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崆穴來風
第十三章 不可思議

向英才不在,師父與明不詳都在鑄房……
這兩人積怨已久,各存心思,向英才方知父親死亡真相,惱怒憤恨,又氣馬成鋼欺凌甘琪琪,現今又要殺自己,出手毫不留情。
馬成鋼道:「師父疼我們,不會的。」
向英才聽他提起父親名諱,不由得好奇:「你怎會知道我父親的名字?元字型大小?那不是師父的老東家嗎?」
這兩孩子早將鑄造當作未來的工作,為了這樁事,兩人又起爭執。
但甘鐵池與向海卻對元字型大小的袖箭嗤之以鼻。甘鐵池畫了很多設計圖給父親看,但父親只是搖頭。至於向海……
明不詳道:「就因我是外人才方便說話。要不你與甘姑娘之間老橫隔著一個人,不辜負了甘師傅的苦心?」又道,「我就儘儘人事,說甘姑娘喜歡你,你們又有婚約。勸他莫執著。」
甘琪琪忙道:「別,爹忙著呢!驚擾到他,他會生氣!」
第二年,唐門來元字型大小取貨時,甘鐵池偷偷塞了一筒袖箭給唐門的使者,請他們帶回去給掌事的看。
向海的考慮當然有他的道理。他妻子已經懷孕,正缺錢。新的鍊鋼技術是他發明的,到了元字型大小,元老闆肯定願意再出錢讓他試驗。
明不詳輕輕將手抽回:「跟我日子更不會好。」他微笑著搖頭。笑的如三月春風,初雪銷融。
他們別無選擇。
馬成鋼一愣,鐵鋪里的貨都是仿品,這是甘向鐵鋪的大事,這小子怎麼知道?如果不是師父說的,難道真是琪琪說的?
「你不喜歡向師兄嗎?」明不詳問。
「師父呢?」向英才的聲音隱含怒氣,「師父在哪?我要問他,我爹是不是他害死的?!」
向英才瞪大了眼,顫聲道:「難怪……難怪那小子要騙我去武威……」
甘鐵池有天分,打造的都是精品,雖然花費的時間長,倆少年鑄造出來的兵器確實不同凡響,甘向鐵鋪的兵器漸漸有了口碑。他們攢著銀子,自行搭建了鍊鋼爐。果不其然,第一次的試驗失敗了,鐵水在鍋里凝結成塊,好不容易造起來的鋼爐一次就報廢。
甘琪琪還來不及分辯清楚,馬成鋼已經追上,見甘琪琪靠在向英才懷裡,更是暴怒非常。他口中雖說要殺甘琪琪,不過一時氣急,他畢竟深愛甘琪琪,真要動手只怕還捨不得,可對向英才卻又不同。他聽到向英才怒吼,想起明不詳說這是師父欠他的,恍然大悟。師父必定會將鐵鋪、女兒都給了他,而自己終將落得一無所有……這幾年的氣悶頓時爆了開來,馬成鋼抽起大廳上的一把劍,刺向向英才。
到了晚上,甘琪琪正要入睡,忽聽見敲門聲,打開門,卻是向英才。甘琪琪皺起眉頭,低聲問:「這麼晚了,你來幹嘛?被爹看見了還不罵人?」
難道這少年看出了什麼?馬成鋼心底有些不踏實。
元字型大小打造出來的兵器就算稱不上「神兵」,也絕對當得起「利器」兩字。更難得的是,產量大而質量精。能一次生產大量兵器的鐵鋪不多,元字型大小是當時鐵劍銀衛主要的兵器來源,老闆元丙吉也成了武威的首富。
烏金玄鐵產自崆峒,據說是天上降下的殞鐵,開採困難,提煉更困難,一把兵器只需加入一點,便能製成吹毛斷髮的神鋒。
「真是個老實人。」馬成鋼心想。
甘琪琪嗔道:「師兄,你說這什麼話?也不怕得罪客人?」又轉頭對少年道,「我師哥心直口快,公子莫介意。啊,還沒請教公子姓名?」
「去年他登山,失足摔落崖下。」甘鐵池難過道,「只留了一個遺腹子。」
馬成鋼吃了虧,更是怒火中燒,狂吼一聲撲向前去,要打明不詳。可兩人功夫實在差得太遠,明不詳飄飄然閃身避開,足不點地,馬成鋼連打了十幾拳,踢了七八腳,連他衣角也沒碰著。
甘琪琪嘆道:「就因為鐵鋪沒事,馬師兄也沒事……我……我若跟你親近,怕他吃醋,你們又要爭吵。」
甘琪琪見他咆哮,也怒道:「就算我不愛師兄,也不會跟了你!你滾!」
明不詳似是一愣,道:「是,向師兄是向海師傅的兒子。看來元字型大小那邊傳的流言不過就是毀謗甘師傅而已。」
「甘姑娘就要成親了。要不,離開甘肅走走也好。」明不詳答。
「先生不是說明日請早?」門外的聲音答道,「我明日再來。」
向英才忍了氣,連忙道歉。甘琪琪甩開他手,徑自跑開。向英才原本要追,又怕惹她生氣,只得停下腳步,一回頭,見明不詳走了過來。
「不先跟琪琪還有兩位師兄打個招呼嗎?」明不詳問,「你兩個月沒見著他們了。」
原來甘鐵池早對鑄造一般兵器失去興趣。這幾年甘向鐵鋪所販賣的兵器全是由馬成鋼打造。只是掛的仍然是甘鐵池的名號,妙匠的鑄品最少得七八兩銀子一把。換了馬成鋼的名字,只怕連一兩銀子都不值。
……
明不詳去見了甘琪琪,甘琪琪很意外,這還是明不詳第一次主動找她。
……
向海留下的鍊鋼爐經過幾次改良,鍛造出來的成品比當年猶有過之,但這次要加入烏金玄鐵鍛造,需要的溫度又要更高。明不詳又提出幾個意見,甘鐵池試了幾次都告失敗,重又設計,苦惱不已。
甘鐵池點了點頭,徑自走向廚房。
可是自己呢?甘鐵池設計的袖箭如果沒有向海的鋼材,絕計無法完成。而新款袖箭造價太高,元字型大小早無心追求鑄造技術,只想製造便宜又好的兵器,自己的一身本事到了那裡又怎麼施展?可能看在向海的面子上,元字型大小會善待自己,或許衣食無憂,但這門手藝終歸給了元字型大小。向海留下了技術,自己留下了什麼?
甘鐵池第一次見到向海是在爐房,他正蹲在燒鐵的鍋爐前望著紅滾滾的鐵汁發楞。唇上掛著被高溫烤乾的鼻涕痕迹。兩人打過招呼。甘鐵池問他:「你爹是爐房的嗎?」
「要麼更便宜、更多,要麼更好、更貴。」冷麵夫人道,「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只是半吊子。」
甘琪琪忙道:「也有鹵牛筋呢。」
幾乎等不及這塊精鋼冷卻,甘鐵池就挽起袖子,鍛造袖箭需要的材料。
羞愧、憤怒、不甘、悲憤,眾多情緒頓時湧入馬成鋼腦中,他咆哮道:「你還是比較喜歡向英才!你……你根本就是騙我!騙我幫鐵鋪鑄兵器。」
「向師哥?!」甘琪琪訝異道,「你這幾天去哪了?」
向英才道:「他脾氣暴躁,若是動手……」
「自從打造了最後一品來無影,我就沒了想望。」他說道,「來無影的設計已經到了頭,要更好,就無法量產。刀、劍、槍、甩手鏢,這些尋常兵器我已做到厭煩。再好的兵器也是依著前人的作品去改造,我想做些別人沒做過的東西,但是兵器必須要有人會用,無論設計出多奇特的兵器,如果沒人會運使,它就是一塊廢鐵。」
除了總是板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外,那婦人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雙眼睛。甘鐵池只看了她一眼,就連忙轉過頭去。
向英才知他存心挑釁,也不回話,從甘琪琪手中接過圖紙看了看,不禁皺起眉頭,說道:「我問師父去。」說著快步離去。
「這段活我能做。還有點時間。要不,甘師父……」明不詳問:「你去看看你女兒徒弟吧。你已經很久沒好好跟他們說話了。」
甘琪琪倒茶款待,又偷眼去瞧明不詳,心想:「真似個玉琢的雕像。」彷佛昨晚向英才所贈的玉鐲子都不及眼前這少年溫潤,一時間目光竟不能移開。
向海的妻子臨終前,甘鐵池向她保證,等甘琪琪成年之後,就嫁給向英才,繼承甘向鐵鋪,以紀念兩家情誼。
明不詳淡淡道:「甘姑娘親口對我說,她不喜歡你。只是為了維持鐵鋪的活。才對你好。」
「不用了,那三口子能有什麼雞毛蒜皮事?爭風和_圖_書吃醋罷了。」甘鐵池道,「你瞧,這圖行嗎?」
明不詳聽他說得真切,點點頭,沒再說什麼,開門離去。
這少年說得沒錯,只有這兵器鍛造出來,才是屬於他的作品,天下間獨一無二。
知道師妹生氣,馬成鋼連忙涎著臉討好道:「我哪敢對師妹發脾氣?師妹……」說著執起甘琪琪雙手。甘琪琪臉頰一紅,輕輕掙脫,只覺馬成鋼握得更緊,只得轉過頭去,嬌嗔道:「你做什麼?放手啦,別讓向師兄看到。」她雖這樣說,卻無掙脫之意。
過了會,向英才快步走來,說道:「師父有請。」
再過幾年……
甘琪琪忙道:「是啊,這麼巧,我們一開張您就來了。」
明不詳想了想,道:「人心紛紛,煩惱如恆河沙數,一念無明,頓起波濤萬丈。如此景象,不可計,不可數,不可思量。以此為戒,因此名之:『不思議』。」
十九歲那年,向海笑嘻嘻地找到甘鐵池,給他看了一張圖。
……
明不詳猶豫半晌,向英才見他猶豫,更是起疑,明不詳只得道:「我來時先去過武威的元字型大小,那裡的人很嫉妒甘師傅的成就,都提起了若不是向師傅的鍊鋼爐,甘師傅也沒這等成就。」
甘鐵池在元字型大小里出生,那是武威最大的鐵鋪。
她鼓起勇氣,抓住明不詳的手,感覺竟比自己的手還要溫軟柔嫩。「要不我跟你走。」甘琪琪說:「等爹替你造好兵器,我跟爹說一聲。讓我跟了你。」
「少林弟子?」甘琪琪訝異問道,「你要剃渡嗎?」
「才剛關上門,怎地不放他進來?」向英才問,「看個兵器,耽擱不了多久功夫。」
明不詳忽道:「馬師兄那邊,如果向師兄真的跟他說不清,或許我能幫忙勸勸。」
「我也沒辦法。」甘鐵池道,「就算是我煉出來的鋼也達不到這種要求。」他把設計圖遞還給明不詳,明不詳卻沒有接過。
「這是什麼玩意?」馬成鋼罵道,「刀不像刀,劍不像劍,就是個大湯匙。中間鏤空,還要兩面開鋒?這也太強人所難!」
……
那時仇不過三代的規矩才剛定立,各家趁著還能借報仇的名義爭奪地盤,不住殺伐。那也是鐵鋪最好的年代,只要能把鐵片開了鋒,三百文就能到手,要是能打得一副好刀劍,三五兩銀子夠一家老小溫飽個把月,要是有把神兵利器……你得躲得隱蔽點,以免被人謀財害命。
「好看也不見你送我。」甘琪琪滿臉不悅,轉身就走。馬成鋼上前要攔,甘琪琪只不理他。趕忙著進大廳招呼客人。
但烏金玄鐵極難利用,與精鋼混合后鍛燒,比例稍有不對,材質便有損傷,且無法回復,即便比例對了,鍛造也異常困難。
元字型大小依然在,但已無過往的風光。幸好,能鑄造大量兵器的鐵鋪終究不多,每隔段時節,鐵劍銀衛弓箭槍頭鎖子甲等大量的兵器需求仍是由元字型大小供給。元家買了大畝良田,頗有改換行當的意味,老掌柜退休了,長子早逝,由次子元應成執掌這個老字號。
還有一個辦法……
甘鐵池後來知道,那婦人就是唐門的二少奶奶,帶著人來研究袖箭的製作。
甘琪琪很訝異:「你怎麼來了?」語氣甚不耐煩。
「只有十品,不能更多?」冷麵夫人問。
甘琪琪挑了挑眉毛,道:「我當然喜歡師兄啊,只是……」她雖然這樣說著,但眼中早沒了之前的柔情蜜意。
他隨手拋下,又道:「這十年來,我困在鑄房裡,就想著怎麼製造出新兵器,直到你來了,帶來這張圖。」他拿起明不詳所畫的設計圖,輕聲道,「這次若成了,這就是一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新兵器,我這一生也算沒白活了。」
是阿,她要找到明不詳,撲進他懷裡緊緊抱著他,哭說自己嚇壞了,明不詳會摟著自己,輕聲安慰。她想著,雙頰暈紅,哪有半分傷心模樣?
「那是爹的主意。我不喜歡。我也不喜歡馬師兄。」甘琪琪忙道:「爹這些年都沒鑄造,為了維持鐵鋪的活,我才跟他們好。他們一個造鋼,一個打鐵。兩個本事都只有一半。跟了哪一個都不會有好日子。」
不如趁著師父閉關,明天就去一趟武威吧……向英才心想。
兩人師出同門,功夫並不精深,理智全失之下,噗的一聲,一刀一劍各自插入對手胸膛。
「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甘琪琪依然沒有動作。這兩個男人渾身是血,噁心死了,她想著,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喜歡他們,又或者,是因為自己早已移情別戀?她不能確定,但她能確定的是,此時此刻,她不想走近他們當中任何一人。
「我以前覺得好,現在覺得不好。」甘琪琪見他糾纏,也怒道,「你就總愛逼我,就愛讓我當壞人,要我去找師兄吵架。他是我師兄,咱仨一起長大的,你不顧情義,就不許我念著交情?硬要逼我撕破臉……你逼,你逼,逼死我好了!」
向海亡于甘向鐵鋪成名初時,名聲並不顯揚,難得有人問起。明不詳這樣一名少年,只怕父親死時還未出生,竟然也知道父親的名字?
遇到困難的不只向海,甘鐵池一樣有困難。他所畫的設計圖過於精細,普通鋼材根本無法達到那樣的強度。
「把生鐵置入,焦炭放在底層,之後鼓風。」
「走?走去哪?」馬成鋼不解,「你特地來叫我走?」
感情雖然恢復,鑄造上的事,誰也不能認慫。兩人開始往各自的方向鑽研起來。
大量生產的暗器無論多精緻,永遠就是等著被改良的命運,一如自己改良過去的來無影般。等到有了更好的冶金技術,有更精細的設計圖出現,來無影就像是之前被遺忘的那些作品,運氣好點,會在一本記載著暗器演變歷史的書籍上找到一張聊堪紀念的圖像。
「琪琪……你喜歡我嗎?」馬成鋼問。
「據說關外有一種鋼,名喚烏金鋼,用來製造兵器,吹毛斷髮,現已失傳。」明不詳道,「這種兵器從未有過,只有你有辦法鍛造。你若成了,這會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兵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甘琪琪訝異這少年身上竟有如此巨款,卻不接過銀票,只問:「你要鑄造什麼兵器?刀、劍?還是槍頭、鏈子鏢?這幾年家父年紀大了,不是什麼兵器都接。」
「太貴,太少。」冷麵夫人搖頭,「這東西沒用。元字型大小的袖箭一品只要二兩銀子,一年能給兩百品,足夠唐門的衛軍汰舊換新。你一年十品,產量不足,價格也高上十倍,且大了些,不實用。」
問這句話,多少帶著點想抬高自己的驕傲,誰不知道爐房那些大塊頭兒都是賣苦力氣,沒點能耐的粗人。鑄房負責鍛造的師父才是有真本事。
甘鐵池一直照顧著向海的妻兒。向海的遺腹子叫向英才。一年後,甘鐵池移居隴南武都。又一年,他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甘琪琪。
他們明白必須合作,才能造出那款袖箭。
「這玉鐲子不便宜吧?」甘琪琪靠在向英才懷裡,低聲問。
向英才聽了這話,皺起眉頭,轉身要走:「我去叫師父吃飯。」
「試你娘,哪來的錢?」甘鐵池罵道。向海的鍋爐需要很多銀兩來實現,這可這不是兩名年輕人試得起的玩意。而元字型大小已經無心在鍛造這塊繼續精進了。這塊老牌子,生產的是大量價廉物美的兵器。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有機會了,那萬一的想望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這鐵鋪終究叫甘向鐵鋪,只有他們兩家後人成婚,這鐵鋪才算是實至名歸。
……
甘琪琪正躺在床上,腦中想的全是明不詳今日說的話,尋思他今天說可惜,定然是有想法。假如自己沒被許配給向英才,他是不是就要帶我去雲南?
於是甘向鐵鋪開張了。兩名少年離開了元字型大小,帶著父親給的銀兩,經營起自己的鐵鋪。https://www•hetubook•com.com
「買的。」明不詳道,「花了不少力氣才買到。」
馬成鋼大聲道:「是啊!不是師傅鑄造,哪有這麼好的兵器?」
向英才卻摟著她的腰不肯放手。
「我去過元字型大小。」明不詳道,「本以為他們有資歷,能應我所求,但他們說沒這種材料,讓我來找你。」
「馬師兄人很好。他是真心喜歡我。」甘琪琪道,「再說,這幾年爹懶做兵器。鐵鋪都靠他維持……」
「什麼是佛緣?」甘琪琪問,「佛緣到了有什麼徵兆?」
這羊脂白玉鐲確實是上品,但太白了,經明不詳一提點,她也發現自己的膚色本就白晰,戴上了這手鐲反倒凸顯不出優點……
此情此景,馬成鋼也百口莫辯,他盛怒之下,只想玉石俱焚,砍得如狂風暴雨般。
一見到甘琪琪,馬成鋼立即眉開眼笑:「師妹!有客人敲門,我打發走了,叫他明天再來。」
甘琪琪看得痴了。
少年說了來意,見甘琪琪並未理會,於是又道:「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明不詳道:「你今晚就走,對你好。這是他們甘家跟向家的事,跟你沒關係。」
幾乎所有元字型大小的師父都參与了這精細活,但製作出的成品卻頗不滿意。唐門要的袖箭比平常更短小便攜,且希望能藏有更多箭支,這有相當的難度。兩人父親每天都是一臉疲憊,時常在工房誤了晚飯沒回來。他們倒樂著這沒老子的日子,日日嬉鬧,一下往爐房跑,一下往鑄房走。又偷了爹的鐵鎚學著模樣敲石頭。那鐵鎚太沉了,得兩隻手捧著才耍的動。
向英才停下腳步,一會,又徑自走去。
明不詳搖搖頭,道:「都不是。」說著遞出一張圖紙。甘琪琪接過,馬成鋼也湊過來看。
「在。」外面的聲音答道。
又過了幾年,他收了一名徒弟,姓馬,甘鐵池為他賜名馬成鋼。
「你若想看我鍛造,隨時可來。」甘鐵池道,「此外,別讓其他人打擾我。」
當晚,向英才輾轉反側,總覺得明不詳說話語帶保留,不盡不實。又想起自小到大母親都絕口不提爺爺奶奶與外公外婆之事,不免納悶。逢年過節,祭祖時並無爺爺奶奶與外公外婆的牌位,自己打小在武都長大,怎麼母親到死都沒帶自己回過家鄉見長輩?這都二十年了……
十歲那年,甘鐵池跟向海在元字型大小的院子里嬉戲。幾輛馬車停在了門口,車上走下一名婦人與數十名壯漢。壯漢跟在婦人身後,顯得極為尊敬。
唐門對袖箭的要求極高,而袖箭的優劣取決於兩個地方,一是機括的設計,二是所用材質。
「連句謝謝都不會說,當自己是什麼人了?」馬成鋼繃著臉,又對甘琪琪道,「你幹嘛對他這麼好?」
……
向海與他同年,一樣有不服輸的硬脾氣,他們總是玩在一起,又時常吵架,吵不過就動手。向海高些,甘鐵池壯碩些。兩人時常鼻青臉腫的回家。大人都說下次再打,就不讓兩人往來,可兩人第二天照常一起玩,一起打架。也沒礙著誰的交情。
……
甘鐵池眼中放出了光芒。
他大吼一聲,追向前去,甘琪琪撒腿就跑,大聲呼救。她本想逃向鑄房,卻被馬成鋼攔住去路,於是轉向大廳跑去。
馬成鋼呸了一聲,轉過頭去。
鋼爐架起后,甘鐵池試煉了一鍋鋼,總算有了滿意的效果。這以後,便沒明不詳的事了。
躺在地上的兩人雖然掙扎著,卻仍不肯放棄。兩人都看向甘琪琪,就想知道在這命危一刻,她會先撲向誰的懷抱。
這是甘鐵池第三次與向海發生爭吵。甘鐵池想製作更好的袖箭,向海卻不願意。
「不要!」甘琪琪奮力推開了馬成鋼,逃到房門口,「我……我不能對不起向師兄……」
這天,明不詳從鑄房裡走出,就聽到向英才與甘琪琪的爭執聲。他在轉角處停步,只聽向英才質問道:「你這個月對我怎地這麼冷淡?」
明不詳搖搖頭,甘琪琪又問他要去哪。
這問題是多問的,他們的父親很快就大罵著追來。他們只得各自逃跑。晚上回家,免不了一頓罵。
「我也來幫忙吧。」明不詳拿起鐵鎚。
……
「我是來幫向師兄排解的,他跟甘小姐有婚約。」明不詳道,「你橫插一腳,只會讓大家困擾。」
「你?」甘鐵池疑惑,他懷疑這少年是否有這力氣,正要喝止,明不詳已一錘敲下。
然而明不詳只是點點頭,就站在前廳的桌前靜靜等待,再也不去看那些兵器。
向英才軟聲安慰道:「我沒逼你。隨你,我信得過你。」
「琪琪……過……過來……」向英才低聲呻|吟,「我好冷……你……抱抱我……」
明不詳行禮道:「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抱歉。」
來無影呢?
她想起明不詳……那張臉可好看了,她感覺自己突然像是鬆了口氣似的。不是說要去雲南嗎?現在師兄們都死了,自己無依無靠,也想離開這傷心地。那跟著他不好嗎?他看起來那麼純良,是個好人……他會答應我……帶著我離開。爹也不會阻止我。
「漢中、成都」明不詳道:「我想去青城與唐門看看。再往雲南,聽說那兒的風光好。可惜……」
「琪琪……你……你是喜歡我的吧?」馬成鋼呻|吟著,「我錯了,你……原諒師哥……好……不好……」
甘鐵池搖搖頭,對他而言,只有眼前這鐵塊才是一切。什麼女兒、徒弟,他沒耐煩去管。他舉起鐵鎚配合著明不詳,一錘、一錘地敲下。
馬成鋼沒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上前抱住甘琪琪道:「那你今晚跟了我吧。」
甘琪琪搖頭,只聽腳步聲響,是父親與向英才一同走來。她叫了聲爹,迎上前去,挽著父親的手臂就走。
「今晚甘師傅要鑄劍,我得去鑄房了。」明不詳仍是重複那句話,「你走吧。」
「我爹是鑄房的。」向海反問:「你怎麼在這?爹不都說小孩子不準進爐房?」
「你這兵器是誰設計的?」他問,「刃長一尺三,兩面開鋒,中間鏤空,刃面還有弧度。」
「屁!」向英才罵道:「若不是爹的鋼爐造出好鐵。他真以為是靠他的本事?瞧他那張狂模樣。我是忍他,不是怕他。」
明不詳甚至連發梢都沒揚起。
馬成鋼哈哈大笑道:「是向英才那龜孫子叫你來的?他怎麼沒種自己來?對了,前幾天他才說要出遠門,原來是沒臉皮見我,派你來傳訊?」
那目光銳利的像是要扎進人心裡頭去。
甘琪琪臉更紅了,她還想再多問些什麼,卻發現明不詳正看著自己的手腕,不由得疑惑。
明不詳說走就走,留下了馬成鋼坐在地上不住喘氣,想著明不詳剛才說的話。
「不思議」甘鐵池叨念著這名字,「一念無明,頓起波濤萬丈。好名字。」
向英才忙搖手道:「沒,就是問問而已。」
「給你的都值得。」向英才向來沉默寡言,只有對著甘琪琪時話才多些,「那野種老纏著你,你怎不跟他說清楚?」
甘鐵池點點頭道:「確實。」
「元字型大小沒用了。」向海道:「我們合開一間鐵鋪。你來鑄造,我來鍊鋼!」
「少林寺的俗僧娶妻生子也是常見的。」明不詳道,「我師父雖是正僧,但我未剃渡,就算出家,未來是正僧俗僧也不可知。」
「如果有這個,行嗎?」明不詳從懷中取出一小截食指粗細的赤色金屬,細看時,隱隱泛著一層黑光。
「你要走了?」甘琪琪難掩臉上失望神色。又問:「你以後會回來嗎?」
馬成鋼搖頭道:「這一百兩忒難賺了。」
向英才忽地驚問:「我送你的手鐲呢?你怎麼拿下了?」
可是他不甘心……師妹是喜歡我的!馬成鋼心想。「一定是明不詳受了那孬種指使,特地來騙我!」
那是一塊上好的精鋼。
冷麵夫人點點頭,沒多問什麼,只從懷中www.hetubook.com.com取出一疊銀票。
「你他娘的卵毛比我多?咱們脫了褲子一根根數,誰輸誰舔卵蛋。人家爐房的師父比你不會造鋼嗎?」
明不詳問:「向師兄沒回過武威?」
明不詳道:「甘師傅是個精細人,他將甘姑娘許配給向師兄,必是看上了向師兄合適,否則又為什麼不是許配給馬師兄?」
向英才微笑著,從身後掏出了一個羊脂白玉鐲子。
他越想越疑,他想問師父,但師父正在閉關,不見別人,要問明不詳,想來也不會有結果。
「未必。」明不詳道,「若有佛緣便剃渡,也許不會。」
鋼爐的構建並不容易,等到第五次測試鋼爐時,他們已是山窮水盡。兩人早已各自娶妻,為了建造這個鋼爐幾乎散盡家財。最後這次鍊鋼,連元字型大小的老師傅也來看他們。
向英才搖搖頭道:「沒事。」又不放心問,「等兵器鑄成了,你會離開吧?」
身為鑄師的兒子,他們總是比拼著誰的父親鑄造出來的兵器比較好。一開始只是吹牛,後來開始爭吵,最後不可開交,直到某次兩人各自偷了父親剛鑄好的刀互砍,砍到刀口卷了,確認了兩人父親的鑄術不相上下,才停止了這場無意義的比拼。
「我會與他好好講,若他想要動手,」明不詳淡淡道,「我想……他也傷我不著。」
明不詳點點頭,走進了鐵鋪大廳。甘琪琪正要跟上。馬成鋼忽然看見甘琪琪的手腕上多了一隻羊脂白玉鐲子。不禁上前攔住問道:「師妹?你那鐲子哪來的?」
「我們沒錢了。」甘鐵池咬牙道,「這樣下去,你只有元字型大小的袖箭能用。」
甘琪琪將頭埋在向英才懷中,這才破涕為笑。
甘琪琪哭道:「我們打小一起長大,感情好。你老要我別理他,你們狠心,卻來逼我當狠心人。」
到了甘鐵池出生的時節,九大家的供給早就斷了,各自的版圖也大致成形,除了少數疆界還有些爭執,這武林算是平靜。那些趁著天下大亂時營生的鐵鋪絕大多數都改了行當,有手藝的繼續留著,沒手藝的買幾畝良田耕種為生,或者轉經商,又或者索性拿了自家的兵器練起武來,華山境內的武字堡就是這樣起的家。
甘琪琪又看痴了。
放棄吧,他想……師父的鑄術他已學得差不多了,留下來圖什麼?看向英才那孬種春風得意?等著看他繼承家業?
「琪琪喜歡我,她要嫁給我!」馬成鋼聽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怒吼。
……
甘琪琪又問:「公子要買什麼兵器?刀、劍、峨眉刺?還是……」
……
馬成鋼訝異道:「你昨晚睡門口?」又一想,問,「你是昨晚那個客人?」
可還是不成的,她不能私奔,明不詳也不像是那種浪蕩子。此時她竟對向英才、馬成鋼有些怨懟起來。
明不詳點頭道:「這當然。向師兄怎會問這問題?」
這段時間,明不詳一直住在鐵鋪里。
馬成鋼罵道:「看個屁!你又做不出來!」
甘琪琪臉色一變,低下頭難過道:「我早晚是你的人,你現在就這樣猜忌我,以後成親了又怎會待我好?罷了罷了,這玉鐲子你拿回去。橫豎我們都有婚約,不用費這功夫討好我。」
「打烊了,明天請早!」馬成鋼大聲道。
只這一錘的力道竟比甘鐵池三錘更加結實,甘鐵池訝異這少年體內竟有這樣無窮的潛力。
那自己與甘琪琪調情的對話豈不是都被他聽去了?馬成鋼心想,心底頗不踏實。
「火力不夠。」甘鐵池道,「這鐵水在鍋里凝成一團了。」
「什麼未來丈夫!」馬成鋼怒道,「師父養了他二十年,不欠他了!就那口破爐,要不是師父妙手,真能產出什麼百鍊鋼來?呸,幾十年前的老古董了!」
他醉心鑄業,甚少打理家事。三年前妻子尚在時,餐桌上還有些聲音,現今四個人吃飯,靜得像是半夜的睡房。向英才與馬成鋼各自夾了一塊雞肉給甘琪琪,甘鐵池皺起了眉頭,似乎頗厭煩他們師兄妹的相處模式。吃完飯後,甘鐵池才道:「我在鑄房,沒事不要來煩我。」
明不詳對細細端詳這些兵器,問道:「這些兵器都是甘師傅親手打造?」
明不詳想了想:「那沒有徵兆,知道時機到了,時機便到了。」
甘琪琪驚呼一聲,抱住向英才就往他臉上親了下去。
敲門的人也不啰唆,聽到馬成鋼這樣回答,再無響動,連問也沒問一聲。一般人多半會多問兩句,或者多求個情,這反讓馬成鋼好奇起來。
馬成鋼撇了撇嘴,甚是不以為然。
這甘向鐵鋪裡頭,只有她是最受寵的,也是最該受寵的。
鍛造出的烏金鋼燒得赤紅,明不詳鼓起風爐,烈火在爐中熊熊燃著。甘鐵池用火鉗夾出鋼塊,不住錘打。
「師父不會的。你是他女兒,我是他徒弟,他沒兒子,還指望我替他送終呢。琪琪,你要真喜歡我,大不了我們遠走高飛!」
罵歸罵,兩人卻是相對微笑。
「把這鍊鋼法門帶去元字型大小,夠我們下半輩子無憂了。」向海說道,「這袖箭成本最多壓低到十幾兩,怎麼做都是虧。我們也沒本錢再弄新的鋼爐。」
「外面的人還在嗎?」
「就那塊鐵,還能弄出什麼花樣來。」甘鐵池回嘴:「好材料那這麼好弄到。既然是袖箭。當然得從機括設計下手。」
「怎麼又吵了?」梳著兩條大辮子的甘琪琪瞪著一雙明媚的大眼問,「剛才門外有聲音?」
明不詳看了圖,淡淡道:「試試。」
「一片刀刃。」明不詳道,「兩片刀刃夾合有縫隙,容易損壞。」
甘鐵池跟向海所設計的袖箭一次能裝填三支,威力又比元字型大小設計的袖箭更大,他知道唐門一定會有興趣。
那鋼片漸漸扭曲、變形……
「你朋友去哪了?」
三天後,鑄房裡燃起了烈焰,甘鐵池打著赤膊,將烏金玄鐵磨成細屑,摻入了鐵水中……
向英才大喜,問道:「你要幫忙?」又疑惑道,「可你一個外人……」
「明不詳。」少年道,「日月明,語焉不詳的不詳。」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
自己所鑄造的那些兵器是否足以青史留名?甘鐵池想起快二十年前,青城的掌門三子送來了三支烏金玄鐵,讓他打造了三把寶劍。那確實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有資格青史留名嗎?不,那種東西太多了。那樣的寶劍除非遇上足以讓它揚名立萬的主人,否則只是好看的擺飾品,也許會珍藏在青城的樓閣上,直到歲月將它鏽蝕成斑駁不堪的模樣。
向海說:「得先把材料弄好。鋼的韌性不足,做出來的片簧力道就不足。我看他們全使錯了力。應該想辦法先把鑄材弄好才是。」
「父親的功勞師父是常掛在嘴邊的。」向英才道,「他沒一天忘記。」他口中說著,心想,明不詳這話似乎是圓了之前的話語,元字型大小毀謗師父,把功勞歸給了父親的鍊鋼爐。但他為何如此遲疑,又為何問他是否回過武威?
「我在少林長大,見過的女子不多,是孤兒,也沒婚約。」
一次次的摺疊錘打后,那烏金鋼已經漸漸有了寬刃形狀。製作兵器,配重極為重要,甘鐵池是老手,早問過明不詳想法。接著便是最重要的一步,將打得極薄的精鋼錘打彎曲出一個弧度。
「客人,叫他明天請早。」
「要是放太多煤炭,煉出來的鋼脆度太高,打造不了好兵器。」向海說,「我們試試。」
「怎麼不應聲了?」
「你想這事咋辦?」甘鐵池問向海,當然是指唐門袖箭的事。「爹說工房畫的圖不行。片簧的空隙不夠,張力不足。工房反怪是爹的手藝不好。氣得爹就要掄捶子打人了。」
「你……你都聽到了?」向英才甚是尷尬。
向英才默然片刻,道:「我就問問而已。」
甘琪琪對明不詳道:「客官進來坐會,待會爹親就有回復。」
向英才道:「你是我未過門的hetubook•com.com媳婦,他憑什麼跟我爭?要不,我們找師父問問去,把這事給說得一清二楚,讓他別再來煩你。」說著,他抓起甘琪琪的手便要往鑄房走。
甘琪琪埋怨道:「你別老是招惹向師兄。」
「忙什麼?」向英才問,「鐵鋪都關門了,還能有什麼事要忙?」
「所有元字型大小的老師父都這樣說,我過世的爺爺奶奶也這樣說,難道還有假?」
甘琪琪掙脫了馬成鋼的手,輕聲道:「這不行的,爹不打死我,也得打死你。」
甘琪琪驚駭莫名,問道:「你爹怎會是我爹害死的?不……這不可能……」
只見向英才眉頭深鎖,怒氣騰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甘琪琪道:「原來沒有爹娘照顧,可憐的孩子,你小時候不好過吧?」
……
「甘向鐵鋪剩下我一個人了。」甘鐵池黯然。
向海不理會老師傅的警告,將鐵水倒入鍋中,開始大肆鼓風,把火力鼓到最旺。
叮……叮……叮……
隨即又慍道:「你老幫他說話,難道你也喜歡他?」
「甘向鐵鋪不差客人。」馬成鋼不耐煩道,「關門又開門,倒像是咱們不做這生意會餓死似的。怎地,賺不著錢心疼?」
甘鐵池關了甘向鐵鋪,封了鑄房,除了明不詳外,沒有人可以進去。他囑咐甘琪琪將每日飲食放在鑄房門下的通口,剩下的就是等。
明不詳點點頭,道:「多謝。」說著,對三人微微一笑。
馬成鋼見她想得入神,甚至臉上洋溢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臉色一變,道:「你……你該不會……真看上姓明的那小子了?」
他撲上前去,抱住甘琪琪,又親又抱,甘琪琪奮力掙扎,只是掙脫不開。
叩叩叩……
甘琪琪連忙搖頭,邊說邊向後退道:「你……你們撐著點。我去找明公子幫忙!」
甘琪琪道:「就事忙……」
向英才忙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馬師弟……他不死心。」
她跑得甚急,不時回頭望向後方,看馬成鋼是否追來,忽然砰的一聲,撞著了一人。那人橫眉豎目,卻不是向英才是誰?
甘鐵池架起鋼片,指引明不詳錘打。烏鋼堅韌,但明不詳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深厚內力,竟是絲毫不覺疲累。
她的胡思亂想被馬成鋼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向海並不氣餒,又畫了第二張設計圖。這次仍以失敗告終。向海增添了煤炭的數量,雖然保住溫度,但控制火侯困難,煉出來的質量反不如前。
這兩人瀕死一擊,豁盡全力,兵器穿透甘琪琪胸口,再度刺入對方胸口。就這樣,三人兩劍,串燒似的倒在了大廳的血泊中。
師兄妹三人應了聲是,各自收拾碗筷休息去。
當然也是因為他們各自被父親狠狠打了幾十下屁股。那可是打鐵用的手,每一下都夠讓個孩子呼天搶地叫不敢。
「行,我試。」甘鐵池點頭,語氣堅決。
踏著前人足跡行路,腳印必將被後來者掩蓋。
怎麼有這麼好看的人哪?甘琪琪不禁看得呆了。
一個月後,十余輛馬車停在甘向鐵鋪前。馬車上走下的婦人甘鐵池見過,只是他沒想到,當年的二少奶奶現今竟是唐門掌事,更沒想到她竟會為了這袖箭親自來到武威這間小鐵鋪。
甘琪琪這才反應過來,俏臉酡紅,忙道:「請進!」
甘琪琪低著頭,道:「他畢竟是我未來的丈夫。」
「向英才送你的?」馬成鋼泛起一陣厭惡:「你脫下來,我買更好看的給你。」
他這話說得毫無愧色,每個來看兵器的顧客都很滿意馬成鋼的手藝,從沒有人起過疑心。
「你的境界也太高。」甘琪琪咯咯笑道,「我看你真有佛緣,早晚要出家當和尚。」
「烏金玄鐵?你哪弄來的?」甘鐵池驚道。
不過又怎樣?這人早晚要走,頂多幾個月,除非甘琪琪想跟他睡。但他也知道,這少年一直與甘琪琪保持著距離,看來並未對琪琪動心。
甘琪琪皺起了眉頭。
甘琪琪道:「我覺得不好,便拿下來。」
「得自在,便無掛礙。放下貪嗔痴,便離苦得樂。」
向英才見她發怒,忙軟聲安慰,自責不是,又問:「你最近常去見那姓明的小子?」
「喔?」甘琪琪甩著辮子,說道,「飯菜好了,今天有你愛吃的獅子頭呢。」
甘鐵池想起冷麵夫人對他說的:「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都是半吊子。」
幾天後,明不詳又去見甘鐵池,只見甘鐵池兀自抱頭苦思鋼爐搭設。
於是兩名孩子又吵了起來,一個說對方無理,一個說對方異想天開。這一吵,足足大半年互不搭理,直到向海生了病,甘鐵池帶了一塊蒸饃去探望他,倆孩子這才言歸於好。
「甘姑娘還說,沒有向師兄的鋼,你也打造不出跟師父一樣的兵器。」
馬成鋼才上了門栓,就聽著了敲門聲。
「這鋼爐不行。」老師傅皺起眉頭,「炭少鐵多,火力不足。」
「誰啊?」馬成鋼不耐煩地起身開了房門,門外站著那名俊秀少年。
「這鍛造不易,不是普通師父能打磨出來的。」甘鐵池道,「一年最多只有十品,一品二十兩。」
甘鐵池想了想,道:「這兵器可以作短劍刺擊,也能當短刀砍劈。它若刺入體內,挖出來就是一塊肉,歹毒無比。」
他站起身來,往甘琪琪的房間走去。
明不詳這提議又引起了向英才的懷疑,他一個外人,為何願意幫自己?何況感情之事也不是外人方便插手的。只是他實在厭倦了馬成鋼對甘琪琪的糾纏,如能假明不詳之手把這件事給了結,那是最好不過。
「這是什麼?鋼爐?」甘鐵池皺著眉頭,「底下放的焦炭也太少。」那是一個下層滿布風口的鍊鋼爐圖形。「你把焦炭放哪?」甘鐵池問。
過往的爭吵或許還有求同存異或殊途同歸的可能,唯獨這次……
甘琪琪時常來找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探聽著他的來歷,明不詳也不拒絕,說自己原是少林弟子。
都怪那個臭小子,馬成鋼暗怒。希望師父不要接這單生意。早點把那小子趕走。
她驚呼一聲,前刀后劍已穿過胸口。
冷麵夫人看著眼前的成品,即便是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她也不禁動容。
「我他娘的傻了才跟你一起喝風。」甘鐵池罵道:「元字型大小的餉銀少了嗎?」
甘鐵池搖頭道:「不切實際。刃身太薄,一旦與敵人兵器碰撞,馬上就要卷口變形。鍛造上也有難度,要有弧度已是不容易,如果是兩片刀刃一左一右合起來……」
「甘師傅起爐了。等兵器鑄好。我就得走了。」明不詳道:「甘姑娘待我很好,我想該打聲招呼。」
向英才見他攻來,又見甘琪琪衣衫不整,登時瞭然,只道他行兇作惡,被自己發現,想要殺人滅口,於是也抽出刀來,兩人異常兇狠地斗在一起。
「你要帶我去嗎?」甘琪琪問,白皙的俏臉紅得像是剛澆融的鋼塊。
甘琪琪臉上更紅,低下頭道:「喜歡啊,怎不喜歡。」
天明時,明不詳的兵器已經完成,甘鐵池替它套上劍柄,問道:」這兵器世間僅有,該有個名字。」
「看他們吵架,分心。」甘鐵池撫著明不詳給他的烏金玄鐵,眼神甚是迷離。
「這裏約摸是一百兩,還請點點。」明不詳說著,語氣甚是禮貌。
「你胡說!」馬成鋼感覺自己的自尊被扔在地上踐踏,他猛地沖向明不詳,明不詳側身避開,馬成鋼這一衝之力太大,撞上門板,不由得一陣頭暈眼花,摔倒在地。
他推開鑄房的大門,許久未見的陽光灑進鑄房,此時他心愿已了。「好久沒跟琪琪聊聊,他們師兄妹三人的事,是不該糾纏下去了。」他想著,向著大廳走去。
唐門對袖箭的需求大,單件工價高,對元字型大小而言這是一筆重要的收入。冷麵夫人走後,留下了八名據說來自金羽山莊的弓手參与袖箭的製作。他們改進了傳統袖箭的形狀,使其射程更遠更有力,當然,這必須符和圖書合機括的使用。
「你還是走吧。」明不詳道。
雖然換了地方營生,向海也已不在,但甘向鐵鋪的名號一直沒改下。甘鐵池畢生鑽研鑄術,利用向海的鋼爐熔鑄許多合金,打造出一把把利器。他擅於設計機關與各式奇門兵器,因此博得了「妙匠」的名號,連崆峒派也慕名而來,請他設計便宜好用的袖箭兵器。
少年道:「我想請甘老先生替我打造一柄兵器。」
甘鐵池心念一動。自從甘向鐵鋪成名后,他打造的兵器成了各家所愛,一把刀劍動輒百兩。但那都是尋常武器,寶刀名劍,誰沒見過個一兩把?
「這裏叫甘向鐵鋪,不是甘馬鐵鋪,你還不懂嗎?」明不詳道:「這是你師父欠向家的。」
……
沒等這倆孩子長大,元字型大小已為唐門設計了一款新式袖箭,一式兩發,威力也比往常大些。唐門滿意了,訂製了兩千品,元字型大小每年只能產出兩百品,分十年交貨。
鑄房在三進院子的最裡層,比前廳佔地更廣,連同鑄鋼爐在內,器具一應俱全,還有個大水池,裡頭整理得乾淨整潔,除工具以外再無旁物。
「呸,卵上無毛胡說大話,工房那些師父不會畫圖?你去跟人家指指點點?」
甘琪琪慍道:「你這是發他脾氣,還是給我臉子瞧?」
「我什麼東西都得向你說嗎?」甘琪琪慍道。
「我的手怎麼了?」甘琪琪舉起手問,「老看它做啥?」
冷麵夫人只問:「你一年能給我幾品?」
明不詳點頭。
「那手鐲……」明不詳想了想,道,「不合適。」說完似是察覺自己失言,忙又道,「姑娘不用在意。」
向英才聞聲趕到,說道:「拿來我看看。」
馬成鋼問了一聲:「誰啊?」走上前來,見到是名少年,也覺訝異,打招呼道,「客官來得早。」
他抽回手時,是不是還輕輕的反握了一下?甘琪琪確定有。要不,怎麼到現在能感覺到他手上的餘溫?他是不是也對我動了心思?
「那跟師父說。師父疼你,肯定幫你解除婚約。那小子得了師父的手藝,頂多分他點家產,當個甘向鐵鋪的分店,餓不死他,要找哪個短命的當老婆也由得他。」
甘鐵池見著這少年也是一愣,他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年輕的一名少年,只有……十七八歲?最多也就二十。
「怎地又不好了?你以前不戴著挺好?」向英才提高音量,顯是動怒了。「是馬成鋼要你摘下的?」
「我不打算用它殺人。」明不詳淡淡道,「只是防身。」
明不詳看著他,微微一笑,像是感謝,又像是禮貌。
……
「去你娘的!」馬成鋼脾氣火爆,一拳朝明不詳臉上揮去。明不詳輕輕一退,伸腳一絆,將他絆倒在地。
元應成是個踏實的人,九大家不動刀兵,行俠仗義的事都給門派管了。寶劍空利,深夜悲鳴,管多不管精、價美實惠才是正理。這也是元字型大小後來的方針,技藝不必精湛,又多又便宜才好。
若問這兩個男人她喜歡誰多一些,或許甘琪琪自個也不清楚。照著父命,她是該嫁給向英才,可她也喜歡看這兩個男人為她爭風吃醋的模樣。
少年點點頭,過了會又道:「我一直沒走,就坐在門口。」
甘琪琪驚呼一聲,鮮血濺了滿臉。
來無影必須用向海留下的鋼爐煉製精鋼,由甘鐵池親手打造。到後來,甘鐵池又改良了幾次來無影的設計,最後改成四管箭,威力卻更大,近距離射擊,即便箭上不喂毒藥也足以致命,每品要價五十兩,成了唯有唐門重要人物才能配置的暗器。
除此之外,他沒有再交代什麼,每日里只跟明不詳討論如何鑄造這把兵器。明不詳見聞廣博,博覽群書,知道不少古法與域外鍛造知識,甘鐵池深以為奇,明不詳只道:「沒什麼,都是書上看來的,沒試過,也不知道效果。」
甘琪琪拉著馬成鋼的手,低聲道:「師兄,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別生氣了,爹聽到會不高興的。向師兄只是話少了點,是個好人。」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馬成鋼問。
「一品五管箭,只比之前略大些,仍能藏在袖中,可以釘穿一寸厚的木板。我幫它取了個名,叫『來無影』。」甘鐵池說道,「每一品都是我親自打造,一年五品,兩年可制十品。三百兩,冷麵夫人覺得可以嗎?」
甘鐵池問:「這是你設計的?」
第二天一早,甘琪琪提了門栓,剛開門,就見著一名少年站在門外。少年一張俊美秀麗的臉龐,盤著辮子,膚色白裡透紅,穿著一襲粗布青衣。那青是天空色那種青,洗得發白,卻乾淨,那本是粗料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顯得光彩了。
「我只要六品,或者六十品。更好,或更便宜。」冷麵夫人道,「兩年的時間,夠嗎?」
他說著,取出一個約一尺長的鐵盒子,在上頭掀了一下,奪奪奪,一連六聲,在牆壁上釘上了六顆喪門釘。
他們是來找老闆元應成的。老闆對那名婦人也非常恭敬,哈腰鞠躬,甚是禮貌,又招待婦人參觀元字型大小。
少年淡淡道:「我昨晚就宿在門口。」
甘鐵池與向海都吃了一驚,為了鑄造這袖箭,兩人散盡了家財,雖然元字型大小跟他們買了不少新煉的鋼錠作材料,但這轉手的價格跟花費的功夫實在不成比例。
馬成鋼惱羞成怒,怒吼一聲道:「婊子,我掐死你!」
鑄造是崆峒冠絕九大家的技藝。除了鐵礦,甘肅另產有各色礦產,這些礦產為鑄造提供了各色原料。又因兵需,早在怒王時期甘肅便設有許多鐵鋪,崑崙共議后的前二十年,那還是崆峒的好時節,那時九大家出錢出力,從東邊運來大批石材,建造了崆峒城。
向英才搖搖頭:「我沒回去過,娘也不帶我回去。」
奇迹發生了,鐵水在鍋爐中翻騰,冒出淡淡的煙霧,那霧中有褐色、綠色,彷彿還有些更淡的紅色。
「令嬡與兩位師兄似乎有些爭執,甘師傅,要不緩個兩天,出去看看?」明不詳問甘鐵池。
倒出來的鋼水凝結后,老師傅們發出了讚歎。
甘琪琪大吃一驚,將他一把推開,怒道:「你瘋了?爹會打死我們的!」
「外面是誰?」向英才走了過來,問道。
「是你?你找我幹嘛?」馬成鋼不耐煩地問。他討厭這小子,尤其自他來了之後甘琪琪便對自己冷淡了許多。他可不像向英才那麼胡塗,他明白,自己的意中人早對這俊秀少年想入非非了。
鑄房裡回蕩著叮、叮、叮的打鐵聲,穩定而有節奏。
甘琪琪經他安慰,本已消了一大半氣,聽他提起明不詳,又發了怒,道:「他是外地人,我覺得新奇,想問些江湖事。怎地,還礙著你了?」
誰都看得出來這兩人沒救了。她轉身就走,剛邁出兩步,兩條身影撲了過來。
甘琪琪不解,但聽說他沒要剃渡,頓時覺得安心。可為什麼安心?甘琪琪臉上一紅,又問:「你……許過親嗎?」
向英才道:「那是他答應過我娘親,還有,他跟我父親是好兄弟。」
甘向鐵鋪雖說是鐵鋪,可不比一般鐵鋪,而是一座三進大院,寬大整齊。前廳擺放著兵器,數量與一般鐵鋪相近,但每把兵器都端放在架子上,展覽般整齊肅穆,以刀槍劍等常見兵器為主,刀分鬼頭刀、厚背刀、斬馬刀,劍也有各式,長劍、短劍、鴛鴦劍等等。
甘琪琪瞪大驚恐的雙眼,雙腳發軟,卻是誰也不靠近。
冷麵夫人遞出了一張三百兩的銀票,這是一筆巨款。
師父念著向海夫妻的舊情,絕不可能把琪琪許配給自己,就算跟師父求情,師父也不可能答應自己。
「可惜什麼?」甘琪琪問。
甘鐵池神情專註,打得扁平的鋼塊重新摺疊,重複下一個步驟。
「要定製兵器?師父親自打造的?那可得不少銀兩,你有嗎?」馬成鋼覺得這少年怪裡怪氣,加上他衣著儉樸,不似有錢公子,更是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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