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有合適的人選嗎？』即將退休的荒木問。

『我吃飽了，謝謝。』

月光透過樹葉灑在紅紅的臉上，這才知道，月光原來也是燙的。

夏目健三失去笑容，深深皺眉。有種虧了1800円的預感。

這是馬締光也的第一次出場。獨自坐在食堂角落，一手捧書，一手拿筷子，眼睛不離開書頁，筷子就一下一下機械式的往嘴裏喂東西。

「哎，還沒過年呢，這怎麼好意思。」尹澤嫻熟的推辭起來。

馬締彷彿被施加了什麼咒術，身體忽的變得很僵硬，緊張、局促。

例如芬蘭導演阿基·考里斯馬基的電影，就是不折不扣的面癱電影。

『不會。』馬締簡單的說。

影片使用35mm膠片，加上時間背景設定在20世紀90年代，因而電影充滿濃郁的舊時代印記，在第一眼的觀感上，很有昭和末期，平成初期的感覺。

『你們還沒找到人嗎？話說啊，你看那個，最邊上那個——』女生提醒，『他和我是同一部門的，看著像不像一本行走的辭典。』

忽然傳來了貓的叫聲，聲音裡帶有低沉的威嚇，卻又像是撒嬌。

『辭典啥的，真心沒人氣啊。有人還驚呼咱們公司居然有編辭典的部門，他們都以為舊館是倉庫呢。就算知道的，也覺得辭典太土，沒前途，真讓人不爽。』年輕的西岡說。

『請，請問你是？』馬締鼓起勇氣問。

只見夏目健三掏出錢包，遞來幾張鈔票。

馬締站在黑暗的海上，海面浮滿了寫著詞彙釋義的紙片，他嘗試將一片片詞彙撿起來，卻越陷越深，跌進海底。

話說前面的觀眾也有點興奮的樣子，隔好幾個座都在聊天，難道是組團來的？

馬締在早雲庄的三坪大房間里醒來，他的屋裡堆滿了書籍，他的手還握著筆。名叫虎爺的虎斑貓正踩在他的肚子上，粗短的尾巴蹭著他的側腰。

「新宿姐姐還是來了。」張偉說。

光是這張千變の臉孔，我就能對著吃下三大碗米飯呀！

始終維持著端正跪姿吃完飯的馬締低頭道謝，同時將買的挂面送給竹婆當回禮。hetubook.com.com他主動收拾碗盤，拿到一樓廚房清洗。竹婆婆先回寢室休息了。

「一張票1800円，卻給我3600円，是什麼意思？」尹澤手指一捏就知道數額。

「即便如此，他對你的幾部作品卻知道的很清楚，剛剛老頭還安利我看《你的名字》。」夏目健三嘆息。

房間里稱得上傢具的只有放在窗邊的小書桌，整面牆都是書架，更有許多書塞不進架子而散落的到處都是。

「誒，廣告要結束了，看電影，看電影。」土屋宏亮說。

辭典也被稱為辭海。

不不不，這怎麼都不可能——！

38年一心一意編辭典，真是無法想象的工作。拋開漫長的成書時間，光是編纂本身就極為考驗人的意志。

「說？」尹澤疑惑。

馬締回到房間，鋪好棉被后，往窗戶外壓低音量叫了聲「虎爺！」。等了一會兒仍不見胖貓的影子，明明往日夜晚總是縮成一團窩在自己腳邊，今兒個是怎麼了？

三人，一老一中一少，先後走進觀影廳，找好位置坐下。

虎爺動彈離開女子的懷抱，跑到馬締的身邊，繞著小腿蹭。

「呵呵。」夏目健三露出一個稍顯僵硬的笑容，「我被喊去聯誼時，你裝成秘書，在場外不斷給我打電話，我就能借公務理由提前離開了。」

「老頭是一個稀世級別的動漫盲，或者說超弩級的雲觀眾。」夏目健三低聲說。

『我叫香具矢。今天才住進這裏，請多指教。』女生說。

相較於表情豐富的電影，面癱電影看似沒表情，但抽離了情緒起伏，或許更能直達情感人類的核心。沒表情不等於沒感情，面無表情，也是電影的一種語言。

燈暗，屏幕亮起，交流聲迅速低下去、結束，松竹的字樣閃過。

尹澤聞言，心中有些感動。

終於又見到了，那份難以言喻的魅力。水野長治心情激動。

所謂行走的辭典，並不是誇對方多麼富有學識。其實想表達的是，對方就像辭典一樣，沒有時尚雜誌那樣有趣和時髦，甚至有點古板。

「我們應該是首批觀眾了，和圖書上座率居然還可以。」夏目健三稍微看了看周圍，「這片子算是逆潮流而行，受眾按理該是中老年群體，但場內也有不少年輕人。或許是宣傳起效了。」

虎爺雖然體型微胖，但也是會自力更生的，好幾次嘴裏叼著老鼠，炫耀般的從輸水溝渠的邊牆走過。

難以置信，這個人以前演過清里明良，演過幕末櫻吹雪的美少年武士，甚至和坪田講師那種准中年大叔都相差甚遠，後者好歹蘊含些許溫柔、暖男氣息。

「新宿姐姐來新宿，很合理。」土屋宏亮說。

不過很快就會回來吧，窗口留一道縫隙。

『馬締。』

火急火燎的給文春貢獻了一本銷量，水野長治看完文章后，長舒一口氣——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才：勤勞、專心、堅定、沉穩、逆商強大，具備成為傳奇人物的所有資質。

「gachi戀畢業了，但單推沒有結束。我懂。」高田健良吾感慨。

『真可愛，叫什麼名字？』女生問。

抬頭欣賞夜月的女生，聽到聲響，轉過頭來。出現在今夜此處的她，身上帶著某種無法忽視的神秘感，及肩的黑色髮絲在風中飄曳，虛幻的不切實際，朦朧的如同寓言書。

『不，馬畋締是我的名字……』馬締竟然誤以為好可愛是在形容自己，真是窘迫到無地自容，臉色瞬間漲紅了，兩隻手的手指勾來勾去，羞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一身制式西裝洗了又洗，乾淨但廉價，頭髮毛毛躁躁，鏡框后的眼神藏不住朝氣，舉止氣質像一隻生活在拉丁美洲熱帶森林里的樹懶，節奏慢，表情略呆，甚至呆的像個怪人。

「我剛剛發現一個冷知識。」夏目健三悄悄走過來。

故事主線很簡單。

『用自己的手指去觸碰詞語，觸碰世界的喜悅，這是辭典編輯的樂趣之一啊。』荒木笑笑。

輪題材，真人邦畫比不過動畫電影，但縮小到演員就不同了。年輕人同為動畫聲優與電影主演，應該很有感觸吧，君名雖破百億，但對個人的事業加成，都不一定比得過墊底辣妹。

如果房間能多少反應出居住和-圖-書者的內心世界，那我應該就是飽藏詞彙卻無法運用，被厚灰塵層層覆蓋的乏味之人吧。

巨大的銀幕里，是男主人公的特寫，那張稍顯邋遢的臉，浮現出極細微的面部表情。就是那片刻的眼神閃爍，便讓觀眾心領神會。

「懂哥每次都從大阪過來，不嫌累嗎？」知間早紗子回了一聲。

「我天天抱著手機水群，嘿嘿直樂，我女朋友一度懷疑我出軌，你們是不知道……」都市怪痰說。

「期待起來了。」大西川介用衣角擦拭著眼鏡的鏡片，「讓我來審核一下主演的演技。」

在日本最早的物語作品《竹取物語》里，女主角從月亮來到人間，因從竹子里誕生時身體閃閃發亮而被取名「輝夜」，跟「香具矢」的日文發音相同，都念為kaguya。

『但常年做這種工作的話，會很有意思的。你看，指紋會消失。』荒木伸出自己滿布褶皺的手指。

但接下來，馬締就往後縮了兩步，近乎趔趄。

『工作單一會覺得無聊吧。』荒木看著剛剛踏入辭典編纂事業的馬締。

水野長治搓著手掌，躍躍欲看。先前他探訪橫道世之介劇組，親眼見到了年輕演員那場經典奔跑戲，之後，他一直在電影記者會裡推薦，直言這片子有東西，值得期待。後來，文春炮橫空轟出，著實令他捏了一把汗。

其實「面癱」不光指演員面無表情，它更是一種導演面對主題素材的內斂克制，以及電影整體毫不賣弄的氛圍和狀態。

『你就沒有義正言辭的反擊嗎？！』荒木不高興了。

攝影中也有「面癱」的呈現，例如杜塞爾多夫學派強調一種不帶感情的「冷麵」效果，照片的景色是冷靜客觀的，人物絕對是面無表情，那是一種德國式的高冷凝視，打破了長期以來過於強調真情流露的攝影傳統。

『你來接我了啊，真高興。』女子有些調皮的說。

房東竹婆婆在月光下返老還童了？！

荒木有氣不知道咋出，把筷子摁進餐盤，端著盤子悶悶不樂走掉了。

「26萬5000個詞條，上萬頁碼，數千萬字啊。我們這些m.hetubook.com.com小蟻，只能拿人生來換了。」大西川介喃喃的說。

不過與水野長治熱烈心情不符合的是，觀影廳都沒有坐滿，約莫有兩三成位子是空的。新宿的影院都這樣，其他地方更不用提了。

眼前竟然站著一位女子，手裡正抱著虎爺。

關燈之後，漸漸適應著靜謐的黑暗，耳邊隱隱能聽見樓下溝渠的水流聲，風吹散雲層，月光把樹葉的影子映在窗上。

「票錢我就付給你了，他問起來，你就說我去看了。」夏目健三說。

「我早就知道了，他上次還說東仙要是火影里的。」尹澤說，「但大師兄方才的稱呼與形容顯然有失偏頗，我傾向於另一個更嚴謹的叫法——綜漫研究者。」

馬締有些擔心的爬出被窩，摸黑戴上眼鏡出門。循著聲音上樓，跨過直抵腰間的窗溝，走進晒衣場，『我來接你了。』

『哎唷，又惹前輩生氣了。』一個女孩子代替前輩，坐到旁邊。

「我都快習慣了，我媽甚至懷疑我有異地戀。」高田健良吾嘆氣。

玄武書庫擬定出版一部面向當代人需求的國語詞典，但辭典編輯部僅有4人，而且多年的老同事荒木為了照顧生病的妻子準備退休，如此一來，人手就只剩下西岡和佐佐木。主持者松本老師不禁感到擔憂，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急需新鮮血液的注入，經過多番尋找，他們找到了毫不起眼的木訥青年——馬締光也。

這需要導演和演員默契配合，電影外的敘事手段與電影內的情緒合一。

月色清明如水，銀河橫過星空。

相比之下，同院不同廳的君名幾乎場場坐滿，正在連續刷新記錄。

書是無聲的音樂，是絢麗的繪畫，是巍峨的建築，它納百川於一海，包羅萬象，將歷史活生生再現。書像給理智與心靈插上翅膀，助人高飛在腐臭的泥沼之上。

馬締重新替虎爺的小碗換上乾淨的水，還在飼料碗里放入小魚乾和柴魚片，排放在廚房地板上。

『真羡慕你呀，小光，這麼年輕就找到自己要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情了，剩下的，就只剩努力了。』早雲庄的房東，竹婆婆說。

「hｔtｐs://wｗｗ.ｈｅｔubook.cｏm•cｏｍ演差了難道還有懲罰？」夏目健三特意拱火，微笑發問。

圈裡踩坑的藝人太多了，毀掉人生、事業的也大有人在。年輕演員堪稱電影圈近十年來的最秀新人，如今積攢經驗，兌換天賦，破蛹化蝶，要是栽在名利物慾之中，該是怎樣的可惜與大憾呀！

「是無表情的演技。」水野長治暗暗點頭。

書中橫卧著整個過去的靈魂。而現在，他躺在靈魂之海的中間。陽光從窗戶射入，暈染開了書頁的白色，熨亮了他充滿摺痕的白襯衫。枕在榻榻米上的男人，毫無吸引力的雙眸裏面彷彿悄悄點上一盞燈火。

……

馬締試探性的摸了摸前輩的手指，只覺得很光滑。

講到「面癱電影」，可追溯到羅伯特·布列松，他就喜歡僱用非專業演員，不細究演技，所以大夥都是一臉面癱樣，他的影像風格也處處流露出一種克制和疏離。但很奇怪的是，布列松的電影再怎樣面無表情，仍可感到難以言狀的深情。

《你的名字》這樣火爆，作為聲優的最後謝幕，最後一舞，完全夠格。無需再猶豫了，現在正是轉業的時點，以接下來兩部主演為火苗，踏上成為表演藝術家的道路。

『和我可沒關係。』西岡低聲和女朋友抱怨。

于社會文明而言，勤勤懇懇的篆書人就像是不停搬運糖屑的螞蟻。

「我就幫一回罷，至於將來，就看大師兄的造化了。」尹澤嘆氣。

……

潤物細無聲的微表情演繹，太精準了，妙到毫巔。新宿影院的水野長治直呼過癮。這就是電影臉，往那一靠，不用說詞，光是看著某個方向，故事感就自然而生。

讓我來欣賞一下主演的演技！

『我連個屁都沒憋出來，甚至感覺他們說的有一點對。』西岡說。

臨別之際，前輩送了一個很有年代感的禮物——袖籠。伏案工作時套在手腕和小臂前，可以減少衣袖的污垢。這套袖籠正是荒木平時使用的。

未滿三十，就有這般成熟的心態與技術，未來更是不可限量。將來影迷們可有眼福啦。

「就罰他和你一起去聯誼。」大西川介說。

『給貓取這樣的名字？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