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收回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古巴人,表現出恰到好處的不滿。
伊森並沒有誇大其詞,當他和帕斯誇爾遊走在國安部所謂武裝能力強悍的監獄中時,他幾乎一槍一個。當然,在開槍的時候他都有意移過頭不去看那些驚恐而困惑的眼睛。殺人對他來說到底還沒能成為家常便飯的程度,尤其是像這樣的無差別屠戮。
他愣住了,不敢相信,壯著膽子衝上前掀開那人,發現是張陌生的臉。他倒吸一口氣,然後驚恐得號啕大哭起來。
伊森驚恐得忘記了呼吸,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麼?!」
「快!你快去,我早上打電話去大使館,秘書告訴我他去港口接人了……快!我得留下來,我得召集隊伍進行民眾驅散……上帝啊,安德烈!安德烈!」
「見鬼!還是花了我三個小時!」他在艾利奧西慍怒的神色中說:「即刻驅散哈瓦那港口的工人們,我才得到的消息,那邊的庫柏號有問題!上帝啊,75噸,整整75噸的炸藥!」
伊森沒有心情恭維他,汽車駛入桑迪諾以東的一處漁村,帕斯誇爾將他老爹安置穩妥後來到伊森面前遞給了他一支煙。清晨時分,天空泛起魚肚白,金色的朝霞緩慢侵襲。兩人站在海邊的一塊礁石上抽煙,浪花拍打著,涌動著,伊森注視稀薄的海霧,想起了安德烈那雙迷人的藍色眼睛。
「有艘從比利時開來的法國貨輪今日早晨會到哈瓦那港口,「庫柏號」,我想,現在已經到港了。」帕斯誇爾再看了看手錶,似乎在確認時間,「75噸,親愛的,那上面有足足75噸比利時炸藥。」
他在車裡怒吼,拍打方向盤,一刻鐘的車程對他來說漫長得就像地獄烈火的灼燒。爆炸顯然m.hetubook.com.com影響了交通,他索性扔下車開始狂奔起來。上帝到底是眷顧他的,他在奔跑中順道搶來了一輛自行車。
就在他邊哭邊喊快要絕望之時,兩道身影從硝煙中緩緩向他走來。他胡亂地抹去眼淚,努力使自己被煙塵糊住的眼睛變得清明。當安德烈那張沾滿了血跡和泥灰的臉出現在他視野中,他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快速朝他衝去!
「伊森,哦我親愛的搭檔,我可以稱呼你為搭檔嗎?」
安德烈懷中的血人,是他最忠誠的下屬和最信賴的聯絡員——謝苗·波波夫。他死在1960年3月4號哈瓦那港口的庫柏號爆炸事件中,死在他既敬仰又心疼的長官懷裡。這世界上只有安德烈知道,在爆炸的那一刻謝苗是怎麼撲向他,用他那堅韌的身軀護佑住了自己的生命。
伊森朝他點頭,轉身離去。在上樓梯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約瑟,他已經消失在黑暗中。於是他不再猶豫,衝出監獄和帕斯誇爾匯合。
情況比他想象的得更糟,充斥在濃煙中的是絕望而痛苦的嚎叫,撥開嗆鼻的煙霧,他看到徹底失去船艏的貨輪,裂開的可怖傷口還在不斷爆炸,吞吐火舌,而岸邊到處都是四散的船艙碎片,還有人體零碎的血肉……
伊森頓了頓,轉換了話題:「好了帕斯誇爾,告訴我,你究竟在等什麼?這段日子除了謀划你老爹這回事,什麼行動都沒有。我現在已經幫你解決了這檔子事,你總得給我點消息。」
伊森哈了一聲,湧出眼淚,恨恨地自言自語:「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沒上船,他在岸邊呢,絕對不可能!」
伊森瞪大了眼睛,「上帝!你們瘋了!」
約瑟倨傲地昂起頭,說:「沒錯。www.hetubook.com.com
」
約瑟冷哼一聲,「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我可不想多個難招呼的獄友。」
「當然。」伊森聳肩。
「天啊!」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倒吸一口冷氣。
「無辜?一個政權的上台能缺少民眾的支持?他們代表的是誰的意願?好了伊森,回去吧,這裏不需要你了,也不要給我擺出一副吃驚的模樣。收起你那該死的偽善,這裡是古巴,我的國家!和你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他一路猛踩踏板,嘴裏不住喊著安德烈的名字,等到了港口時,他卻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瞬間失神。
他衝進硝煙中,拚命地呼喊,從遍地的哀嚎中苦苦尋求安德烈的身影,他既想在這些活著的人當中看到他,又不願見他如此殘缺不全。他被嗆得直咳嗽,涕泗橫流。突然,他看到一道黑色身影在地上艱難地蠕動,拖出一條長長地血跡。
「為什麼,為什麼……」安德烈滿臉是淚,喃喃自語,絲毫沒有活下來的喜悅。伊森意識到不對勁,扒開安德烈的手一看。
在謝苗臨死前的那一刻,在腦海嗡鳴自己也瀕臨暈厥的前一刻,他聽見他的聯絡員用最後一絲力氣對他說——「活著」。
艾利希奧無助地嘶喊安德烈的名字,在他朦朧的視野里只留下伊森倉皇衝出去的背影。他緊咬牙關,強力按捺住自己也想跟上去的衝動,堅守自己的職責撥通了港口警衛處的電話。而就在他說出「立刻組織人員驅散工人和民眾」這句話時,他聽到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玻璃破碎的聲音夾雜此起彼伏的尖叫刺痛了他的耳膜,砰的一聲,他手中的電話掉在了桌面上。
伊森料想過很多死亡逼近的時刻,每一回,在他的想象里,他都把安德烈緊https://www.hetubook.com.com緊摟在懷裡。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他們都要相擁而去。可這一次,當他堵塞在擁擠的車道上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看到城市的另一邊爆發出可怖的紅光,升騰起滾滾濃煙時,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痛入骨髓的無能為力。
艾利希奧的臉色瞬間如紙一般蒼白,他幾乎是顫抖著站起身,抓住伊森的肩膀,語無倫次地說:「快,你先快去……天啊,怎麼會,快,教授他,教授他去了港口……」
「上帝啊!伊利亞!伊利亞!」伊森沉浸在失而復得的狂喜里,拚命親吻他,根本沒有看清他懷中的人是誰。
「怎麼說?」
安德烈漂亮的西裝被划爛,露出滲血的皮肉。他一瘸一拐地艱難行走,卻架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那人低垂著頭,已經是癱軟的狀態,皮肉被燒焦,一路上拖著黑糊糊的血跡蜿蜒在臟污的地面上。
帕斯誇爾似乎被伊森這副模樣戳到了痛處,彷彿承認惻隱之心是對自己的不忠。他急忙把伊森趕走,而伊森早就按耐不住,瘋狂駕車沖回哈瓦那。等他推開艾利希奧辦公室的大門時,他看到牆上的石英鍾的指針指向了十點半。
帕斯誇爾從伊森眼裡看到了不忍,毫不掩飾嘲諷神情。兩人很快就將帕斯誇爾的老爹弄了出來,在警衛支援部隊到來前,伊森折返尋找約瑟的身影。
「你的確很聰明,你看出了我在等待一個信號。但你知道就算你不站隊,你也會被迫劃分陣營,蘭斯代爾先生不相信你,且不說杜勒斯先生為了保你壞了規矩,你黑手黨的背景也足夠讓人忌憚了。」帕斯誇爾抬起左手,看了看表,「不過,既然到了這個時候,我想是時候告訴你了。」
他在心裏哀嚎,他不要看到他的伊https://www.hetubook.com.com利亞也變得如此模樣,他不要!
「老實說,你這個人除了脾氣不大好,水平還是很了得。要不是你敏感的身份,中情局還不任你爬。」他顯然對伊森敞開了心扉。
「瘋的不是我們,而是那些妄想和美國對抗的人,這是他們自找的!」
艾利希奧把他看得很緊,他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他。約瑟被單獨關在一個陰暗潮濕但還算寬敞的牢房內,伊森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並沒有很驚訝。
「我也有想要救的人。」不等帕斯誇爾問,他跳上了副駕駛主動解釋,「開車親愛的,如果你不想你的老爹被打成篩子的話。」他轉身看了一眼躺在後座上瘦骨嶙峋的前空軍將領。
「他們打了你嗎?」
「想幹掉我可沒那麼容易,利益——帕斯誇爾,正如你所說,我的身份太過複雜,這就意味著我牽扯著很多人的利益。」
教授看到伊森朝自己跑來,再也堅持不住,淚水洶湧而出,轟然倒下。
PS:該爆炸案件是歷史上真實事件,造成至少75人死亡,百餘人受傷。在這次爆炸后,古巴指責這是美國中情局的所作所為,徹底與美國撕破了臉。當然,美國是拒不承認的。但老實說,在研究了這一案件后,我也不清楚中情局搞這麼大陣仗的好處在哪裡,按照他們喜歡暗搓搓地搞小動作的習慣來說,這一行為有些屬實有點不能理解。但如此揣測未免有些陰謀論,涉及到友國政治層面的問題,在這裏也不便多說。另外,有意思的是,在爆炸案后的不久,薩特和波伏娃出現在古巴會見切格瓦拉。眾所周知,這倆知名人士在政治立場上比較「左」,曾訪問過蘇聯和我國。這一訪問,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帕斯誇爾冷笑,「就他們那水平,實在是不夠看。」
「我對m•hetubook•com•com權力沒有興趣。」伊森吐出煙霧,說:「而錢也已經足夠了。」
一隻手抓住了伊森的腳踝,他回過神低頭看去,只有半截身子勉強還能看出個人型的傷者用血糊糊的手在扒拉他的褲腳,還未等伊森做出任何回應,那人的手便無力地垂下,徹底淪為一團沒有生命的血肉。
他的目光望向大海,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們會給這個妄自尊大的革命分子來個狠的。」
安德烈的確活了下來,但活下來的不僅是他的肉體,還有他本該走向死亡的靈魂。這場爆炸在他心中悄然升騰起仇恨的火焰,只待到他弄清所有真相的那一刻。他發誓,他手中的復讎之矢將不會有任何猶豫。
約瑟搖頭,拍開了他的手,「我是重要的犯人。」他繼而瑟然一笑,左右看了看,說:「還能擁有一間單獨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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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死的都會是碼頭上那些卸貨的工人們!」伊森說,「他們是無辜的!」
默默站了十分鐘后,兩人開始交談。是帕斯誇爾先開口。
伊森笑了起來,抓住約瑟往前一拉,讓他撞在鐵欄上,「那就好,你恨我就說明你仍然在愛他,愛他的人我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來。請繼續恨我吧,給我點決心親愛的。」
伊森皺起了眉頭,沉默片刻后說:「看在上帝的面上,我就問一句,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我聽到了槍聲。」約瑟說。他穿著囚服,從牆角里站起來走向鐵欄,陰暗的燈光下他的臉色如死人般蒼白,像個癆病患者。伊森多想就這樣把他救出去,他做得到,但這並不是好時機。理智佔了上風,他隔著鐵欄抓住了約瑟的手,撩開他身上單薄的囚服。
「你倒是下了一步好棋。要不是因為約翰·肯尼迪有上台的勢頭,你早就被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