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崆穴來風
第十二章 耿耿於懷

齊小房連忙點頭。
「總之,中元節前後回來。這段時日,你幫我顧著小房。中元節若要看熱鬧,也帶上她走走。」他想了想,又道,「你懂節制,好好練功就不用囑咐了。」
齊小房初來不久時,齊子概擔心她不懂事,露了馬腳或當眾出醜,一直將她留在房裡,後來才帶她去過一次市集。可那次出門怎能與中元市集相比?這三天是邊關最熱鬧的時節,燈火輝煌,攤販林立,茶香、肉香、酒香交雜,鑼鼓喧天,吆喝聲此起彼落。在邊關,會武的比不會武的多,賣把式膏藥招攬不了生意,各式玩具裝飾反倒比平常市集齊全些。
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
李景風嘆口氣道:「這樣的誦經法會,老前輩,即便你女兒徒弟都不在了,也能早日超脫,你不用替他們擔心。」說著,將手上的肉串薄餅遞給甘鐵池。
那人年約四十,身長七尺,體格魁偉,一顆頭比別人短些,卻又比別人大些,長了張比齊子概更整齊的四方臉。若在平時,即便沈玉傾這樣器宇軒昂的貴公子對諸葛然而言也不過是個昂貴的裝飾品,他見多識廣,就不覺得有價值,畢竟虛有其表的人多了去。妙就妙在這人一字眉,留著兩撇小須,一般人說國字臉大概只是形容臉形方正,可他呢,眉須唇搭上鼻樑與寬人中,活脫脫就是個完整的「國」字。當然,左唇上方那一小顆黑痣絕對是畫龍點睛的一筆。
上回點蒼派來的使者都被冷麵夫人用養傷為理由給回絕了,諸葛然先前往崆峒,跟朱指瑕見過面,回程時才拜訪唐門。
雖然是個人才,諸葛然的目光也只停在他身上片刻,時不時又飄向唐絕艷胸口。這樣盯著姑娘看是極為失禮的舉動,何況唐絕艷的身份非同一般,然而諸葛然不在乎,唐絕艷也不介意。「副掌,這邊請。」唐絕艷比了個手勢。諸葛然與她並肩走著,唐豪差著兩步,跟在兩人身後。
回程路上,齊小房余懼未退,縮在李景風懷裡,李景風拍著她肩膀安慰。朱指瑕問道:「景風兄弟,你跟小房感情挺好?」
自回到崆峒以來,都是齊子概照顧齊小房日常起居,一點一點教她認識器具用品,又教她洗衣掃地,做些簡單工作。他知自己粗枝大葉,就怕把這白紙似的女娃兒養壞了,更是加倍小心,一旦小房學會什麼,必摸頭表示嘉許,若是做錯了也不打罵,耐心叫她重來。這趟要出遠門,怕她一時失去依靠,甚是不放心。
齊小房瞪大了眼睛。只見齊子概從懷中取出一枚金鎖,比李景風的銀子厚實些,上面寫著:「不苦不病,芳齡永繼。」似乎是純金打造,雖遠比不上齊子概的玉扳指貴重,與李景風的二兩銀子相較又是雲泥之別。
「是……是!……謝謝小姐,謝謝兄弟!抱歉,抱歉!」那群人聽朱指瑕不追究,爭先恐後逃去。
李景風心想:「這還真是三爺會幹的事。」只得道,「喝一點,一杯,不能多。」
「我知道,來過很多次了。」諸葛然微笑道,「我這人有個好處,走過一次就不會迷路。」
「劍法?」齊子概疑惑道,「馬上用劍不易,要學兵器,多的是好用的。認真說,劍真不是好兵器,刀都比它靠譜。」
……
此後幾天,齊小房每日醒來,一整天便是看著天空,等著月亮變圓,只除了跟著李景風去陪甘鐵池說話。她雖不開心,齊子概的吩咐卻是半分也沒落下。李景風見她每日這樣發獃,過意不去,只得擱下練功,陪她閑聊。
也因此,邊關上除了每個月的最後一日是休息日外,唯有除夕到初三,以及七月十三到十六各四天,學員不用服勞役,圍場的弟子不用上課,駐守的銀衛也有輪休,用來採買置辦中元法會所需器物,順便休養生息。
這姑娘會是唐門的下任掌事,諸葛然心想。她話里藏話,體面又不失身份,更不怕把話挑明了說。
另一種叫孤門,便是另行認了師父,每日下午自行前往學藝。通常拜師都得給束修,得有些家底才能養得起師父,可若有家底,又何必到土堡受苦?多半是在外面學藝有成,回來考個鐵劍銀衛就好。是以土堡里孤門的學徒拜的師父多半也是資歷較老的鐵劍銀衛,或者是有關係,或者長輩有交情,這才能拜得師父,單獨傳藝。
「別去了,她真是三爺的女兒。」一個輕柔的聲音說道。眾人回頭,看到一張俊秀蒼白的臉龐,一個單薄的身影。
「副掌不用客套。」冷麵夫人道,「老身受不起大禮。」
「外頭的風景好,裡頭風景可不怎樣。」唐絕艷道,「副掌還是一個人進去吧。」
李景風不想理他,拉著齊小房便走,又一名鐵衛攔上,怒道:「誰讓你走了!就喝一杯酒,這麼不給爺們面子?」
眼看七月將至。七夕不是崆峒過的節日,但中元法會卻是邊關上最重要的節日,蓋因當年紅霞關血戰,屍橫遍野,十數萬英靈長埋此地,套句諸葛然的說法,要是棺材板壓不住,地都能給掀起來。
冷麵夫人或許不能威脅,但若說她真被沈玉傾感動,堅決支持衡山,那還不如相信豬會爬樹。她以一個外來女子的身份改寫了唐門傳位的制度,這樣的人會支持沈玉傾的中道?
「我?」李景風訝異。
朱指瑕哈哈大笑:「我只比三爺小些,比你大了十幾歲有了吧。」
聲音雖然斷斷續續,李景風卻是聽得無誤,忙轉身問道:「老爺子,你好了嗎?」齊小房也被這氣氛感染,露出近日少見的笑容。
崑崙八十九年春,三月
李景風訝異道:「當了?」
那,是該告辭了,諸葛然想著要走,卻未起身。
他正想得入神,忽見齊小房從屋裡走出,兩人打了個照面。齊小房愣了一下,叫道:「景風哥哥!」李景風笑道:「你肯下床啦?」
李景風道:「多謝朱爺今日替我兄妹解圍。」
「老弱婦孺也殺?」齊子概用力一拍扶手,「啪」的一聲巨響,如雷貫耳,在議堂中不停回蕩,唬得趙心志臉色一變。
李景風道:「也不見得沒用,得慢慢來。」
趙心志見這事終於了結,連忙告退。齊子概雖是氣悶,卻也無可奈何。
諸葛然挑挑眉毛。
李景風帶了些肉串薄餅給甘鐵池。即便在房間里,街道上的誦經聲依然清晰可聞。
朱指瑕點點頭:「這姑娘是三爺的女兒,這少俠還是三爺親授的功夫。要不,怎麼一個學徒就能打你們六個?」
是仇名狀。唐門對方敬酒等數名華山門人發出的仇名狀!
「我以為冷麵夫人是最願意打破規矩的人。」諸葛然將信封放回桌上,推到冷麵夫人面前,「青城那小子說了什麼,讓老夫人這麼死心塌地?李玄燹又給了什麼好處,讓那小子肯替她奔波?」
後面一人向和圖書李景風打來,李景風後腦無眼,聽著風聲已來不及,挨了一拳,熱辣辣的甚是疼痛。又一人飛腳踢來,這下李景風覷得奇准,側身避開。他想起諸葛人說過不反擊哪能贏,於是一腳踢出。那人原本酒醉,這一腳踢在他膝彎,他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點蒼管教華山就像主子管教狗一樣。狗咬人,主人就該喝叱,有排解的嗎?」
齊小房首要便是吃,李景風這才想起齊子概沒留銀錢給他,只得把那摳著省著,兩個月花不到一錢的二兩銀子揣在懷裡。齊小房見著烤肉串要吃,買!見著風車喜歡,買!見著撥浪鼓有趣,買!聞到了茶香想喝,買!
「你爹生下你這閨女,不容易。」諸葛然道,「得多大造化。」
諸葛然點點頭:「看過了。」
李景風忙道:「晚點就能看見了。」
甘鐵池流下淚來,不住啜泣。
李景風送齊小房回去,卻見齊子概的房間亮著燈,齊小房喜出望外。一開門便見著齊子概正坐在桌前,齊小房大叫一聲「義父!」,撲上前去,摟住齊子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七月十三那天,李景風想起齊子概的囑咐,帶齊小房去逛市集,王歌正好值班,將馬借給兩人。齊小房見月亮越來越圓,心情漸好。
李景風搖搖頭:「誤會而已,沒事。」
李景風這間土堡只有他一人是孤門,王歌是他名義上的師父,每日中午載他入城,交給齊子概指導。這是避免被人另眼看待,齊子概希望他能多與其他學徒相處。李景風想起這半年所遇非富即貴,自己從一個店小二躋身權貴之列,到現在還得學著「體察下情」,不免苦笑。
端午過後,也許是神像起了作用,也許是真信了李景風的安慰,甘鐵池情緒漸漸平靜,不再發瘋,也不再吼叫,每日只是靜靜看著牆上的佛像。
「副掌這次來唐門是為關心太婆身體?」唐絕艷咯咯笑道,「挺有心的。」
「這四具屍體是在夔洲發現的,肝臟上一劍,另有一個較大的傷口。」冷麵夫人問,「斬龍劍方敬酒,副掌聽說過嗎?」
「東四西五,點蒼、華山、唐門都是西邊的門派,應當連成一氣,別讓和尚道士尼姑看笑話。」諸葛然道,「我想老嚴應該懂,大局為重。」
喔,差一點就看見了。諸葛然皺起眉頭。可惜了。
「走吧,沒事了。少喝點。」
「豪兄,許久不見。」諸葛然輕輕舉起拐杖,就當行了禮。唐豪抱了個拳,當作回禮。
李景風回到齊子概房間,一邊練功,一邊苦思。他怕人打擾,又怕引人注意,除了打掃甘鐵池居所外,其他時候都躲在齊子概房裡練功。
齊小房不知這金鎖價值,放進嘴裏咬了兩口,苦著臉道:「不能吃。」她看齊子概與李景風哈哈大笑,渾然不知何故。
這話倒沒說錯,鐵劍銀衛管束甚嚴,一年只有這幾天休息,是以眾人都放縱起來,嫖妓宿娼,喝酒鬧事,只要別出大紕漏,多半睜一眼閉一眼。至於打架鬥毆,更是尋常可見。
朱指瑕道:「年輕人有骨氣,挺不錯的。」
「不了,我喜歡侄女,讓侄女帶路就好。」諸葛然道,「宴席過後,有空再找錦陽兄聚聚。」
三人回到崆峒城,朱指瑕先下馬。李景風全身疼痛,唉了幾聲,好不容易翻身下馬,正要去接齊小房下馬,朱指瑕伸出手,齊小房見了,搭著他肩頭彎下腰去,讓朱指瑕將自己抱下馬來。
朱指瑕微微一笑,徑自離去。
他自然是看出來了,不過裝傻也無妨。
李景風搖頭道:「我不想靠著三爺的名頭。再說,大街上人這麼多,他們真敢打死我?」
齊子概也不問他理由,回了句:「行」。
又過了兩天,李景風見齊小房餐盤上竟然有東西沒吃完,吃了一驚。這小姑娘雖然身形細小,可絕不放過任何一點能吃的東西。到了房門口,見她蜷縮在被窩裡不肯出來,李景風知道她擔心齊子概,問道:「不開心嗎?」
唐絕艷的意思無非是暗示諸葛然,冷麵夫人可以一直躲下去,諸葛然奈何不了她。可既然冷麵夫人願意見他,那就表示有條件可談。
「喝酒打架,別過份就好。糾纏太過,容易鬧出事。」朱指瑕問李景風,「景風兄弟,怎麼處置?」
甘鐵池聽著屋外的誦經聲,看著眼前的佛像,怔怔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又看向李景風,眼眶含淚,顫聲問道:「小兄弟……你……你叫……什麼名字?」
……
唐錦陽笑道:「當然,咱們好多年沒見了吧?還記得以前年輕,那時你還沒當上副掌,跟令兄常往唐門地界跑。我常跟女兒講,諸葛副掌可喜歡我們四川風情,摸得熟透了。」
「這樣太婆就不好裝病了。」唐絕艷咯咯笑道,「副掌也真有耐性呢。不過太婆年紀大,老人家傷筋動骨,難免養得久些,就算這回見不著也不奇怪。不過幸好,太婆好些了,能見副掌。」
那是學徒的住所,每座土堡住著二十四名學徒,都沒有自己的房間,一座大土堡里整整齊齊放著四張長炕跟一張桌子。如果順利通過試藝,當上鐵劍銀衛,可以換到離崆峒城近一點的地方。李景風聽其他學員說,每位鐵劍銀衛都有自己獨立的房間,一座土堡里隔了十二間房,每間房裡就放一張炕,不過多了面牆壁,就不用把一身行頭全丟在床頭。聽說以前房間里還配置衣櫃桌子,後來那些老傢具漸漸壞了,也沒補上新的。
齊小房這才稍稍回過神來,輕輕點頭。那群人本就微醺,沙絲麗幾個字發音古怪,又聽李景風稱呼這姑娘「小房」,一時沒聯想到是人名。
李景風慍道:「這不是調戲良家女子嗎?這可是崆峒城!」他聞到那人身上酒臭,又道,「喝酒鬧事,得受罰的!」
他音量極大,作勢起拳。這一拳本是恐嚇,並非真的要打,齊小房卻驚呼一聲,縮在李景風懷裡。她在山上被打怕了,不敢頂撞,也不敢拒絕,只得喊道:「喝,沙絲麗喝酒!沙……」說到一半,便被李景風捂住嘴巴。
「只怕李掌門到最近才知道有這孩子替他奔波。」冷麵夫人道,「沈庸辭這兒子跟他爹不同,他的中道可不是虛頭巴腦的糊塗帳。」
「沈庸辭跟誰都好,八面玲瓏得緊,他要是能幫唐門守緊門戶,方敬酒這樣的大人物能輕易入得了唐門?」諸葛然轉動手中拐杖,聳聳肩道,「青城的祖訓是什麼?中道。這兩字狗屁,說穿了就是啥都不管,誰也不幫,興許還帶著些看熱鬧的態勢呢。」
方敬酒在唐門殺人是奉了嚴非錫的命令,若調解得宜,頂多賠償,或者交出幾名兇手了事。退一百步說,華山硬要包庇方敬酒,他頂多終身不入唐門地界。可一旦發了仇名狀,就要仇和-圖-書殺三代。仇名狀越界殺人不涉罪行,以後唐門中人可以大咧咧殺入華山找方敬酒報仇,方敬酒自然也能入唐門隨意殺人。
李景風打了聲招呼,想起齊小房世,只覺可憐。又想:薩教那群人不僅蠻橫,更是喪盡天良,不管拜佛拜菩薩,心念虔誠的哪能幹這種惡行?其實無論哪個宗教都有為非作歹之徒,李景風此念不過先入為主的成見罷了。
李景風哭笑不得,收拾了東西便回去。
雙方敘了座次,冷麵夫人微微頷首,看向角落處,問:「那四具屍體副掌見過了?」
馬車駛入了唐門大院,拜帖遞到府中,迎接諸葛然的是名美艷不可方物的少女。
齊小房就守在窗邊盯著天空看,過往她在山上百無聊賴時也是這樣望著天空,也不覺得無聊。等李景風練完功,天色昏暗,齊小房見著月亮,頓足大哭:「還要好久好久!」說完撲上床,裹著棉被不住翻滾。
這番折騰下來,總算見她笑逐顏開,只苦了李景風,左手撥浪鼓,右手風車,背上掛著風箏,腰上懸著木偶,懷裡藏著鐵連環,還有布偶、陀螺、竹蜻蜓、各式剪紙……全身上下掛著玩具跟在後頭。齊小房兀自蹦蹦跳跳,在酒肆聞著酒香,對李景風道:「我想喝酒!」
「夜榜?」朱指瑕疑惑,「請夜榜殺一個人得花多少銀兩?要他們滅一個村,又得花多少銀兩?有這等深仇大恨,也得有這身家。三爺,你說笑吧?」
「兵堂堂主?」前往崆峒時,諸葛然就聽說唐門出了事,唐少卯謀害冷麵夫人,已經處刑。可他沒想到,接任兵堂的會是這樣一名千嬌百媚的的少女。而且這身打扮……嗯,也不是什麼壞事。
只聽朱指瑕道:「三爺沒說過招安的事。再說,饒刀山寨屠了戚風村,死有餘辜。」
四月過後,端午便近,八大家照例送來一些賀禮,多半是雜糧粽子、油鹽食品,也有少部分銀兩。九大家禮尚往來,崆峒卻是只收不送,一年三節的賀禮是慣例,這些禮物又有些是九大家與各地商賈指名給朱指瑕和齊子概的禮物,兩人也一併捐了出去。
「稟三爺,他們抵抗。我們只帶兩百人,招降困難,活捉更難,不打個措手不及,怕弟兄們多死傷。」趙心志苦著一張臉。本來一場大功勞,如今落得被審問的下場,他似乎覺得自己甚是委屈。
那人身披銀色披肩,肩上綉著一條黑色長線,身後跟著五六個與他一般階級的銀衛。渾身酒臭,顯然已喝了不少。他見撞著自己的竟是個美貌少女,不由得兩眼發直,看李景風扶著齊小房要走,搶上攔住,喝道:「賠禮就好了嗎?起碼也得陪個罪吧!」
只見唐錦陽不停抱怨女兒怠慢客人,唐絕艷只是不住嬌笑,顯然不把父親的吩咐當一回事。「諸葛兄,家母已備好宴席,等著你大駕光臨,這邊請。」唐錦陽示意,竟是要接手招待諸葛然。
齊子概雖教李景風武功,但十日里倒有五六日不在,也不知道跑去哪。每次教學,也不管李景風懂了沒,就把一套拳法掌法拆解一遍,要李景風記住,這才開始指點細節。但他武學深厚,所教必是精要,李景風就算只學個一天,也要練個十天半月才能稍稍理解,甚或一個月也不見純熟,因此也不算耽擱了修習。
那人怒道:「小子還會武功?」說罷一腳踢來。
齊子概咬咬牙,終於道:「你下去吧。」
「老夫人也知道點蒼跟華山交好,是人難免護短。老夫人說老嚴是狗,也許說得對。」諸葛然微笑道,「主子若不護著狗,狗也不會幫著主子咬人。」
「青城?」李景風喜道,「幫我捎個信給沈公子兄妹,還有朱大夫、謝公子、小八……」
「等會要左轉,副掌門走路小心了。」唐絕艷提醒道。
崆峒盂蘭法會之盛大著實開了李景風眼界。長達幾里的法會場,誦經聲傳數里,據說連少林寺都派來了正見堂的覺字輩高僧帶頭誦經。
仇名狀一經發出,若雙方不調解,可是仇殺三代,這可比一場大戰更加難以收拾。
「還沒。」李景風回答。
齊小房道:「可義父給我喝過呢,喝下去頭暈暈的,可舒服了。」
「沒事吧?」朱指瑕替李景風拍去衣服上的灰塵。李景風受寵若驚,忙退了開來,道:「朱爺,我自己來就好。」他身上灰塵臟污還是小事,只可惜買來的玩具多被打壞了。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李景風也不知此刻該哭還是該笑,顧不得身上傷勢,拉著齊小房要走。那群人仍不肯放過,攔住道:「不陪我們喝酒,不放你們走!」
「他們堵住了出口,讓人跑了。」趙心志無奈道,「追上去,還是跑了些,不追,跑掉的更多。這些馬匪為禍鄉里啊……」
想起薩教,李景風靈機一動,不禁脫口叫道:「有辦法了!」第二天,他請齊子概買了許多佛像、觀音像、羅漢像、太上老君像、通天教主像……等各式神像,掛在甘鐵池房間各處。讓三爺替他跑腿,倒不是他託大,實在是除了崆峒提供學徒的三餐一宿外,他早已身無分文。
又一人道:「你妹子都說要陪我們喝酒了,還不跟來?」
一人喊道:「好王八,看你龜殼多硬!」說著撲倒李景風。一被壓制,李景風可就全無辦法,還未掙脫起身,眾人一擁而上,將他按倒在地,抱以老拳。李景風只能護住頭臉,卻是掙脫不得。
「可是這種聚會似乎不是三爺該去的才是?」李景風疑惑道,「不是派個使者去就好了?」
他自忖一對一,即便贏不了,憑著自己閃躲功夫,對方肯定也傷他不著。可那群無賴也非笨蛋,知道李景風閃避功夫簡直詭異,自不肯允諾,道:「她冒充三爺的女兒,我要抓她去城裡治罪!」
李景風問道:「三爺,這趟回來,能教我劍法嗎?」
李景風被她問得煩,又見她天真,只得道:「別問了。三爺要去很久,今天明天後天都不會回來。」
那人哈哈笑道:「中元節,崆峒街上要是一天沒打個二三十場架,哪算得上熱鬧?」
「小妹唐絕艷,唐門兵堂堂主。」那女子道,「恭迎副掌。」
「這仇名狀且不急著發,一切等盟主調停再說。」
齊小房見李景風被打得凄慘,忙喊道:「別打景風哥哥!我爹是齊子概!」眾人一愣,齊齊望向齊小房,李景風連忙掙脫起身。
李景風甚是訝異,他見朱指瑕不過二十齣頭模樣,怎料到已近四十。
他剛說完,轉過拐角,忽地眼前一黑,不自覺「哎!」了一聲,不知撞上什麼不軟不硬的東西,跌了兩步才穩住身子。他定睛一看,只見唐錦陽捂著胸口下緣道:「哎,是誰……」
這場架一打起來,旁邊立時圍上一群人。中元節打架是常態,圍觀人數https://m.hetubook.com.com雖多,並無一人勸阻。餘下五人更怒,一起擁上。李景風想起齊子概所教的拆招法門,肘、臂、掌、指不住格擋招架,兼之他閃避功夫極好,以一敵五竟能苦苦支撐,圍觀者無不嘖嘖稱奇。直至摔倒那人也加入戰局,李景風以一以六,招架不住,只得向當中一人臉上揮拳。「啪」的一聲,這拳雖打中對手,李景風自己也避不開拳頭,胸口吃了一拳。他跟著齊子概學武以來,從未真正測試自身能耐,於是一咬牙,把齊子概教他的一套潛龍拳、星羅掌、開山腿用來應敵。
他翻開第二具屍體,是名三十歲左右的壯年男子,右腰肝臟處與左邊心臟處兩個傷口,心臟處的傷口明顯要大些。第三具屍體傷在右腰和左肺。第四具屍體是名年輕女子,只有右腰處有傷口。
甘鐵池的狀況恢復了不少,不只不吵不鬧,也漸漸能說話應答,只是對於往事始終說不明白,李景風也不逼他,任由他去。某日,李景風講完《三字經》,正要離開,甘鐵池忽地迸出一句:「謝……謝……」
「戚風村不是饒刀山寨滅的,是夜榜。」齊子概道。
齊小房最怕喝叱,身子一縮,險些跌倒。李景風忙將齊小房拉住,不停道歉道:「對不住,我妹喝醉了。」
「二兩銀子,實用。」齊子概笑道。
諸葛然走進大廳,只見地板上方方正正蓋著四塊麻布,看那形狀,竟是四具屍體。招待客人的地方竟放著四具屍體,而且如此明目張胆?諸葛然甚覺好奇,走上前去,掀開一塊麻布,底下果然是屍體無誤。
甘鐵池哭道:「是我……是我自己……」
「我要去青城喝喜酒。」齊子概道,「我不想去,但還是得去。」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又道,「也不知想什麼,挑七月成親。」
齊小房甚是害怕,只得喊道:「我娘是諸葛然!」
他于身份之別並不介意,本質上仍是那個店小二的心境。土堡只供給三餐一宿,且伙食不佳,當年在青城的生活比起現在竟還舒適得多。
「既然勸不動,哪來的排解?」冷麵夫人道,「副掌怎麼說?」
李景風點了兩杯酒,與齊小房一人一杯。齊小房舉起杯子要碰杯,李景風苦笑,心想:「三爺連這都教她了?」
李景風此時已站穩,怒道:「有種,一對一!」
張貼完畢,李景風蹲下,輕聲安慰甘鐵池道:「別怕,這裡有神佛,妖怪不敢進來。」
李景風見他似乎稍有恢復,卸下他嘴上木球,甘鐵池仍是怔怔看著牆上佛像不動。李景風又關注了他一天,確定他不會自殘,這才將木球收起。只是此時的甘鐵池雖不發狂,也不說話,李景風怕刺|激他,絕口不問,只用諸葛然給的銀兩買了一串佛珠,教甘鐵池念佛號。
這些人都聽說三爺領養了一個姑娘,可不確定是否便是眼前這人。一人逼向齊小房,喝問道:「你是三爺的女兒,那你娘是誰?」
那人連忙轉頭行禮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兄弟,小姐,對不住!」
齊子概聽了他的計劃,雖覺此法不甚靠譜,然而死馬當活馬醫,不妨一試。
見冷麵夫人是件難差事,路上總得找些東西犒賞自己。
這個老太婆肯定在謀划著什麼……諸葛然心想。
他雖咬字不清,但李景風跟他相處日久,早已習慣他口音,聽他主動問起名字,大喜過望,問道:「你好了?你好了?」
「是挺實用。」李景風苦笑。此刻他身無分文,這二兩銀子的零花無疑是一筆巨款。
「朱……朱爺!」這群人見是朱指瑕,忙彎腰行禮。李景風也跟著行禮。齊小房見他們行禮,這才跟著行禮,輕輕叫了聲:「朱爺。」
齊子概又道:「小房也有。」
李景風怒道:「不喝!」說罷拉著齊小房便走。當中一人不忿,一拳打向李景風面門,齊小房驚叫一聲,李景風將她推開,側身避開這拳。
「是夜榜自個說的,他們沒理由頂戚風村這口鍋。」
方敬酒是嚴非錫的大將,他不可能交出。這幾封信還未寄出,冷麵夫人是警告自己,唐門既不讓步,也不打算用戰爭的方式結束這場糾紛。現而今仇名狀上寫的還只是方敬酒的名字,如果下一個名字寫的是嚴非錫……
「銀子?」李景風更是訝異。
只聽到「啪啪啪」幾聲響,那幾人分別中招。可對方中多少招,李景風也吃了好幾拳,不僅沒佔著便宜,反倒被打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鼻血直流。
此後甘鐵池神智漸漸清楚,偶而也能說幾句辭不達意的單語,李景風借了一本《三字經》,一字一句解釋給他聽。恰好齊小房也在學習,齊子概索性省事,每日讓齊小房跟著李景風學《三字經》,遇到疑難便問。《三字經》是基礎,人人都會,李景風解釋甚細,甘鐵池並非失憶,之前李景風說話不是安慰他便是念誦佛號,如今話多起來,聽著聽著,腦子似乎也清楚了些。
「只搶糧油,不傷性命,這要真是報應,華山每天不打百八十道雷?連劈帶誤殺,每天都得死幾十口姓嚴的。」
齊小房納悶問:「為什麼不行?」
這個死人年約五十,下頜蓄胡,右腰肝臟處被戳了個口子,致命傷卻是被割斷的喉嚨。
雲南礦產豐富,盛產美玉與各類金屬,諸葛然借這說法強調兩派之間盟約可以堅不可破。
「怎麼不招降,先審后殺?」齊子概問。眼前這人尖臉闊耳,眉毛稀疏,身材矮小,是當初帶隊滅了饒刀山寨的統領。他叫趙心志,崆峒本家嫡傳弟子,齊子概師伯的徒孫。
「不就指望老身支持你哥當盟主?」冷麵夫人道,「如果唐門跟華山開戰,點蒼站哪邊?幫著狗咬人?」
方敬酒是華山大將,善使雙劍,左長右短,輕巧靈活,快捷無倫。他與人動手,往往先以短劍刺入敵手肝臟,再用長劍給予致命殺招。此刻諸葛然並非不懂,只是裝糊塗。
又過了約摸一個時辰,齊小房又探出頭問:「義父回來了嗎?」
我來唐門可不是為了見你,諸葛然心想,嘴上道:「四川風土好,出的人物多。別耽擱了,走吧。」
再往上升等,領了職,可以住得更好些,若要住到崆峒城裡,享受石堡遮風避雨的溫暖,除非是功夫頂尖的精銳被派在城中駐守,不然就是重要幹部。大多數鐵劍銀衛幾年也進不了城一次,就只在城外過日子。
齊小房噗地跳起身來,跑到窗邊。此時是白天,齊小房左看右看找不著月亮,急問:「月亮跑哪去了?」
……
李景風別的本事不行,閃躲的本事可是一流,又得齊子概指點,當日夜榜殺手尚且傷不了他,何況一名尋常的鐵劍銀衛?只見他左閃右避,上竄下跳,忽前忽後,那銀衛連打了十幾拳,全都落空,喊道:「幫忙hetubook.com•com啊!操!」
此後每日,李景風總會待在甘鐵池房裡一個時辰,不住安慰甘鐵池,只說房裡有神佛,妖怪不敢靠近,又說些降妖伏魔的西遊、封神故事。那些故事是他小時候聽的,記不清,常有錯漏,但總之便是有神佛在,妖怪不敢靠近這一套。
「身上有傷口嗎?」諸葛然道,「多數死屍身上多多少少都帶點傷。」
「上回派來的使者沒見著老夫人,說是剛受傷,身體不適,不見外客。」諸葛然道,「我等老夫人休養,等了快半年才來拜訪。」
這番話李景風曾聽饒刀把子說過,可自個跟沈未辰要了初衷,總不好一丁點劍法都不會。「不用多精深的,粗淺的就行。」李景風道,「我也就指望學點皮毛,別連一招半式都不會。」
甘鐵池仍是賣力地說著:「謝……謝……」隨即兩眼一暗,又陷入迷茫。李景風知道這段日子的努力終歸見效,不由得欣喜起來。
「這麼多人?」齊子概皺起眉頭,「就兩個,沈玉傾兄妹。別的,沒了。」
齊子概摸著她頭髮,笑道:「乖女兒,想義父啦?」
他聽到低低的啜泣聲,齊小房道:「義父不會回來了。以前在山上,也有很多人沒回來。」
也只有這樣特殊的一張臉才能讓諸葛然把目光稍移到他身上,也虧著這張形貌特異的臉,讓諸葛然認出這個人來。
只是李景風雖然軟言安慰,甘鐵池仍是神色驚慌,不停哭喊。齊子概見他慌張,嘆道:「看來沒用。」
唐絕艷……諸葛然想起這名字了,是唐錦陽的小閨女。上回見著她時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當時就覺得這娃兒漂亮,沒想到已經長成這麼……大了。諸葛然瞥了一眼唐絕艷胸前,心想:「沙絲麗和沈未辰都算罕見的美人,但論撩起男人的慾望,沙絲麗比之猶有不如,沈未辰更是差之遠矣。」要說差別在哪?沈未辰是大家閨秀,不好褻瀆,沙絲麗還未脫稚氣,少了些高冷,唐絕艷讓人覺得難以上手,越是難上手的女人越能激發男人的慾望。
也罷,冷麵夫人剛烈冷酷,天下皆知,自己本也是存著萬一的心態來試試。眼下暫時別把事情鬧大。這事就是扎在心口上的一根刺,雖然不深,以後若遇時機插|進去,不死也要剝層皮。總之這根刺要拔要插都不是現在該定的,只是看來這一票是到不了手了。
諸葛然抽出信紙,不由得一驚。
朱指瑕沉吟半晌,道:「即便三爺說的是真,趙兄弟也不知道。只能說天意如此,也算是他們打家劫舍的報應。」
李景風每日日程,早起接受勞務分派,下午則是學藝時間。學藝有兩種方式,一是未拜師的人跟著崆峒派遣的教頭學習門下各派武學,若是遇著不喜歡的教頭也可申請調換。教頭的考核需參考每年試藝通過人數而定,因此也不敢怠慢。自家人管這種學徒叫圍場。一般來說,沒有關係門路的弟子多半依循這種學習方式,大概佔了學徒的七八成左右。
「若副掌看不出來,那老身就解釋一下。那四具屍體都有一個共通點。」
這是唐孤的三子唐豪,據說得了唐孤的真傳,諸葛然跟他碰過幾次面,是唐門二代中少有的人才,跟他爹一樣沉默寡言,能用拳頭說話絕不用嘴。
李景風心想,三爺與諸葛然果然交情深厚,將他所送的禮物特別珍藏,於是問道:「三爺跟副掌認識多年,應該送了不少禮物,三爺都收藏在哪了?」
「別急著走,我還想多跟你聊聊。」諸葛然道,「有你在,唐門的風景都好了。」
李景風被安排到距離崆峒城頗遠的一個土堡。
又過了兩天,齊小房變本加厲,不到半個時辰便探出頭問:「義父回來了嗎?」
朱指瑕點點頭,又問:「你被困時,只消說出自己是三爺的朋友,或者小房是三爺的女兒,這群人便不敢皂啰,何苦白挨這許多打?」
無論圍場或孤門,每月逢五數,如初五、初十,必須聚集起來學馬術,直到出師為止。每月逢七數則需學射箭。這些都是作戰必備的技能,比起其他們派,崆峒教習更多的是戰場技能。
李景風笑道:「朱爺也就大我幾歲,怎說得老氣橫秋似的。」
每日一個時辰,李景風坐在甘鐵池面前口誦佛號,他要示範給甘鐵池看,所以特別誠心。他本有耐性,一坐便是一個時辰,不知為何,念著念著便覺心神寧定,過去練武時雜念紛飛,逐漸思慮清澄,武功反大有進展。他不知專心重複一個無聊的動作本就是收攏雜念的好方法,只道是意外收穫。
李景風皺眉道:「不是謝過罪了?」
原來齊小房一沾上棉被便深深著迷,除非齊子概叫她出來吃飯學習,整天只抱著棉被打滾賴床,不肯起身,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離開房間。
「看不出來。」諸葛然道,「我功夫不好。」
「也不怎地。」冷麵夫人道,「嚴非錫死了個兒子,卻要找唐門晦氣,派了不少人馬化整為零,繞道青城,再到邊界滋事。這些人個個身手不凡,殺傷民眾,劫掠財物,當地門派追捕,反被他們滅了,死了幾十個,傷了上百個,居民大老遠來唐門求救。副掌這次來,是打算給個交代嗎?」
「就算是方敬酒乾的,那也是華山的事,我一個外人,頂多……」諸葛然說到這,故意停了會,才接著道,「幫唐門跟華山排解排解。」
三人走至宴客廳,唐絕艷推開門,微笑道:「還請副掌在裡頭稍待,小妹告退了。」
齊子房只是蜷曲在棉被中啜泣,不再說話。李景風只得道:「你看月亮,等月亮圓了,三爺就會回來。」
「唐門跟青城倒是挺團結的,再過幾個月,我孫女就要嫁去青城,這話該對華山說。」
李景風道:「她就像是我妹妹般。」
李景風愕然,心想這當了跟先入庫再領出到底差別在哪?還真不好釐清。後來想想,許是報賬時不用看人臉色吧。
為首那人訥訥道:「朱爺……這姑娘……真……真是……」
李景風忙道:「三爺交代過,別提山上的事。」
這日,李景風前來練功,見齊子概正把玩著一枚玉扳指,笑道:「小猴兒越來越闊綽了。」一問之下,才知是諸葛然用個人名義送的禮物。齊子概道:「這禮物是我跟小猴兒的交情,別的禮物我都送入庫房,唯獨這一項留著。」
兩人一飲而盡,李景風還好,齊小房暈陶陶的,不住傻笑。過了好一會,李景風問道:「好些了沒?」齊小房兩眼迷茫,點點頭。李景風示意要走,她起身便走,李景風正要追上,齊小房已與一人撞個滿懷。
「你也有。」
他又嘻嘻笑道:「點蒼就不同了,金石之交。」
某日,李景風替甘鐵池打掃便溺,忽地想起朱門殤講過蟲的故事。記得朱門殤說:「治病,得往心裡頭和-圖-書去。」他想,甘鐵池得的是心病,心病得往心裡頭治,可怎麼從心裡頭治?
只聽那人怒罵道:「操!喝醉了就趴好,胡闖亂走幹啥!」
原來是這傻瓜,唐錦陽。這傢伙繼承了父母所有缺點。他兩個弟弟一個早夭,另一個跟父親一樣胸無大志……哦不,只有笨蛋才會認為唐絕是個胸無大志的孬種。唐錦陽才是孬種,他爹唐絕絕對不是。唐絕是否有其他優點諸葛然不清楚,但肯放下身段、自知知人這兩項優點唐絕肯定是有的。
「這話倒像是諸葛副掌的口氣。」朱指瑕道,「不管怎麼說,趙兄弟沒犯錯。你若罰他,以後鐵劍銀衛見著馬賊,剿還是不剿?」
那人道:「是她撞我,又不是你撞我,誰要你賠罪了!」又對齊小房道,「陪我們弟兄一人喝一杯就放你走,好不?」
冷麵夫人命長,這是唐門之幸嗎?她若早死十年,又該是誰當唐門掌事?或許是唐少卯?這樣一想,唐少卯的叛變也不足為奇。
兩人把各式佛像貼滿整間小屋,連屋頂窗口都貼上太上老君跟如來佛祖。齊小房見他們貼得有趣,也跟著刷漿糊貼佛像,只是弄錯正反面,被齊子概糾正。
李景風道:「喝酒不好。」
曲徑通幽,三人一路前行。「這唐門大院可真夠深的,委屈了我這雙腳。」諸葛然找了個由頭,問,「老夫人可安好?」
「要真抓到城裡去,就是你們被治罪了。」
「小猴兒也給你準備了禮物。」齊子概說著,掏出一封紅包遞給李景風。李景風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約摸二兩重,內心疑惑,打開一看,竟是二兩壓成薄片的銀子,銀面上寫著「李景風」三字。
「這年頭,不是蠢豬生了虎,就是鳳凰生了雞。」諸葛然搖搖頭。眼下用華山要挾唐門的做法已是不成。這冷麵夫人要是幾個月前死在奪權上,自己倒是輕鬆了。
齊子概道:「不當,出門的旅費哪來?雖說我哥當上盟主后,這幾年九大家的禮數重了些,總的來說還是剔著牙縫過日子。出門不帶點銀子,只報公差,打家劫舍嗎?」
「事情可多了。」齊子概想了想,道,「難得出一趟甘肅,順便幫自己找點麻煩。要是往常,這一去大概就兩個月,可現在要顧著小房……」
李景風另一個工作是照顧甘鐵池。甘鐵池曾是崆峒名匠,素有妙匠之稱。齊子概派人前往他故鄉,想查一下發生什麼事,鎮上的人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死了徒弟女兒,從此消失。又請了大夫診治,大夫看了半天,束手無策。甘鐵池有癲症,無法在土堡與人同住,只得塞住他嘴巴以免他自殘,獨自關在一間房裡,每日李景風前去打掃,順便陪他說話。
齊子概離開后,李景風照常下午練功,陪著甘鐵池說話。平時齊子概常公辦離開,多半一兩天便回,齊小房乖乖等著,可這次齊子概一去近月,初時還不如何,兩三天後,齊小房見齊子概還沒回來,似乎有些焦躁。平日李景風練功,齊小房都躲在房間里,免得打擾,到得第五天時,齊小房探出頭問:「義父回來了嗎?」
冷麵夫人冷冷道:「早把話揭破不就得了?」說著從懷中取出幾個信封,那是九大家公文往來時唐門所用的信封,封口尚未烙上金漆,也未書送往何處。
衛堂堂主的身份可不比兵堂低下,顯而易見的,唐絕艷還有另一層身份。起碼以前諸葛然跟唐錦陽見面時,唐豪不但不會走在身後,有時還走在唐錦陽身前。不過那時他自己跟那笨蛋一樣,都只是掌門的兒子,父親死後大哥繼位,他才當了副掌,身份上就有了微妙的差別,唐豪肯退這兩步,是對他的禮遇。
而駐守在崆峒城,未因公外出的鐵劍銀衛,日常的功課便是練習各種戰陣。齊子概曾對李景風說,論武功,鐵劍銀衛所學或許不如少林、武當,甚至未必贏過點蒼、衡山。但若論團戰,三十名少林弟子絕計打不贏三十名鐵劍銀衛,如果騎上馬,差距就更大了,如果還拿著弓箭,那又差距更大。
朱指瑕點點頭,道:「我送你們回去。」
李景風不顧他身上異味,攬住他肩膀安慰,問道:「老前輩,你……是誰害你變成這樣的?」
朱指瑕點點頭。
「聽過,華山的頂尖高手,老嚴的大將。」諸葛然問,「怎地?」
齊子概道:「當了。」
然而他很難不在意站在唐絕艷身邊的另一人。
「我也很少對人彎腰。」諸葛然道,「這天下能讓我彎腰的,掐著指頭也算不出五個。覺空首座是因他的權勢,齊二爺是因為身份,只有老夫人,是基於我對您的尊敬。」
諸葛然心中明白,蓋上麻布,過了會,冷麵夫人領著八衛來到。諸葛然起身,雙手拄著拐杖,彎腰行禮。
更甚者,若把仇名狀的「株連」算進去,報仇時若遇阻擋,可視為同夥,一併殺之。兩大門派株連之廣,除非嚴非錫乖乖交出方敬酒,否則真與宣戰無異。
「趙兄弟沒做錯。」朱指瑕道。他坐在次席,與齊子概之間恰好空出一個座位,那是掌門,人稱「齊二爺」齊子慷的位置。
李景風不知她喝過酒,有些猶豫,道:「這個不行。」
「看出什麼來了?」
話說到一半,唐錦陽就見著了諸葛然,忙道:「原來是諸葛副掌!」
齊小房只是哭,緊緊摟著齊子概不放。
本來,看到唐絕艷這樣的美人,普通人就很難移開視線,諸葛然更是那種死盯不放的。
朱指瑕又看向齊小房,齊小房手足無措,只是搖頭。
諸葛然一邊走,一邊不時斜眼瞄著唐絕艷乳側,胸脯隨著敞開的衣襟不住晃動,若隱若現。他忍不住側著頭,幾乎是直視了。
李景風沒想自己竟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喜道:「真的嗎?」
六月時,李景風聽說華山似乎暫停了挑釁唐門,說是二爺居中協調的結果。也就這個月某天,甘鐵池忽然學他不停念誦佛號,李景風大喜過望,另買了一串佛珠給他。李景風念誦完畢后,甘鐵池兀自不停念誦,李景風也由得他去。
「老嚴畢竟死了個兒子。」諸葛然道,「我勸兩句,也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放下。」
李景風低聲喝道:「小房不喝酒!」
鐵劍銀衛的身份跟俠名狀大大不同,多數俠客領了俠名狀還得自力更生,當上鐵劍銀衛后,崆峒會依職等發給餉銀糧食。只是若升不上去,這糧餉少得糊口也難,有些銀衛不得不在附近另謀差事,或者佃地耕種,學些手工藝製作。雖然如此,鐵劍銀衛這工作仍是個鐵飯碗,又有免錢的師父教導武功,不少貧困的農家子弟仍願投身銀衛維持生計。說起來,比起一般門派,鐵劍銀衛保留更多前朝的軍隊制度。
「三爺會教,你這閃躲功夫不簡單,就是出手還有些毛躁。不過一對一,尋常鐵劍銀衛不是你對手。」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