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銀錚道:「我見姐夫回來,身上挨了一刀,可把姐姐急的,埋怨了他一頓。你沒受傷吧?」她說著就去挽李景風手臂,李景風吃痛一縮,蘇銀錚問道:「你受傷了?」
李景風這才想起是趙大洲,這一嚇,頓時精神,忙要撥馬逃走。
她本想替姐夫開脫,卻不想這話更加激怒李景風。李景風忍不住道:「難道皇親國戚就能殺人放火,就能逍遙法外?!」
「分不分你說了算?要鬧也上少林鬧去,鬧自己家門幹嘛?弄得嵩山人心惶惶,你就能分家了?」蘇長寧罵道,「安內攘外,有你這樣安法的嗎?!」
「秦昆陽,你過來!……」李景風緩緩抬起右手。他上臂被劍貫穿,只能抬起前臂,像是在招喚秦昆陽似的,食指還輕輕勾了勾,聲音卻小了許多——狂躁之後,失血與疼痛顯然已讓他失了力氣。
出了照壁便無藏身之處,從照壁至大廳估摸著有二十余丈距離,李景風取出短弓,搭上箭,在腦海里計劃周全,反覆確認后,閉上眼,調勻呼吸,待心情平復,這才猛吸一口氣,轉身射箭,同時快步衝出。
李景風滿臉血污,低聲道:「我……我不是……嵩山的人……這樣……就沒關係了。」
他想起自己與奚老頭來嵩山時經過南陽,正在洛陽的南方。那時他不懂,以諸葛武侯的聰明為何也沒辦法擬定一個天下人共同遵守,能照顧所有人的規矩刑罰?一個能包羅萬象,讓每個人都不受欺凌,不受騙上當,能保所有好人一生平安的規矩。
李景風吃了一驚:「就這樣?」
他一路潛行,遇著守衛便避開,又遇著許多婦女男丁,有些衣著華貴,料是秦昆陽的家人。他靠著目力躲躲藏藏,潛行到大廳前院的照壁后。
不如先砍斷他一隻手,嚇嚇蘇二姑娘?秦昆陽想著,開口道:「斬他一隻手吧。」
倪氏道:「我不來,你弄死我師兄怎麼辦?」
「廢話!」趙大洲大聲道,「古有關雲長義釋曹操,張翼德義釋嚴顏,今有我趙大洲義釋景風,以後都是千古佳話!哈哈哈哈!」他說得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倒像是等這機會許久似的。
蘇亦霖道:「革了副掌門的職,送回家裡軟禁,再慢慢從他口中審出嵩高逆黨的身份。對外我們就說副掌門雖然加入嵩高盟,但念及功勞,又改邪歸正,從寬處置,望嵩高亂黨早日投案,不加追究,反倒能瓦解他們士氣。」
那箭正中前頭一名侍衛大腿,疼得他不住慘叫。守衛見有人闖入,大聲呼喊,紛紛拔出兵器圍上前來。李景風再抽箭,他在崆峒學過步射,此時距離近,只求快,不考慮準頭力度,覷著便射。「唰」的一聲,又有一人上臂中箭,另有一箭落空。
李景風忙道:「老伯,您坐著!」說著拉他坐下。一陣寒風吹來,李景風打了個哆嗦,怕奚老頭著涼,忙去屋裡取了件棉襖,又去廚房取水。
他抬頭望向蘇亦霖,嘆道:「你說得對,都聽你的吧。」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庭院里一片靜默,過了好一會才有人喊道:「副掌門死了!副掌門死了!」還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蕭情故低聲道:「他去刺殺秦昆陽,真他娘的給他得手了!見鬼,活見鬼!」
手下牽來兩匹馬交給李景風與蕭情故,蕭情故翻身上馬,笑道:「我可是領先了!」
「左手還是右手?」守衛問。
蘇銀錚沒想姐夫竟這麼回答,忙解釋道:「姐夫不是這個意思!」
李景風微微一笑,策馬離去。
蘇銀錚呸了一聲,道:「我不是金就是紫!倒是姐夫你……」她說著,眯起雙眼,拇指按著耳朵上緣,四指覆在頭頂,用熟悉的姿勢盯著蕭情故道,「我瞧你最近整日算計,說話又缺德,有些褪色了呢!」
李景風搖頭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知道你儘力了。」過了會又問,「我幾時能離開嵩山?」
李景風怒道:「天下就沒人能管了嗎?!」
李景風搖搖頭,問道:「蕭公子去哪了?」
現在他明白,天底下根本就沒有一個辦法能讓所有人不受冤屈苦痛,所以才需要俠,才需要三爺,才需要彭老丐,需要這些人去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此時已入宵禁,街上無人,只有巡邏守衛,李景風避開不難。秦昆陽的住所是間五進院落,李景風躡手躡腳爬上附近屋頂,舉目望去,院子里燈籠油燈俱足,夜晚中也是明亮,巡邏守衛一目了然。他見大廳燈火通明,里裡外外站了許多人,料是該處,認清了路徑,從僻靜處翻入大院。
李景風用力點頭,道:「您坐下,坐下!」
李景風一驚,訝異問道:「那蕭公子怎麼知道的?」
他嘆了口氣,道:「我以一個外人身份,幾年間當上了堂主,又做了掌門女婿。為著內子的事,岳父心有愧疚,對他小心翼翼,話說不到心坎里。他怕岳父懷疑他嫉妒我,這幾年行事說話也格外小心,就怕露了鋒芒,被父親誤會。過往父子親密,現在反倒禮讓客套起來,那是存著疙瘩,我與內子都瞧得明白,可內子負了他情意,我又是根由,兩人都說不上話,只能幹著急。昨日我在會議上大鬧,總算讓父親失態維護他,以後他父子兩人之間就無心結了。」
趙大洲喊道:「別跑!聽我說!」
秦昆陽走出大廳,往庭院中望去,挑了挑眉,道:「飛索、鐵疾黎、弓箭,你靠著這些玩意跟破爛武功就想來行刺我?」他忍不住哈哈笑道,「真花了不少心思!」
李景風見他們手動,撥轉馬頭,趴低身子,三箭堪堪從他腰間掃過,刮破了他的外袍,馬卻不停,直衝向那三人。只聽當中一人喊道:「是那射不中的!」三騎當即散了開來。李景風知道他們又要重施故技,趁他們陣型未成,直衝向當中一人。那人見李景風衝來,顧不上裝箭,撥馬就走,李景風直追過去,不時回頭偷瞄另兩人,待見兩人舉弩,立即彎腰閃避。
蘇銀錚噘起嘴,在李景風腰上拍了一下,道:「你去吧,天冷,別太晚回來,少了時間要補的。」
天空中落下片片白羽,濟南城十月的初雪冷得像冷龍嶺臘月的霜風。就在這瞬間,李景風終於明白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某樣東西。
「要能殺他,早就殺了!」蕭情故道,「銀錚,這事不能兒戲,這也是景風兄弟的希望!」
李景風不待細想,立馬又撲了出去,初衷向前一刺,正刺入馬頸。馬匹吃痛,扭動身子,那一箭恰好射出,馬身一偏,便射歪了一點。
刑堂堂主下令,眾人不敢猶豫。蕭情故眼觀八方,有人妄動,當即喝止。兩人叫開城門,一路出了濟南城,又下令不得追趕,直走到五裡外,蘇銀錚這才下馬,扶著李景風搖搖欲墜的身子,嘆了口氣道:「怪我沒瞧出來……要是能晚幾年遇著你就好啦。」
李景風聽他語氣平緩,深感訝異,回頭去看,只見奚老頭神色平和,似乎覺得甘心了。他問道:「老伯……你沒事吧?」
李景風見秦昆陽落馬,正要上前協助,蘇亦霖橫刀攔下。李景風見他專註戰局,顯然對蕭情故有信心,卻又極為關心。
蕭情故向來不信他妹這一套,但親眼見李景風殺了秦昆陽,重傷之後竟然這麼快就能行動,對蘇銀錚的鬼話不由得也信了幾分。
李景風滿懷心事回到松雲居。蘇銀錚等了他半天,見他回來,喜道:「你回來啦!」又見他臉色不善,問道,「怎麼了?」
他瞧不起李景風,覺得就算他無傷在身也奈何不了自己,何況他現在左腿與右手還被兵器叉著,動一下都困難。
眾人轉頭望去,見是刑堂堂主蕭情故來了。蕭情故見李景風倒在地上,秦昆陽橫屍台階下,問道:「怎麼了?」
他看得真切,那張臉上紅腫的雙眼滿布血絲,卻沒有怨恨,只有不甘與無奈的認命,像是理解了世間所有不公,只是不想再承受般,輕飄飄的身子懸挂著,不住搖曳,搖曳……
……
……
秦昆陽罵道:「狗屁!」說著從腰間抽出刀來,指向蕭情故道,「一個都不能留!先殺這少林姦細!喝!」他一聲高喊,沖向蕭情故。
趙大洲笑道:「我以前想當大俠,我師父和-圖-書說,俠就是以武犯禁,像你昨天那樣,干犯法又大快人心的事。我師父叫我別犯蠢,我估摸著這事也真蠢,沒好處又動輒被人追殺,想不到竟真有你這樣的人!」
這三撲直把李景風胸口、手臂、大腿,連著下巴摔得疼痛不已,可他氣都來不及喘。怕後面兩人再度來襲,忙拎住屍體,就地一滾,將屍體擋在身前。果然,「唰唰」兩箭正射在屍體上,只消他慢得半步,這兩箭就要落在他背上。
許大夫吃了一驚,還沒說不行,蕭情故已打橫抱起李景風,快步走向門外,將李景風放上馬車。蘇銀錚騎馬跟上,急問:「現在怎麼辦?」
有些東西,他已漸漸明白。
蕭情故大聲道:「就這個意思!就算是刑堂堂主也辦不了皇親國戚!可你要我怎麼處置?殺了他?不當刑堂堂主,我行!娘恨我,也行!就算要我拋妻棄子,我都從了你又怎樣?可引動嵩山內亂,又要害死許多無辜,這就算公理正義?你想講理,可沒人想跟你講理!」
蕭情故咬牙道:「娘,真不是這樣……」
蘇銀錚仍堅持道:「肯定會!」
蕭情故道:「是,是!仙姑恕罪!」說完一揚鞭,馬兒加速奔去。
大廳……還好遠……
「喜歡。」李景風笑著摸摸蘇銀錚的頭,道,「不過是像妹妹一樣的喜歡。」
「我嘴上沒答應,心裏卻答應了,所以……」李景風沉默良久,道,「有人教過我,做自己覺得對的事,就算千夫所指,天下為敵。我想我那時就答應了。」
李景風嘆了口氣,道:「沒事。」
蘇長寧鐵青著臉,看著面前的秦昆陽。
他看到那道黑影的時候,只覺胸口一陣劇痛,一道血箭從前胸後背噴出,他低頭看去,那弧度與份量真像極了自己小解時的模樣。
「呸!他早不是副掌門了!是誰殺了他?」蕭情故快步上前,道,「快放開他,替他止血!要是查不出是誰主使可就麻煩了!」他說著,扶起李景風,低聲問,「你這是做什麼?」
他此舉意在封鎖消息,又讓人準備馬車。「留在濟南城一天都得死。」他心想,橫抱起李景風到大院外,回頭囑咐道:「我送他去醫治,口供著落在他身上!你們互相監視,注意誰不見了,務必稟報!」他猶不放心,特別加重囑咐。
倪氏怒道:「你殺了我哥就是我仇人,我哪還是你娘!」
李景風笑道:「你是該看仔細點,弄錯顏色誤終身啊。」
李景風黯然道:「我答應了替奚老伯報仇。」
李景風默不作聲,奚老頭又問了幾句,李景風被催得狠了,深深吸了口氣,囁嚅道:「大狗的仇人被關起來了,得關一輩子。我……我覺得……這比死還慘……」他不善說謊,後面一句聲音細微,顯得心虛。
他從沒這麼痛恨自己武功低微,比當初幫不了沈未辰時更加痛恨,不由得厲聲大喊:「秦昆陽!你出來!」
然而距離大廳仍是遠,此刻他已被包圍,眼前刀光劍影,招招往他要害招呼。李景風左閃右躲,侍衛們只覺眼前一花,人已溜了過去,連忙追上。
蘇亦霖盯著蕭情故,嘴角漸漸漾出笑容:「恭喜。」
蕭情故道:「從寬只對從犯,副掌門就算不是嵩高盟主事,也領著要職,主謀當然從嚴。」
那人怎肯罷休,一箭射出,李景風著地一滾避了開去。其實以弩箭速度,憑李景風現在的身法,即便看見也避不開,然而他謹記齊子概教他的武學之道,不跟拳而跟肩,不跟來勢而跟源頭。弩箭是直線,雖快卻少變化,他不跟箭而跟弩,只要見著對方扣動機括,立刻閃躲。
「怎麼回事?」秦昆陽想不明白。他已吸不上氣,大口咳了幾聲后,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仰天摔倒。
趙大洲道:「我騎的這匹是大宛良駒,雖不是真的赤兔,毛色也是紅的。我騎著它快,說要先來追你,擺脫了手下。你跟我換馬,跑得快些,我拖著他們東繞西繞,他們就追不上你了。」他說著,縱身下馬,道,「快!」
秦昆陽笑道:「真是執拗。」說著又向前走了幾步。
蘇銀錚道:「他是紫色靈氣,還沒大富大貴,不會有事的。」
蕭情故大半武功都在拳掌之上,但馬上徒手搏鬥困難,這才兼修了槍法。少林槍技主要化自五郎八卦棍法,又融合了楊家槍的變化,也是戰陣所用。秦昆陽用的則是正統的泰山嫡傳「壓頂刀法」,這刀法旨在以力壓人,招招舉刀過頂,由上往下砍劈,正是馬戰時針對步兵的好伎倆,只是蕭情故始終與他保持距離,使得他攻勢斷斷續續,難以連接。
他還沒起身,一隻短戟已插入他左邊大腿,劇痛之下,他不由得哀嚎出聲,回身想砍那人,卻揮了個空。那人腳踩短戟,狠狠一擰,強烈的痛楚從大腿傳到周身,讓全身肌肉僵直起來,李景風忍不住慘叫。與此同時,他左手掌也被人踩住,一把劍刺穿他右手上臂,將他釘在地面。
「掌門想對你發仇名狀,蕭堂主跟蘇公子正攔著。我聽說了那晚的事,娘的,真他娘的好漢!」他說著,又拍了李景風後背一下,李景風臉如白紙,忍不住唉叫出聲。
奚老頭道:「我估摸著養不起,打發走了。」
原來蘇銀錚等了一下午,不見李景風回來,她知李景風向來不失約,怕他不告而別,又怕他出事,直等到晚上,蕭情故公辦歸來,李景風仍未回,蕭情故心中起疑,這才帶著蘇銀錚出去找尋。
奚老頭道:「這種事我懂,多了去。哪個名門貴族殺個把人會出事?發仇名狀滅全家都常見。掌門把他終身監禁,也算告慰大狗在天之靈了。」
還是好遠……
蕭情故道:「現在就得走。」
蕭情故哈哈大笑,問道:「那怎樣可以好些?」
他睡到酉時方醒,伸展筋骨,晚餐只吃到三分飽。他將刨好的硬木貼在上臂小腿,用鐵絲綁住,又不敢完全緊貼,怕影響靈活,只遮掩了個大概,再將一匹布緊緊繞在腰腹之間,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右腰掛著飛石索,左邊口袋裝上鐵蒺藜,這才穿上外衣棉襖,捆緊綁腿,背上短弓與箭袋,手提初衷,開門上街。
眾人一片慌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有人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蕭情故點點頭。
李景風想起朱門殤與江大夫妻的故事,心領神會,又問道:「為何瞞著掌門?」
李景風若有時間回頭,他會見到那支箭恰恰從他跨下穿過,只差一點便要射中,但他當然沒有回頭,趁著馬受傷慌亂,駕馭不住,他第三次往前撲出,一劍斬在那人小腿上。那人控不住馬,摔了下來,李景風連滾帶爬搶上,雙手握劍,插入那人喉嚨,鮮血「噗嗤嗤」噴了出來,濺了他一身。
蘇亦霖本是聰明人,過去若是這種情況,必然不敢發聲,怕父親以為自己維護母親,與妹夫作對。昨日蘇長寧罵開,父子心結已解,此時他便直抒己見,又對蕭情故道:「妹夫,你這幾年花了不少心力撫平內外,原本執意少嵩分家的人漸次轉成觀望。副掌門下面有多少泰山弟子?即便副掌門死有餘辜,可這些人仍會有積怨,若轉入嵩高盟,或再引起少嵩分家的爭議,豈不是前功盡棄?」
蕭情故嘆了口氣,道:「李兄弟,我也想討回公道,但牽連太廣……我……對不住……」
李景風斷斷續續道:「再……再給我一顆葯。」
離開嵩山之後,他發誓一定要成為三爺那樣的人。
蘇亦霖從馬側抽出刀來,喝道:「副掌,掌門待你不薄!」說著將刀高舉。他身後百余騎散了開來,將秦昆陽那百人團團圍住,弓箭對準秦昆陽一眾人等。
奚老頭點點頭,平靜地道:「原來是這樣……你說得對,關比死還慘,把他關一輩子就是了。」
李景風點點頭,道:「回濟南城后,我得先拜訪一個朋友。」
蕭情故一咬牙,道:「掌門,娘,盧長老,這兩年嵩高盟刺殺不少要人,就算各有立場,也波及數百無辜百姓,還有那些親眷,他們又犯了什麼罪,造了什麼孽?這些事就算不全是副掌門策劃的,起碼也有半數著落在他頭上,哪怕只算他三成,那也是上百條人命,且不說還和_圖_書死了許多嵩山護衛門人,不殺怎麼交代得過去?」
「這習慣改不了,要不你離遠點,我拍不到就不拍了。」趙大洲不好意思地道。
此時兩人距離太近,蕭情故施展不開,只得後退,秦昆陽連人帶馬不住進逼,一刀接著一刀砍下,幾刀之後,蕭情故被逼得撤槍閃避。他兵器一失,情況更是危急,一時閃避不及,肩膀中了一刀,登時血流如注,秦昆陽哈哈大笑,以為勢在必得。
蘇銀錚道:「他還是娘的師兄,也算是我舅舅,娘不會答應處決他。」
一陣大風吹來,刮飛了門口的白燈籠。燈籠被風卷進庭院,在地上不住翻滾,又飄進了大廳,在奚老頭腳邊盤旋著。李景風腦中一片空白,只覺雙膝發軟,不禁跪倒在地,渾身發抖。
李景風道:「我等他回來。」
原來趙大洲剛傷愈便遇著這事。蘇長寧知道蕭情故與蘇銀錚搞鬼,痛斥兩人一番,但此事不能外泄,他信不過兩人,連帶蘇亦霖都不信,只得派趙大洲帶兵追趕。趙大洲馬快,說是搶先來找,單騎追了過來。
李景風摸摸蘇銀錚的頭,道:「我走啦,望你快些找到下一個紫色的……」
奚老頭坐在桌前,手握一疊紙錢,正在折元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李景風見他臉色蒼白,唇角乾癟皸裂,幾日間像是老了十幾歲般,心中不忍,上前喊道:「奚老伯。」
蘇亦霖親自去請,李景風與蕭情故不好推卻,這才出來。晚膳時,蕭情故還應付幾句,李景風只顧埋頭喝酒。蕭情故見他喝得猛,問道:「還怪我呢?」
蕭情故苦笑道:「我比他跟夜榜熟,只需一問便知。」
蘇長寧沉吟良久,難以決斷,道:「若是不殺他……」
倪氏道:「我知道他造反!你怎麼處置都行,就是不能殺他!」
趙大洲回到濟南便向蘇長寧吹噓他義釋景風之事,氣得蘇長寧要他閉嘴,囑咐他絕不可到處說,否則必然視為李景風同夥處斬,嚇得趙大洲不敢再提。誰知過不到兩年,他又忍不住到處說起他義釋景風的往事,蘇長寧盛怒之下將他連貶七級,送到煙台當團教,這是后話。
李景風左手掏出鐵蒺藜向身後撒下,只聽「唉呀」幾聲慘叫,都是中了招的。他最怕背後偷襲,這下再無後顧之憂,拔出初衷,後腳一踮,劍挽長花,正是龍城九令的第三招——「一騎躍長風」。這招與前兩招變化繁巧不同,身隨劍進,劍光只籠罩身周,劍法越精,罩住的範圍越廣,單打獨鬥時用以逼退敵人,若被包圍也能趁勢衝出。
秦昆陽也不慌張,冷笑離去。蘇長寧兀自憤怒不已,蘇亦霖勸道:「爹,不能殺副掌門。」
李景風一動就全身劇痛,蕭情故無奈,只得道:「忍著點。」說完將他抱起,放在蘇銀錚馬後。李景風握不住兵器,蕭情故撕了條布把匕首纏在他手上,讓蘇銀錚抓著他右手架在自己脖子前。李景風身子歪歪斜斜,靠在蘇銀錚身上才勉強沒摔下去。
有人道:「刺客殺了副掌門!」
「操!你……」蘇長寧氣得說不出話來。蕭情故冷冷道:「你謀逆在前,就斬了吧。」
蕭情故搖頭道:「是我害你。記得,儘快離開嵩山地界。」
李景風仍是厲聲大喊:「秦昆陽,你出來!讓我看看你!你出來!」
李景風苦笑道:「必須的……」說罷,回頭對蕭情故道,「救我一命,多謝了,蕭公子。」
蘇銀錚道:「多吃葡萄,還有對仙姑恭敬些吧!」
蘇亦霖道:「跟你喝酒沒勁,兩杯就倒了。」
蕭情故擔心道:「他傷成這樣,也不知道逃不逃得掉。」
蘇亦霖冷冷道:「別侮辱我爹跟妹妹!」說著再度揮刀砍向秦昆陽。
倪氏聽了這話,大哭道:「你是怪我嫌棄你,所以不肯幫忙,定要弄死我師兄就對了?!」
蘇亦霖道:「跟你們男人說,這時候喝醉最好。」說著嘆了口氣,「要不我來幹嘛呢?」
可刺客不正趴在地上?
「是副掌門先造反!」蘇銀錚不忿。
蕭情故道:「熬不住這關,你得死!撐住!」
蘇銀錚見他答得心不在焉,問道:「你有心事?」
李景風心中難過,道:「您多久沒吃飯了?傭人呢,哪去了?」
李景風尋了僻靜處將養一天,不敢耽擱,儘速離開嵩山地界。他記掛著要往崑崙,問了道路,他傷勢沉重,只得選水路進入洛陽。
李景風怒道:「他害死這麼多人,只是軟禁?我要見掌門!」他怒氣沖沖,就要往議事堂走去,蘇銀錚忙拉住他道:「爹的安排自有道理,你這樣莽撞,他會生氣的!」
蕭情故心中一沉。李景風確實不是嵩山的人,頂多就是在嵩山住了幾天的客人,隨便編個姦細的說詞便能劃清界線,只要償命即可。但自己怎能讓他死在這?於是低聲道:「想逃走,別昏,撐住!」
蘇銀錚噘嘴道:「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面!還有,你若認得其他還沒成親,可能是紫色的朋友,記得介紹給我!」
蕭情故道:「他見的是夜榜的人,想探聽嵩高盟的事。這事不能泄露,也不能讓人知道。」
蘇亦霖問道:「李兄弟呢?」
蕭情故道:「你叫銀錚,該不會自己是紅色銀色,想高攀紫色吧?」
李景風道:「那些枉死的人又怎麼辦?!」
門依舊沒鎖,奚老頭正燒著紙錢,見李景風來,招了招手。李景風走了過去,就著火取暖。
蕭情故見他有恃無恐,不知他玩的是什麼把戲。有人取來繩子,秦昆陽怒道:「我他娘是你們能綁的人嗎?!」說著一跛一跛走入人群,挑了一匹無主的馬,蘇亦霖始終跟在他身邊戒備。
他想了許久,又買了幾顆鐵蒺藜,之後回奚家煮飯炒菜,吃個飽足,再將幾塊硬木刨出弧度,在前臂小腿上試試,確認貼合,又拾了四顆雞蛋大的石頭,繩索留了約一尺長,兩端繫上石頭,便是個飛石索——他幼時家貧,母親便做了這玩具讓他對著樹榦丟,每每能纏上樹榦。他磨了劍,最後走進奚大狗房間,取了棉被,好好睡上一覺。
蕭情故從他身上摸出頂葯,讓李景風服下,又撕破他衣裳,派人取了金創葯。李景風傷口鮮血淋漓,尤其手臂上的貫穿傷,藥粉都被血沖開。蕭情故知道時間緊迫,李景風一旦送入大牢就難救出,高聲喊道:「所有人都不許離開,守好大院,保護家眷!誰離開這間大院,以內奸論處!」
秦昆陽見李景風攻來,見他雖然劍法精妙,但劍光多半罩在馬身上,冷笑一聲,一招「烏雲罩頂」迎頭劈下。他功力高出李景風太多,兵器交格,李景風手臂酸麻,秦昆陽這一刀勢頭猛惡,連劍壓下,就要斬他一條手臂。
「唰唰唰」,接連三箭射向蕭情故后心,蕭情故身子一側,半身貼在馬肚子上,勒轉馬身。前兩箭從馬頸背上呼嘯而過,第三箭「噗」的一聲扎入馬肚子里,那馬一聲哀嘶,翻倒在地,蕭情故著地滾開。李景風見他落馬,急忙掉轉馬頭要救,秦昆陽早已追上,揮刀往蕭情故背後砍去。
蕭情故更是為難:「這……」
秦昆陽笑吟吟地走到院前階梯上,他心情大好,雖不知自己跟這小子結了什麼仇——或許是某場刺殺里死了他的親眷,管他的,總之蘇二小姐的心上人自投羅網,或許能換自己自由,當真是喜從天降。
「要不是你聽了這傢伙的鬼話,我何必攪這麼大事!」秦昆陽指著一旁的蕭情故道,「帶了個少嵩不分的女婿進門,你他娘就是跪著要飯的!」
李景風道:「只是跌打傷,不嚴重。」
只見廚房裡鍋碗堆在水缸旁,他知道沒開過火,於是生火煮水,又回到院子里,把棉襖給奚老頭披上,道:「要變天了,老伯可別著涼了。」
「砰」的一聲,秦昆陽胸口被擊中,大叫一聲,口吐鮮血,跌飛三四尺遠。蕭情故搶上,一腳踢去他手中兵刃,另一腳踩上他胸口,回頭對嵩高盟人馬高聲喝道:「你們首領被抓了,還不投降!」
他腳步不停,將短弓拋去,右手取出飛石索,沿地擲出。他本擬這飛石索能絆倒一兩人,這念想仍是樂觀,對方見他擲出東西,一躍避開,卻不料打中後頭之人脛骨,疼得那人m.hetubook.com.com跪地慘叫。第二條倒是絆倒了一個不長眼的。
蘇銀錚低頭道:「你真這麼不喜歡我?」
李景風與蕭情故跟在隊伍後方,李景風問道:「為什麼要瞞著掌門?還有,那天我真的見著你義兄跟人見面。」
忽地,一道青影晃過,卻是一匹青驄自側邊趕來。馬上之人揮刀砍向秦昆陽,秦昆陽架住,見是蘇亦霖,罵道:「自個兒女人被|操了還搖尾巴,真不愧是蘇長寧養的一條好狗!」
蕭情故苦笑道:「行,就姑奶奶你道理多!」他見蘇銀錚雖然嘴上頭頭是道,眼眶卻是通紅,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樣,知道她心中難過,讓她上了馬車,往濟南城方向行去。
蘇亦霖也笑道:「讓你一個也能贏!」說完領著人馬押著秦昆陽走了。
蕭情故本擬傷馬逼他步戰,但秦昆陽攻勢凌厲,若分心傷馬,勢必受傷。李景風見他們糾纏,本想用弩箭射秦昆陽,但蕭情故騰挪閃避,忽前忽後,他怕反傷著蕭情故,只得棄了弩,搶上一步,一招「暮色綴鱗甲」,攻向秦昆陽。
奚家門口掛著兩盞白燈籠,李景風敲了門,奚大狗原本雇了兩名仆佣,此時卻無人回應。他伸手一推,見門沒鎖,徑自進了院子,看到奚大狗的棺材橫在院子當中。
李景風忙道:「我這就去!」
李景風苦笑道:「是像蘇大哥喜歡你那樣喜歡。」
但即便有俠心,有了能力,甚至有了權勢,像蕭情故這樣的好人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趙大洲道:「我先回去拖著他們,免得追來了。」說著策馬往來路走去。
李景風只射了三箭,便有兩名侍衛搶至他面前,兩把刀一左一右向他劈來。李景風覷得準確,彎腰避開,側身拉弓放箭,射中一人小腹,雖然力道不足,只是輕傷,也緩了對手動作。
李景風一愣,道:「不是說嵩高盟的事一解決就讓我走?」
奚老頭望著李景風,李景風偏過頭去,不敢接觸他目光,過了會又道:「害死奚兄弟的是現今嵩山派的副掌門,泰山派掌門的弟弟,他們說……說不能殺……」
奚老頭點點頭,望向棺材,道:「是柳木的,好棺材呢,我都沒想過給自己準備這麼好的棺材。」
下了馬便是蕭情故的長項,只見他使出左右穿花手,左撥右擋,如花雨紛飛,繽紛繚亂。這幾年來他為除明不詳,用功勤奮,又修練易筋經,即便穿花手是下堂武學,使來也自有威力。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背上被人重重拍了一記,疼得他立時醒來,一張眼,只見一個滿臉虯髯捲髮披肩的壯漢正與他並駕而行,瞧著有些眼熟。
連大廳前的台階都沒摸著……
蕭情故道:「只能聽天由命了。」
兩人趕到一家醫館前,蕭情故下馬敲門:「許大夫在嗎?」
秦昆陽見李景風向自己奔來,只是冷笑。
他避開這箭,起身還了一箭。那人也精明,見他舉弩,立即趴低身子。李景風這箭沒取準頭,差著好大一截,那人忙裝上一箭,又射向李景風,李景風避開后又還了一箭。兩人這樣你一箭我一箭,互有往來,誰也沒傷著誰。
「像大哥喜歡姐姐那樣喜歡?」
蘇長寧怒道:「你身體不好,瞎摻和什麼?」
蘇銀錚又眯起眼,雙手拇指按在耳上,道:「讓我看仔細點。」
蘇銀錚早在門外等候,見蕭情故抱著重傷的李景風走出,大吃一驚,策馬上前,紅著眼睛問道:「怎麼會這樣?」
蕭情故道:「你可別想開溜,我跟二妹不好交代。」
蕭情故也道:「掌門也不願意這樣處置,只是以他身份,牽連甚廣,若是殺他,就算泰山派不追究,他門下弟子也難安撫,這些人若是加入嵩高盟,只會加劇嵩山內亂。」
「你都是副掌門了,還不知足?!」蘇長寧道,「搞起自己人來,你他娘的倒是勇不可當啊!」
李景風低頭道:「老伯……對不住……」
「兇手幾時死?」奚老頭紅著眼眶問,「在哪處斬?我要去看。」
李景風聽他語意,似乎不打算抓自己,於是問道:「你不捉我回去?」
秦昆陽揚起馬鞭,指著蘇亦霖道:「操娘屄的!女人被搶了,地位也沒了,要是還有兩顆卵蛋,幫我殺了他,回城裡討回你女人!」
一行人到了濟南城門,見守衛森嚴,蘇銀錚道:「這樣出不去。」
李景風苦笑道:「不用了,您老小心點就好。」又問,「你剛才說什麼?什麼以武犯禁?」
一箭從耳旁掠過,李景風聽見了破風聲。這就是弩箭的聲音?他還沒細想,另一箭險險從馬腹下穿過。「不能被他們包圍。」李景風心想。之前他被三人包圍,身法不及三人,無法突圍,馬與馬之間的差距卻不甚大,更且若騰出雙手安裝弩箭,就僅能靠雙腿夾住馬腹穩住身子,馬速勢必要緩。眼看前頭那人馬步放慢,李景風料他正在安裝弩箭,連連加鞭,也不顧後方兩名弩手,眼看已追到五六尺處。
秦昆陽嘿嘿冷笑道:「別拿這玩意指著我,有本事就殺了我!」將槍尖撥開。蕭情故一愣,秦昆陽將他推開,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灰塵,道:「帶我去見掌門!」
找了一陣,直到在奚大狗家見到奚老頭屍體,蕭情故才恍悟,忙趕到秦家莊院,仍是慢了一步,幸好來得及救出李景風。
李景風無力地點點頭,勉強直起身子,蘇銀錚駕馬來到城門下。城門守衛見二小姐被挾持,大吃一驚,蕭情故喊道:「別慌,快開門!害了二妹你們擔當不起!」
李景風聽他們說話,喃喃道:「二姑娘……我這輩子……都不會……大富大貴了……」
蕭情故鑽入車廂,問道:「李兄弟,你還行嗎?」
蘇長寧怒道:「你師兄造反!」
嵩高盟人馬已死傷近半,剩下六十餘人見首領被擒,有的撥馬便逃,逃不掉的紛紛束手就擒。蘇亦霖喊道:「別追了,把剩下的都綁起來!」說著拾起地上銀槍,擲給蕭情故,蕭情故拿槍尖抵住秦昆陽。
蕭情故趁機緩過勁來,飽提內力,雙膝猛地下彎,成一個半跪不跪的姿勢,上半身向後仰個鐵板橋,身子一滑,從秦昆陽馬腹下鑽過,繞至另一側,伸手抓住秦昆陽衣服,一把將他扯下馬來。
過了會,蕭情故低著頭回來,神色甚是頹喪。李景風問道:「副掌門幾時處決?」
李景風心想:「這不是拐著彎罵我蠢嗎?」
蘇銀錚聞言更是吃驚。蕭情故將李景風放到馬車上,道:「先救人!」
李景風這才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起蕭情故的聰明才智,忽又想起一事,道:「蕭公子,我先不回嵩山大院了。」
正因為他太瞧不起李景風,才會犯這樣的錯誤。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蕭情故銀槍橫里插入,架住刀勢。他本與秦昆陽保持距離,這一救立即亂了步調,秦昆陽策馬逼開李景風,揮刀就往蕭情故身上砍去。
蕭情故聳聳肩,道:「沒告訴她,怕她動了胎氣。」
但秦昆陽若不死,又該怎麼向無辜的逝者交代?
李景風斷斷續續道:「我……身上……有葯……」
蕭情故又取出一顆頂葯餵給李景風,塞了一把匕首給他,道:「你要想逃走,只能挾持銀錚,你還能動嗎?」
蘇亦霖見他受傷,眉頭一皺,從屍體上撕下一塊布來替他包紮止血,口中問道:「琬琴知道你這樣冒險嗎?」
蘇亦霖駕馬來到兩人面前,下馬問道:「不要緊吧?」
蕭情故一愣,雖知緣由,仍道:「即便他是秦掌門的弟弟,犯了這般大罪也是該死。」
秦昆陽嘿嘿冷笑:「我要不弄點動靜,你真以為嵩山都跟你乾兒子似的,搖著尾巴求口飯吃?!」
俠者,以武犯禁,僅僅這樣還是不夠的,還需要更多。
奚老頭搖搖頭,只是不語。李景風重回廚房,倒了杯熱水給奚老頭,又去買了一小塊絞肉,兩塊豆腐,一把青菜,一把蔥,一隻雞跟一塊豬骨,生火煮水,用豬骨並著雞熬高湯,瀝去雜質,將米洗凈置入湯中,將豆腐鹵了,待米熟之後再下絞肉,青菜切段丟入,最後灑上蔥花,舀了一碗粥,並著鹵好的豆腐送到院子里,對奚老頭道:「老伯,您吃點東西。」
李景風大腿一痛,估計是被www.hetubook.com.com人從背後用棍子一類的鈍器打中。他想忍痛前進,但腿腳已經無力,「啪」的一聲,又一擊打在膝彎處,打得他摔倒在地。不待起身,他又猛地向前一撲,同時挺劍直刺,前方那人連忙閃開,這一撲又讓他前進了幾尺。
他自壁后望去,見秦昆陽正與一名少婦說話,也不知是女兒還是妾室,臉上猶有忿忿不平之色。此外內外約守著二十餘人,不知周圍是否還有其他侍衛。
來到嵩山之前,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三爺那樣的人。
「左……右手……左手吧。」秦昆陽眼珠子轉了轉,指著李景風左手道。
只聽秦昆陽不住咒罵:「要不是蘇亦霖那條狗,老子早殺了蕭情故!操!那狗日的蘇長寧,連殺我都不敢,嵩山倒霉了才讓他當掌門!」
這場廝殺好不慘烈,地上橫七豎八數十具屍體,有嵩山的,也有嵩高盟的。隨著幾聲慘叫,又有幾人跌落馬下,即便那日饒刀山寨圍攻沙鬼,死傷也不比今日慘重。李景風想起饒刀山寨的慘狀,心中惻然,又擔心蕭情故,回頭望去,只見秦昆陽騎在馬上不住進逼,正與蕭情故打得難分難解。李景風心想:「此人才是首惡。」提劍衝上。
李景風點點頭,道:「謝謝你了,趙總教頭。」
……
奚老頭連連搖手道:「道歉幹嘛?你又沒對不住我。我們才認識幾天,你這樣幫我,我很感激。那天在戲台上還是你救了大狗一命呢。」
奚老頭望著那粥,一動不動,李景風道:「您把身子弄垮了怎麼辦?大狗的仇人抓著了,您不想見他伏法嗎?」
蘇亦霖擺擺手道:「當舅舅就好,兒子我會生得比你多。」
他清楚得很,秦昆陽這一關,明著是終身軟禁,過幾年無事,泰山派掌門與岳母就會讓他遷回泰山軟禁,再多過幾年便不了了之,頂多只是無職無權,多受些監視罷了。一念及此,他頓覺心灰意冷。想辭去這刑堂堂主職位,但又想,這不就又讓覺空得逞了?再說即便妻子願意跟自己走,嵩山內部的諸多問題難道就這樣留給義兄和岳父?好不容易略有平息的少嵩之爭,難道又讓它星火重燃?
李景風腰上被開了個口子,幸好綁縛的布匹不僅止住了血,也壓抑了疼痛。但背上這刀卻熱辣辣的痛,就這樣,他又往前推進了兩丈。
到了客廳,蘇銀錚迎了上來,問道:「又要練功?」李景風搖搖頭,道:「今天有事,下午回來陪你,可能會晚些。」
「掌門派我帶兵來抓你。」那壯漢道。
目送李景風走遠,蕭情故好奇地問蘇銀錚:「聽你方才那話,你不想嫁給李兄弟啦?」
李景風搖搖頭,道:「你是對的,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人交代。」說著又喝了一杯。
然而劍勢走盡,他也不過才前進了短短一丈,距離大廳仍是好遠。接下來的攻勢已非他能承受,他避開一記長槍,又躲開一朵劍花,第三把刀他必須伸手格擋。手腕上的鐵絲與硬木救了他,他感覺小腿中了一記,不知道是什麼兵器。
原來李景風見他們追來,只怕起身便遭攻擊,危急間摸到屍體身上的箭袋,心念一動,奪了屍體手上的弩,安上箭,果然一擊即中,趁著對方愕然,忙起身奔逃。
許大夫不解其意,但見他著急,又見李景風傷得如此重,竟還沒昏迷,也自訝異,忙剪開他衣服。蘇銀錚急道:「我來幫忙!」
去無悔。
李景風雖然全身酸痛,仍搖搖頭。蕭情故肩上中了一刀,也道:「沒事。」
……
李景風見蕭情故一時無礙,想起那三名弩手,抬頭望去,見那三人早已裝上弩箭,要射蕭情故。李景風策馬前沖,那三名弩手見他衝來,轉而將箭射向他。
「可我有一事不明。」趙大洲問道,「你為什麼非要殺副……呸,那狗養的秦昆陽不可?」
他仍在沖,一招「碧血祭黃沙」好似砍倒了兩名用短鞭跟鬼頭刀的侍衛。秦昆陽見他模樣,他認得李景風,知道以李景風的武功,即便讓他走到自己面前也奈何不了自己。但他忽地想起一事,高聲道:「留活口!」
又有一人走來,急聲問道:「師兄在哪?你們沒殺他吧?」原來是倪氏聽了消息,知道師兄犯了大罪,怕丈夫一氣之下下了殺手,趕來求情。
李景風氣喘吁吁,雖未中箭,這幾下翻滾騰挪也把他摔得遍體鱗傷,全身泥沙,模樣甚是狼狽。他左手提著弩箭,拖著腳步要去取回插在屍體上的初衷,忽見到兩人交戰,估計是從馬上打到馬下。那名嵩山派弟子原本敗退,退到屍體身邊時,猛地拔起初衷,刺入對手胸口。
蘇銀錚道:「我去找大夫!」
「有傷者,快!」蕭情故把李景風抱下馬車,送入內室。那大夫見傷者全身是血,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走出一段路,蕭情故忽又問道:「對啦,我都沒問過,你瞧自己是什麼顏色?」
「快救他!唉,隨便救救就好,沒時間了!」
蕭情故見對方殺來,掉轉馬頭往山上跑去,李景風見他撤退,也跟著後撤。只見蕭情故俯身,從馬鞍旁的袋子里摸出三截明晃晃的銀色短棍,在手上一套一轉,李景風回頭看向追兵,見那三個弩手正在裝箭,忙喊道:「蕭公子小心!」
蕭情故搖頭道:「他是泰山掌門的親弟,爹說,革職送回,軟禁在家。」
李景風見他理解,愧疚之餘鬆了口氣。奚老頭又道:「金紙燒完了,幫我去福壽金鋪買點。出門左拐,過三條巷子右拐,找不著問人就是。回來時幫我帶些菜,這幾天都沒吃好睡好。」說完笑道,「你煮的粥可好吃了,怎麼不開店當廚子?」
「鏘!」的一聲,火星四濺,不知何時,蕭情故手上已多了柄明晃晃亮燦燦的八尺銀槍,繞背擋下這刀,隨即翻過身來,槍頭一顫,戳向秦昆陽大腿。秦昆陽揮刀格擋,策馬繞著蕭情故不住打轉,他居高臨下,又仗馬力,刀刀往蕭情故頭上胸口招呼,蕭情故一口長槍遮攔擋架,時不時一記冷槍也能逼得秦昆陽棄攻回守。
秦昆陽道:「怎麼不問問你岳父幹嘛不把話說完?」
許大夫道:「這得休養十天半個月才能下床。」
李景風直喝到大醉,這才讓蕭情故拎回房去,蘇亦霖則領著蘇銀錚回去。李景風直睡到辰末才起身,全身酸疼,脫了衣服,身上全是淤青,都是昨天摔的。他第一次宿醉,只覺頭痛欲裂,心想:「人說一醉解千愁,可醒來后還不是要發愁?」他胸中塊壘難平,像被個大石頭壓著般,鬱郁喘不過氣來。
「有這回事?你什麼時候答應的?」趙大洲問。
李景風道:「真不用,我身上就有傷葯,是位神醫留給我的,過兩天就沒事了。」
蕭情故反問道:「那以後枉死的人又該怎麼辦?又要算誰頭上?」
李景風奔了一夜,藥力漸失,全身疼痛,疲累交加,忍不住趴在馬上睡著,任由那馬四處遊走。
蕭情故大聲道:「今天就算把我換成齊三爺,也動不了秦昆陽!我不但不能殺,還得派人保護他,否則讓覺空動了手,讓秦昆陽死得不明不白,這鍋他娘的還得嵩山來背!要討一個公道,害死許多人,你說,這就是你要的?」
「你得找個地方好好養傷。記得,儘快離開嵩山地界。」趙大洲囑咐道。
蕭情故勸道:「娘,你先回去……」
李景風道:「那也不能不吃飯啊。」
蘇長寧喝道:「你別以為沒事!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
「只能送他走,這事不能跟嵩山有任何干係,不然事情就麻煩了!」蕭情故咬牙道,「李兄弟得擔起所有罪名!」
許大夫讓蘇銀錚煮熱水,蕭情故張羅藥材,自己替李景風止血上藥,縫合傷口,李景風疼得不住慘叫。蕭情故只不住催促,逼得許大夫手忙腳亂,心煩氣躁,這才把幾個出血多的地方止住血。
蘇亦霖似乎也沒料到對方竟有這麼多人,勒住馬喊道:「秦副掌,隨我回去見掌門!」
一名中年胖子開了門,問道:「蕭堂主?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蘇銀錚坐在椅上,雙手支頤,愁著臉道:「我看他也不打算吃飯。我陪你喝吧,喝到醉都行。」
蘇銀錚吃了一驚,忙道:「你別急著走啊!」
李景風和*圖*書沒回到松雲居。他收拾了奚老頭的屍體,打聽了秦昆陽的住處,去巷子口買了副棺材,留下銀兩吩咐收屍。他想起這兩次被短弩逼得窘迫,但鐵鋪不賣這個,說是管制,他挑了一把狩獵用的短弓跟幾支箭。
蘇氏嘆道:「他回來后就關在房裡,晚飯也不想吃。我……我也不能陪你喝。」說著兩頰暈紅。
「該不該死是一回事,能不能死又是另一回事。」蘇亦霖道,「嵩山有三成是泰山弟子,殺了他,秦掌門即便不追究,泰山弟子也會不服。副掌門門下弟子眾多,這幾年因著妹夫的關係,化消了不少支持少嵩分家之人的怨氣,副掌門一死,嵩高亂黨藉機鬧事,只會助長嵩高盟的氣焰。」
……
盧開廷也趕到,說是帶來四大長老的意見,秦昆陽不能殺。蘇長寧見眾人勸諫,心下動搖,問蕭情故道:「你怎麼說?」
晚上,蘇亦霖拿了酒來。自蘇氏成婚後,非有要事蘇亦霖從不來訪,說是避嫌。此刻見大哥來到,蘇氏知道他心結已解,她向覺虧欠兄長,自是喜不自勝。
李景風勉強擠出笑容,道:「不會……我知道……我想通了……所以我……不會……也不要……」頂葯藥力發作,他身體稍稍恢復,強忍疼痛,支起身子,執住韁繩。
李景風感他心意,勉力翻身下馬,又在趙大洲攙扶下上了大宛馬。
奚老頭渾身發抖,緩緩坐下。李景風道:「大狗的仇能報了!您要養生,等著看害死大狗的兇手伏法。等大狗下葬,頭七要做,七七要做,每年忌日您要跟大狗說,爹過得很好,讓大狗別擔心。」
……
蕭情故問道:「要當我兒子的乾爹嗎?」
踩著他左手掌的那隻腳抬起,又狠狠踩在他手腕處。這一腳用力沉重,若不是李景風手腕綁著硬木與鐵絲,勢必要骨折。
蘇銀錚道:「他去問爹怎麼處置副掌門了。」
那兩名弩手見同伴身亡,既驚且怒,見李景風倒在地上還沒起身,策馬追來,料他無處可躲,裝上弩箭便要瞄準。就在這時,卻見一道黑影閃過,又一名弩手慘叫一聲摔下馬來。餘下那人愕然低頭,只見同伴胸口插著一支弩箭,抬頭望去,李景風早已起身,手持自己死去同伴所用的弩箭,正自跑著。
李景風懊惱喪氣,坐倒在太師椅上,雙手抱頭。蘇銀錚見他難過,撫著他背安慰,轉頭埋怨蕭情故道:「姐夫!」
然而那弩手卻犯了大錯,他身在馬上,要騰挪必須駕馬,架箭就慢,若要架箭快,必然無暇騰挪。三四箭過後,李景風抓準時機,先扣箭不發,等他裝架完畢,起身要射自己時,覷准目標,一箭正中那人腹部。那人摔下馬時,心中只想:「他娘的,為什麼就是射不中……」
趙大洲見他吃痛,忙道歉道:「對不住……」
蘇銀錚仰起頭,斜睨著蕭情故道:「算命不能自算,看得著別人看不著自己,這也不懂?」
蘇銀錚扭頭道:「你喝酒,我喝水,不就得了?」
蘇銀錚嘆了口氣道:「他殺了娘的師兄,泰山掌門的弟弟,就算我不要娘,不要爹,不要哥哥姐姐跟你,啥都不要了跟著他,嵩山能沒後患?」她望著李景風遠去的背影,道,「他是龍,我想揪著龍尾巴上天,可原來他還沒長成,揪著龍尾巴得拖累他。我看過啦,他留在嵩山這段時間紫色變淡了,說不準還會變成金色,今天鬧這一出,又變回原來的紫色。他還得在海里游一游,遭些罪,這就叫有緣無份,時機不對,你懂不懂?」
奚老頭聽了這話,猛地站起身來,站得太急,一陣發暈,扶著桌子顫聲問道:「抓……抓著了?害……害死我兒的兇手?」
就這樣,李景風趴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他抬頭望去,距離大廳還有三丈。他想方設法,竭盡全力,不算短兵相接前奔跑的十丈,只前進了七丈而已。
蕭情故沉默半晌,緩緩道:「是。」
蕭情故知道他說得有理,原本少嵩分家的紛擾已被彌平不少,也因此惹來秦昆陽的怨恨。秦昆陽若死,門下弟子不服,定會對自己起怨,更有不少人可能因此投入嵩高盟。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覺空這謀划周密惡毒到何種地步,自己若死,掌門大怒,嵩山免不了與嵩高盟一場惡鬥,那是嚴重的內耗,而若死的是秦昆陽,同樣是一場內鬥。
倪氏急道:「我跟師兄打小認識,他待我就像待親妹妹一般!」看向蘇亦霖,道,「你若犯了死罪,琬琴跟銀錚也定會替你求情!」又拉著蕭情故道,「你是刑堂堂主,你怎麼說?真要弄死師兄,以後別叫我娘!」
破風聲?李景風再次聽見,卻不知兩箭會從何而來,也不知會射向哪裡,索性把馬打橫,身體放斜,躲到馬腹后。「唰」的一聲,他親眼見著一支弩箭從他眼前掠過,第二箭卻正射中馬臀。那馬吃痛,人立起來,李景風駕馭不住,眼看要被掀倒在地,索性撲了出去,空中扭腰,側身著地,雖然吃痛,卻無大傷。他還未起身,猛一抬頭,卻見追趕那人已經掉轉馬頭,裝好弓弩對著他,此時兩人相距不過六七尺,即便看到也來不及閃躲了。
盧開廷也道:「蕭堂主,你不是一向主張寬容處置嵩高盟,何必真要殺副掌門?」
李景風搖搖頭。此時他怒氣填膺,只是知道蘇銀錚無辜,勉力壓抑罷了。蘇銀錚坐在椅子上,看著李景風,輕輕皺起眉頭。
奚老頭抬頭望向李景風,眼神空洞,像是看著了,又像是沒看著,只道:「你來啦。」說著起身要來迎客。李景風見他腳步虛浮,忙搶上前去,果然,奚老頭只走了兩步,腳下一簸,險些摔倒。
蘇亦霖下令放箭,百多支箭從四面八方射來。秦昆陽人馬被圍在中間,閃躲不易,幾聲唉叫,十餘人中箭落馬,剩餘的人依舊向著蕭情故衝去。蘇亦霖指揮人馬邊追邊放箭,轉眼又有六七人落馬,嵩高盟人馬亂成一團。嵩山門人棄了弓箭,沖入陣中,雙方一陣搏殺。
蕭情故道:「等我跟掌門商量一下。別急,先跟我回濟南城。」
奚老頭不住點頭,顫聲道:「抓著了,抓著了……」說著眼眶一紅,又哭了起來,「可是我兒子死了,他死了啊!」一時嚎啕不止。
蕭情故若有所思,緩緩道:「他是掌門養子,武功才智都是上選,爹怕惹人非議,只讓他做了侍衛長,是大材小用。他與內子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我丈母娘也喜歡他,總以為他們會是一對,結果……」
蘇銀錚低著頭,嘆了口氣,道:「我早猜著會這樣。姐夫,怎麼送他走?」
蘇亦霖道:「我帶了酒來,陪妹夫喝兩杯。」
秦昆陽翻身上馬,道:「走吧!」李景風見他氣焰如此囂張,極是惱怒,但自忖並非嵩山中人,不好多嘴。他見蕭情故將手中銀槍一扭,又折成三截近三尺長的銀棍,好奇問起,方知原來這柄「雪裡挑」是蕭情故請了山東最好的鐵鋪「百鍊號」打造,平時分成三截便於攜帶,中藏卡榫,遇敵時能組裝應敵。
李景風寬慰幾句,又喂奚老頭喝粥,奚老頭一邊哭一邊吃。吃完粥,李景風侍候奚老頭睡覺,替他蓋好棉被,見他睡著了,這才掩上門離去。
「好漢子,以武犯禁,大俠啊!」趙大洲說著,又要拍李景風,忽然想起他有傷在身,便又縮手,可李景風身體本能一縮,仍是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李景風見狀連忙大喊:「喂!喂!那是我的劍啊!」那人橫了李景風一眼,將初衷遠遠擲來。李景風抱怨道:「別亂扔我的劍啊!」他拾起劍來,看向戰局,嵩山弟子雖有死傷,但人數已佔著優勢。蘇亦霖武功高強,揮刀砍殺,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天果然冷了,一陣朔風吹來,把白燈籠吹得搖曳不定,李景風站在奚家大門口,緊了緊衣領,猶豫半晌,這才敲門。
他照著吩咐買了金紙,又帶了一斤牛肉、白菜、蘿蔔跟幾顆雞蛋回到奚家,才剛推開大門,就看見吊在大廳中迎風飄蕩的奚老頭。
秦昆陽刀路受阻,被憋得施展不開,二十余招后蕭情故便佔了優勢。蕭情故拳腳突變,左右雙臂畫圈般不住揮舞,袖袍鼓盪得像個小皮球似的,正是駕裟伏魔功中的「大千寶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