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崆穴來風
第四章 雪夜訪客

好一會,饒刀把子才說道:「你若不想聽我的,散夥了吧。能走的弟兄走,不能走的我養著。」
當下有人顫聲道:「是……是……三爺?!」
「這裡有不少弟兄以前是鐵劍銀衛,犯了事被逐出來。」饒刀把子說道,「鐵劍銀衛若是落草,招安也是死罪。」
李景風摸著下巴道:「說得也是。」
李景風聳肩點頭,不置可否,饒刀把子道:「那孩子嫉妒你,別往心裏去。」他拍了拍李景風肩膀,說道,「他拿他老子當榜樣,可他老子就不是個好榜樣。」說罷揚長而去。
那老漢忽地問他:「今天是冬至嗎?」
李景風見饒刀把子來勢兇惡,不由得退開幾步,忙道:「這幾招是我剛學的!」
這得從伏擊沙鬼那件事說起。既然饒刀把子不願放他出山寨,李景風便要索回初衷,卻被饒長生拒絕。
饒刀把子帶著他繞過一個彎,見著一大片荒地。
那老漢看著他,目光漸漸迷離,又問:「琪琪呢?她去哪了?」
趙桓問道:「你說我下一招會使什麼?」
趙桓在底下皺起了眉頭,他沒見過饒長生身手,不知他八卦掌如此精熟,只怕李景風避不開,還沒用到自己教的那三招便要受傷敗北。
李景風大驚失色:「莫非鐵劍銀衛發現這了?」他竟擔心起這山寨的安危來了。
「別說他不會武功,他都殺了兩個人了!」饒長生咬牙道,「我都沒殺過人!」
李景風半信半疑,只見趙桓拉開架勢,說道:「看仔細了……這三招分別是『七星連環』、『夜叉探海』、『盤龍轉身』。」說罷,把這三招演練了一遍。這是李景風練慣的三招,可趙桓使出來卻又不是全然相同,明日之戰本無勝算,此刻雖疑心,李景風也只能姑妄聽之,姑妄信之。
趙桓道:「我閑著無事,打發時間也好。你倒是說說,你怎麼會被抓來這山寨的?」
李景風也知難敵,只道:「那把劍對我要緊,打不贏也得打。」
他確實漸漸習慣山寨的日子,沙鬼一役后,饒刀把子卸了他的鐐銬,讓他在山寨內自由行動,可無論進出,隨時有人盯著他,離寨門近了便有人上來盤問。
李景風不知道他說的是誰,猜測是他親人,於是道:「她在屋裡吃餃子。老伯,你也吃些。」說著又餵了一口給老漢。老漢搖搖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見十指殘缺不全,他似是看痴了,半晌不語。李景風怕他瘋病又發,忙問道:「老伯,你叫什麼名字?有家人嗎?」
「這麼老實,走江湖吃虧啊。」饒刀把子道,「以後聽沒聽見都說沒聽見就是。」
「小義都沒有,哪來的大義?」李景風搖頭道,「你要逃,我不會攔你,我要走也只會自己走。你想出賣寨主,我不能幫你。」
「他練得比你久,功底比你深,你熟,他比你更熟,你每一招他都懂,你打個屁。」
李景風點頭道:「小時候爹娘教過。」
李景風道:「自然是『雙風貫耳』了。『單叉擲虎』是右拳勾打,趁這個力勢,旋身繞到敵人後背,左右分擊雙耳,這是羅漢拳的套路。」
饒長生臉一紅,罵道:「你嘲諷我?」
「俘虜?」那人眯著眼想了想,「什麼意思?」
怎知無論饒長生掌影如何飄忽,李景風總能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妙的是,他並非真看破饒長生掌法,而是本能地掌來則避,掌去則進。其實以李景風的閃避方式,只要虛晃一招,立時便能打他個措手不及,但饒長生雖然多學了幾年功夫,實則並無臨敵經驗,他與父親出門打飢荒,從未與人動手,第一次與人認真較藝,不免戰戰兢兢,生怕失了分寸,反倒步步為營,循規蹈矩。
「呼」的一聲,那人突然直起身子,李景風見他起身,忙道:「別起來,小心著涼!」
李景風躲在屋后,聽饒刀把子良久不語,心想:「戚風村的案子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饒刀把子受了冤枉?」
李景風道:「我這還有本《九州逸聞》……」饒刀把子打斷他,道:「你那本書自個看就行,別拿出來給他們瞧,也別跟他們提起,尤其長生跟白妞。」過了會又道,「他們年輕氣盛,定不住,野了心,會給山寨招禍端。」
白妞見他來了,快步迎上,笑道:「都在等你呢。」饒長生卻沒好氣,只冷冷說道:「學這玩意有什麼用?咱是馬賊,難道還去當師爺?」
臘月底下了一場大雪,積雪足有一尺來厚,大棚里的認字課便停下,李景風留在房裡不住練拳。再過三天便是除夕,他要與饒長生比武爭劍,這幾天他更加刻苦練習羅漢拳的套路,雖知臨時抱佛腳勝算渺茫,但初衷對他至關緊要,哪怕絲毫機會他也不想放過。
「找我嗎?」趙桓雙目如電,哪有半分之前的疲懶?「抱歉,騙了你們,我不姓趙。不過,你們當中應該有人認得我才對。」他摸摸下巴,又把臉側了側,像是想讓人瞧得更分明些,尤以一雙黑眼珠炯炯有神,極有威嚴。
李景風看他模樣,便知他只認得招式,道:「就問問。寨主叫我教認字,你不喜歡我,也別發脾氣。」白妞跟著勸,饒長生這才冷靜下來,仍是一臉不屑。李景風知道他對自己甚有敵意,雖不知原因,但也不在意。
除了逃走之外,李景風最重要的便是取回初衷,聽到趙桓有辦法,登時興奮起來,忙問:「什麼條件?」
李景風心下惻然,山寨中只有他跟自己一樣身不由己。他環顧四周,心想再過幾日便要過年,到時得把牢房好好清理清理,讓老伯過個好年。
但他也清楚,眼下的平靜是因為他們上個月才劫了沙鬼的糧油,這個冬天是安逸了,年後饒刀山寨仍要打家劫舍。饒刀把子不屠村民,可動刀兵的護院若是堅不退讓,難免一場好殺,那些被洗劫的村民又招誰惹誰,白白奉獻一年的莊稼收成?
就這樣,李景風教山寨的人識字,不知不覺把《羅漢拳譜》背了下來,不時演練。至於饒刀把子,除了練把式,之後沒再教他其他功夫。
白妞賭氣道:「景風哥要是贏了,我分你一半!」
祈威喊道:「我早說這傢伙有問題!」
趙桓沒再說什麼,饒刀把子離去后,又與李景風攀談起來,問起饒刀把子是個怎樣的人,李景風把自己這兩個月來所見所聞都說了。
李景風一愣,待到想明白什麼意思,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起朱門殤老叫謝孤白主僕「兔子」,沒想到自己也有被誤會的一天。只是這人也算思路清奇,竟能往那方面想去,於是道:「你醉倒在山寨門口,是寨主救你一命。」
這是李景風方才動過的念頭,此刻對方提起,他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只好說:「你https://m.hetubook.com.com歇息一會,我煮點東西給你吃。」
「搬去哪不是一樣?」祈威說道,「轟轟烈烈干他三年,買良田置產業,弟兄們頤養天年!」
敢情這傢伙竟然睡著了,李景風苦笑,這下山寨又得多一個囚徒了。不過多了個伴,或許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能聯手逃出饒刀寨。可轉念一想,自己定然不會出賣饒刀把子,但這人若逃了出去,又怎知他不會泄密?可如果把他扔下,自己一人逃跑,那也太沒道義,這樣說起來,這人反倒絆住自己了。
李景風道:「要真被鐵劍銀衛發現,這山寨上下都不安全,倒不如去看看。」白妞聽他說得有理,道:「我跟你一起去!」
這日午後,風雪稍停,李景風正在練拳,忽地聽到外頭吵雜聲響。他開門望去,見幾名馬賊往前寨走去,李景風甚是訝異,天寒地凍的,誰沒事往外跑?他正納悶,見白妞也走了出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就圖它漂亮!他又不會武功,拿劍幹嘛?」
「我……我姓甘,住在隴南……有個外號……叫我……煉鐵……煉鐵……」他說著說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地瘋病發作,大喊一聲:「你幹什麼?!小馬!英兒!……」他口中胡言亂語,雙手不住搖晃,又道,「我的手沒了,我再也不打鐵了!琪琪!琪琪!」說著張口向自己手指咬去。李景風忙丟下碗,抓住他下巴,將木棍塞回他口中,嘆了一口氣。
李景風這才問道:「還沒請教大名?」
到了此時,李景風方才細細看他,只見這人一張國字臉,頰骨如削,額頭方正,一雙劍眉頗見剛毅,身材高大,估摸有八尺長,一身肌肉甚是健碩。
李景風見他神色認真,快步跟上。兩人從山寨側門走出,那是李景風沒去過的地方,李景風心想:「難不成他要放我走了?」
「開荒?」李景風甚是驚訝,「寨主不做馬匪了?」
「昨夜大風雪,你在雪夜裡出門?」饒刀把子問,似是不信。
饒刀把子罵道:「娘勒,我們這山又不是名勝古迹,附近沒人煙,怎麼走到這來的?」
原來那小屋窗小不透風,平日便已潮濕。饒刀把子怕甘老頭不知寒暑,會被凍死,屋裡時刻備著個小暖爐,把房間烘暖。李景風來之前,屋裡滿是穢物,又少清理,穢物不知滲到哪處地縫木板后,一年到頭蒼蠅就沒少過。
饒刀把子看著一大片荒地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道:「我當初在這裏落地生根,就是看上了這片荒。我想著,弟兄們在這落了戶,等存夠了糧,就把這塊地給開了。你受傷時,我在你身上找著傷葯,還以為你是大夫,想著山寨里還缺個大夫,帶你回來也是有這層用意。」他看著荒地,又道,「我還想,村裡不能沒人教書,不然孩子們長大怎麼辦?繼續打打殺殺,還是懵懵懂懂過一輩子?就琢磨著,不如去山下抓個教書先生上來吧,嘿……」說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家有錢,我讓人來贖。」
饒刀把子翻來覆去就是不肯死了拉他入夥這條心,但若學了武,逃走的可能性就大些,何況要拿回初衷,免不了跟饒長生一番比試,此刻李景風也不用考慮饒刀把子的功夫是不是上乘,忙道:「多謝寨主!」
李景風點點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把這些餃子洗了吃。」
李景風道:「呆會還得打擂台,怕醉。」
李景風見饒長生髮脾氣,也不理他,拿出那本《羅漢拳譜》,說道:「我們來認字。」
趙桓道:「我就是出去看看這饒刀寨生作什麼模樣。」
是饒刀把子,此刻他正鐵青著臉:「我還真以為你不會武功,竟連我都瞞過去了!」
趙桓道:「錯了,這是你的套路。」
饒刀把子啐了一口,罵道:「快過年了,晦氣!搜搜他身上有沒有銀兩,把衣服剝了拖去埋!」又囑咐道,「別讓他不體面,留兩件貼身衣褲給他!」
「三年、五年、七年,多久才是個頭?你不殺人,你有良心,可你每次打劫,只刮油水不刮地皮,山寨還是窮,再過十年咱們還是馬賊。山寨多隱密,能再躲十年二十年?哪天鐵劍銀衛找上門來,大夥都要死!」
饒刀把子笑道:「我瞧你出身不差,名字好聽,爹娘都識字,怎麼也不像窮苦人家出身。罷了,不說這個,山寨里都是些莽漢,識字不多,崽子沒人教,明兒個你教他們識字吧。」
「被找著了就搬,打不過還躲不起嗎?」
酉末,饒刀寨的人紛紛搬著板凳趕往大棚底下,老洪早清了棚上積雪,在兩側掛滿紅燈籠,頗見喜慶。饒刀寨三百餘人,扣掉看守的,來了兩百七八十人,真把李景風與饒長生這場決鬥當猴戲看了。
李景風只得露出苦笑。
李景風搖搖頭,這規矩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饒刀把子道:「別問那麼多,糟心。」
壯漢想了想,道:「說得是。」說完唏哩呼嚕把一碗麵疙瘩吃了個底朝天。
「是。」李景風道,「你跟我一樣,都是他們的俘虜。」
李景風道:「招式之所以好用,是因為前人累積的搏鬥經驗,套路之所以好用,是因身法轉換最順暢最流利。打出一招似是而非的拳法,那是盲拳,比盲拳我輸得更快。」這道理還是他在船上時請教沈玉傾所得。
「在下姓齊,名子概。」齊子概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上抱拳為禮。
饒刀把子轉過頭去,不知何時,趙桓已翹著二郎腿坐在棚下主位上,那是他的位置。
「我不當馬匪,我是正經人。」趙桓道,「你關著我,我總會想辦法逃走的。」
「要真想贏,我有辦法。」
李景風也沒料到這七下竟然如此順利,膽氣更足,趁著饒長生神智不清,向前挺進,蹲低身子,一招不合常規由下往上的「夜叉探海」戳中饒長生氣海。饒長生喘不過氣來,李景風不等他反應,繞到他身後,這招「盤龍轉身」本是跨步至敵人身後,轉身雙拳向後打擊敵人背門,饒長生見他繞到身後,知道他要使這招,當即彎腰。這一彎腰,重心下落,李景風轉身是轉了,卻不是揮拳,反倒掃向饒長生膝彎,恰恰把他踢得跪倒在地。饒長生被打得暈頭轉向,竟一時起不得身。
冬至那天,山寨里包餃子,李景風坐在饒刀把子身邊一起包,祈威突然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張著胖大巴掌拍了他肩膀:「小崽子住慣了,幾時入夥啊?」
「上山吃肉,下山搶劫,你爺乾的都是糙勾當,你拿這麼漂亮的一把劍做啥?」饒刀把子道,「等過了冬,我下山幫你打把好劍,比這實用多了。」
李景風也不惱怒,爬起身來說道和-圖-書:「就算挨揍,我也要拿回我的劍!」
李景風一時不明白,饒刀把子見他遲疑,又說:「你教,順便學,別小看羅漢拳,這可是正宗少林功夫。」
祈威搖頭笑道:「他要能贏,我趴在地上讓你騎三天!」
「終於還是被找著了。」饒刀把子嘆了口氣,仰頭閉目,似在沉思,過了會,忽地暴喝一聲,「三爺孤身前來,是打算一人挑了饒刀寨嗎?!」
「我才想問你去哪了。」李景風道,「你該不是想逃吧?」
「喝醉了。」趙桓搔搔頭,不好意思一般。
李景風本想說是沈玉傾所教,又不想節外生枝,便不回話。
饒刀把子說道:「生持鐵劍,死衛山河。就算被趕出來,也不能敗壞鐵劍銀衛的名聲。」
「過年嘛,讓他舒服些。」
饒刀把子摸摸下巴,指著李景風道:「你一個人住,能照顧他嗎?」
「怎麼不投降?」李景風問,「崆峒不收招安嗎?」
眾人連忙把這人搬去李景風屋裡,李景風指揮著放在床上,白妞幫忙把門窗緊閉,生了爐火,又把炕給燒熱。李景風皺眉道:「他全身都濕了,得幫他換個衣服。」
李景風問:「您跟祈當家說些什麼?祈當家……好像不太開心?」
「寨主是用刀的,怎麼長生卻用劍?」李景風問道,「他的劍法也是寨主教的?」
趙桓道:「你知道羅漢拳有幾種?單是甘肅一帶,最少能找出七本不同的《羅漢拳譜》,它們都有相似之處,都有各自的拳理,形雖似神迥異,我教你別的羅漢拳,保證打得他服服貼貼。」
看守的馬賊道:「不知道!午前雪大,看不清,等放晴了,就看到這屍體了。」
壯漢道:「饒刀馬賊響噹噹的名號,這麼窮?」
饒刀把子蹲在練把式的木樁前,抓了抓頭頂氈帽,道:「刀劍我都會,只是刀法強些,但生兒愛用劍。」
李景風又問:「戚風村又是怎麼回事?這是我第二次聽祈當家提起。」
饒刀把子道:「跟我來。」
剩下的一天里,李景風照著趙桓的教導把那三招反覆練習了無數次,每有錯誤,趙桓便詳細指導,等把這三招練熟,早已入夜。
李景風聽祈威的聲音漸遠,猜他是往大棚的方向去了,便往另一邊繞去,不想恰巧與饒刀把子撞個正著。饒刀把子見他站在屋角,問道:「都聽見了?」
雖是這樣,李景風也知道山寨寂寞。誤會解開后,他感激饒刀把子救命之恩,加上這三個多月相處,深感山寨中的人情味,要是順利取回初衷,還能讓山寨眾人過年時開心片刻,也不壞。
趙桓道:「你懂這羅漢拳,他也懂這羅漢拳,他練得比你久,套路你比熟,就算臨機應變,你也沒他迅速。相反,你要利用他對這套功夫的熟悉,打他一個似是而非。」
冬至那天,大夥聚在一起包餃子。饒刀寨日子清苦,難得有餃子吃,三百多人聚集在大棚周圍,老洪起了大鑊,白妞喜孜孜地盛了兩碗,端了一碗給父親祈威,又端了一碗給李景風。李景風接過,白妞問:「你在外頭過節,是不是也這麼熱鬧?」
李景風聽他說得自信,不由得問道:「哪一家的羅漢拳?少林親傳的羅漢拳?」
白妞聽見要替男子更衣,臉頰飛紅,忙道:「我幫你送衣服過來!」跑出門去。
兩人堪堪鬥了十余招,李景風腳踏罡步,這是一招「七星連環」,每一步踏出便是一拳,連踏七步,故稱「七星連環」。這腳步暗合北斗七星方位,左右左右四步之後,再踏前前左前三步。
饒刀把子見兩人如此鄭重,不禁好笑,站起身道:「新歲將至,舊歲將除。今日犬子與李兄弟以武論交,點到為止,不見刀兵,不傷性命,爭的是這把寶劍……」他說到這,忽然想起忘記問這劍叫什麼,看向李景風。李景風忙道:「初衷。」饒長生幾乎與他同時脫口而出,喊道:「仗義!這把劍叫仗義!」他竟幫這劍另取了一個名字。
「父母早亡,一個人過節。」李景風笑道,「從沒這麼熱鬧過。」
白妞一顫:「應該……不是吧。」也不知是冷還是怕,竟打起哆嗦來。
趙桓道:「我有辦法,一定贏,只是有個條件。」
饒長生瞪了他一眼,眼神甚是不善。白妞拉著饒長生道:「別這麼氣鼓鼓的,小李是老師,要有禮貌。」
李景風突然想到,與其說這三招有什麼過人之處,不如說是趙桓早預料到饒長生的反應,這三招無一不是針對饒長生設計。可趙桓從未見過饒長生,也沒看他動過手,他是怎麼預料到的?他望向台下,卻找不著趙桓的身影,正著急時,一條身影擋在他面前。
李景風不曉得這些干係,這是他第一本武學書籍,晚上回房仔細翻閱。第二天練完把式,到了大棚底下,見到十幾個孩子,從七歲到十七八歲不等,竟然連白妞跟饒長生也在其中。
「你說,這裏開得了荒嗎?」
他照顧瘋漢半個月,這是第一次聽他正常說話,李景風大喜,忙問道:「老伯,你好了?是啊,今天是冬至,吃餃子!」
李景風道:「寨里吃不了那麼精細的東西。」
「你要去哪?」趙桓看著一臉訝異的李景風,問道。
李景風說完,又道:「再過兩日便要比武,我得練習了。」說罷拉開架式,準備再練幾回羅漢拳。
趙桓怪道:「大年夜的,這麼多蒼蠅?」
入了深冬,饒刀山寨的雜事少了許多。老洪家的屋角給積雪壓垮,幸好沒人受傷,李景風陪老洪上山伐了木柴幫他補上,到了下午,又去幫白妞烤烙餅。每回去白妞家,祈威總是眯著那雙與胖大身形不相稱的細眼打量他,瞧得李景風不自在。
李景風不住推辭,無奈饒刀把子執意,只得勉強答應,又問:「山寨里有書嗎?」
「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識字比不識字強。」李景風道。
老癩皮低頭嗅了嗅:「有股酒味,難道是酒醉在山裡迷了路,凍死在咱家門口?」
李景風大吃一驚,喊道:「寨主!」
趙桓舉杯問道:「喝不喝酒?」
李景風搖頭道:「不了,你陪大家熱鬧吧。」說完,端著餃子往牢房方向走去。白妞見他走得毫無留戀,不禁嘟起嘴來,甚覺失落。
饒刀把子看著李景風,忽地腳一勾,李景風噗的摔倒在地。
老癩皮拿著頂氈帽吆喝下注,李景風一賠五,饒長生五賠一。眾人都知李景風並無勝算,注碼都下到饒長生身上,沒多久賠率就成了一賠十,一賠十五,只有白妞把僅有的二十文壓歲錢全壓在李景風身上。
「你養不起!」祈威道,「我就怕弟兄們白白犧牲!」
這下連饒刀把子都吃了一驚,罵道:「這賊廝命真大,這都凍不死他?活埋了www.hetubook.com•com吧!」
李景風從沒想過自己開始接觸武學竟會是在一座山寨跟著馬賊習武,他想著,再過一陣子,可不能說自己沒學過武功了。
趙桓笑道:「三分醉才吃得住痛,喝點!」
李景風向白妞討了些麵疙瘩,用羊骨熬了湯,下了一碗面送去給那壯漢。那壯漢皺眉道:「只有麵疙瘩,沒有白麵條嗎?」
饒刀把子把比武的日子定在除夕,還有個把月時間,說是讓李景風多學點,多些勝算。不過後來聽白妞說,山寨里沒啥耍頭,除夕當天得來點熱鬧的,饒刀把子是打算將比武當成除夕慶典,兩人在台上打一架,讓大夥樂呵一番。李景風心想,這不把我當猴看了?
「隴南出名的馬匪?」那人訝異道。
那人摸摸自己身上衣服,發現只剩貼身衣褲,看向李景風,驚駭道:「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幹嘛脫我衣服?!」
李景風忙道:「可以可以,我不怕晦氣!」
李景風見眾人質疑,忙道:「是趙大哥教我的!是他教的,你們問他就好!」
饒刀把子道:「那是人家送他的。」
「有什麼不成?」另一個聲音是饒刀把子的,「這幾年餓過肚子,餓死你們了嗎?」
饒刀把子說道:「牢房還空著,也不見得人人都這麼硬骨氣。」說著看向李景風。李景風臉一紅,假做沒聽見。
李景風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麼?」
趙桓低聲道:「我們一起逃出去。饒刀馬賊有懸賞花紅,我們告訴鐵劍銀衛這地方,領了賞金,我七你三,怎樣?」
李景風點點頭,推了個懷中抱月式請招。饒長生擺個白鶴亮翅,忽地搶上,攻向李景風。
「你跟旁邊這位小兄弟不一樣。」饒刀把子道,「我看得出你會武功,要是想逃,動起武來可不會簡單了事。」他低聲道,「不見刀兵,不傷性命,望你記住。」
「就你這本事,白挨我兒子一頓拳腳。」饒刀把子道。
「要是能掙到活命錢,誰打算往棺材里伸手?沒到窮困潦倒,誰雞八毛犯賤,落草為寇?我不是想當禿子,就是長不出頭髮。」饒刀把子道,「有些弟兄或許能出甘肅另謀生計,但那些呆過鐵劍銀衛的弟兄連俠名狀都沒,還能幹啥屌毛子活?」
他不是個貪閑的,住在山寨里也不能啥活都不幹,盡靠人養,於是每日一早他在老洪家吃過飯,就在山寨里找活干,這邊劈柴他就劈上幾捆,那邊補牆他就搬磚推土。到了廚房更是他的本行,他在福居館做小二時向老張討教不少,他聽沈玉傾說老張是夜榜的「針」,這才知道這位總愛頂撞掌柜的廚子不簡單。
壯漢拱手道:「姓趙,單名一個桓字。」
李景風點點頭:「是。」
李景風一愣,問道:「什麼意思?」
除了這些忙前忙后的事,再有兩件事也是他的日常。一是去照顧牢房裡的瘋老漢,替他清潔打掃,卸了他口中木棍,早晚兩次餵食。照顧瘋漢本是老洪的活,可老洪是個粗人,做細活不利索,抱怨連連,李景風索性接過來幹了。
趙桓哈哈大笑:「原來你還懂這些道理!」
「這哪是後路?這是做夢!」祈威怒道,「刀把子,你講道義,戚風村的案子還是著落在咱們頭上,你圖什麼跟沙鬼火併?上次是僥倖,下次又得看多少弟兄的老婆守寡?」
當下李景風便把自己如何進入甘肅,遭遇匪徒,被饒刀把子所救的事一五一十說出,連帶把初衷被饒長生所奪,還有饒刀把子伏擊沙鬼之事也說了。趙桓聽得頻頻點頭,說道:「這樣聽起來,饒刀把子真不是個壞人。」
老癩皮問道:「快過年了,這人死活不知,擱誰家裡沾這晦氣?」
李景風替那人除去鞋襪、衣服、氈帽,直脫到貼身衣褲,這才替他蓋上兩層毛毯保暖。
確實,即便在這個窮苦山寨里,饒長生也不忘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他有一件紫黑毛披肩,毛脫了一小半,顏色也洗褪了,但他鎮日里總是穿著,這讓他看起來就與其他穿著粗布棉襖的馬賊不同,儼然是山寨中的小少爺。就連那雙磨破了底又補上的雪靴,他也每天擦拭。
饒長生連中三拳,知道不對,連忙要繞李景風身後,不料李景風又像早料著了一般,不進反退,向後一回,打在饒長生胸口。饒長生大怒,蹲低身子,心想無論你接著打哪個方向,我趴低了總打不著,不料眼前一黑,一道黑影襲來,竟是李景風的膝擊,狠狠撞在他臉上。這「七星連環」第六下竟然是膝擊,當真豈有此理!饒長生被撞得頭昏眼花,連忙抽身要退,李景風搶上一步,沉腰扎馬,重重在他胸口打了一拳。
白妞道:「想吃多少都有!」說著幫李景風盛了滿滿一大碗。李景風皺起眉頭,心想這也太多,道:「我給老伯端去,讓他也討個喜慶。」白妞噘嘴問道:「你理那老瘋子幹嘛?留在這熱熱鬧鬧的不好嗎?」那瘋老漢不知姓名,山寨里的人都稱呼他「老瘋子」。她又說道:「要不,我陪你去?」
李景風道:「名號響也不見得有錢。」
「他不會武功。不會武,不動武,這是規矩。」饒刀把子道,「他怎麼打得贏你。」
李景風見全寨人幾乎都到了,不禁忐忑起來。趙桓挑了個位置席地而坐,催促他快些上台。另一邊,饒長生換上一身黑色勁裝,雖不是新衣,但可見平時珍藏,是捨不得穿上幾次的衣裳。
眾人不禁「咦」了一聲,大為驚訝,饒刀把子也皺起眉頭,唯有白妞拍手叫好。
李景風笑道:「趙哥,你要的白麵條來了。」
「寨主是個好人,只是幹了壞事。」
「山寨里有六十幾人沒俠名狀,除了會點把式,什麼本事都沒,在哪都找不著出路。」
「我這不正安排弟兄們後路?」饒刀把子說道,「積沙成塔,沒有干不起來的活。」
他送李景風回到門前,想了想,說道:「你知道生兒不喜歡你?」
「刀把子,你這樣不成!」
聽完這話,李景風滿腔興奮頓時化為烏有,沉聲道:「那還是算了吧。」
「趙桓?」饒刀把子望向台下,不見趙桓身影,只見著眾人瞠目結舌,正望著他身後。
趙桓道:「冰天雪地的,誰不呆家裡舒服著,只有我才出門受罪。」
她爹祈威見她失落,安慰道:「你輸了,我再補二十文給你。」
李景風又道:「我看弟兄們都有好功夫,怎麼不當保鏢護院?我們上次不也撞著幾個?要不,離開甘肅,往南方去,我爹也是離開甘肅到青城的,難不成九大家都不缺保鏢護院了?」
兩人走到山寨門口,見門外聚集十數人,圍著一處小雪堆議論紛紛。李景風快步上前,這才看清那雪堆竟是個倒在地上的人。這hetubook.com.com人身上堆起一層厚雪,最少躺了有一個時辰,天寒地凍的,只怕早已身亡。屍體被厚雪覆蓋,沒露出多少服色,辨別不出來歷,也不知是不是山寨的人。
想起掌柜的,就想起那天闖進福居館殺人的刀客,也想起在刀口下救他性命的沈未辰。唐門分別至今不過幾個月的事,當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最後竟會落腳在一處馬賊窩,當真世事難料。
「你學這羅漢拳多久了?」
李景風點點頭。
第二件事,是他開始跟著饒刀把子練把式。
趙桓笑道:「你這小子倒是倔強。好吧,教你幾招,讓你見見我的本事。」他說著,拉開架勢,正是羅漢拳的起手勢。他先使了一招「十字插掌」,又使一招「單叉擲虎」,李景風見他這兩招平平無奇,與自己所使相差無幾,更加失望。
饒刀把子說道:「你不知道當了鐵劍銀衛,就要繳回俠名狀?」
果然,入夜後,饒刀把子知道趙桓醒了,當即上門探問。那趙桓自稱天水人,聽他說話也確實是北方口音,又問了他什麼營生,怎麼會來到山寨外頭。
趙桓正色道:「原本的羅漢拳早不濟事了,要不怎會是下堂武學中的入門?我教你的是全天下最厲害的羅漢拳,嗯……」他想了想,道,「叫天下羅漢拳!」這名字倒像是剛取出來似的。
「那怎麼辦?」李景風問道,「我不會別的功夫。」
李景風搖頭道:「要當馬賊在青城就當了,我何必來甘肅。」
不一會,饒刀把子趕來,問道:「怎麼回事?」
「祈威勸我做幾票大的,讓弟兄安心,再來墾荒。」他看著山寨外立起的柵欄,忍不住道,「我就想拆了這些柵欄,讓饒刀山寨變成饒家村。」
李景風忙道:「不行,我什麼都不懂,不能教書。」
「真不死心。」饒刀把子嘆了口氣,「年輕人就是拗了點。也罷,我教你一點防身功夫,以後帶你出去打飢荒也不用分心照顧你。」他想了想,道,「這點功夫不用拜師,權當還你人情。」
兩人舉杯交錯,甚是歡喜。
又過了會,有人敲門,是白妞送來衣褲。李景風把滿是酒味的衣褲交給白妞,白妞又探頭看了看,見那人還沒醒,對李景風笑道:「你以後有伴了,嘻~」
「保鏢護院。」趙桓回道,「昨晚在隴川鎮喝醉酒,騎著驢出門,不想一醒來就在這了。」
李景風大吃一驚,沒料到跟自己一起喝酒吃年夜飯的竟是天下聞名的崆峒齊三爺!
祈威眉頭一皺,勸道:「刀把子,這人來路不明!」
「你以後不能離開這山寨。」李景風道,「除非他們願意放你走。」
趙桓笑道:「我昨晚半醉半醒時好像聽到有人打拳,原來是你啊。你練功倒是勤快,想早點練成功夫,殺出山寨嗎?」
饒刀把子道:「沒讓你教書,就讓你教識字,認識字就行。你想教書,山寨里哪來的四書五經給你教?」
「你不是說那把劍對你要緊?」趙桓見他不答應,登時急了,「他們都是山賊,死不足惜,要不我倆都得困在這。」
到了下午,李景風仍不放心,又把趙桓教的那三招反覆演練。趙桓告誡他留些氣力,免得到時拳腳無力。白妞請李景風去自家吃年夜飯,李景風顧著趙桓,拒絕了。白妞瞪了趙桓一眼,端來兩碗白麵條、一盤牛肉、一盤羊雜碎,還有兩塊泡兒油糕跟一小瓶白乾,這在山寨中已是極為豐盛的一餐。
趙桓攤攤手,不置可否,眼中卻有嘉許之意。
李景風舒了口氣,心想或許巡哨的見他沒有可疑之處,並未為難,埋怨道:「你別到處亂跑,乖乖待在屋裡就是。」
李景風先使了招十字叉掌,雙掌斜切,一前一後,饒長生所學拳法比李景風多上兩套,側身避開,腳踏迷蹤步,使的是八卦掌。這迷蹤八卦掌強在腳步變化,雙腿交叉,圍著敵人身形移動,回身推掌,忽正忽反,忽前忽後,端的是難以招架。眾人看他年紀雖輕,八卦掌已使得十分純熟,不由得叫了聲好,饒刀把子也暗自點頭,頗有讚許意味。
李景風到了牢房,一開門,撲面的蒼蠅伴著一股惡臭襲來。他雖日日清理,但老漢瘋癲,隨地便溺。他早習慣這味道,走到老漢身邊蹲下,解開他口中束縛,勸道:「老伯,吃些。」那瘋子只是看著他,兩眼發直,過了會才巍顫顫地張開口,讓李景風喂他。
白妞道:「小時候騎過了,不希罕!」說著冷哼了一聲,再不睬她爹爹。
崑崙八十八年冬,十二月
趙桓訝異道:「你想過了?想通了沒?」
李景風嘆了一口氣,道:「原來就這,你以為我沒想過?」
李景風讓她回家,自己跟著馬賊們往山寨門口走。白妞拉著他道:「別去,有危險怎麼辦?」
「哪有這麼簡單,這塊地得開幾年?」饒刀把子道,「這些弟兄早習慣出門搶的日子,沒存糧,喝西北風嗎?」
李景風甚覺訝異,問道:「為什麼?」
「好人會當馬匪?」那壯漢顯是不信,又問,「你剛才說你也是俘虜?」
「一個月了。」
趙桓冷笑道:「那些被他害了性命的人可不這樣想,你這叫罔顧大義。」
李景風煮了壺開水,放溫了,取出一顆頂葯化開,走到床邊,把那人扶起,撬開他下巴,將葯灌了進去,又撫著他的背順氣,然後將他放倒。忙活了好半天,李景風見無他事,便開始練拳,足足一個多時辰,把一套三十六路羅漢拳反反覆覆打了幾遍,直到精疲力竭,這才趴在桌上假寐,沒多久就聽到細細的鼾聲。
饒刀把子很是嚴格,剛開始練武的那幾天,舒筋、扎馬、壓腿、舉重,直把李景風操練得全身酸痛。「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饒刀把子說道,「功夫的基礎是力,力分內外,外門功夫看體魄,力氣身形輸人,大夥的套路練得一般熟,你就輸了。別看白妞他爹胖,人家身形可靈活著,這就是把練身體的好處。基本功隨時得有,是基礎,沒三五年不能小成。你腱子肉長得好,以前干過不少粗活?」
「我算過了,扣掉老弱婦孺,山寨上下能打的大概一百五十多個。」齊子概淡淡說道,「還行。」
白妞搖搖頭道:「不清楚,好像發現外人。」
饒刀把子笑道:「這劍叫仗義還是初衷,且看今天鹿死誰手!」他沒主持過這種節目,一時之間竟爾詞窮,索性早早了結,將劍放在當中板凳上,說道:「我來當評判。景風小弟,你信得過我嗎?」
饒長生早洞穿這招奧秘,李景風向左踏出一步,他也跟著向左閃避,隨即身形向右,不料「砰」的一聲,第二拳卻結結實實打在他胸口,眾人驚呼出聲。饒長生胸口挨了一拳,又驚又痛,向左邊閃去,沒想到又m.hetubook.com.com是一拳打在胸口,再向右邊閃去,仍是一拳中在胸口。原來李景風後邊三拳不按套路,打了個左左右左,饒長生照著本能閃避,看起來就像是把胸口湊過去給他打似的。
李景風問:「你都熟了,那上面的字應該都認得?」
「我也不知道,你好生休息一會。」李景風道,「饒刀把子會問你話。本來該在大棚子那邊問的,這幾天下雪,我猜他會過來看看你,你有什麼說什麼。」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問道,「你沒幹什麼壞事吧?」
「這也是爹送我的!他不是我們寨里的人,就算以後是,之前也不是!」饒長生忿忿不平,「寨里的規矩,搶來的就是公家的,坐地分贓!爹把這劍給了我,就是我的,他想要,行,搶回去!讓他跟我打一場,贏了就還他!」
就這樣,與饒刀把子練把式也成了他每日功課。
饒刀把子哈哈大笑:「開玩笑的!還不快搬進去,救命哪!」
「你擦洗乾淨了,他等會還不是要弄髒?白忙活。」趙桓道。
李景風默然不語,竟同情起這位名響隴南的馬賊,說道:「你是個好人,可乾的是壞事。」
李景風把殘雪堆在地板上,等雪塊消融,再拿了抹布擦拭。趙桓捂著鼻子站在門口看著,李景風花了一個多時辰才把屋子洗乾淨。
「那以後就在這住下吧,你識字嗎?」饒刀把子問。
「既然要開荒,就不用搶了。」李景風喜道,「等過了年,入了春,我們合力把這塊地給開了吧?」
趙桓也不耽誤他,坐在床沿靜靜看著。等他打完三十六路羅漢拳,吁了一口氣,準備從頭再打時,趙桓搖頭道:「你這樣,打得贏就活見鬼了,白白挨揍罷了。」
某天,饒刀把子問他:「識字嗎?」
贏了!李景風沒想到,就這樣三招竟能贏得如此輕易。眾人都震驚于李景風這三招的巧妙,現場鴉雀無聲,顯得白妞的歡呼聲格外突兀。白妞叫了幾聲,發現父親祈威臉色不對,不禁也安靜下來。
饒刀把子仰起頭,眯著眼想了一下,嘆口氣道:「他覺得用劍好看。」又道,「其實當馬賊,刀、斧、槍、流星錘這些兵器更務實,劍在馬上砍劈不利,不是好兵器,那孩子就是喜歡好看的,盡弄些虛的。」
那人皺起眉頭,看了看四周:「這是哪裡?」
「禮個屁貌!」饒長生怒眼圓睜,「就是個俘虜!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讓他在山寨里亂走!」
李景風忙喊道:「放我下來,我自個會走!」饒刀把子哈哈大笑,將他放回地上。
「那以後把這當自己家,端午、中秋、過年……」白妞捏著衣角,低聲說道,「都有人陪著你過……」她說著,一張白臉染上兩朵紅暈,李景風卻沒察覺,問道:「再給我盛一碗餃子好不?」
「寨主幹的是壞事,是不是死不足惜我不知道。」李景風道,「但我受他救命之恩,絕不能出賣他。」
李景風訝異道:「你有辦法?」
兩名馬賊上前抬起屍體,一人伸手去摸,臉色一變,喊道:「刀把子,還有氣呢!」
饒刀把子從懷裡摸出一本書來,李景風接過一看,是本《羅漢拳譜》,訝異道:「用這個教?」
「要你放我你不肯,拿回劍你也說不行。」李景風搖頭道,「我沒別的想望。讓我跟他打一場,贏了就把劍還我。」
李景風道:「就想拿回我的劍而已。」
饒長生冷笑道:「《羅漢拳譜》?爹都教熟了,還看這玩意!」
饒刀把子點點頭:「挺好。」
第二天一早,李景風去牢房見甘老頭。那日大雪過後,天氣漸趨暖和,積雪漸溶,才剛進門,便見許多蒼蠅撲面而來。
也許能來這山寨是他的福氣,起碼有人照顧。那自己呢?李景風自忖。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知道山寨里多數是好人,就像尋常村莊一樣。加上這刀口上舐血的日子,誰也不知道下次誰會死在荒上,遺下的妻小隻能依靠弟兄照顧,鄰里之間情感遠比尋常村莊更加濃厚,可以說這三百多人就是血濃於水的真兄弟。
李景風又嘆了口氣,把掉地上的餃子收拾了,打算洗凈了吃,剛走到儲水的小屋旁,忽聽有人說話,是白妞的父親祈威的聲音。
老癩皮道:「這不好說,不也走來個老瘋子?」
「哼,壞人好人,誰說了算?自個說了算?」饒刀把子冷笑一聲,說道,「你想走也行,等這片地上開了荒,拆了柵欄,愛去哪去哪,現在乖乖跟我回山寨去。」他說著,玩笑似的提起李景風衣領,母貓叼著小貓般往山寨走去。
李景風答道:「父母走得早,干過不少力氣活。」
其實羅漢拳雖然出自少林,卻是基礎功夫,無論僧俗大多學過。雖是基礎,卻是實用,離開少林的弟子在外開枝散葉,教導弟子,往往就從這套拳法教起,算是九大家中流傳最廣的少林武學。這些弟子教導過程中又加入自己的見解與創意,於是各有不同,十個地方的羅漢拳便有十種打法。
「他們不要錢。」李景風道,「但你可以放心,寨主是個好人。」
趙桓道:「要真幹了壞事,你這樣問我,我也會說沒有啊。」
「饒刀寨。」李景風回答。
李景風問道:「沒被刁難?」
他拿寨里的規矩擠兌自己父親,寨里的規矩是饒刀把子定下的,總不好自己亂規矩,只得要李景風再想別的要求。
饒刀把子翻了個白眼,說道:「就這個了。」
壯漢道:「我們一起想辦法逃出去!」
趙桓點點頭,又問:「你怎麼不跟了他?」
趙桓點點頭,坐回炕上,見桌上有本書,順手拿起,問道:「《羅漢拳譜》?你剛學武?」
白妞走後,饒刀把子送來朱門殤所贈的頂葯,囑咐道:「這葯傷身,卻能救急,別讓他吃太多。」李景風翻了個白眼,道:「不勞囑咐,這葯原是我的。」饒刀把子哈哈大笑,說道:「有什麼事再通知我。」
饒刀把子催促道:「還愣著幹嘛,搬去他屋裡啊!」
當天夜裡趙桓便與李景風同睡一張炕,李景風鮮少與人同寢,有些不習慣。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正要叫醒趙桓,卻發現床上空空如也,李景風吃了一驚,心想:「莫不是趁夜逃了?」這可不得了,山寨里白天夜晚守衛一般森嚴,要是被發現了……一念至此,李景風立即翻身起床,剛要開門,就見趙桓推門走了進來。
李景風訝異問道:「怎會沒有俠名狀?不都是門派子弟?」
李景風突然明白祈威跟饒刀把子爭執的原因。每次打劫,饒刀把子從不搜刮乾淨,照祈威說的,就是不刮地皮。甘肅本是貧瘠之地,他們打劫的又是小村莊,那點糧頂多餓不死,想有敷余難上加難。
他從床上跳起身來,取了衣褲穿上,問道:「接著我該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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