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瘦弱的身子，微微前傾，看著眼前這個學生。語氣輕緩。
「我，我也不是純在打卡，說的像是混工資一樣，我也是有出力的。」尹澤辯解。
確實，這部戲里，並沒有給男主演多少發揮的地方，不像出道作，天時地利都給湊全了，演員只要支棱一下，就完成了爆炸公式。然而如果只依賴劇本和角色人設的福利，這樣傲慢的小鮮肉，註定走不長遠。
「您沒生氣么？」尹澤訝異。
「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何錯之有？」大西川介不解。
「還說沒生氣，分明是在揶揄我！」尹澤睜大眼睛。
「你怎麼COS東仙要啊？」老人問。
然後放不如收，收放自如，直到潤物細無聲。
短暫的沉默。
「倒不是勤儉節約的原因，因為你都沒有什麼奮鬥的意思。東大的學生，大多數還是有野心的，你倒好了，不忙著攀扯關係，爭名奪利，現在上班也是打卡過日子。」
尹澤緩緩揭下封印，露出明眸，他張張嘴，臉上的表情變幻，最終是恭敬起來了，「過錯在我……」
為何。
「你這小傢伙真奇怪，怎麼聽不進實話……」大西川介也有些無奈，他也在大廳的休息位里坐下。
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才後來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才後來知道愛，我們對於生活的體驗往往是第二輪的。
尹澤又是一怔。
「……嗚嗚，拍的太好看了。哥哥的鏡頭又真實又陽光，根本就沒有距離感，彷彿就住在我家樓下一樣。」年輕的觀眾還回味十足，心有所念，「古裝和現代裝都好好看，沒有缺點。」
「這是你的工作，而你做的很好，我為什麼要生氣？」大西川介也很費解。
「為什麼收我做學生呢？」
這對習慣了信息時代的觀眾而言，意義並不大。
「？」
「嗯，的確如此，畢竟這是我的領域，我能引領你，教導你，當然也希望你可以加入進來。但這不意味著我會強行干涉你當前的選擇。」大西川介慢慢的說。
有深度的主角兒，你續航不夠，有層次的配角兒，你實力不足。那問題來了，哪有那麼多意難平的驚艷小角給你，讓你只出幾分鐘的力，就能收穫大片強烈印象？
和圖書所謂外行看容貌，內行看門道。
「什麼？」
「然而每次都積累下了經驗，所以不管是失敗還是成功，都不再是原點。也許人生就是一個『螺旋』，我們在同樣的地方兜兜轉轉，說是失敗，其實都在或上或下或橫著延伸出去。我們每次所畫的圓，也都在不斷的變大，螺旋也在不斷變大。」
「一旦出名，大量的利益和關注，大量的愛恨都會湧來。你會受到各種考驗。有的人會膨脹，沉溺其中，最後像氣球炸掉。有的是如履薄冰，抓著蛛絲和麻繩往上攀爬，最後達成所願。」大西川介補充，瞥了一眼某人，「你就比較奇特了，兩邊都不沾。」
燈光重新亮起，銀幕已經熄滅。
尹澤沒說話，輕點頭表示認同。
生活有多閑，無聊到徹夜思考理想的方向。
「好了好了，別恭維了，這種話你總是接的最流暢。」
「可是，這電影沒什麼故事性啊。」
所以不妨放緩腳步，把身體的重量交給座椅，在鋼筋鐵泥的樓宇里小憩一會，做一場心情的旅行。
水野長治聽著旁邊的談論，搖了搖頭。
大西川介放鬆的坐著，慢慢闡述想法。
寺越年鍾，杳杳一百零八聲，窗外雪朦朧。
老院長這才慢吞吞的說，他就像每個家庭里，隨處可見的老爺爺一樣碎碎念。
能說會道的某人想了半晌，還是簡單的說。
小眾文藝片之所以小眾，就是因為它的節奏太慢，沒有酷炫的特效，沒有驚人眼目的神轉折，相反，用難懂的鏡頭，飄搖的台詞去講述一些，在當代人看來，已經聽過許多次的觀點。
「怎麼就其次了？」尹澤茫然，又被刪除時間了？
而深夜後宮番，就更不用說了，一定要快快做切割！
而這位年輕演員，更是站在第三層。他已經到了把「帥」也作為一種因素納入鏡頭設計的階段。
盛夏陽光里，聽見蝴蝶相觸聲。
「其實在我看來，你現在就是在畫圓……等到螺旋延上的時候，你會做和現在不一樣的事情。呵呵，還記得當初我們相遇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嗎？我始終覺著，你未來才不會去做什麼大明星，大藝人。所以我根本就不擔心。」
「真沒想到你這樣不著調的傢伙，也和圖書會糾結這些。但你會怕我這個老木頭說教，也很正常。電影和戲劇自然是藝術的一種，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講，藝能圈更像是販賣、展示人類的櫥窗。窗外貼好了標籤，一個活人，乃至死人被放置進去，身上掛滿了各種商品進行推銷，一切都被妝點的璀璨奪目、高高在上。這個櫥窗，就不斷的吞入新的模特，等待飽餐一頓后再吐出骨頭。」
這年輕演員是真懂表情控制的，有特寫鏡頭是真上！
獨立影院，一片眾生相。
「留在東大做研究，又或者是畫畫吧。哦，對了……」
特意跑來看這種小眾清新電影的，還是首批場次的，女生比較多。她們大多數都很滿意，不滿意的地方，也都是集中在「男主演戲份太少」等地方。
「我畫畫確實還不錯，但文章不擅長。我更很難像其他前輩那樣，拿下文學大賞。若論在校表現，我入學時也只是專業第七，前面還有那麼多人。」
哼，小姑娘家家的，無論是閱歷，還是閱片量，都少得可憐，她們懂甚麼演技了？
尋常小鮮肉光是說個台詞就要重錄，更別說遮臉蒙面了，那將只會剩下一個不經管理和訓練過的平庸儀態。失去了唯一優勢的臉貌，你的發獃，就真的是發獃，而不是獨自哀傷，你將沒有什麼不同。
「當然了，我也是看過火影的。」老人有一種在孫輩面前強調自己很懂潮流的輕哼。
「想問什麼就問，怎麼還扭扭捏捏的，成什麼樣子。」大西川介呵斥。
「說。」
男生，也有。但除去真正的文藝青年，會在大熱天，跑來看這種電影首場的，要麼就是橋井愛的單推粉絲，要麼就是成分複雜的純路人
「你說的跟只有好看一樣。明明演技也很好。」朋友不平的說。
老人露出一個笑容。
「嗯，要我說的話……狐狸變作公子身，燈夜樂游春。」大西川介說。不愧是大文學家，起手就是一個修辭學。
「對於在城市裡奮鬥的年輕人而言，有的選擇留下。因為城市有更好的教育資源和更多的工作機會，也更現代化，便利些。但也有一小部分，選擇回到了農村，接過家裡的農活，去一位經驗豐富的長者那接受培訓，在農場里和小夥伴們一hetubook.com.com起生活，一起學習相關的技能，然後開始新的生活。這種回歸，並非是一種逃離，而是一種選擇。關於自己，關於生活，關於人與自然的一種選擇。這部電影，也淺淺的探討過這個選擇。」
大西川介停頓了一下，仍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
「摔倒的時候，回過頭看，發現自己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儘管一直很努力，徘徊到最後也不過是回到了原點，這很讓人失落。」
影片的結尾，正如影片的開頭那樣，安靜，舒緩。
「想到這裏，便又有了一絲勇氣——」
「同學們都在深耕學問，而我卻沒有成績，還在不務正業。」尹澤愧疚的說。
「但是，你這說的還是外在啊。」
人們依次離開座位，重新一頭扎入繁碌潮熱的東京。
「？」
老人責怪的說。談到這，又有些顯得可愛的笑笑。
山谷明月光，流螢皆彷徨。
「行了行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早就提醒，要不要準備墨鏡和口罩了。」大西川介舊詞重提，臉上浮現呵呵的笑容，「真不愧是人氣藝人啊。」
多年的耍帥，讓藝人已經養成了鏡頭感，他們對自己哪種角度最帥，已有了豐富的經驗，怎麼哭，怎麼笑，都有心得了。
大西川介從洗手間里出來，看見了那個拿報紙當盾牌的人，抽走報紙后，又愕然的發現那人還用了報紙滾成條布狀，遮在眼前。可謂是雙重防禦。
顏值有了，天賦和技術也有了，而台詞一項……這貨本來就是現役聲優啊！
「其實你這部戲，還是挺不錯的。現在正是少子高齡化的時代。東京、大阪、名古屋這三大都市圈因為年輕人的湧入，人口每年還能夠緩慢增長。但在廣大的農村地區，一方面是人口負增長，各地小學和中學都陷入面臨學生人數不夠，要麼關閉，要麼與其他學校合併的困境。另一方面，由於年輕人都去了城市，只有大量的老年人還留在農村，但總有一天，老人們也會離去，等到那時候，有些東西就真的消失了。」
「再說了，你們吶，想超過我，這本身也不太現實，是很困難的，可能我有生之年都見不到咯。」
「你現在的事業可以說是很順利。但租住的地方還是當初hetubook.com.com
那間小屋，出行都靠節目里抽獎得來的摩托，衣服換來換去就這些。衣食住行全無改變。」
「我是老師，我教你，不是為了將來你要為我爭光，哪能有這種功利的想法，師生豈不成了生意？」
古池塘，青蛙跳入水中央，一聲響。
老人那兩隻皺巴巴的手疊合在一起，他眯著眼睛，慢慢重複台詞。
散場的觀眾們，有的正在買喝的，期間還在發表觀影后的感想。
「呃，怎麼說？」尹澤在老人面前有些缺乏底氣。
「首先——」
大西川介自然對學生的情況很了解，他說。
記者先生越是復盤，越是感到滿意，他發現論潛力，真是獨一檔呀。
為何。
「我聽說聲優的競爭，十分激烈，好多新人連溫飽都困難，你朝影視方向發展，也算是開出分支，怎麼能說是不務正業呢？」大西川介慢慢的說。
「您自然是當前文壇的一枚圖騰。」尹澤尊敬的說。
演戲的第一關就是要解放天性，與羞恥感對抗，釋放力量。
還有短板么？
這僅僅不到四十人的觀眾數量，卻給我一種刀山火海的悲傷。
「你演得也很好。」大西川介言簡意賅，「很有朝氣，很旺盛。根本就不像你自己，所以演的很好。」
水野長治忽然驚覺。
「我以為，您會讓我收心，讓我跟著專心做研究。」尹澤最終老實說。
「驚了，您還知道這個？」尹澤一怔，莫不是久保的現代詩起了作用。
「那麼關於我……」尹澤連連點頭。
男人慾言又止，抬眼又低眉。
章魚在陶壺，猶自沉醉黃粱夢，夏夜月滿天。
白衣武士臨死前充滿血絲的淚眼，很帥，有種殘破的美，但眼裡的悲和不甘的情緒是絕對要勝過皮肉和妝容的視覺效果的。農村小伙蹲在田坎邊吐瓜籽，在廚台邊揉面，也很帥，但那種山野淳樸氣是厚重的。
「誰家還沒有不出息的孩子啊。」
水野長治自問，從業影視報刊編輯多年，自己還是分得清面癱臉和劇拋臉的。
國內天天搞排行榜，初中就在舉辦啥啥最可愛學生的比賽，更不用說競爭激烈的娛樂圈，星探們也時常逛街逮人，說真的，僅僅是長得好看，行業內真的不缺，活生生的米諾陶諾斯尋不著，找個俊男靚女還困難嗎httｐs://ｍ.hｅtuｂｏok.ｃoｍ.ｃom？
利用帥，和只會帥。是不同的。
而雨果維文可以做到全程戴著面具，在光影的配合下，觀眾依然能夠從虛假的面具上看到情緒，從動作中看出心思。
「那我會做什麼？」
生命有多忙，忙到難以抽空看完一部電影。
「這是你的能力所致，無關心性。」大西川介輕輕低頭，「對了……剛剛那部影片，有段話，我覺得說的不錯。」
一定是錯覺，是倖存者的偏差。想必公允的大眾評價，肯定不會是這樣。
像這樣的人才，就該跟著大導演，細細打磨好作品，而不是去演勞什子言情劇、戀愛喜劇啥的，純屬消耗質感。
「好。」
「那又怎麼樣，哥哥的臉上寫滿了故事。只是給個皺眉的特寫，那種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感覺就出來了，這或許就是傳聞中的電影臉吧？」
什麼銀幕天降小熊座β星？
「是叫『尹澤』是吧？我都看過了，畫得非常好。改天也送我一副吧，要實體的。」
這些以容顏見長的藝人，往往在作品里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耍帥。
好好好，這必須速速回去寫評論。
身體力行，埋下種子，收穫果實，做一頓淡飯。
這種控制是很難得的，精準，而又自然。要靠許多的小細節、肢體動作、語氣來組合達成。
其實，這樣的話，拍廣告是肯定夠了，但演戲就力有不逮。
「原來是這個啊。其次，你的能力是很好的，你的記憶力和歸納力都很強，可以說是我生平僅見，加上能說會道，以後不做學者，留校參加工作，可惜了。」大西川介回答。
記者先生高高興興的走了。
但《小森林》說到底卻也沒有拍得那麼不明不白，相反，它的內容已是極簡——被自然環繞的村民和每一頓自製的餐點，僅此而已。
尹澤難得的有些拘謹，像極了第一次出來面試的小心翼翼的應屆生。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是一種境界。
「不是，我意思是，您不認為，比起搞學問，我靠攏藝能圈，有些庸俗嗎？」尹澤雙手比劃著，都有點無法準確表達出觀點了。
有美景，有美食，也有美人。
「呃，那您怎麼評價這部電影？」尹澤皺眉。
某人坐在大廳的角落，用報紙蓋住自己整個上半身，好似溺水者緊緊抱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