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俠路相逢
外傳 危牆之下

馬車後方傳來了衝撞聲跟喊殺聲,沒多久那四匹馬就追了上來,文若善根本來不及駕車逃跑。
謝孤白道:「你趁夜放走我們,我讓朋友寫封家書,說路上遇著土匪,錢財盡失,附上信物,你自己拿著家書到天水去,能拿一百兩,加上從我們身上拿走的七十兩,一百七十兩,夠你在任何地方落地生根。」
胡金全罵道:「有你什麼事?滾!」
他瞪著一雙三角眼,稀疏的眉毛向左右分成徹底的八字,「你會兵法,懂打仗,幫我打垮這些幫派,我不收你錢,還把七十兩還給你!」他用粗啞的嗓子吐出堅定的字句,「我要在這落地生根!」
文若善道:「皇宮是以前皇帝住的地方,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九大家掌門住的地方。至於為什麼不是河北的馬就不能入宮,因為河北產好馬,這馬不是河北生的,就差了一截。」
「所以他們都死了。」
「不貴,那個孩子或許得救了。」謝孤白說道。
「我已經說了。」謝孤白答,「不就在我們離開甘肅之前?」
「對不起,先生!」胡黃新哭道,「我……我不想再當乞丐!」
胡黃新訝異問道:「為什麼?」
「你跟胡老大是什麼關係?」文若善問。
他胡言亂語一堆,料想胡金全也聽不懂,果然胡金全嘴巴張得更大了。
「還有件事,你的義子。」文若善道,「事成之後,你不只要放我們走,還得讓你義子跟我們走。」
文若善搖頭道:「不行。」又道,「你不想離開這嗎?」
過了會,又跟上兩匹馬,離前兩騎有些距離,看著並不相干。
「胡老大沒對你做什麼吧?」文若善皺起眉頭問。
「我方才說了什麼,照著說就好。」文若善笑道。
「郁離子之馬,孳得駃騠焉。人曰:『是千里馬也,必致諸內廄。』郁離子說,從之。至京師,天子使太僕閱方貢,曰:『馬則良矣,然非冀產也。』置之於外牧。」
「你欠我一千九百三十兩,替我駕一輩子車都不夠還。」
「太熱了。」謝孤白面不改色地回答,「想早點歇息。」
胡黃新驚道:「那我又要當乞丐?我不要當乞丐!」
那壯漢笑道:「挺有閑的,抓起來!」
夜黑得很快,文若善期待著什麼事發生,然而並沒有,他等到子時,沒聽見一點風吹草動。謝孤白倒是早早就寢,文若善問了幾次,謝孤白只說明天一早就走,催促他早點休息。到了丑時,文若善終於忍不住倦意睡著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文若善歉然,「本來是一百兩能打發的事,是我多嘴,還拖累你。」
「我只是想先生多留幾天……」他嚎啕大哭,「我真不知道會弄成這樣!」
「操,就我一個人?我弟兄呢?」吳金全哈哈大笑,「叫我獨吞?還以為你有什麼妙計呢,操,瞎雞八毛胡說!」
文若善笑著看他,胡黃新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為自己的無知臉紅起來。
謝孤白道:「你們殺了人,現在不只龍河幫,附近所有幫派都會找你們。他們披著地方門派的皮,骨子裡跟你們一樣是路匪,武當這地方的規矩你懂,你們要應付的不是龍河幫一伙人,而是那條小路上所有幫派。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
謝孤白搖搖頭:「多了你們,少了一個龍河幫,他們分到的錢不會少,打你不過浪費力氣。你一晚上拔掉龍河幫,他們必然驚懼,你再與他們談和,隨便說個理由,舊怨也好新仇也罷,總之滅了龍河幫不是踩盤子,讓他們有個台階下。之後照著老規矩,龍河幫分多少,你就分多少,沒虧錢,他們就不會跟你拚命。一夜滅門,對你們的實力必然高估,若是鬥起來,怕自己損傷太重,空出一個地盤,別的勢力來踩也難守住,我想安徽來的流匪不會只有你們這一幫。」
謝孤白搖搖頭:「今天去看龍河幫,防範鬆懈,顯然沒料到你們會反客為主。左側芒草高,可以藏人,右側的樹林也能伏兵,你們趁夜摸黑突襲,趁他們睡覺,別讓他們有鳴金的機會,這事就成了一大半。」
文若善揉著額頭,磕破了皮,流了點血,似乎無大礙,於是道:「剛才還有些頭暈,現在好多了,沒事。」
接著,就是等著與剩下的幫派談判了。
謝孤白沒再說什麼,因為胡黃新又帶著書來了。
文若善拱手道:「連著馬車一併奉上,還請放行。」
原來自己還是太天真,他們敢殺人綁架,可見是亡命徒,自己落在他們手上,自然沒好下場。文若善雖然家境富裕,但也不是巨富豪紳,兩千兩是天價巨款。他知道家人必會贖救自己,但二哥肯定不會再讓自己出門了。
「呸!」吳金全罵道,「你出門就帶了七十兩銀票,沒換個五百兩誰信?」
「挺有意思的孩子。」文若善笑道。
「麻煩,還綁著手腳。」駕車的書生回答。
文若善對謝孤白這番說詞當真佩服,簡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不,這樣說不準確,謝孤白並不是把死的說成活的,死的就是死的,會活,那是因為裝死,又或者真以為自己死定了。
胡金全張大了嘴,不敢置信。
「這說明了一件事。」謝孤白道,「我比你有錢。」
都說三月天,後母臉,幾天前還見艷陽,這兩天竟有些涼意了。三十號那日,未時一到,胡金全就領著所有人馬出發,隨行的只有謝孤白。文若善被留在道觀,胡黃新負責看管他。其實也算不上看管,畢竟謝孤白被帶走當人質,整間道觀空蕩蕩,只有他們兩人。
少年走後不久,盜匪的首領就來,正是那個脖子下有疤的壯漢,叫吳金全。
「你怎麼看?」文若善坐下,兩人面對面,「要贖金?」
「你為什麼不跟別人說密道的事?」文若善道,「蠻族派姦細進入關內,這是大事。」
「這話說得豪氣,看來家裡也是有的。」文若善忽地問道,「怎樣才算是過份的?」
「再大聲點,咱倆一起被抓,牢里我慢慢跟你解釋。」
他從孩子臉上看到許多不舍,他無法確定這孩子最後會不會離開。他想,或許以後有緣再見,或許……這就是最後一面。
那少年很是訝異,點點頭,從窗戶爬了出去。
雖說如此,門還鎖著,得爬窗戶出去。文若善自不在意爬窗這回事,但也知道在這荒郊野嶺,逃出去不容易。
「我就問幾句話,沒事,沒事!」
「先生,你不要走好不好?」胡黃新翻過身來。他知道等今晚事成,文若善就要離開,若事不成,義父一定會殺了文若善。書上有好多東西,有好多他想知道的事,他還想學,想學很多自己不知道的。
保通行是甘肅最大的錢莊。錢財流通是大事,銀兩沉重,攜帶不便,九大家各自有知名錢莊和_圖_書,以便銀兩流通,發行銀票面額從五兩到五百兩甚至五千兩不等。抵達錢莊后,以銀票折換銀兩,若是自己錢莊的銀票,折抵三分,若是不同的錢莊收著,依錢莊信譽,折抵七分至一成。收到銀票的錢莊若遇著需要他地錢莊的商客,會以優於自己錢莊銀票的價格販賣,若是收取的銀票累積到一定數量,則會向發銀票的錢莊索要現銀,運送的銀兩往往超過數千兩,需要大批保鏢甚至門派護送。
他是下棋的人,定然有自己的想法,不急著問,來日方長,現在還是讓他想想怎麼脫身才好。
「用不著與所有盜匪為敵。」
「甘肅可不是產富豪的地方。」文若善道,「就算我家都會肉痛。」
「你說等坐牢時再說,現在跟坐牢差不多了,閑著也是閑著。」文若善問道,「你怎麼出關的?」
然而文若善與謝孤白沒有被釋放,他們被帶到龍河幫的山寨,這裏立了新的大旗,改名叫金河幫。他們被關入一間打掃得乾淨整齊的木屋——這次連窗戶也沒有,他們都看出來,這是幫派囚禁人的牢房。
這一教直教到天黑,胡黃新像是不會累似的,不捨得離去,謝孤白倒是早早睡了。文若善就著月光,吃力地一字一句慢慢教,直教到月上中天,不知什麼時辰,他也忍不住睡意,這才讓胡黃新離開。
文若善喝道:「黃新,別亂說話!」
這下文若善可鎮靜不得,慌道:「你們想幹嘛?」
胡黃新跪下,叩了三個頭,哭著離開。
「胡黃新?他還是個半奶娃兒,要他幹嘛?」胡金全皺眉問道。
「對,他娘的,操,是孫子不是龜孫子,我就記得跟龜有干係!操,這都記錯!」那胡金全喃喃自語般罵了幾句,問道,「看過沒?快說啊!」
「你們從安徽來。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來,總之,定然回不去。鄂西是襄陽幫地界,大小幫會都有襄陽幫倚仗,你們鬥不過襄陽幫。安徽去不得,鄂西去不得,往北是少林,往南是丐幫,你們這樣一批人帶著我們怎麼過邊關?。」謝孤白道,「就算讓你拿到一千兩,你們還能沿路回來?終究也是在甘肅散夥。就算你是首領,能分到一百七十兩嗎?」
另一個問題在文若善腦中浮起,他為寫《隴輿山記》走遍甘肅,崑崙宮也去過。崑崙宮是禁地,後山哪能住人?往更深處想,謝孤白又為什麼隱瞞英雄之路的事?
「我……是不是要叫你先生?」胡黃新低聲問,好像這個問題會唐突了文若善似的。文若善哈哈一笑:「原來是這,喜歡就叫吧。」
「一般盜匪都是為了求財。」謝孤白道,「只要別遇著太過份的,錢是小事。」
胡金全自不肯答應,大罵了一陣,又說三天內見不到錢,就斬兩位公子一根手指送回去,五天一隻手,七天沒錢,就拆碎了讓家人領回。
「你自己說看過《孫子兵法》的。」
武當路霸的規矩雖然可笑,但真正知道源由的人都曉得,那是血路染過的和平,從最早的沿路搶劫殺傷人命,到地盤爭奪打打殺殺,最後計算利潤,和平共存共御外敵,是流過不少血,死過不少人。因此,地方上的黑道們彼此互相關照,任何一個小幫派被攻擊,其他人必然同氣連枝。
「是。」文若善回答,「只是它的出身限制了它,大家都覺得河北的馬更好。其實這通篇講的不是馬,是人。」
謝孤白點點頭:「是不是誆,明天就知道。」
「我一個人沒法活。」胡黃新低頭道,「我什麼都不會。」
胡金全哈哈大笑:「之前弟兄們沒個落腳處,拿不動,現在可不同,都說了落地生根!你寫封信回去,你家人拿錢來贖,就在這地方,這山寨里!要是他敢報上門派,莫說那些道士們不管,就是管了,我也來得及讓你倆人頭落地!」
「付錢。」謝孤白道,「這是最好的方法。」
馬車忽地停下,謝孤白下了車。
「他們殺了地頭蛇,這事不會善了。」文若善想了想,設置關卡的龍河幫或許只是群地痞流氓,不是正經門派,但殺了人,他們也不能善罷,不然無法服眾。
「你們是安徽來的嗎?」謝孤白忽然發問。
山寨很安靜,除了哨所上兩具攤軟的屍體,路上沒見到任何人,也沒聽到任何聲音。清晨的山寨,卻靜得像是曠野的山林,只有鳥鳴聲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文若善聽出謝孤白的弦外之音,走上前,彎下腰來,輕輕撫摸胡黃新的頭,道:「黃新,你當我學生才幾天,很多道理我沒法跟你講明白,你也不懂。」他想了想,接著道,「記得我們講的那篇千里馬的故事嗎?」
「接著說下去!」文若善指著謝孤白大聲道,「把我講的細節都說給胡老大聽,讓他見識什麼叫兵法!」
那少年蹲下身來,將一本書遞到文若善面前,是文若善帶著打發時間的《郁離子》。少年指著書上第一句話,「郁離子之馬,孳得駃騠焉」,他指著「駃騠」兩字問:「這兩個字怎麼念,什麼意思?」
「頭還疼嗎?」謝孤白問。
「不用到甘肅,就在武當境內,連鄂西也不用到,一天就能來回。」謝孤白道,「我寫封信,你把信送到我家,就有人來贖我,兩千兩,一文不差。」
他當真寫了紙條,讓胡全金去拿錢。紙條上寫著:「孤白與友路經蘄水,承蒙金河幫挽留招待,在此盤桓,恩重難報,聊以二千兩銀子為贈,見條取錢。」
換文若善駕車。謝孤白躲進馬車裡,搖著文若善的扇子,表情仍是木然。三月春末,該是宜人的天氣,怎地熱得跟六月天似的?
「我住的地方就在崑崙宮後山,那裡有條極其險峻的道路,是蠻族其中一條密道。」謝孤白邊說邊沉思,文若善知道他正思考如何脫身,但他沒停下嘴裏的話,「英雄之路,那是蠻族的說法。」
謝孤白搖頭:「這事本就該這麼解決,只是多拖延了幾天。」
胡金全走了,文若善說這事要從長計議,把他先打發了。胡金全沒招來守衛,只說道:「你們幫我,我當你們是客人,不看著你們。若想跑,得吃苦頭。」
「我在那裡押了錢。」謝孤白道,「那張紙條就是要他們來救我。如果頭一天你沒多嘴,胡金全堅決要贖金,我也會開張紙條給他。我說過了,只是多拖了這些天的時間,結果還是一樣。」
「先生想周遊九大家,等時機來到,就像等著天黑了,才看得見星星。」文若善道,「那時,先生想為這世道盡點心力。」
文若善笑道:「這兩個字念『訣提』。這個詞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意思是騾,是馬跟驢配出來的馱獸,另一個是千里馬的名字。這裡是說這小馬是一匹千里馬。https://www.hetubook.com.com整句的意思是郁離子家剛出生一匹馬,大家都說是千里馬。整段的意思是,郁離子家生了一匹馬,大家都說是千里馬,必須送給皇帝養,郁離子就送到朝廷去。太僕看了后說,這是匹好馬,可惜不是在冀這個地方出生的,所以不能送到皇宮內養。」他在私塾當了幾年先生,講解自是熟練,把每句字意都解釋得很清楚。
那名看門的老人中午來到山寨,卻沒帶銀兩。老人說,感謝金河幫照顧公子,只是周轉不靈,希望能先放兩位公子離開,兩千兩之後如數奉上。
「快些走!」謝孤白道,「這條路上不止這個幫派才對。」
胡黃新臉上難掩失望神色,問道:「先生,不走行嗎?」
那少年點點頭,問:「這書是你們的,你們應該看得懂吧?」
他醒來時已是卯時,謝孤白早起身等他,只說:「該動身了。」
本該上鎖的牢門竟然一推就開,門口放著他們的行李,衣物一樣不缺,只少了那本《郁離子》。
但文若善知道,謝孤白不是那麼冷漠,起碼他願意冒著風險警告胡黃新先走。雖然只是一點點微末的風險,這個剛成立三天的金河幫在夜榜面前比雞蛋還脆弱。
一個活口也沒留下,而胡金全只傷了幾名手下。
「你沒法派人帶我們過去。從這裏往甘肅得經過華山崆峒兩道關卡,你們人多,過邊界很難不引人注目,也不容易看著我們。華山可不比武當,你派去的人少,自己不跟去不放心,你跟去了,這幫兄弟在這裏就沒人照看,等你回來,就全死光了。」
「我有什麼麻煩!」吳金全更怒。謝孤白看著他道:「我幫你找個落地生根的法子,從此不用躲躲藏藏。」
謝孤白做了更詳細的謀划,只聽得胡金全連連罵娘,最後道:「今晚就照做!」
……
文若善背誦了整篇文,對胡黃新說道:「那是匹千里馬,但因為出身不好,進不了皇宮,這是說世人的偏見。不過你往更深一層去想,就算養在外面,日子過得苦,他還是一匹千里馬。重要的是,他的天賦有沒有被埋沒,有沒有被當千里馬飼養。」
「只要打垮龍河幫就好,不能拖。」謝孤白再次豎起食指,「一個晚上。一晚上打垮龍河幫,要將他們徹底剷除,一個活口不留,才能恫嚇其他幫派。」
吳金全又罵了聲娘,一甩手,文若善「唉呦」一聲摔倒在地,額頭上撞出老大一個腫包。謝孤白神色不變,淡淡道:「我就問,一千兩,你叫誰去拿?」
「沒人會信,你就是證據。朱爺是聰明人,二爺更是精細,他們能不查證就禁了你的書?」謝孤白回答,「他們不想讓蠻族有密道的事成真,起碼這十年不想。」
過了中午,謝孤白回來了。文若善很是意外,這一帶的路匪各自佔地,勘查地形什麼的,扣除來回時間,只花一個早上也過於草率。
「什麼事?」胡黃新問。
「你那姓謝的朋友一早就跟老大出去了。」胡黃新嚅諾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文若善訝異道,「我說錯話了?」
那手下已經抓住謝孤白手臂,正要掀翻,謝孤白道:「一人一千兩,我給。」
胡金全吃了一驚,問道:「一個晚上?」
「星星也有名字嗎?」胡黃新很是訝異,像是觸碰到一件他從沒想過的事。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謝孤白道,「我們站得太久,早該走了。」
那兩名守衛應了一聲就離去,吳金全道:「說吧!」
那壯漢接過銀票數了數:「七十兩,原來還是個闊少,連個保鏢也不請?」他看著銀票,皺起眉頭,「保通行的?」
「操他娘的,讀過書就是不一樣,能說!」胡金全罵道,「你們有沒有看過《龜子兵法》?」
他用了「或許」這個模稜兩可的詞。夜榜不想泄露這次任務,胡黃新就算只是個孩子,只要他留下,必然會死。
「不懂從問開始,這很好,不用害羞。」文若善拍拍他肩膀,拿起那本《郁離子》,「我們慢慢學。」
「誰駕車?」文若善問。
「我沒打過仗,紙上談兵聽過嗎?」
「你自己一個人不行嗎?」文若善知道謝孤白不想帶著拖累。他還沒跟謝孤白討論這件事,但他知道,一顆好種子不能埋沒在野草堆里。
「莫說我們拿不出一千兩,就算有,你叫誰去拿?」謝孤白道,「一千兩的銀子,誰信得過,誰不獨吞?你要自己去拿,那就是綁架,你得交人,你要押著我們去甘肅交人,還是等天水那邊派人過來?」
「沒。」胡黃新道,「他逼著我練武功,要我當路匪。」
胡金全下午來問文若善怎麼打這場仗。「謝兄弟說是幫你看地形。」胡金全道,「只去看了龍河幫的山寨。」
這麼好學的孩子,自己以前的私塾里怎麼就沒有?文若善不禁苦笑。要是有這樣一個學生在,說不定自己就捨不得離開天水了。
文若善明白,這孩子不是天性剛直的,他怕挨餓,他很容易隨波,這不用苛責他,連過錯都不算。如果能多養幾年,如果能遇著好人家教導,他或許也能成為一名君子,最差也是個有學問的讀書人。
談判非常順利,龍河幫一夜被滅果然震懾當地路匪,對胡金全這幫新勢力高估許多。胡金全佔據原來龍河幫的山寨,成為這條道上的新惡霸。
「我瞧他聰明,讓他跟著我學兵法,幾年後學成,回來幫你不是更好?」
「唔……」像是被看透心事似的,吳金全沉吟半晌,高聲道,「黑頭,瓦子,這裏交給我,你們去巡山!」
胡黃新急道:「先生是給錢的!你打壞他,哪來的錢?要打也打另一個!」
「謝公子已經將地形告知我,說得挺詳細的。」這真是鬼話,謝孤白什麼也沒說。
少年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文若善問道:「你喜歡看書,認得字?」
「龜……」文若善一愣,「兄台說的該不會是……《孫子兵法》?」
謝孤白抬頭看看天色,肯定地說:「未時了。」說著指指文若善的扇子,「這扇子我先幫你保管。」
胡金全顯然不信有這等好事,只回道:「我想想,事成了再說。」
「我先。」文若善沒理會他的說法,道,「一個時辰后換你。」
吳金全呸了一聲,道:「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哪裡像兄弟?罷,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一個五百兩,兩個一千兩,寫封家書,我派人去拿錢!」
「六十三個,不算胡黃新那小子,咱們有六十三個人。要打這三百多人,還得仰仗……文公子的兵法。」
「說得簡單!」胡金全道,「我們人數跟他們差不多,一晚打完,他們死完,我們也死了七八成!」
「不只駕車的,來武當,我們和圖書還需要幾個保鏢才是。」文若善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就算立了,也得找個人撐著。」
謝孤白看著吳金全,豎起一根手指。吳金全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但他們沒答應。」
文若善又驚了。
胡金全又驚又喜,驚的是兩千兩真能到手,喜的是,沒想到這姓謝的家就在附近,一直著落在那個姓文的身上,真是找錯對象,忙問道:「沒誆我?」
胡黃新開心地跳起來,大聲喊道:「先生!先生!」又跪下來叩頭,算是行了拜師禮。文若善忙將他拉起,說道:「我只能教你幾天,用不著行大禮。」
晚飯是那名少年送來的,他帶著書來,文若善問了他姓名,叫胡黃新。
龍河幫被滅的時候是不是也像這樣安靜?文若善想。不,他們還是有人逃了出去,而金河幫連一個逃出房門的人都沒有。
「想說什麼就說。」文若善板起臉問,「吞吞吐吐做什麼?」他畢竟教過幾年書,雖只一夜,又對學生端起先生架子,也算故態復萌。
「這太容易,我已有必勝之策,就讓謝公子講給你聽吧。」文若善故意加強了語氣,「如果失敗,請斬我倆頭顱祭旗。」
「沒什麼勝算。」謝孤白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實力又懸殊,連他有多少人手都不知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謝孤白道,「這保鏢還行嗎?」
謝孤白沉默半晌,才道:「我們早上探聽過了,當地幫派一共五個,人數都在六七十人左右,我們這裏差不多也是這個數。」
文若善立即明白了——這傢伙在裝神弄鬼。
謝孤白沒反駁。兩人上車,馬車又回到原先的馳道上。
「對不住!」胡黃新哭個不停,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是我跟義父說,你這麼厲害,讓你幫他除掉剩下的幫派,這條路就是我們自家的了。」
也許謝孤白的話觸動了吳金全心事,此刻他坐得稍遠些,似乎對兩人有所忌憚。
綁架要贖並不少見,但一般盜匪不願這樣干,雖然贖金到手不難,人質多半也會被釋放,畢竟掙杵的事,沒必要多傷人命,但等待贖金的日子長,照看個人總是麻煩,又要躲藏門派追捕,變數太多。
胡金全望著文若善,語氣甚是敬重。文若善只是微笑,道:「都是烏合之眾,不難。」說完望向謝孤白,「謝公子你不用怕,我怎麼教你的,你就怎麼跟胡老大說。」
到了深夜,兩人讀書讀得倦了,文若善便領著胡黃新躺在草堆上,兩人並肩挨著。文若善指著天空道:「那是北辰,最接近中間的一顆星。」
「我們就這些銀兩,如數奉上。」文若善雙手恭敬地交出銀票,「這扇子是先祖遺物,小人的一點念想,望勿奪愛。」
文若善哈哈大笑。
文若善料想胡黃新不懂,接著道:「你想不想離開山寨?」
文若善剛送走胡黃新,聽了這話,回頭望向謝孤白,見他氣定神閑,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模樣。文若善振振衣袖,負手來回踱步,顯得胸有成竹,胡金全見他這態勢,不由得被唬住,一時不敢追問。
「我說能成就能成。」文若善敲了個最重要的邊鼓,「這是兵法,兵貴神速,攻其所不守,神乎神乎,至於無聲!」
「什麼意思?」胡金全問。照他了解,一條道上誰的盤子被踩了,其他人都會幫忙,這是規矩。
「我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這了。」謝孤白下了結論。
他們的馬車被安放在山寨門口,文若善停下腳步。「我想回去看看。」他道,「我想知道那孩子逃走了沒。」
「你問過他了嗎?」謝孤白道,「還是你自以為是?」
窗戶的破洞處鑽進一顆小腦袋,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雙手拿著本書,想鑽進來。守衛抓著他腳,他雙足亂踢,嘴裏喊著:「就問幾句話,別拉!唉,別拉!」
「老人來要人的時候,如果胡金全肯放人,這兩千兩就買了他們的命。他們不用死,夜榜也少干一份活。」文若善猜測後面的情況,八九不離十。
「什麼落地生根的法?」吳金全道,「這裏就是我的窩,早晚建成山寨,還需要什麼落地生根的法?」
門外的守衛突然喊道:「幹嘛?別鬧事!」
「先生讓我跟著嗎?」胡黃新驚喜問道。
「我也沒打過。」謝孤白道。
這會兒,他的氣焰真上來了。
「一車百文,一人三十文。」設下路障的兩名壯漢自稱龍河幫,且不說龍河是哪處江流,舉目望去,這條小路上連條水溝也沒有。文若善付了錢,回頭望去,那四匹馬果然跟了上來,正停在遠處,似在猶豫。
文若善大驚失色,忙搶上抓著吳金全胳膊勸道:「兄台,他不會武功,吃你一拳一腳都要重傷!」
「一百兩。」謝孤白道,「兩個人,一百兩,多了,你們拿不到。」
文若善看出謝孤白對自己的自作主張不滿,然而他也有想法:「我們不一定要帶著他。真要帶著他,他也能當馬夫書僮,不會全然沒用。」
那壯漢上上下下打量文若善與謝孤白,見兩人毫不驚慌,心中狐疑,問道:「你們是門派弟子?」
「是夜榜的人?」文若善問,雖然他早已猜到答案,「他們認識你?怎麼會來救你?」
「你不跟我走,卻想我留下來?」文若善道,「這是恩將仇報。」
起碼他會覺得,雖然自己的多嘴讓他花了兩千兩,又生了這許多波折。但買一個孩子可能有的改變,還是值得的。
「行,就是太貴了點。」
胡金全大喜過望,說道:「我終究帶著一幫兄弟,拿了錢跑路不地道。再說了,我不是個良戶,在哪落腳都有尷尬,還是武當獃著習慣。」
「我還以為離開甘肅后,會先往唐門或青城,結果我們直接穿過華山來了武當。」
「啪嗒」一聲,那孩子摔在窗前地板上。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塵,回頭對守衛喊道:「就問幾句話,馬上出來!」說完衝著文若善兩人笑。是個挺結實的孩子,算不上眉清目秀,但五官端正,只是臉上臟污,穿著縫補過度的單衣短褲,腳上一雙破了洞的草鞋,露出滿是黑垢的腳拇趾。
路上還有少許驢車牛車經過。「總不至於在馳道上打劫吧?」文若善心想,「沒這麼明目張胆的。」
「駕。」他催趕馬車,拖延了這幾天,得快點趕路了。
後面的消息是第二天胡黃新來說,說是送信的人到了一座大院,裡頭出來個老人,收了紙條進去,沒多久又出來,說需要點時間準備,之後會親自送來山寨。
「說什麼?」謝孤白問。
「算了。」文若善道,「別哭了,回去吧,先生不怪你。」
馬車走了約半個時辰,停在山上一間舊道觀門口。在武當,這種廢棄道觀並不少,但這麼大的也算罕見。他們被安置在一https://m•hetubook.com.com間破房,破到房門雖然上了鎖,窗戶上的破洞也足夠兩人鑽出去。
馬車簸得厲害,這條路也不知多久沒修整了。可這不是條小路,是條馳道。
「無論你想做什麼,都不應該是當盜匪。」文若善道,「你要離開這。很多書上的道理讀過了才懂,你以後會懂,也可能不懂,也可能餓死,但你留在這,最後就只能是盜匪,沒有其他可能。」他抱住這孩子,「我這本書送你,你可以帶走,以後遇到別人教你,再慢慢學。聽謝公子的話,馬上離開,不要跟人提起,也別問為什麼。」
不用等謝孤白指示,文若善已駕馬過了路障。
胡金全立刻就明白了。
「就一百。」謝孤白道,「不會更多。」
文若善反問:「如果他不肯,就讓他留在土匪窩,坑害他一生?」
「怎麼不雇幾個保鏢?」坐在車廂里的書生問:「又不是沒錢。」
少年點點頭,道:「只是這裡是土匪窩,沒什麼書,我看得最多的就是《水滸》。」
文若善嘆了口氣,把他叫來,接著講解書中內文。
「我那幾本書你都可以看,不懂來問我。」文若善笑道,「我可能得在這住一段時間了。你多大年紀?」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文若善問,「你怎麼出關的?」
「他們挺缺錢。」謝孤白回答,「不是本地盜匪。」
這上面寫的都是被綁架的場面話,懂了自然懂,不懂問人也懂,胡金全洋洋得意,沒想來到湖北第一樁買賣就掙得巨款,想來被驅趕出安徽,反倒是福不是禍。
「明天如果有人來,再來跟我們說。」謝孤白道。
文若善微笑問道:「有什麼事要問?」
胡金全罵道:「我念在你幫過我,好聲好氣跟你說話,操娘的你倒跟我講起價來!行,你骨頭硬,皮肉硬不硬?」
「這裏可是武當,兩個人這樣走,合適嗎?」車廂里的書生道,「君子不只不器,還得不立危牆之下。」
「我就當你答應了。」文若善說。謝孤白不答應又能怎樣,除非他有辦法逃走。一時想不著辦法,眼下只能拖延,文若善見門外無人,又問起謝孤白去過蠻族的事。
「十二,快十三了。」少年倉促回答,將書本收起,「我晚點再來。」
謝孤白吩咐了地點,胡金全又將兩人關回牢里。
「事可多了,你惹的禍,自己解決。」謝孤白道,「讓你賣弄。」
甘肅商旅不興,保通行的銀票市面流通不多,武當離甘肅又遠,折抵七分,七十兩銀票只能換回六十五兩銀子,但這也算是一筆巨款了。
胡黃新呢?那孩子有沒有照謝孤白的吩咐逃走?還是像這些人一樣……
為首的壯漢虎背熊腰,天氣熱,敞開衣襟,脖子下方有條六寸長的傷疤,想來當初傷得不輕。
胡黃新拿不定主意。文若善心想,這孩子畢竟還小,自己才認識他一天,說得太深他也聽不進去,於是道:「我們繼續讀書。」
「他們人還不壞,沒繼續綁著我們。」文若善跟守在門口的守衛要了掃把,嗆了一鼻子灰,才在地上掃出塊足讓兩人起卧的區域,謝孤白毫無芥蒂地坐了下來。
雖然可以贖救,但他有種讀書人的氣節,當下挺起胸膛道:「要殺就殺!你恩將仇報,幫你不可能,更不會寫信回家要錢!」
「甘肅,天水。」文若善也回答得很快,「換二百兩,我家人拿得出手,超過了,父兄不會答應。」
「那孩子好學。」文若善道,「他不該留在這種地方,當個盜匪。」
胡黃新依然非常猶豫,想賴著不走。文若善也想留下他,但他知道謝孤白有他的用意,於是催促他離開。
「小道上有路霸。」文若善說完,恍然大悟,急忙將馬車轉入小道。
坐在車廂內的,正是剛離開甘肅的文若善,駕車的是謝孤白。
文若善醒來時,謝孤白不見了。胡黃新就坐在他身邊看書,等他起身,立即把饅頭並著一碗冷水送上。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千里馬?」少年問。
文若善很想再教他點什麼,但只嘆了一口氣。都說近墨者黑不是?教他志氣,教他氣節,教他天將降大任,都是空話,這些對他還太早,他連字也才剛學會幾個。他在當盜匪的養子前就當過乞丐。有的人天性好學,有的人天性仁慈,有的人天性勤奮,也有人天性懶散,那都是自帶的性子,終究是少數,多數人的性子都是靠著後天際遇與環境造就。這孩子心底沒正氣,可又怎能怪他?
就是有路霸才好,這些收了攔路財的小幫派是要保平安的,若是出了案子,豈不壞了自己的財路?
「甘肅往崑崙宮的路都比這平整。」坐在馬車內說話的是一名斯文書生,他搖著扇子,雖然汗流浹背,仍維持著優雅從容的自信。
謝孤白道:「我說過我很窮嗎?」
文若善笑道:「你就是來問這個的?」
收義子不是什麼怪事,尤其是孤家寡人沒後裔的盜匪,栽培義子作為左右手不罕見,免得老了反被山寨驅趕出去。胡黃新入夥后,偶然間得了幾本閑書,他目不識丁,山寨里認識字的人也少,他一個字一個字一個人一個人問,問一個字學一個字,把山寨所有人問遍了,大半年時間過去,反倒成了山寨里識字最多的人。
「還不行,要等。」謝孤白道,「再等幾天,朔日才好動手,最好是陰天。」
胡金全罵道:「操你娘的,我是看重你有本事!我瞧著這條路上分錢的還是多了,你想辦法再幫我弄走一兩個,就用你那個什麼……什麼兵法的!分錢的少了,弟兄們吃得飽,我就放你走!不肯,就寫信回家讓家人贖你,一個一千兩,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文若善勃然大怒,「你們不講信用!」
「你聽好了,這很重要。」謝孤白道,「回去之後,行李不用收拾,偷溜也好,找理由開小差也好,離開山寨,往南往北都隨你,不要回頭,一路走,再也不要回山寨。」
「這裏可是武當,誰理你?再說,路上還有……」文若善忽地閉了嘴,他看見兩匹馬跟在身後。過了鄂西襄陽幫轄區,地方上就不太平靜了,武當政務廢弛,治安敗壞,文若善不禁留意起來。
「若是方舟子掃蕩到這來了呢?又要躲?」
吳金全哈哈大笑,大吼一聲:「嚇唬誰啊!」他這一吼旨在威懾,震得文若善皺起眉頭。
「義父說要在這落地生根。」胡黃新道,「我們就收過路費,武當不缺靠這個營生的。」
「少林華山我都去過。」謝孤白回答,「我想去丐幫,然後轉道衡山、點蒼。」
文若善回答道:「只是尋常遊客。」
「你連這也不知道?」文若善把手枕在腦後,道,「你看那裡,那是北斗七星,像個勺子,每顆都有名字。hetubook.com.com
「你們是強龍嗎?」謝孤白問。
文若善看出吳金全徹底動搖了。
文若善忙道:「是。我剛才說二百兩,是我們兄弟兩人的贖金。」
「是啊,夠請幾十個上好的保鏢了。」謝孤白望向門外,良久不語。
吳金全一時語塞,竟答不出話來。
「那是我全部積蓄。」文若善回答,「只會遊山玩水的敗家子能換到多少銀兩?多了,家人不會給。」
胡金全道:「不成!就算能成,其他四個幫派也要報復!」
那少年「喔」了一聲,問:「為什麼不是河北出生的馬就不能養在皇宮裡?皇宮又是什麼地方?」
「不會可以學。」文若善說著,「就像你每天從書上學東西一樣。有句話這樣說,天無絕人之路。」
他們將屍體吊在龍河幫門外的樹林,整整齊齊,謝孤白說,這是為了恫嚇其他幫派。
「這麼多顆,每顆都有名字?」胡黃新問,「這些都寫在書上嗎?」
「走小道快些。」謝孤白道。
「什麼是句讀?」胡黃新問。
「我真沒想到你這麼闊綽。」送走胡黃新后,文若善問,「真能一次拿出兩千兩?」
「老大快來了,再不走要挨打了!」門外的守衛催促。
胡黃新沒有回話,他不知道自己離開這要怎麼活。
「一百兩,趁夜放我們離開。」謝孤白道,「這是你最高的利潤。」
文若善氣得全身發抖,怒道:「兩千兩,你拿得動嗎?」
「你們家人住哪?」他倒是開門見山,「我要贖金,你們能值多少?」
第三天,胡黃新又來了,他說義父很生氣。
「兩千兩,夠請十個保鏢保護好幾年了。」文若善懊惱道,「真該請幾個保鏢的。」
胡金全見他有異,罵道:「這次別想一百兩打發我!」
「五百兩!」吳金全道,「少一文錢,都讓你家人來領屍體!」說完打量起謝孤白,「這是你兄弟?」
「你可以跟三爺說,不信他不管。」文若善回道。
文若善不禁疑惑,點頭道:「看過……」與此同時,謝孤白回了一句:「沒有。」
他很仔細地看著謝孤白,想看他有什麼表情變化。似乎……看到謝孤白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
「有辦法逃走?」文若善忽地壓低聲音。
沒等到天亮,山寨的人就回來了。這是場漂亮的勝仗,不,應該說是一場精彩的屠殺。靠著芒草跟樹林掩護,他們很快放倒守衛,在沒被發現的情況下潛入龍河幫,趁著對方熟睡割斷他們的咽喉,等他們醒覺時早已死傷大半,剩下的人在黑夜中驚慌失措,無力抗敵,等倖存者逃出大門,埋伏的鋼刀結束了他們的性命。
「謝公子,你說吧。」
「你想教書,為什麼不留在天水?」謝孤白問。
謝孤白道:「你留在這裏就只是路匪,你想當路匪?」
「我教你識字,還有句讀。」文若善道。
「你還沒說你是怎麼去關外的。」文若善問,「難道你知道密道在哪?」
駕車的書生臉上木無表情。酷熱同樣令他揮汗如雨,但他沒有顯露出煩躁的模樣,儘力把車駕得平穩。
「等吧。」謝孤白道,「多想也沒用。」
他沒有得到答案,很快,他跟謝孤白就被塞住嘴綁起扔進馬車裡。
「他打輸了,我們都得陪葬。」文若善道,「你不是說五年之內讓天下太平?不過幾個盜匪打架,就當練練手。」
胡金全摸著下巴,覺得有理,命人將謝孤白按倒用刑。文若善不住喝止,只是哪裡有用?只見來人神情猙獰,謝孤白仍不慌亂,又豎起食指比了個「一」。
「我跟你不一樣,我沒遮遮掩掩的習慣。」文若善道,「總之,你得幫忙。」
「如果見著他的屍體呢?」謝孤白問,「你現在上車,就能永遠相信他活著,還能相信他遇到好人家,終於能好好讀書。」
吳金全一愣。謝孤白緩緩推開他,低聲道:「你把守衛遣走,你的麻煩,我幫你處理。」
「總有辦法的。」文若善道,「只有懶死的,沒有累死的。當路匪不是出頭路。」
胡黃新在一旁聽著,忙勸道:「義父別打!先生不會功夫,一打不打壞了?關著,關久一點他總會服軟,要不讓我勸勸他?」
文若善點點頭,見胡黃新痴痴望著天空,這才說:「是啊,每一顆都有名字,都寫在書上。」
……
文若善與謝孤白面面相覷,謝孤白道:「我才學淺薄,沒讀過這本書。文公子見多識廣,他說有,您找他。」
說到讀書,胡黃新立即打起精神。《郁離子》有不少故事,各有寓意,有些太過艱澀,以胡黃新見識聽不懂。雖然聽不懂,他卻也聽得津津有味。
「這就是兵法的威力?」胡金全嚇壞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場戰鬥會如此順利。
胡黃新點點頭,他手裡緊捏著那本《郁離子》,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文若善,卻不敢開口。
怎地找我?文若善瞠目結舌,他不信謝孤白沒看過《孫子兵法》,可他還沒弄清什麼狀況,謝孤白就丟了個麻煩給他。
吳金全這夥人殺了龍河幫的人,不只龍河幫,附近地界所有黑道都在找他們,要將他們剷除,這有許多理由。一來,當地多了一股勢力,就得多分一份錢,自己那份就少了;二來,聯合起來,自家的損傷少,畢竟踩盤子的不問點,誰家都可能遇著,你不幫人,到時也無人幫你;三來,宣告這地區的匪幫團結,不容外人欺侮。若沒做到以上三點,道上的黑錢誰也賺不長久。
「不過你喜歡讀書,不喜歡練武對嗎?」文若善問。
胡黃新搖搖頭:「我可以練武,他們會教,也會逼著我學。但我也想看書,書上的東西可新奇了,卻沒人教我。」
「你嫌麻煩不夠多?」等胡金全走後,謝孤白問。
謝孤白扶起文若善,兩人在地上坐下,又對吳金全道:「你也坐下。」
謝孤白點點頭。
崑崙八十六年 春 三月
「義子……」胡黃新低著頭說,「是被他搶來的。我本來在安慶當乞丐,不知道為什麼,方舟子道長去年整肅安慶,安慶所有路匪都被他趕走。義父逃荒的路上瞧見我,抓了我入夥,收我當義子,我本名黃新,他給我安上了胡這個姓。」
「操娘的!」吳金全站起身,一把攢住謝孤白頭髮,謝孤白不會武功,被他從地上提起。吳金全道:「我先殺了你,留一個值五百兩也停當!」
「殺了當地人,算不算過份?」文若善苦笑。
「孩子,人各有志。」文若善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先生還有想做的事,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去哪營生。」胡黃新道,「山寨的日子好過當乞丐,我又沒戶頭……」
胡金全怒問:「有還是沒有?」
謝孤白點點頭,招手叫胡黃新過來,這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招呼胡黃新靠近,文若善有些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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