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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他,他也吻他。再沒有過多的言語,再沒有過多的動作,他們在這場雪裡,用親吻傾訴愛意,用心照不宣的沉默來銘記。
伊森的目光也變得悵惘,因為一年前的自己在那個雪天也做出了改變他人生的決定。但他很快又笑了起來,跑到安德烈面前蹲下,將下巴擱在教授的腿上,眨著無辜的眼睛,說:「但美國的雪沒什麼好看的,是髒兮兮的雪。」
「科帕茨基少校,求你……」
等待他們的是什麼呢?他們可以戰勝嗎?
伊森注意到艾利希奧身上的灰塵與蛛網,他從地庫中逃出來甚至沒來得及整理形容。但這裡有伊森在了,儘管艾利希奧心底深處對他懷有不可消解的恨意,可他到底是理性的。艾利希奧自懲似地頭也不回地走了,未等伊森做出任何回應,這讓伊森感到疑惑和詫異。
可現在,這世界彷彿是一個巨大的冰箱,讓他感受到寒冷,是令人愜意而舒爽的冰涼,前方,燈塔下月亮遊盪在某種光滑之上發出磷光,順著銀色而蜿蜒的水跡朝他腳下淌來,他向燈塔走去,再一次陷入了夢境的幻想。這大概是眩暈之中生出來的旖念,他在心中嘲笑自己。
安東尼奧轉頭,如炬的目光在告訴安德烈那是他一定要去的地方,於是教授下車,攏了攏身上單薄的線織開衫,朝莫羅城堡的燈塔走去。
那邊傳來沉默,良久從聽筒里滲出一抹嘆息。
「當然,我不是把你也迷住了嗎?」伊森壞笑說:「不過,我還是更迷你的。」
他明白自己該做什麼,於是在當天晚上,他借口出門買可樂,到公用電話亭里打了一個電話。
這定是夢了,今夜的古巴,居然下起了雪。
「擁抱我吧。」他用眼神告訴男孩兒。
當然,只是身體。伊森看到憂心忡忡的艾利希奧,垂頭現出愧疚,但又不好意思坦白教授的病是他弄出來的。但艾利希奧很清楚,將教授的健康禁錮于囹圄的是他那天向他剖開的隱秘。他讓他再次置身於想要忘記的殘酷現實中,喚起了他初來拉丁美洲時的那種迷茫與痛楚。
「這會讓你開心嗎?」
「那個東西在古巴可沒法兒用,這裏的溫度太高。」
深沉的海,隱秘的浪,如滿溢之杯,如整片大地。他的目光順墨西哥灣的洋流而上,掠過美利堅廣闊的腹地,來到嚴寒的白令海峽,從那裡登https://m•hetubook.com•com上潔白蒼茫的凍土冰原。安德烈讓思緒隨意地漂蕩,直到夜色下的白色燈塔出現在面前。
伊森驕傲地揚起下巴,「因為我要給他的是個驚喜!」
看到安德烈在睡夢中緊擰的眉頭,他心疼不已。好在在藥物的幫助下安德烈已經好了很多,可他心上的陰霾,似乎怎麼都揮之不去。
「那麼,你又何必愧疚呢?去愛,去做你想做的,只要你還會回來,而我一直都在。」
「迷我什麼呢?」教授軟軟地問,靠在了伊森懷裡。他鬱鬱寡歡的神情有種行將破碎之感,就如那晚伊森把他從浴缸里撈出來一樣,輕飄飄的,彷彿隨時如煙而去。伊森的心抽痛了一下,但善解人意地沒有過問。
安德烈微笑點頭,輕聲說:「可不僅僅是一個人。」
鑽進冰箱里吧,置身於寒冷,回到心之所在。
他一定是知道些什麼了,伊森想,他檢視被艾利希奧緊握在手的皺巴巴的牛皮紙袋,裏面的藥品都是美國最先進、日期也是最新鮮的,他也拜託馬克弄來了一些,但那是聯合果品,這對一個古巴人可不容易。
科帕茨基……如果伊森沒記錯的話,如今這個人已經是上校,官至克格勃第二總局的副局長,經常把CIA和MI6玩得團團轉的天才情報官。據說他作為克格勃卻在國防軍隊有很深的基礎,政壇上根系深厚,行蹤也是神出鬼沒,幾乎沒有人能摸得透他。
「你總是這樣。」伊森難過地說,「你讓我愧疚不已。」
「你對自己的魅力這麼有信心?」教授抬頭看他,滿眼寵溺。
彷彿每走一步,體溫便下降一度。他原以為是自己身體虛弱的緣故,直到風裡明顯帶有寒意。他既疑惑,又在這夜半時分沉靜瑰麗的海邊生出夢的幻想。或許這裏就是這麼冷的,畢竟是海邊。他索性敞開了衣襟,讓風從他襯衫的縫隙鑽進去,撫摸他承受病痛的蒼白皮膚。
伊森愣住,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又沒能做到掩藏,對方總是那樣一眼就看透自己。他再次讓他傷心了,可對方卻什麼都不說,只在意他會不會開心。這讓伊森心疼愧疚卻無可奈何。
「不重要,我也根本不在乎,我想說的是,是我纏著他的,你們不能因為我和他的關係改變對他的尊敬,要知道他為你們付出了很多。」
「伊森,你見過雪嗎?」
「還有你的妹妹,
https://m•hetubook.com•com卡捷琳娜。」伊森傻兮兮地笑,「她長得真漂亮,你信不信,要是我和她見面了,她一定會被我迷住的!」
安東尼奧握方向盤的手都在抖,身穿襯衫和線衫的安德烈則靜默地注視夜色下的墨西哥灣,感受在熱帶冬日里變得稍許冰涼的海風。
這場雪,還能再下一次嗎?
「我想你應該知道了我和教授之間的關係。」伊森說,「這段時間你看我的眼神不對勁,親愛的,你實在學不會偽裝。」
雪!越來越多的雪!他抬起頭,大片的雪花沖入他的眼帘,叫他甚至難以擁有清晰的視野。翩飛的蝴蝶,像鵝毛。濃郁的夜色下,白色的精靈們將他環繞,他在難以自持的喜悅中徹底墜入夢境,伸開了雙手,就像迎接天國的感召!
他把手裡的藥品遞給伊森,苦笑說:「你應該早就弄到這些葯了吧。不像我,這麼沒用。」
他順著礁石登高,走過長而潔白的過道,燈塔猶如巨人般等待他,注視他。他些微氣喘,空氣愈發冰冷起來,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溫度了?他想,有時候他打開冰箱門時,會生出孩子般頑劣的念頭。
從安德烈那晚發起高燒時他就開始呼喚這個名字,當然,卡捷琳娜出現次數也不少,可對這個陌生的俄國男名伊森很難做到心裏完全毫無芥蒂。當然,在教授生病的時期,他難得成熟了一回,將好奇與不愉快全部壓在了心底,一心只想安德烈能夠快點好起來。
於是艾利希奧和伊森各懷心事,安靜地站在教授公寓門外,他們既不互相說話,也不提議一同去探望教授。良久,艾利希奧先開口:「教授就麻煩你了。」
「您過去吧。」
濕潤的眼睫難以承受雪花的重量,他眨了眼,再次睜開時,雪中有人影向自己走來,如自己一般,他也在流淚。
突然,他的臉上傳來冰涼。他驚訝地睜開眼睛,與此同時傳來劇烈的風響,好似西伯利亞松林里的呼嘯,冷杉搖晃,一片,兩片……有什麼東西從天上飄落,他怔怔地伸出手,白色落於手心的剎那融化成一團溫潤的水珠。
「那就好,幫我辦件事,你知道他近來被心病纏住,我有個辦法讓他好起來。」
他凝視他,喚他的本名,讓心裏湧上無限的柔情。後來伊森為安德烈做晚餐,讓被眩暈困擾的他早早地服藥進入了睡眠。他躺在他身邊,聽到他在睡https://m.hetubook.com.com夢中呼喚卡捷琳娜,和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名字——帕維爾。
他哽咽了,也流淚了。巨大的幸福裹挾了他,擊碎了他。他在被淚水模糊的視野里,看到年少的自己,看到那在戰爭中到滿懷希望的自己,愛在雪裡奔跑,跑向心心念念的故鄉、跑向摯愛之人的自己。
「沒有。」伊森落下眼淚,「我不會忘。」
他一定得好起來,伊森由衷希望他能夠活得久一些,很久很久,久到可以再次見到故鄉的雪。
這從燈塔上的制雪機里飄落的雪,是古巴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場雪,它獨屬於一位蘇聯間諜,是他心愛的美國間諜為他下的。這是一場荒誕而矛盾,卻充滿愛與真誠的雪。它存在於今晚見證這場雪的四人的記憶里,直到生命消亡的時刻,他們沒也未曾忘記過熱帶的古巴,曾經下過這樣一場雪。
「我是愛你的。」伊森說。
伊森心臟猛跳,他瞥見安德烈的淡笑凝固在臉上。
更令伊森感到意外的是,在某天夜裡,安德烈居然喊出了一個間諜界無人不知的名字。他用的俄語,聲線顫抖伴隨眼淚劃過面頰。
「蘇聯的雪……很乾凈,西伯利亞的雪……就像天使的羽翼,純白,無暇……其實,那也沒什麼好的……只是……很想念……」
「上一次見是什麼時候呢?」
他走近了那些正在夜色下消融的冰塊,他從未見過這樣多的冰塊,堆成透明的小山,猶如城牆般簇擁在燈塔的周圍,散發陣陣寒意。他伸手撫摸冰塊滑而濕潤的表面,心裏湧上愛憐。因為他知道這些冰塊在這裏呆不久的,古巴十二月的冬天,難以留住它們。
安德烈被詫異地被安東尼奧帶到車上,他問安東尼奧要做什麼,蕾梅黛絲也傻乎乎地跟著問,安東尼奧只好硬著頭皮沉默,在心裏恨罵伊森,然後迎接蕾梅黛絲的經典招數。
他嘆了口氣,走進安德烈的公寓,他看到他拿著椰子油在擦拭他心愛的手提包。
「當然,華盛頓每年冬天都下雪。」
十二月的氣溫逐漸降低,安德烈從特立尼達回來后就一直身體抱恙,雖有堅持去校園裡上課,但講課中總有些氣喘,步伐也稍顯疲軟。他從內心深處厭惡這樣虛弱的自己,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從課堂上退出。但在某次講課時突然迎來一股無法抵擋的眩暈差點摔倒后,他最終還是聽從加西亞醫生的建議進行短暫的休養。
「你怎麼不自己帶他www.hetubook•com.com?」
他擁抱這些雪!擁抱這屬於他一個人的雪!
「我知道!」安東尼奧鐵錚錚地反駁道:「我們從來沒有改變過對他的一絲看法,他仍舊是我們最敬愛的蘭茲教授。」
「那就降溫!」伊森說:「無論如何,我要最先進的!」
「什麼都迷,尤其是你這雙海一般的藍色眼睛。」伊森捧起安德烈的臉,在他蝶翼般的眼睫上落上一吻。
安東尼奧狐疑地看他,滿臉的不相信,伊森不耐煩地搭上了他的肩,在他耳邊輕聲說:「總之,明天晚上十二點,把他帶到莫羅城堡的燈塔下來。」
「我明白,但那並不是我要的愛,你離開我太久了,親愛的。但我相信你並沒有忘記承諾,是嗎?」
他會拿著自己和卡捷琳娜的照片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沉默著,什麼都不做。某天,伊森壯著膽子說:「雖然我知道你們克格勃恪盡職守,但你也可以休休假,回蘇聯探探親,放心,我不會移情別戀的,我會等你回來的。」
伊森沖了上去,帶著愛與生命的力量,將他心愛的男人擁在懷裡。他緊緊抱著安德烈,不,是他的伊利亞,在這熱帶的雪中,他親吻他濕潤的淚眼,他冰冷蒼白的面龐,他柔軟馥郁的唇。
安東尼奧將信將疑,只好晚上來到教授那裡時,蕾梅黛絲說什麼也要跟上他。他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這位心思細膩、脾氣火爆的女同學,叫苦不迭,只希望今晚伊森不要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伊森都在為他的「大工程」進行安排,在電話那邊的幫助下,甚至還動用了聯合果品的關係,在十二月末的一個氣溫稍低,風平浪靜的夜晚,他叫來了安東尼奧。
伊森掛完電話后,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怏怏不樂地走出電話亭,思緒七零八落,紛繁不堪。可他不信事情沒有轉機,這其中不過就是感情的選擇而已。他相信將來的自己可以做到,而現在,他必須得讓安德烈好起來。
PS:夢幻聯動了,你們愛的薩沙會在這本書裏面有一點點小內容。然後,有一點我要指明一下,制雪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在零度以上的氣溫下是造不出來雪的,當時的技術沒有那麼先進,儘管在周圍堆滿了冰塊,但實際上很難成功。但……就允許它成功一次吧!
「一年前……好像,就在這個時候,華盛頓下了很大的雪……」
他迷迷糊糊地喊,「帕維爾,回來,帕維爾,回來……」
www.hetubook•com•com「我需要那個東西。」他說,解釋了他要的那個東西。
他沉默地注視冰塊,回憶在湖泊里下沉,日子相互追逐糾纏,幾十年的歲月之線凝結成微不足道的點。指尖傳來凍傷的疼痛,卻讓他心中感到幸福,是少時在雪地里撫摸鐵欄杆時的疼痛。他閉上眼睛微笑,修長的手指游移在冰塊上,讓孤獨的靈魂浸濕。
砰,一本書從后打在安東尼奧的頭上,「肯定要玩什麼鬼把戲!還好我跟來了,教授,放心,到時候我保護你!」
「你在懷念某個人,是嗎?」伊森蹲到他身邊,問。
可它們卻在這裏,閃耀如巨大的鑽石,他在其中凝視到了自己。
艾利希奧在心底把自己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又跑回那與他早已斷絕聯繫的家裡搜尋藥品,卻被點被他那身為醫療部部長的父親鎖在家裡的地庫里,等到他在安東尼奧的幫助下成功逃離后,卻發現教授已經在伊森的照顧下有所好轉。
伊森自然對那個人是不了解的,他連作為他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可第二總局他卻知道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反間諜,專門處理叛徒的。
他凝視自己,憂傷而幸福,是獨屬於他,只會在他面前露出的神情。他愛這神情,於是他朝他張開雙手。
「這並非我本意。」對方輕柔地呼吸著,彷彿微風掠過耳畔,「因為在這世界上我最愛你,而你心裏很清楚。可你又做不到像我那樣愛你一樣愛我,所以你用愧疚來填補情意。」
安東尼奧驚慌地躲開,好似是他的秘密被拆穿而感到羞愧不安,他臉頰燒紅一片,說:「你又何必說明白……我……我沒告訴別人,這事只有艾利希奧和我知道。」
伊森凝視他憂傷的眼睛,恨古巴沒有高山,沒有低溫,但他也明白了。
安德烈斷斷續續地說,最終還是止住了口,再說下去他的聲音會哽咽。他看向照片上年輕的自己和還是少女的卡捷琳娜,思緒彷彿已經在雪地里徜徉。
蕾梅黛絲在城堡外的礁石上仰頭沉浸於這絕美而浪漫一幕,怔怔地流下了眼淚。與她如出一轍的當然還有安東尼奧,他注視在雪中擁吻的兩人,由衷地為他們感到幸福。可憂傷並不放過他,他並非一個聰明之人,但他很清楚橫亘在教授與伊森之間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我愛你,伊利亞,你永遠是我的伊利亞。」
果然,伊森的猜想得到了確定,艾利希奧也知道了,這秘密不是從自己這裏透露出去的,那麼便是從教授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