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不從心的疲累席捲了他,他為幾天前在港口裡的所見所聞而黯然神傷。他保護不了自己的人民,也無法保護心愛的人。他以為自己擁有足夠的能力,殊不知在一場爆炸當中就能瓦解掉他鑄造起來的強大。
「伊利亞伊利亞我的好伊利亞……你可真把我嚇壞了……」分明要擺出可靠模樣,卻又忍不住撒嬌,眼淚汪汪,可憐兮兮,像只小狗般在安德烈頸窩裡蹭。教授被他弄得直笑,說:「你再這樣,我可得又多躺幾天了。」
「我已經派伊森去試探中情局對我的想法,在此之前保持沉默,抹去我和謝苗在這件事當中的一切痕迹,包括……」安德烈神情突然陰冷下來,「包括蘇聯那邊。如果可以,我希望菲德爾也暫時不要借題發揮,就當看在……」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突然去港口呢?」伊森撫摸安德烈額頭上的傷痕,心疼地問。
伴隨而來的還有無邊的孤獨,他並非沒有聽到一些聲音,也並非沒有看到自己與旁人逐漸拉開的距離。就連安東尼奧望向自己的眼神里都開始出現畏懼。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但的確是他所需要的。因為他在這個位置上,每一個國家的情報機構領導人都無法衝破孤獨的桎梏,他們是情報的盡頭,是間諜至高的權威。
「別咒我。」安德烈輕笑一聲,撫摸伊森的頭。
艾利希奧抿緊了嘴,沉默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安德烈瑟然微笑,「可現在連這東西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安德烈微笑抹去伊森眼角的淚,說:「至少他們不會懷疑你了。」
「我明白,也不需要。要把我從這件事中徹底得剝離出去,包括謝苗。」
「得了伊森,你又不是醫生,況且你自己這副模樣,萬一發生什麼你哪有力氣保護他。」馬克見伊森和圖書像個孩子般固執,他直言直語道:「等他醒了,可不願意看到你這種狀態。親愛的,去睡會兒吧,去我的公寓,就在這附近。」
「是的,伊利亞,安東尼奧已經帶人調查過,對路易斯進行了詢問。」
「可電話是謝苗打的,他是我最忠誠的下屬。」
「那你的意思是?」
「只是什麼?」
「她只是接到了來自謝苗的電話。」
伊森離開后,艾利希奧不久後到來。他急切地擁抱了安德烈,有些拘謹地吻了吻他的臉。
他心疼不已地撫摸安德烈傷痕纍纍的身體,在教授闔上眼睛后望向伊森,兩人交換眼色,艾利希奧放下安德烈的手,重新回到港口。
他望向艾利希奧,「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
安德烈恍惚中醒來,看到艾利希奧,他抓住了他的手,艱難地囁嚅道:「還有……很多傷患……去,完成你的職責……」
「庫柏號在墨西哥有短暫的停留,貨輪對於他來說是個掩人耳目的好選擇。這很正常,只是……」
「嗯,」安德烈點頭,說:「你現在立即過去與他對接,秘密告訴他我作為蘇聯大使受傷的消息,然後問他是否要藉機除掉我,告訴他我所在的醫院和病房,消息要真,要讓他知道這是個好機會。」
那一幕在他夢境中反覆上演,謝苗站在船舷上朝他揮手,順著船梯向他走來,就在他伸手準備接過謝苗手上據說裝有他不得不親自接管的「旅行箱」時,熾熱的紅光和震耳欲聾的響聲便向他襲來。
他是負責國家安全的一把手,不可能為了私情離開自己的國民。他衝進硝煙里開始指揮,在遠去的救護車上,伊森看到他和安東尼奧一次又一次組織人員衝進濃煙里。
「我做錯了嗎?」他喃喃問道,「可你說www.hetubook.com.com過,這是不得不做的啊……」
「你可要對我負責。」安德烈舉起自己纏裹紗布的手,說:「傷口又裂開了。」
「或許他被監聽了。」艾利希奧忿忿地說:「他們一定要付出代價。」
「謝苗在墨西哥給我發來電報,有必須要親自交給我的東西,據說機密等級就是謝苗都無法知道具體內容。你知道,為了保證這東西不能在哈瓦那和其餘人接觸,我必須在船靠岸的時刻就將這東西拿到手。」
伊森哈欠連天,拗不過馬克,萬分不舍地跟他離開了病房。塞莉婭守在安德烈身邊,朝他露出令人心安的微笑。他的目光在安德烈蒼白的臉色停了又停,最終咬牙離去。
艾利希奧下巴顫動,握住安德烈的手吻了又吻,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會的,我會的,你睡吧,安德烈,睡吧……」
「都怪我,」伊森說,「我知道得太晚,要是早那麼一個小時,也不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
翌日,在黃昏漸襲的時刻,安德烈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伊森的身影模糊在暮色中,散發柔和的光暈,就像電影里的場景。他笑了,抬起手觸碰伊森闔起的眼睛。伊森從瞌睡中驚醒,連忙握住了他的手。力氣太大,弄痛了安德烈,教授微微一喘,他又大驚失色地扔掉,讓教授的手摔在胸膛上。
他兀自嘆氣,轉身面向深沉的大海。星空低垂,與遼闊的海面相接,看不到盡頭,亦無法找到終點。天與海似乎就這樣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個不分彼此的宇宙。他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小到在這宇宙里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馬克會意,來到伊森的身邊,說:「回去休息休息吧,這裏交給我們。塞莉婭會好好照顧他。」
救護車到來的時候,伊森已經m.hetubook.com.com將昏倒的安德烈抱在了港口外的空地上,艾利希奧滿臉淚痕,慌張四顧,伊森喊了他一聲,在看到他懷裡的教授時,艾利希奧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踉蹌地跑過來撲在安德烈身上痛哭。他扛著擔架,和伊森把合力把安德烈抬上救護車,往日里總是爭執不休的兩人同時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里,竟抱著彼此落下幾滴淚,隨後又不好意思地分開。
「無妨,你就去這麼傳達,按我的意思。」安德烈伸手捏了捏伊森的臉,笑著說:「我心裡有數,去吧,另外叫艾利希奧過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伊森清醒了半分,拚命眨眼睛,像是要把困意和疲倦全部擠出來似的,可他眼裡布滿紅血絲,眼瞼沉著兩片烏青,疲累根本掩飾不住,但他搖搖頭,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沒有,只有國安部的高層以及菲德爾等人知道。但他們有太多善後事宜要處理,來不及來探望你。」
安德烈微笑,搖了搖頭,問伊森:「你和中情局那邊的配合怎麼樣?那個叫,帕斯……」
「好……」伊森垂下眼睫,憂心忡忡地將教授抱在懷裡,「我相信你親愛的,但無論如何都要記得,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可謝苗為什麼要坐那隻船過來呢?那可是貨輪。」
我得在他醒來后能有個可靠的模樣,伊森想,既然出了醫院,他倒著急地要補覺。幾乎就是在接觸到床的剎那,他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市立醫院里漂浮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伊森撐著頭,搖搖晃晃地卻堅持不肯睡去。塞莉婭無奈地看他,朝身後的馬克看了一眼。
安德烈溫和地微笑,搖了搖頭,「你得延伸你的目光,不要僅限於古巴、美洲,看看歐洲那邊,在冷戰的前線,美國尚且都要找上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和-圖-書小心翼翼維持與蘇聯表面上的和平,去年在土耳其伊茲密爾空軍基地部署導彈時雙方擦槍走火,可誰都不願意真正開槍。而古巴現在的確也夾在兩方勢力之中,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選擇了社會主義陣營。但艾利希奧,這對於美國來說並不是不可挽回的,否則像伊森他們這些CIA為何還要活躍在古巴島?如果要真正開戰的話,刺殺菲德爾的行動就已經沒有必要了。」
「也許他們真有這層意思。」艾利希奧冰冷地答道。
他神情有片刻黯然,伊森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落寞,連忙說:「我們已經安葬好了謝苗,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通知……你知道,我們沒有許可權聯絡上克格勃。」
「為什麼?」艾利希奧不解地問:「這一回他們太過分了,這分明就是衝著你來的!」
運河在星光下緩慢地流淌,咸澀的海風拂過棕櫚樹,發出竊竊私語般的聲響。馬拉貢海濱大道上,艾利希奧雙手放在薄風衣的口袋裡,沿著海岸沉默地獨自彳亍。他眉頭緊凝,目光落在這條年代久遠,滿是風霜的堤岸上。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把無比珍惜隨身攜帶的馬卡洛夫手槍,撫摸熟悉的槍身,苦澀地笑了笑。
安德烈艱難地抬起手,撫摸伊森柔軟的發,熟悉的觸感讓他心安。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不過就是一些燒傷和割傷,皮肉之痛對他來說已經家常便飯。只是劇烈的爆炸中他不可避免地摔成了腦震蕩,這讓他足足暈了五天。
「不,艾利希奧,別忘了我的身份,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潛藏在古巴的情報官員身份那麼簡單,間諜死了也就死了,可現在我披著一個外交官的殼子,我的人身安全包含著一層岌岌可危的外交關係,如果我死在中情局的襲擊之下,這就等於說是美國在向克里姆林宮遞交戰書了。」
「和*圖*書當然,先不要通知任何人。包括我的受傷。」安德烈突然看向伊森,問:「目前大使館里除了秘書路易斯之外,應該沒人知道我去了港口,是嗎?」
伊森點頭,「帕斯誇爾,他是蘭斯代爾手下的人,蘭斯代爾不信任我,所以他才這麼晚向我透露這個消息。」
在安德烈昏迷的三天內,哈瓦那針對這次的爆炸爆發了遊行。菲德爾和埃內斯托親自參加了逝者的送葬隊伍,年輕的國家領導人手腕手組成人牆,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在從街邊陽台上拋下的花朵中,他們步伐穩健,目光堅毅,充滿不可撼動的決心。記者們用鏡頭記錄下這一歷史時刻,在這一天,他們誓死要和帝國主義鬥爭到底。
「目前沒有將我受傷的消息透露給別人?」安德烈問。
海浪砰訇,無人給他答案。他寂寥的身影佇立在濃郁的夜色中,融進了永恆的海洋。
謝苗抱住了他,他們被最初爆炸的氣浪推出去很遠,躲開了接下來一系列劇烈的引爆。然而謝苗最終沒有堅持下來,而所謂的「旅行箱」也在爆炸中灰飛煙滅。他在耳鳴后陷入了沉寂,直到聽到隱約傳來的伊森的哭泣和呼喚,他才又睜開眼睛。
哈瓦那在夜幕降臨的時刻復又變得沉寂,如加勒比海上沉睡的美人。可這美人身上傷痕纍纍,淚水漣漣。與她隔海相望的凶獸已經將獠牙對準了她,百年來的壓迫與仇恨,讓她在今日徹底放下了畏懼,拿起了屠刀。
期間他一直在做夢,夢裡無非都是熟悉的角色。卡捷琳娜、帕維爾、伊森、艾利希奧、薩沙、還有謝苗……后兩位間隔不久紛紛離自己而去,謝苗更是死在他的眼前。
「啊?!」伊森瞪大了眼睛,「為,為什麼?他們要是聽到你沒死的話,肯定會來補上一刀。我怎麼好保護你,艾利希奧的人我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