了我去,從今以後,就跟著劉仙師吧,我看出來了,這小子雖是個招事的主,膽子又不大,可倒是有些保命的手段,你跟著他或許還能再見些世面,活得久些!」
那柳敬宗望著遠方說道:「那些事就莫要再提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何必去談那些令人掃興的事情。」
我聞言大為驚駭,可亦是有些懷疑,便開口問道:「既是征戰,難免死傷,為何百姓中少見流言,那武山,昌余,便由著邊軍從其境內通過?」
「值得?」那柳敬宗聞言卻是落下已放到嘴邊的酒杯,抬頭看向我。
昌余來襲兵馬人數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僅屍體便有六百余具,更是從屍堆中尋出無柄長劍一十三把,至於那其它長劍的主人,卻沒有桿上的兩人幸運,多半被作為尋常軍士丟進了火堆。至於那桿上的兩名修士,卻是被人卸下抬到了城外埋葬,至於究竟是誰的主意,我沒有去問。
忍住心裏的不爽,我將那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即開口問道:「柳將軍,在下收拾屍體之時發現一事,存著些詭異,特來相告。」
一更時分,那府中花園內響了兩個時辰的哀嚎,終於沒了動靜。四更,有女子赤條條鑽入了我的被窩。www•hetubook•com.com至於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除了我知道的人並不是很多,只是次日一早,便有人見到那城外兩名修士的墳冢之側又多出了一座新墳,同樣用一小塊破木板充做墓碑,同樣沒有題寫任何名字。
央無傷等人沒有去參与搬運屍體,只是在一旁做些督導的活計。倒是那謝耕、老趙一直跟隨在我的身後,寸步不離。
我就是再笨,也不想多生事端,連忙招呼央無傷著人收拾了這些怪異屍塊,自己則獨自匆匆返回,想向那柳敬宗問個究竟。
我初始以為,如此碩大的生物,好歹會在雪地上留下蹄印,可真尋到了地方,那蹄子卻似用什麼東西包裹,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深坑,從城外一直延伸到城門之下。這些騎著怪物的兵馬似是掠城而過,將外圍的昌餘人擊殺后便迅速離去,不過其動手處理這些死去怪物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些,讓我實在懷疑那怪物上到底坐著的是什麼東西?那被擊殺的昌余軍士我仔細看過,多被劈成了兩半,便是有一名昌余將領手持的是寒鐵大棍,亦被連人帶棍攔腰截斷。若如此尚不為奇,更奇怪的還在後頭,我在巡視過程中又發覺,這支騎著怪物的隊伍,斬殺的不僅僅是昌餘人,便是沿途偶有柳和*圖*書敬宗的部屬,也被一併斬殺。
「柳將軍這是怎麼了?可是今日便要走,若如此,我這親訓營由誰提調?」
「莫去想著什麼親訓營了,」那柳敬宗冷冷望了一眼站在遠處的百人尉接著說道:「明日自會有韓大將軍的兵馬前來接應,到時候聽他如何安置便是!」
此役柳敬宗所部死傷五百六十餘人,兩名千人尉和四名百人尉戰死,那隱遁在民居的百名軍士,尚未發揮任何作用,便盡數被人斬殺在院落中。死狀之慘烈,讓前去收屍的少年們都望而卻步。
柳敬宗盯著我雙眼看了半晌,方開口言道:「邊軍多為軍戶,與那郡兵不同,至於武山、昌余,某家給你句忠告,莫要信這世間有什麼大義?利益驅使,什麼都可以拋棄。你莫要被人做了棋子!」言罷那柳敬宗又欲再飲,卻是忽然渾身一抖,那臉上手上的毛孔中忽然滲出一顆顆血珠,面容亦開始抽搐,可其人卻是猛地將手中的殘酒灌入口內,站起身看著遠方罵道:「娘的,都說京都的女人長得花哨,爺一直想去看看,這下沒機會了。姓劉的,趕緊帶上流離走,別讓她看到老子的醜樣!」
那柳敬宗聞言苦笑一下說道:「是有些安排。原想著還能再陪著你和這幫娃兒走上一段,現下看來是沒了https://m.hetubook.com.com機會,好在我柳敬宗該做的都做了,也沒什麼遺憾了!」
我聞言一愣,連忙上前尋了位置坐下,開口問道:「怎地將軍要走?可是立了戰功,官家另有安排?」
我聽著這話鋒不對,正待訓問源由,卻見那柳敬宗對著遠處的流離招了招手,將其喚到了身邊。
「開心便好,開心便好。」那柳敬宗連說兩句開心便好,眼中卻不知為何湧上淚水。
我從沒想過這親訓營做的第一件事會是收拾和焚燒屍體。下山之時,無數次,我都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當著眾人揮出那驚天動地的一刀,亦幻想著在那萬馬從中找到些快意恩仇的生死豪情,可真當自己的雙手染上粘稠的鮮血,當死者的內臟從提起的屍體中滑出,我忽然覺得當初的想法是如此可笑,此刻唯一能讓自己覺著好受些的就是尚有機會去慶幸自己還活著。而不是像那些層層疊疊被碼放在柴草堆上的屍體一樣,臨了,連個名字都未必能夠留下。
那流敬宗望著流離笑了笑,隨即轉過臉來對我說道:「來,你我兄弟喝酒,這許多年了,我柳敬宗還從未醉過,今日倒是可以豪飲一番!」言罷,提起放在身側的酒罈,給我滿上了一杯。我此時才發覺,身前的石案上還擺著一副酒具,只不知之前是否有人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