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裳喊道:「看看去!」兩人搶至船沿,只見周圍摸黑來了十余艘小船,每艘船上有七八人。這些小船未掌燈火,把哨的看不清楚,等瞧見時早已欺近船身。
這一箭讓她腳步稍稍一慢,後邊的賊人又要搶上,顧青裳一箭從沈未辰耳邊擦過,將後方追兵射倒。
沈未辰奔至帆索旁,將峨眉刺收入腰間,從身後抽出兩把大板斧,揮斧便砍。
「三爺你瞧瞧,我這蘿蔔又白又大,不買可惜。」她學著市場小販叫賣模樣,「瞧,我這蘿蔔煮湯炒菜都合宜。你還想不到,這蘿蔔還會自個剝了皮跳起來打人呢。」
「再一個月就過年了,總不好過年也不回去。」沈未辰道,「這個月就算找不著景風,我也得回去打個招呼。」
唐絕艷冷笑道:「大好一塊玉,生在青城糟蹋了。」
唐驚才卻道:「我卻覺得非說不可。」
兩人來到內院,掩上房門。唐驚才坐在床上,唐絕艷拉了張椅子,雙腿交疊,冷冷道:「瞧著挺順利的。」
唐絕艷「喔」了一聲,沉思道:「那是往湖南去的水路,這是要請衡山的奧援,還是……」
門內,她們姐妹情深,門外,便是水火不容的宿敵。
顧青裳道:「意思是,若不是出來找人,你就不出來了?」
兩人嘻嘻鬧鬧,又過了兩天,終於到了漢水上。
顧青裳想了想,道:「沒意思。你這一路闖蕩,遇著危險就拿出令牌,城隍見了都得哈腰讓道。這哪是走武林?是到處仗勢欺人來著。」
沈未辰訝異問道:「你說你跟家人十年沒見,那時你多大年紀?」
沈未辰笑道:「再過半個月就是我爹壽誕,我刻好木人,連著平安信請人送回青城交給我哥,我爹壽宴那天代我送上。」她說完,神色黯然,道,「每年臘八我都陪著家裡人喝粥,今年湊不著熱鬧了。」
「那個文若善的死因還沒查到。」唐驚才一抹眼淚,神色復又嚴肅,皺眉咬牙道,「他出身崆峒,就跟嚴四那樁事一樣,有人要唐門背黑鍋。」
沈未辰奔到船后,果見已有六七名船匪上船,地上倒著三四名青城弟子,剩下兩人正在抵抗。沈未辰搶上前,戳翻了兩名船匪,踢倒一人。她低頭望去,只見船下還有人沿著鐵鏈爬上,當下右手應敵,左手握住鐵鉤,奮力一拔,卸下鐵鉤,只聽「嘩啦」一聲,來人摔入河中。
顧青裳猛地翻過身來,抱住沈未辰,笑道:「好妹子,我嫁了,快娶我吧!」
沈未辰被重重包圍,難以脫逃,她這般狂揮亂舞雖能鎮攝對方,破綻卻多,果不其然,後背、腰上、小腿被劃了幾刀,幸好都是輕傷。
沈從賦笑道:「那是肯定,小小也算是我們夫妻的媒人。」
「這多沒意思,你回去,想再出來可就難了。」顧青裳躺在床上,雙手環胸,左腿屈起,右腿交疊,望著床板發愣。
沈未辰提起要與師父會合,孫勝自然不敢忤逆,請兩位小姐進了艙房,揚帆而去。
唐絕艷掩嘴咯咯嬌笑:「自小到大,我就服你這本事。」
「那時我還沒出生,見都沒見過我外公呢。」顧青裳接著道,「我娘的丈夫是個窮書生,上頭有公婆,還有一對弟妹。這年頭,書生還不如練把式的,又沒其他本事,一家老小靠著我外公接濟過日子。我娘那婆家一開始對我娘很是禮貌,等外公死後,家裡漸漸破敗,就對我娘登鼻子上臉,頤指氣使起來。我娘早晚勞作,又要紡織刺繡,又要張羅弟妹生計,到後來動輒挨罵,不順心就是一耳光,端洗腳水,倒糞桶,伺候一家人,那兩個弟妹只當大爺,被嫂子服侍得心安理得。」
沈從賦笑道:「哪有這回事?照鏡子看看。」說著舉起鏡子。那是海外商賈販來的玻璃鏡子,珍貴易碎,兩隻巴掌大小便要三百兩銀子,沈從賦頗以形貌自負,這才買來。
孫勝正自指揮,「唰」的一聲,不知哪來一箭,正中胸口,孫勝慘叫一聲,從樓台上跌下。這下變起突然,連沈未辰也沒見著這箭是哪來的。船邊不遠處忽地亮起一盞盞燈火,沈未辰這才看仔細,原來是一艘卸了旗號的戰船,模樣大小與華山戰船相似,只是同樣滅了燈火,仗著熟悉水路欺了近來,此時兩船相距已不過三四丈遠。
沈未辰搖頭道:「不成,這裏還有艘大船,又是順流,追上來放箭,我們還好,弟子死傷必然慘重!」
唐驚才靠在床頭,左腿伸直,右腳褪下羅裙,露出一雙玉足,笑道:「讓男人服貼的本事,我可未必不及你。」說著拉開衣襟,露出香肩,笑道,「妹子覺得怎樣?」
唐驚才卻推開了去,道:「你不專心,就是歪的。」
唐驚才低頭道:「沒事。」說著站hetubook•com•com起身來。沈從賦見她古怪,追問道:「怎麼了?」
沈未辰前方少了兩人,餘人驚慌失措,稍稍讓開了些。顧青裳接連幾箭射倒數人,辟開些許縫隙,只需這一點破綻便足以讓沈未辰發威。沈未辰向前衝出,雙斧橫掃,逼退的逼退,閃避不及的只能慘嚎倒下。眼前還擋著一人,正要揮刀攔阻,沈未辰身子一側,猱肩撞去,那人只覺像被鐵鎚撞著一般,口吐鮮血,摔飛數尺。沈未辰搶了這個空,正要突圍,忽聽風聲響,忙揮斧格去一支冷箭。
「想什麼呢?」唐驚才嗔道,「眉毛都畫歪了。」
沈從賦皺眉道:「不是哪家公子,聽說是個普通人,好像還被嵩山通緝,被泰山發了仇名狀。好像姓李……是玉兒的結拜兄弟。」
沈未辰心中不忍,歉然道:「對不住,勾起你傷心事了。」
唐絕艷笑道:「別鬧。你這邊有什麼事?說。」
沈從賦笑道:「原來如此,這可是賤內的不是了。」
唐驚才道:「妹妹來我房間,咱們慢慢聊。」
兩人問了青城的船隊所在,往下遊走去,正趕路間,忽見一艘戰船打著青城旗號,停在岸邊不遠處。沈未辰大喜,雇了船過去,船上弟子見有美貌姑娘來到,免不了幾句調戲,顧青裳只是冷笑。等知道大小姐身份,這些人一個個肝膽俱裂,又不免被顧青裳譏嘲。
「我不喜歡這樣。」顧青裳躺在床沿,雙手枕在腦後,望著艙頂。船艙很小,艙頂很矮,輕輕一跳就能撞到頭。
顧青裳笑道:「你出了銀子,肯定要招待。」
沈未辰不解,問道:「姐姐什麼意思?」
到了一處,只見華山戰船沿岸停靠,少則數十艘,多則上百艘,密密麻麻。沈未辰道:「這漢水上怎麼停了這麼多戰船?比青城停在長江上的還多。」她心思細膩,隱隱覺得不妥。
「這也是立你當掌事的意思。」唐驚才咬著嘴唇,恨恨道,「讓你僥倖。」
沈從賦只覺懷中嬌軀微微顫抖,似受驚了一般,訝異道:「怎麼了?」
沈從賦見她飛醋吃上了天,笑道:「你們姐妹聊私情,我去公辦了。」又道,「二姑娘若是事忙,臨走前告訴內子一聲,不用知會我了。」說完徑自走下。
沈從賦哈哈大笑,道:「你這妹子我在婚宴上見過,穿那模樣,不知道是誰的喜事嗎?她確實美貌,不過與你氣質不同,就跟我家小小一樣,只能說各領風騷。但我聽說她手段狠辣,這一年整治得你叔伯輩苦不堪言,哪有你溫柔可人?這樣的女子我唯有避而遠之,斷然不會心動的。」
沈未辰哪裡肯聽?見有搶上船的匪徒正與青城弟子交戰,抽出峨眉刺便衝上前去,將兩名匪徒打落河中。顧青裳也回房取劍殺敵。孫勝見這兩個姑娘武功高強,尤其大小姐,一雙纖纖玉手,打人那是一打一個準,一打一個狠,不過片刻便打倒五六名匪徒,一時竟看愣了。
顧青裳接著道:「娘到臨死前還不怪她丈夫,只怪那把火燒光她的福氣。嘿,娘這個婆家還不是外公幫她挑的,是她去讀書學字,打小認識,真心喜歡上的,還不是護著自己家人,從沒替娘說過一句話。」顧青裳冷笑道,「老婆再親也是外人,父母兄弟才是自己人。」
唐驚才見丈夫愣住,緊了緊手臂,問安道:「妹妹,久見了。」
她一躍落到匪徒後方,幾名賊人搶上,哪裡是她對手?只見她一對峨眉刺舞成梨花暴雨,銀光閃閃間又有三四人倒下。
兩人沉默半晌,唐絕艷起身道:「我該走啦。」
顧青裳道:「搶他們的小船走!」
顧青裳埋怨道:「不是說好了不拿青城的令牌辦事?」
忽聽顧青裳喜道:「中!」她轉頭望去,賊船樓台處,一名弓手胸口中箭,自樓台摔下。沈未辰翻下身來,見繩索垂下,忙伸手抓住,抬頭望去,只見顧青裳伸手喊道:「快上來!」
她抓住顧青裳手臂,終於登上甲板。她幾次險死,與顧青裳皆是精疲力竭,兩人並排躺在甲板上,仰面向天,不住喘氣,大有劫後餘生之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沈從賦道:「這可難說,我這侄女聰明伶俐,說不定會有什麼鬼主意。只是過去看她溫柔閑雅,從不忤逆長輩,怎地干下這麼出格的事來?」說著又皺眉道,「這名聲傳出去不好,就算是楚夫人,當年也是頗受非議的,娘肯定又要埋怨了。」
唐絕艷道:「近日點蒼有些動作,料來四爺聽說了。太婆要我提醒四爺,播州險要,不可輕進,唐門有險,僅能自守。」
沈從賦雖說不會對唐絕艷動心,可真見著她時仍是眼前一亮。唐絕艷披著一件黑氅大衣,衣長及膝,裸hetubook•com.com
著一雙小腿,足蹬紫縷鞋,露出圓潤修長的腳趾。這大衣掩上時便見端莊保暖,可說話行禮間衣襟敞開,裡頭卻是蜀錦鏤空對襟裸臂,披著一件紫紗披肩,當真是「慢束羅裙半露胸」,姿容無雙,艷麗非常。
顧青裳咬著下唇,恨恨道:「那隻能拼到底了!」她看向沈未辰手中那對鳳凰,即便危難關頭,仍忍不住揶揄道,「每次瞧見你這對鳳凰,就想起酒宴上你拿筷子跟三爺對戰,可秀氣了。」
唐驚才起身,忽地抱住妹妹,兩人緊緊相擁,不再說話。好半晌后,唐絕艷才道:「姐姐保重。」
沈從賦笑道:「當然是真。」
「那男人許是被我打怕了,沒多久就搬家了,那婦人也不知活著還是被打死了。」顧青裳接著道,「妹子,我說句得罪的話,那日宴席上,我瞧著你一家子坐桌上,像是去菜市場賣蘿蔔。」
沈未辰笑道:「銀兩真不是事。等找到景風,帶我去姐姐的書院瞧瞧?」
唐驚才摟住丈夫脖子,在他臉上飛快親了一下,臉頰潮|紅,挽著他手低聲道:「行,我們一起去見二妹。」
沈未辰想了想,似乎也未必是這樣。到底找人是借口還是闖蕩是借口,她自己也分不清,但她這趟出門確實比以往自在許多,於是問:「你說怎地?」
顧青裳拾起一面盾牌,登上樓台,喊道:「左後邊,六個!右前方,三個!右側有賊子上船了!」
她剛爬了兩斧子,又聽顧青裳高喊一聲:「小心!」只聽得破風聲響,知道又有箭矢來襲。她身懸船上,危急間不及細思,索性雙斧支住身子,向上一翻,成了個倒立姿勢,那箭正射在她原先位置。
只是沒想,自己一生至愛卻是等到年屆四十才來。他向來自詡風流,只覺得此妻子,人生夫復何求。
青城的搜捕極快,早上發現沈未辰離家,當即發了八百里加急文書,第二天下午消息便傳遍了整個青城。沈未辰兩人星夜趕路,靠著身上的青城令牌在驛站換馬,一路向北,到了第四天終於抵達漢中。
顧青裳笑道:「怎麼,怕華山把你抓去當壓寨夫人?」
唐絕艷道:「帶來的藥材里有太婆命人特製的藥方,月事後一日一服,月事來時不宜服用。」
那弟子皺眉道:「小船不怕,這大船甩不開!」
沈從賦哈哈大笑,道:「家裡發了八百里加急文書,說小小前天留書離家,說是要去找朋友,這可急壞了一家子,到處找人呢。」
顧青裳道:「那夫妻就住在衡山腳下,半年後我又路過,見那婦人又被打得鼻青臉腫,我怒從心起,逼著她丈夫寫休書。你猜怎地?」
有青城弟子喊道:「大小姐,這船守不住了!您快逃!」
「我爹,兩個哥哥,還有我爹那幾個親戚都十年沒見面了,也不想見。」顧青裳道。
兩人正閑聊間,忽聽有人呼喊:「有船匪!有船匪!」沈未辰吃了一驚,船身猛地一陣晃動,像是撞著什麼東西。
唐絕艷點點頭,唐驚才又道:「貴州這幾年屢次疏通浣江河道,又修建古道,我旁敲側擊,相公說是沈庸辭的意思。」
顧青裳站在船上,只見她一名纖弱少女,身著白衫,神出鬼沒,狂奔亂走,又把那雙斧頭舞得水泄不通,當真是古有黑旋風李逵,今有白旋風沈未辰,不禁又是擔心又是好笑。她見兩船分離,漸有四五丈遠,不由得又感焦急,只怕沈未辰失陷在敵船上,忙命人取了弓箭,對著沈未辰的方向捻弓搭箭,一箭射出。
唐絕艷冰冷的臉上漾出一抹微笑,撲上床叫道:「叫你風騷。」
沈未辰道:「找我師父去,他領著青城船隊,沿江攔船還有些指望。若景風沒走這條路就罷了,要真走了卻被我們漏過,可要懊悔莫及。」
唐驚才道:「我也思念太婆,過一陣子得了空,再跟夫君拜訪太婆。」她說話時緊緊摟著沈從賦手臂,像是怕一鬆手他就會走脫似的。沈從賦心想:「若只是談私事,寄封家書便是,何必派唐絕艷親自過來?」於是問道:「還有其他事嗎?」唐絕艷看了一眼唐驚才,沈從賦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忌諱。」
沈未辰笑道:「越說我越覺得你是誆我出門的。」
顧青裳道:「我十六歲那年到山下辦事,見一個婦人被丈夫當街毒打,打得鼻青臉腫。我上前把她丈夫打倒在地,她反倒求我別傷她丈夫,我只得饒了他,囑咐他以後不可再犯。」
沈未辰與顧青裳剛清掉船舷一角,回頭望去,另一邊已有人攀上船來。這些歹徒武功不弱,竟與青城弟子戰得難解難分。顧青裳咬牙道:「哪來這等船匪?分明是門派弟子!」
顧青裳奔至船尾,見有小舟跟和*圖*書
在後頭,顯是中了陷阱,被團團包圍。她咬牙切齒道:「好賊子!」沈未辰猛地將她拉開,高聲喊道:「大夥退離船沿!」
船上指揮忙喝令拿下沈未辰,沈未辰從船身繞至船尾,縱身起落,那雙大板斧見著帆就砍兩刀,見著繩索也不管是什麼就來上一記,到了尾桅處,索性奮起神力,對著船桅左一斧,右一斧。那船桅雖然未倒,卻已傾斜,船身不受控制,逐漸偏離青城船隻。
沈未辰笑道:「師父見著我自會接我上船,用不著令牌。」
沈未辰見敵船貼著己方船隻,賊人有搭了橋板過來的,也有一躍而來的,守著船沿的青城弟子漸漸敗退,顧青裳站在樓台上呼喊指揮,人手已見支絀,於是道:「通知船夫,衝出去!」
唐驚才「嗯」了一聲,卻不起身,低頭道:「眉毛還沒畫完呢。」沈從賦右手摟住妻子肩膀,低頭親了一口,左手持著眉筆,替娃娃上妝般替她畫眉,過了會笑道:「好了,你瞧瞧好不好看。」
唐驚才搖頭道:「好像姓李,說是沈玉傾的結拜兄弟。」
孫勝居高臨下,眼觀四方,指揮若定,眼看就要控制局勢,甚是欣喜。顧青裳與沈未辰會合,見敵人攻勢稍緩,也安下心來,笑道:「再殺幾個賊子去!」
唐驚才嫁來時帶來了四名護衛,唐贏是其中之一,沈從賦只當是尋常侍衛,派他去守內院。
沈未辰點頭道:「她肯定對你很感激了。」
沈從賦訝異道:「她是兵堂堂主,以後說不定還要接冷麵夫人的掌事之位,避而不見,豈不失禮?」他忽地明白什麼,笑道,「吃醋了?」
她取了火箭,登上樓台,射向敵方船帆,雖正中船帆,但深夜風大,火頃刻便熄。
原本帆索是船上要地,帆索斷折,風帆便倒,周圍多有人把守。可敵船因佔了上風,眾人爭先上船,只道必勝,帆索旁只余了六名守衛,中間還留了一大塊空地。原本這也該夠了,怎奈來的是沈未辰?她幾個閃身便越過六名守衛,只見一名端莊秀麗的少女高舉兩隻黑溜溜、亮燦燦的大板斧,猛地揮下,帆索斷裂,風帆登時歪了一邊。
顧青裳急道:「你去哪?」
顧青裳道:「需得多些火箭才能把這帆燒起來!眼下是來不及了,看來這船守不住了,讓弟兄們跳船逃生!」
顧青裳道:「那怎麼辦?」
沈未辰料不著如此結果,可仔細想想,卻也能明白婦人難處。
沈未辰道:「照我吩咐便是!」
那鐵鉤嵌入船身,下方掛著人,綳得甚是緊實,非兩三人合力不能卸掉,沈未辰卻能獨力拔起,只看得青城弟子撟舌不下——這天仙般的大小姐莫非真有天仙般的神力?
唐絕艷淡淡回道:「這事不用特別知會我。」
沈未辰回道:「總不能老讓他們攻過來,我們也得攻回去!」說完進入船艙。顧青裳摸不透她把戲,只得指揮船隻揚帆轉向,準備衝出去。
沈從賦也忙道:「二姑娘今日怎地突然造訪青城?也不先派人通知一下。」
唐絕艷道:「僥倖也罷,本事也罷,願賭服輸。」
「所以我在衡山開了間小書院,收留一些無親無故的孤兒,男孩我就教他要對姑娘好,女孩我就教她們紡織、女紅,望她們能自食其力。我自己得立個榜樣,姑娘不嫁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忽然前方有人倒地,原來是顧青裳射箭來援。顧青裳一箭得手,正要再射,猛聽得破風聲,有善弓術者對她狙擊。顧青裳忙著地滾開,險險避過,喊道:「盾手護我!」幾名青城弟子忙持盾護在她身邊,顧青裳再發一箭,又射倒一人。
唐驚才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謝孤白說到漢水上等,那是猜到李景風要往崑崙的方向去,可沈顧兩人不知情,只覺得守株待兔很是被動。兩人沿江而下,江面寬闊,遇著行船又不能上船盤查,李景風正被通緝,也不能直問。
沈從賦將她一把摟在懷裡,唐驚才嚶嚀一聲,身子像是化了,軟綿綿靠在丈夫身上,臉紅得跟抹了胭脂似的,柔聲道:「別鬧,你還要公辦。」
沈未辰聽說過這種事,但沈家是青城第一望族,出入都很體面,頂多婆媳不和,身邊人哪有這等遭遇,不由愣住。
沈未辰並不停留,仗著輕功高明,幾個起落已落到另一邊帆索前,雙斧齊揮,又斬斷兩條帆索,那風帆頓時失去控制,船身歪斜。
唐驚才點點頭:「就這些?」
孫勝早爬上樓台,大喊:「取盾!避箭!別讓賊人上船!」青城弟子忙拾起盾牌,一邊遮擋箭雨,一邊卸掉鐵鉤。孫勝見沈未辰仍站在甲板上,大喊道:「大小姐,回艙里避避!」
沈未辰道:「我好歹也是九大家的閨女。只怕惹了麻煩,和圖書會拖累你。」
唐驚才道:「還有一件事,沈家的寶貝女兒離了家,跑去找野男人了。」
顧青裳道:「過了臘八還有除夕,過了除夕還有元宵,元宵過了有清明,清明過了有端午,七夕拜月老,中元拜鬼神,中秋人團圓,重陽要登高,冬至吃餃子,還有你姨婆、爹娘、你哥、沈掌門、楚夫人,一堆壽誕。得了,你剛出重慶,還沒到貴州就得打道回府。」
只聽孫勝站在樓台上喊道:「左前,四個上!右後,八個上!」青城弟子聽他吩咐,各自上前應敵。孫勝又喊道:「大小姐,後邊人多,勞您大駕!」
「妹妹保重,等姐姐拿下青城,指不定就回頭吃了妹妹。」唐驚才輕聲道。
顧青裳笑道:「所以找丈夫最好找父母雙亡,無親無靠,武功又比不上你,只能你打他的。」
兩人在江上找了兩天,無計可施,沈未辰道:「這不成,大海撈針似的。」
孫勝身亡,船上無人指揮,頓時一片大亂。沈未辰喊道:「姐姐,你上去指揮!」
唐驚才紅著臉,兩眼垂淚,低聲道:「妹妹心狠手辣,太婆說你是武后的料。可呂后怎麼了,就見不得人了嗎?」
沈未辰道:「怎麼就我是媳婦了?說不定是我拐你當媳婦。」
兩人在床上嬉鬧一陣,唐驚才這才問道:「太婆讓你交代什麼事?」
……
沈未辰笑道:「姐姐這結論下得妙,可打相公跟打妻子一樣不可取。」又問,「那夫妻後來怎樣了?」
唐絕艷道:「姐姐嫁來許久,不見她寄封家書回來,太婆思念孫女,特地命我帶了些補氣養生的藥方前來問訪,姐姐得空時也該回唐門見見太婆才是。」
沈從賦笑道:「每日里都懊悔,每夜裡都快活?」
沈未辰低聲問道:「你就是這樣才不嫁人的?」
……
唐絕艷道:「太婆早看上了,讓人求了幾次親,全被推拒了。」過了會又道,「我瞧,她早被青城教廢了。」
唐驚才螓首低垂道:「我這妹妹什麼都比我強,又比我美貌許多。我們感情不和,從小什麼都搶,她搶贏什麼我都能給,只有你不行,你只能是我一人的。你跟她單獨見面,若被她勾走了魂,我就要不到全部啦。」
沈未辰不慌不忙,兩把斧頭向前一砍,斧頭嵌入船身數寸,她自己順勢懸挂在船身。喘了口氣,用斧頭支著身子,她一斧一斧往上攀爬。早有人取來繩索,準備救援。
「十歲多一點吧,差點死在山上。幸好遇著了趙師姐,要不真要死在山上啦。」
崑崙八十九年十一月 冬天
唐驚才笑道:「要不你抓回去教教?」
唐絕艷道:「太婆年紀大了,明年的崑崙共議,我會代她去。」
「最後一件事,那名朱大夫,下次見面,你若收服不了他,」唐驚才冷冷道,「我就殺了他。」
沈未辰聽她又說起故事,問道:「之後呢?」
船上無事,沈未辰從行李中取出一尊木人與雕刀。顧青裳這幾日與她同行,見她閑暇時就雕刻,把一塊木頭從略具雛形刻到有了木人形狀,臉上輪廓漸明,忍不住看了一眼,問道:「這是雅爺?」
沈從賦嘻嘻笑道:「我又沒強摟著你,你自個走開便是。」
沈未辰奔至船沿,兩船相距已有六丈有餘,她縱身一跳。顧青裳見她這一跳估摸著還差一尺距離,只怕她要落水,不由得驚呼出聲。
她模樣逗趣,沈未辰雖覺得她言之太過,仍忍不住掩嘴微笑:「別這樣說,娘也是為我好。」
播州城位在黔東,崑崙共議后,黔地被分為三塊,播州臨點蒼、衡山、唐門三派,也是青城要地,歷來駐守在此的定是嫡系,沈從賦、沈妙詩兄弟便分守著播州與劍河,還有嫁到衡山殷家的幼妹沈鳳君,殷家是鶴城當地的大門派,也頗有幾分代為看門守戶的意思。
過了會,沈未辰從船艙中衝出,腰間插著兩把大斧頭,顧青裳瞪大眼睛。只見沈未辰衝上前去,峨眉刺左戳右刺,點倒兩名匪徒,也不走橋板,挑個人少處縱身一躍,一躍足有五六丈遠。賊人見一名少女飛躍而來,不由得一愣。
兩人閑聊半天,顧青裳在艙房裡坐得氣悶,兩人上甲板透氣。天黑得早,此時正當朔月,天空陰沉沉不見星光,船上只靠燈籠火把照明。
唐驚才道:「妹妹既然是來找我的,你就別見她了,讓我們姐妹私下聊聊就好。」
唐絕艷道:「太婆讓我探你狀況,已經探到了,就不用說了。」又道,「我進內院時見著唐贏,你丈夫沒起疑?」
唐驚才張大眼睛,問道:「真的?」
沈未辰心念一動,道:「你指揮船隻衝出去,我去換把好使的兵器。」說罷轉身要走。
唐驚才抿嘴笑道:「你說她去找人,男人還女人www.hetubook.com.com?若是男人,又是哪家公子?」
唐驚才道:「那還不派人快找?」
沈未辰聽她這樣說,又多了幾分佩服之意,道:「要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當儘力。」
「至於我爹,他一句話沒說,只覺得理所當然。我問我娘怎麼不逃,我娘說這叫嫁雞隨雞,女人有三從四德,萬般皆是命,要認命。我說我以後不嫁人,我娘罵我,傻孩子,你不嫁人,上山當尼姑嗎?娘是嬌生慣養大的,哪受得了這虐待?心力交瘁,沒幾年就死了。等娘走了,我就真離了家,上衡山當尼姑去了。」
唐驚才臉頰飛紅,抬起粉拳捶他道:「大白天的,瞎說什麼胡話!」
雅夫人怕這事傳出去對女兒名聲不好,把消息暫時鎖在青城境內,到了漢中就是華山地界,兩人這才喘了口氣。「到了華山還得小心點。」沈未辰道,「青城跟華山近來交惡,若是尋常人還好,若是遇到方敬酒這樣的人物,有些麻煩。」
唐驚才故意板起臉道:「是騙婚,嫁了才知道是個糟老頭,每日里都懊惱著呢。」
唐驚才道:「小妹功夫好極了,我瞧九大家的世子沒一個打得過她,又有身份,不會有危險。再說,青城加緊搜找,還怕她跑去哪嗎?」
顧青裳知道她強詞奪理,只是確實無計可施。她想帶沈未辰四處遊歷,見見世面,教她別把自己困死在青城,可若見了李景風勢必要送他回青城,那飛脫的鳳凰又得回到籠子里。但找不著李景風又覺對不起沈未辰,又想:「若找著了人,把他勸回青城,大不了我送他回去,把妹子留在漢中等著就是。」
沈未辰瞪大眼睛,只覺得不可思議,又是佩服又替顧青裳難過。
唐驚才上前挽著唐絕艷手臂,道:「你們聊完公事了,剩下便是我與妹妹的私事。相公公事繁忙,我自會招待妹妹。」
沈未辰聽著古怪,問道:「怎麼回事?」
沈從賦摟住妻子纖腰,志得意滿。他雖是庶出,年輕時卻與大哥沈雅言感情甚篤,那時伙著五弟沈妙詩,照自己的話講,是一段風花雪月的日子,不過照爹的說法,那是放蕩不思進取。爹還是欣賞三哥那種性格,雖然爹也納妾,但那也是大娘死後的事,他與母親確實情深愛重,難怪爹會把掌門傳給三哥,大哥跟自己年輕時搞出的荒唐事實在難以收拾。
顧青裳道:「這一路上遇著事情,你別拿青城的令牌出來壓人,靠咱倆本事解決。」
沈未辰道:「我是出來找人,不是出來闖蕩江湖的。」
顧青裳攬著她肩膀道:「早說了,我是拐你回家當媳婦的。」
「姐姐沒有家人嗎?」沈未辰問。
「我外公是湖北的富商,很有些家底。二十五年前一把大火,家眷帶護院僕人,五十幾口人沒一個逃出來,燒得可乾淨了。」
唐絕艷訝異道:「誰?」
船長是刑堂堂主顧狼煙的弟子孫勝,四十多歲,曾見過沈未辰,見了大小姐,忙將兩人迎入船艙。沈未辰問起為何停船在此,才知原來青城掃蕩船匪,這船是偵察用,正在巡邏。
她剛喊完,幾十支箭已咻咻射到船邊,幾名閃避不及的守衛倒在地上哀嚎。隨即又見十余個鐵鉤飛起,鉤住船沿,顧青裳喊道:「他們要攻船!」
唐驚才取過鏡子,端詳了半天,假作不屑道:「也不知幫多少姑娘畫過,才有這手藝。」沈從賦笑而不語。
顧青裳笑道:「妹妹大錯!她哭著說離開丈夫自己一個人沒法過活,而且名節受損,再嫁也難找到好人家,還不如過一日是一日。」
此時已有數十人包抄過來,忽聞顧青裳高聲大喊:「快回來!」沈未辰見兩船逐漸分離,也不管許多,一雙斧頭兜圈似狂揮亂舞,人如旋風般不住打轉,沖向船沿。
「呼」的一聲,箭雨如飛,顧青裳忙以盾護身。隨即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那華山戰船竟撞了上來,船身劇烈搖晃,十余名匪徒持刀跳上。
這話的意思是說若有什麼意外變故,唐門只會自守,要沈從賦小心謹慎,莫要輕易出戰。沈從賦點點頭道:「明白了,多謝冷麵夫人提點。」
顧青裳伸出手笑道:「先來個幾百兩銀子使使。」
沈未辰道:「現在是臘月,河水冰冷,功力差些又不善水性的,只怕要死!」
唐驚才道:「我要他不起疑,他就不會起疑。男人,不是莫名自卑就是過度自信。」說著臉頰飛紅,羞道,「我若說他棒槌太長,他自個也會剪些下來。」
兩人正自濃情蜜意,有下人敲門道:「四爺,唐門兵堂堂主唐絕艷具名拜帖,要見夫人。」
「姐姐儘管來,妹妹玩得起七擒七縱,讓姐姐心服口服。」只這瞬間,唐絕艷重又拾回那冷艷模樣,推開唐驚才,轉身開門,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