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徹道:「我是欠了主人的恩情,不得不還。」韓昂道:「什麼恩情,說來聽聽。」
韓昂道:「那人是誰,很難擒么?」
錦衣人淡淡道了聲「借過」,從韓昂身側走過,漸行漸遠。
鎮上的石街不怎麼平整,春草躥滿了大大小小的石縫,陳徹就躺在街上,那些野草倒像是從他身上蔓生出來的。那年輕人一怔,提高聲音道:「小兄弟,站起來說話。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尚未吃飽,街上又馳來一匹馬,馬上是個黑衣帶刀的漢子。韓昂丟下烙餅,急急起身,那馬已奔到他前方十數步外。
陳徹道:「從前我在酒樓做店夥計,認識了一個小乞丐,每日酒樓打烊后,我便將客人吃剩的飯菜拿給他吃,時日長了,倒也成了朋友。後來他行乞時得罪了惡人,被打死了。我想為朋友報仇,卻沒武功,是我主人幫我報了仇。」
兩人一時間無話。街上盪開幾聲犬吠,陳徹轉頭一望,卻是不遠處有幾隻野狗奔過。他將吃剩的烙餅遞還韓昂,道:「你也吃點吧。」
陳徹道:「後來我便不做店小二了。我心想主人的這番話不無道理,做店小二每日里起早貪黑,很是辛苦,反正我那朋友已死,酒樓的剩飯也沒個去處,我不如就做乞丐。此後我便做了一年乞丐,沒想到又遇到了主人,她不許我做乞丐,說我還欠她恩情,hetubook.com.com
須得給她做滿四年僕從,才算償還……嗯,到今年已是第四年了。」
韓昂道:「原來是個男子,這吳重多半是要羞辱那人吧。」
韓昂一愣,也拱了拱手,卻似不知該說什麼。
那黑衣漢子聞聲勒馬,回望片刻,道:「閣下有何指教?」
韓昂笑道:「原來你是給人家當僕從,你這般懶洋洋的神情,倒真不像能伺候人的。」
韓昂沉默片刻,道:「你真是懶得很了。嗯,你家主人幫你報了殺友之仇,從此便收了你做僕人,是么?」
陳徹慢慢站起,打了個哈欠,半晌才懶洋洋道:「陳徹,十九。」
陳徹道:「說實話省事。」
「如此甚好!」韓昂肅然點頭,「你可知我為何來此?告訴你也無妨,如今正氣長鋒閣已被豬油蒙了心,竟要與『刀宗』決裂——嗯,看你年紀這麼小,也不像江湖中人,多半沒聽過刀宗的大名。」
陳徹道:「我現下吃得太飽,睡也睡不著,本該走動走動,但我又想,說說話也是一樣,多說幾句話便不撐得慌。」
韓昂道:「我還有個綽號,叫作『刀震冀北』,那是江湖人稱讚我的刀術。」說完看著陳徹,不禁有些心虛。其實三年前他在冀州城內的「冀北酒樓」飲酒時,曾經揮刀嚇退了幾名不通武功的鬧事酒客,酒樓掌柜便題寫了「刀震和-圖-書冀北」四字贈他,卻並非什麼江湖武人的贊語。
「我的刀不好,」韓昂也低頭看著自己的刀,似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便抬起頭來,「但可別小瞧它。」
韓昂目瞪口呆,未及說什麼,忽聽長街盡頭傳來腳步聲,側頭望去,卻是一個錦衣佩劍的中年人正快步行來。
黑衣漢子眯起了眼,道:「是便怎地?」
陳徹道:「不是。當時我主人對我說:『你天資聰穎,不該做一輩子店小二。』後來我便……」韓昂打斷道:「你天資聰穎么,我可沒瞧出來,哈哈,後來你便怎樣?」
他睜開眼,看到一個清瘦落拓的年輕人提刀立在他的腳邊。那年輕人道:「在下姓韓——」
韓昂一愣:「抓什麼人?」
陳徹想了想,遞過餅道:「我剛才撿起來,用袖子擦過了。」
陳徹道:「只是那吳重有言在先,找到他那位故人後,須得親眼看著那人將珠釵戴在頭上,可吳重又說那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怕是找到了他也不肯戴的。」
刀光在陳徹的臉上折出亮斑,直視刀鋒讓他感到了一絲暖意,於是他又閉上了眼,繼續睡覺。
「住不起。」陳徹道,「我家主人要我在青石鎮等她,她就快到了。我睡在街上,她一到便能瞧見我。」
陳徹道:「不是。她是去抓一個人,抓到后就來鎮上與我會合。」
韓昂見狀,飛快地https://m.hetubook•com•com
橫刀當胸。錦衣人掃量著韓昂,目光從韓昂微微抽搐的瘦削臉頰,落到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衫,再落到那隻瘦骨崚嶒的握刀的手上,半晌過去,忽然拱手道:「在下只是路過,並非要去崑崙。」
說到這裏,韓昂來回走了幾步,左顧右看,似乎周遭正有不少人圍著他似的,神情漸漸激動。
「原來是陳兄弟。」那年輕人笑道,「我姓韓名昂,是個刀客!」陳徹又打了個哈欠,沒說什麼,睡眼惺忪地打量著韓昂手裡的刀。——那實在很難稱作一把刀,只是一條狹長開刃的鐵片,一端用布條纏出了握柄。
「閣下若想殺刀宗……」韓昂的嗓音在暮風中微微有些顫抖,「須先勝過在下!」
韓昂沒接餅,呆坐良久,忽然道:「陳兄弟,你家主人為何要來這鎮上,莫非也是要去殺刀宗么?」
韓昂挺刀前行,道:「是便先須勝過在下!」
韓昂接過珠釵,道:「陳兄弟,你真是個實誠人,什麼也不瞞我。」
陳徹被他盯了一會兒,老大不自在,只好介面道:「你沒走錯。」
陳徹老老實實答道:「去年秋天,我家主人在鄂州遇到一個胖子,若我記得不錯,那人是叫吳重。他給了我家主人二十兩金葉子,請我主人幫忙送一枚珠釵給一位故人。」說罷取出珠釵給韓昂看。
韓昂走回到陳徹跟前,緩m.hetubook•com•com緩舒了口氣,笑罵道:「他娘的,虛驚一場。」
錦衣人的右手按上了劍柄。
韓昂大聲道:「閣下請留步!」
陳徹嗯了一聲,看看韓昂,又看看地上,似想繼續躺倒睡覺。韓昂笑道:「陳兄弟,你很困么,我來問你,這裏可是青石鎮?」
陳徹道:「聽過的,他是叫雲……雲什麼的。」韓昂道:「雲荊山。」頓了頓又道:「你連刀宗的名諱都記不住,怕是記性不怎麼好,你且來說說,我叫什麼名字?」
韓昂端詳片刻,沒看出珠釵有什麼異樣,嘆道:「只為送這珠釵么,二十兩金葉子,那可多得很了。」語氣中頗有些羡慕。
刀光般的晚霞橫在天上,斬得青石鎮一片昏黃,陳徹在睡夢中感到了一絲刀意。
韓昂道:「在下刀客韓昂,請教閣下,可是要去昆崙山殺刀宗?」
陳徹吃著餅,嘴裏含糊道:「綽號我也記住了。」韓昂臉上微紅,道:「方才我講到,正氣長鋒閣枉顧恩義,許多武林中人也不辨是非,竟要趕赴崑崙謀害刀宗,我來到此地,正是要攔下他們!」
陳徹道:「我主人也是這般想,故而她說,只好先去擒住那人,再給他戴上珠釵。」
陳徹默默看著韓昂,沒有說話。韓昂從陳徹手裡取過烙餅,大口吃了起來。
陳徹道:「不知道。」韓昂道:「那我再說一遍,你可聽好了,我叫韓昂,是冀州人——」陳徹道和*圖*書:「你有吃的沒有?」韓昂楞了楞,隨即哈哈一笑,從行囊中取出半張烙餅、一包腌菜,道:「我只有這些。」陳徹接過餅吃了起來,半晌沒有抬頭,韓昂笑了笑,正要開口,陳徹忽然道:「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陳兄弟,稍後再聊。」韓昂神情一緊,提刀走到長街正中央,朗聲道:「閣下請留步。」
「那人的綽號沒你的威風,」陳徹回想片刻,說道,「是叫『弓魔』江海余。」
「是么,」黑衣漢子冷笑道,「閣下先追上來再說吧。」當即催馬馳去。韓昂立時發足疾奔,猛追了一陣子,終究沒能追上,頹然走回來,在陳徹身旁坐了。
韓昂聽他一口氣說完,不禁有些訝異:「我原以為你不愛說話。」
韓昂道:「 在下韓昂,是個刀客!閣下可是要去崑崙謀害刀宗?」
錦衣中年人一怔,停步與韓昂對望。
陳徹點了點頭。
錦衣人皺起了眉,卻不答話。
「那好得很啊。」韓昂手腕一振,那條薄鐵片在早春的涼風中發出嗡嗡低鳴,「早聽人說玉門關外六百里便是青石鎮,也是西去崑崙的必經之地,如此看來,我倒也沒走錯路?」說完目光灼灼地注視陳徹。
韓昂擺了擺手,問道:「你今日可曾遇到攜帶刀劍的過客?」陳徹道:「遇過幾個,都是向我打聽鎮上客棧所在。」韓昂道:「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你為何不住客棧,卻要睡在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