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亂伊森的發,他靜默無聲,怔怔盯住海灘,緊捏住拳頭,陷入憤恨的漩渦,隨即他胸腔劇烈起伏,走上前去將安東尼奧緊緊抱在懷裡。
「你不會以為這就是結束吧。」他冰冷地微笑,將其中的惡意毫不保留地展現。他俯身在安德烈唇上吻了吻,「好好休息,今晚我們一起吃晚餐。」
或許,他沒有被提起來摁在牆上,或許,跪在沙發上的人不是他,又或許,他不會在浴缸里站立不穩最終暈倒。沒有人把手指從后伸進他的嘴裏,他也沒吞下一些什麼東西。他沒覺得疼痛,他更不覺得悲哀。眼淚不過是夜風送來的海水,聲音和喘息不過是難以自持的感嘆。
他只知道有個人對自己是如此之恨,又如此之愛。而自己,既無法給他恨,也無法給他愛。
「夠了!」安東尼奧生氣地將伊森推開,「我知道什麼?!他們怎麼會讓我知道什麼?我所做的不過就是按照他的指示把你送到南長島!別跟我耍小孩子脾氣了,伊森,聽話,好嗎?聽話!」
「不,安尼……」伊森抿了抿嘴突然哭出聲來,抓住安東尼奧的的衣領,將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我不能,我不能接受,安尼,他要為我如此付出嗎?你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嗎?我不能,我不能啊……」
「如果你下定決心了的話,就應該知道怎麼做。」艾利希奧撐在他上方,命令般地說:「睜開眼睛。」
他不動了,呈現出純然獻祭的模樣,聲音被封堵在喉嚨里,身和_圖_書體猶若孤樹,被颶風摧毀,摺疊成屈辱的形狀,用一種毫無自尊的姿勢,將冰冷的膝蓋送近臉龐。皮膚無法戰勝生物的本能,不情願地浮現行將腐爛的紅,直到伺機在外的終於下定決心,破開防備撕裂一切時,他才感到胸腔所積蓄的悒鬱再也無法忍住,他驚恐地張開嘴,發出痛苦的呻\吟。
服務生站在一旁,並不做聲,只是忍不住偷偷瞥上他一眼。她看到這位風度翩翩的先生拿起咖啡杯時的姿勢都那麼優雅,那棕色的液體在他唇角的傷口浸潤,他緩慢地吃一小塊乾麵包,陽光揉碎在他的藍眸里,就像淚。
安東尼奧紅了眼眶,將蜷縮的伊森抱進懷裡,他一遍一遍撫摸他的背,飽含暖意地安撫他。二十多天的牢獄生活讓他的好友遍體鱗傷,出獄后的陽光則要灼傷他的心臟。
「抱著我。」艾利希奧鬆開他被禁錮住的手,安德烈將被捏得皮肉發白的手腕馴順地抬起來,落在艾利希奧滾燙的背上。隨後他也被緊擁在懷裡,在顫抖中迎來下一輪的懲罰。
「這你得問艾利希奧。」
這幅神遊天外的模樣被人盡收眼底,他的靈魂正在別處游弋,只留下一具沒有氣息的肉\體,這可不被允許。
「他為什麼自己不來?」
得到想要的結果,安德烈臉上並無感謝,也無任何喜悅,他的目光落在虛無縹緲之地,直到艾利希奧抓住他的下頜抬了起來。在那雙易碎的藍眸里,艾利希奧看到了陌生的自己m.hetubook.com.com。
「走吧。」站在海邊,安東尼奧指著一艘汽艇說:「去南長島。」
「他自然有不能來的道理,好了親愛的,別刨根問底了。」
「釋放伊森·柯里昂。」他在說這句話時,依舊緊盯安德烈。
「抱歉,他們打你了嗎?」安東尼奧掀開伊森的襯衣,發現他肋骨上有傷,「艾利希奧有過命令……」
夢總會有結束的那一刻,現實也是如此,只不過夢是短暫的虛妄,而現實則是無法逃避的長期熬煉。當哈瓦那的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他臉上時,安德烈撐起渾身發軟的身子,看到艾利希奧站在客廳中,腰間圍著浴巾,站在日光下,漠然地注視自己。
長夜漫漫,彷彿沒有盡頭。視野在渙散,記憶變得模糊。
「為什麼我突然被放出來了?」伊森眼神逐漸轉冷。
「該死!安尼!你知道的,艾利希奧不可能放過我!見鬼,肯定是安德烈和他做了什麼交易!」伊森氣急敗壞地揪住安東尼奧的衣領,怒吼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告訴我,告訴我!」
他記得那裡曾下過雪,如今這雪在他的心裏呼嘯作響,快要把他凍僵。他來到燈塔下,背靠遍布傷痕的牆體坐在陰影中。加勒比海涌在他的眼眸里,海鷗潔白的羽翼在陽光下猶如飄飛的銀刃。
艾利希奧走進卧室,來到安德烈身邊,目光落在他身上,卻沒有一點要觸碰他的意思。他只是將手伸向安德烈身邊床頭柜上的電話,摁下一串號碼接通了國和圖書
安部。
他們並不說話,似在進行某種無聲的交鋒,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意味並不相同。
然而他還是不動,在一疊一疊伴隨快意而來的痛楚中,他幻想自己仍舊坐在那個不斷上行的電梯中,不斷向上——向上,直到黑夜的雲層深處,與星辰共舞,翱翔于如瀑的月色中,那裡空無一物,只有自己,只有蔓延萬里的雲,就如西伯利亞的雪,堆成厚厚的冰冷。很美,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他不願離開,他就此停留。於是,美妙的幻想讓他逐漸鬆開緊凝的眉毛,神情得到片刻的舒展。
「你瘦了很多。」安東尼奧扶住他,伊森不自覺地嘶了一聲。
安東尼奧下巴顫動,抓住伊森的胳膊把他連拉帶扯地送上汽艇,發動機啟動的那一刻,他緊咬牙關,恨恨盯住伊森,忿然道:「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我甚至希望你一去不回!永遠不要再回來!」
他在哆嗦中痛得嘴唇發白,然後被艾利希奧吻上。撕咬中他嗅到血腥味,來自自己的唇,他甚至來不及品嘗自己血液的味道就被上方的人舔舐殆盡。
安東尼奧並不回答他,只是要他上車。伊森意識到不對,抓住安東尼奧,問:「他在哪裡?」
女服務生走後,安德烈回到卧室里打了個電話,隨即他撿起自己的衣服穿好,離開了酒店。站在海濱大道,日光傾瀉而下,道路變成晃眼的雪白,他感到眩暈,有那麼一刻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他只是順著海岸線朝前走,直到莫羅城堡的燈塔出現在他的視野和*圖*書里。
「你不會的。」伊森眼睛發紅,「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蔚藍的天空下,城市的另一邊,伊森從國安部的監獄里走出。劇烈的陽光讓他眯起眼睛,視野發黑,沒能看清楚朝他走來的安東尼奧。
「謝謝你,安尼。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了你的對面,當我不得不面臨死亡的時候,我希望是你來解決我。」
安德烈從床上走下,這時酒店的早餐已經送來。女服務生沒有問他為何在這裏,只是說被吩咐要看著他將早餐吃完。安德烈並沒有拒絕,餐桌推到陽光下,豐盛的食物泛起誘人的色澤,但絲毫勾起不了他的食慾。
「但命令並不能阻止他們對美國人的仇恨。」伊森冷笑,說:「安德烈在哪裡?」
他隨即步入電梯,與自己的下屬匯合,去往了國安部。
安東尼奧打了個冷噤,推開伊森,怒道:「那我還不如現在解決了你!」
他總是不睜眼,睫毛因痛楚的翕動像陽光下的蝶翼,在軀體邁入生命的最後一刻時停留在花蕊上,收攏翅膀,等待既定的死亡。上方的人將親吻如雨點般落下,只是從不觸碰他的唇。也許是害怕得不到回應,也許是想在暴虐中徹底把善良的桎梏所打破,那游移在身上的吻,揉雜了憤怒與仇恨,如融化的柏油,燒灼他,壓迫他。
他直起身,從汽艇上跳下,指著南長島的方向,說:「走!」
後來他只聽得到哭聲,是那麼傷心,竟讓他於心不忍。他醒過來一次,熱水蔓延在胸口,拍打著發紅的皮膚。他被人自后抱https://m.hetubook.com.com在懷裡,浴缸里的水是合宜的溫度,這姿勢也是他喜歡的,但一切都不同,他在哭聲中沉睡過去,妄想再次醒來時,這一切不過是夢。
安東尼奧把他塞進車內,在他焦急的神情中好言勸道:「聽話伊森,是他叫我來接你的,按照他的話來做,好嗎?」
艾利希奧扔下這麼一句,好似逃離般地走出卧室,在客廳穿戴整齊后提著公文包就出了門。他速度很快,讓安德烈沒能及時捕捉到他發紅的眼眶。當他關上門時,昨夜的痛苦再次席捲了他。他躲進消防樓梯里揩拭眼淚,盡量隱藏自己低聲的抽噎,在經過幾次深呼吸后,他面對玻璃上的投影練習日常的嚴肅表情。
安德烈抬起自己的右手,瘦削的五指,蒼白的皮膚,青紫色的血管,他看不出這是只有力量的手,但即使沒有力量也得抓住一些必須得抓住的東西,擊碎一些必須得擊碎的屏障。
安德烈的神思猛地被打斷,他嘴角顫動,最終聽從了命令。他看到,最愛的學生,離他是那麼近,鼻尖快與自己相觸,他在自己里\面,荒唐卻是事實,因為在自己睜開眼睛的剎那,艾利希奧眼中噴涌的仇恨火焰快要將他燒盡,他迎來重重一擊,頓時顫慄不止。他知道,這近乎于泄憤的衝撞是對他殘酷的刑罰。
安東尼奧命令司機開車,在車上握住伊森的手,嘗試緩解他不安的心情,伊森狐疑地看他,看得他心裏直發毛。他本來什麼都不知道,是安德烈的一通電話讓他結束外交部今日的工作來到這裏接伊森出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