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公竟渡河
第四章 公竟渡河(上)

她估計再過幾日便是父親壽誕,師父定會催促她回去,得想個辦法脫身。可接著又該上哪裡找去?沈未辰尋思這事源頭還在嵩山,若親往嵩山拜訪,說不定能得緩頰,讓嵩山撤了通緝令。這事大哥定然會做,但崑崙共議前大哥要留守青城,自己走這一趟更見誠意,說不定能與嵩山談些條件。
顧青裳又問:「那武當怎麼說?」
沈未辰道:「我想去濟南。」
李景風問道:「大哥二哥和朱大夫也在附近?」
計韶光皺眉道:「這事屬下會處理。大小姐,我先派人送你回去。」
顧青裳道:「也是,這樣才不容易被認出。要長了你哥那張臉,走到哪都被人注目著,還沒出濟南城就給抓著了。」
這些商船載貨時,船艙若有空間未滿,便收些旅客,是下等艙,有時一間艙房擠著十餘人,連腿都伸不直,又在船隻底層,又臭又髒亂,以沈未辰身份,便是船老大房間都得讓出來,哪能招待到這樣的地方?顧青裳疑惑道:「貨艙?」沈未辰聽著古怪,心念一動,問道:「鄭老大,你是否見過景風?」
沈未辰不及換氣便被拖入水中,直往深處而去,只覺憋得難受,知道李景風要逼自己放手,心想:「我死也不放手,不信你捨得淹死我!」
李景風搖頭道:「那勢必連累青城。所以我想通了,有了權勢,就得被權勢綁著,有了身份,就得被身份綁著。只是像三爺那樣還不夠,不但要有三爺的本事,還得要……哈秋!」他冷得不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沈未辰本聽得入神,被這麼一打岔,噗嗤笑了出來。
李景風回道:「我知道。」過了會又道,「但我不想回青城,以後也不回去了。」
李景風半昏半醒,顫聲道:「我……我……」掙扎著要站起,卻是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顧青裳頗不以為然,道:「小妹本事好,擊退船匪,你是她師父,不誇她就算了,怎麼還怪她?」
沈未辰心中得意,想:「你終究還是得讓步!」兩人浮出水面,沈未辰吸了一口氣,深覺舒坦,雙手一伸,將李景風連肩緊緊抱住,喊道:「抓住你了!」
沈未辰斂衽行禮道:「公子多禮了,請問令兄可安好?」
沈未辰紅著臉問道:「我?」
兩人商議已定,沈未辰留下告別書信。入夜,氣溫乍寒,飄起雪來,兩人上到了甲板上。這五牙戰船非比一般,船身雄偉,船上原放置有幾艘小舟,備以作戰時深入敵陣或救援之用。兩人摸到小舟處,沈未辰借故遣開看守,與顧青裳兩人放了小舟,取了槳,摸黑下船。
沈未辰大喜,喊道:「姐姐!我們在這呢!」
沈未辰笑道:「鄭老大,在這裏遇見你真是太好啦!」
沈未辰道:「我想去嵩山,請嵩山掌門撤了通緝令跟仇名狀,允諾找著景風再帶人去向他謝罪,求個從輕發落。」
李景風聽了這話,甚是感動,低頭道:「對不住,讓你們擔心了。」
這話果然見效,沈未辰正猶豫,顧青裳卻道:「只要找著人不就沒事了?就算找不著,留在這,有這上百艘船幾千人保護,能有什麼危險?你要想不出辦法,妹子要走,那也怪不得她。」
李景風也開始覺得冷,忙道:「你先放手!」
李景風臉上一紅,心想:「我剛才說的話小妹聽見了嗎?」他從沈未辰臉上看不出端倪,忙道:「你放手!」
沈未辰聽了李景風的遭遇,甚是難過。又聽鄭保接著道:「我把他藏在家中,好容易養了幾天傷,他又說要去甘肅。他身無分文,說自己騎的那匹馬也死在道上,求我讓他搭個順風船。我要他向幫主求助,他不肯,我說起碼得讓幫主知道,這樣鄂西就沒人敢動他了,他反逼著我發誓,絕不能泄露他行蹤,否則立時就走。我看他傷勢,只怕他還沒出湖北就要死在道上,只得允諾,偷偷摸摸把他捎上船。先頭盤查的時候,我擠眉弄眼,明示暗示要他們搜船,他們全是睜眼瞎,不當一回事,我說沒有,他們隨便查了查就放我過去,唉……幸好遇著您,不然真不知道該如何勸他。現在好了,我聽說他是沈公子的結拜兄弟,到了青城,就該安心了。」
沈未辰聽他說得坦然,不禁訝異,又見他嘴唇臉頰都凍得蒼白,不住瑟瑟發抖,眼神卻更見清澈堅毅。她想起初見李景風時他不過是個純樸正直心地良善的青年,再見時稚氣已消,多了一股勇敢果決之氣。這次再見不過相隔兩月有餘,卻又與之前截然不同,李景風雖仍是李景風,卻無過往的自卑,反倒多了份坦蕩豪邁。
嚴昭疇假作訝異道:「竟有此事?」又道,「河匪狡猾,把船隻造得與華山戰船一般,只需插上旗號便可魚目混珠。只是這大江上船隻眾多,沒了旗號,誰又分得出是匪是良?」
沈未辰笑道:「不害臊!我是久沒畫,第一張練筆。」
這問題著實簡單,沈未辰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回道:「他們身上綁著崆峒和嵩山兩個門派。」
沈未辰拽著計韶光的手,喜道:「還是師父最好!」
計韶光道:「大公子捎了口信,只是江面寬廣,岸上又是華山地界,只能等這位公子見著青城旗號,自己尋來。」
他不知小妹水性如何,嚴冬里河水冰冷澈骨,只怕她真有意外,忙回頭去救。
鄭保道:「你問沈姑娘,是不是她自己猜著的?我可沒出賣你!我鄭保最守信諾,絕不會出賣你!」
顧青裳越聽越不耐煩,正要反駁,沈未辰道:「且再看看情況吧。」她見來船速度漸緩,道,「他們似乎慢下來了?」
沈未辰道:「這裏呆不住了,我猜過兩天師父就會派人往青城報訊,咱們得找機會走。」
鄭保嘆氣道:「我見著景風兄弟時,他渾身是傷,可把我嚇壞了!」接著又道,「嵩山懸賞早到了湖北,武當地界治安怎樣誰不清楚?他這一路上也不知遇到多少貪圖賞銀的路客鏢客、門派弟子,不知打了幾場硬仗,吃了多少苦頭,逼不得已,這才尋到襄陽碼頭來。」
「這人就是李景風?」顧青裳問道。
計韶光搖頭道:「大小姐說練武只是好玩,又是雅爺請託,屬下這才教你,可打打殺殺實在危險。再說,過幾年大小姐嫁了人,這些功夫也就擱下不用了。」
顧青裳問道:「接下來去哪?」
沈未辰噗嗤一笑,她此時心情大好,笑道:「別鬧!景風,顧姑娘是衡山弟子,陪我出來找你的。」
沈未辰搖頭道:「不行,真要殺了,崆峒與華山得開戰。」
李景風見她跳船追來,大吃一驚,行李也不管,「撲通」一聲扎入河中。沈未辰見他跳河,不假思索跟著跳下。顧青裳輕功不及沈未辰,只得在船上乾瞪眼和圖書,忙去通知鄭保。
顧青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早聽慣見慣,當下也不生氣,只道:「計前輩,你若想你徒弟回去,還是得想辦法幫她找人。你這邊要是想不出辦法,她留下沒用,馬上就會去別的地方找。你老怕她出意外,這要真出了意外怎麼辦?」
李景風走後沒多久,船隻掉頭,鄭保回來,見李景風不在,問道:「景風兄弟人呢?」
三人接著聊起昨天船匪之事。原來這幾日派出去的巡邏船有四艘至今未回,料是遭襲,只有沈未辰搭乘的這艘倖免。
「為什麼?」沈未辰問道,「總不會是不想見我吧?」她遲疑片刻,道,「我不喜歡嚴公子。」她知李景風絕非善妒之人,可著實想不到理由,只得試探著問問。
計韶光自然聽得懂,更知道嚴昭疇不只是說體面話。之前五艘巡邏船遭到攻擊,照僥倖逃生者所言,應是華山門派弟子偽裝船匪襲擊,這是明擺恫嚇,要青城乖乖退出漢水,面子給足,拳頭也打得重。
此時正當臘月,天空中尚自飄雪,北方天氣嚴寒,沈未辰一入水中便覺奇寒澈骨,加上外衣吸飽了水,手腳僵硬,幾乎不能動彈,忙運了一口真氣抵禦。她正要追趕李景風,卻見人早去得遠了。李景風水性極佳,冷龍嶺上都能從冰面下救出齊子概,沈未辰知道追不上,忙浮出水面,大喊一聲:「救……」趁機吸了一口氣,又潛了下去。
計韶光詢問了戈偉昨夜情況,心中有數,隔日早上又將兩人請來,道:「大小姐怎麼這麼莽撞?幸好無事,要不我都不知該怎麼向掌門和雅爺交代。」
沈未辰見師父若有所思,問道:「師父想到辦法了嗎?」
顧青裳挽著沈未辰胳膊,把頭靠在她肩上道:「我是她媳婦,姓顧,叫我顧氏就好!」
沈未辰道:「你答應不跑,我就放開你!」
李景風道:「我……我說……我……」
沈未辰雖然體力膂力內力都遠勝李景風,水性卻只是普通,又分出一隻手抓著李景風,李景風故意加快速度,沈未辰跟不上,幾次失去平衡,嗆了幾口水,呼吸更亂,忙道:「慢一點!」
顧青裳笑道:「你倒是夠義氣,沒貪圖他的賞金?」
顧青裳道:「難道是我?你不幫他換,這趟不是千里迢迢來害死他嗎?」又道,「人都快死了,妹子這時還怕羞?」
沈未辰聽了這話,也覺惆悵,此番回到青城,肯定被嚴加看守,再要出來就難了。她出來這幾天實覺心寬氣爽,轉眼要回,不免感傷。
過了會,只見鄭保果然領著李景風前來。沈未辰忙迎了上去,喚道:「景風!」
沈未辰笑道:「娘不讓我練武的時候,我就學些雜事打發時間,琴棋書畫這幾項她都沒攔著,就多花了些功夫學。」
計韶光冷笑道:「終於要動真格的了?」
李景風苦笑道:「就算做著……也……也挺沒底氣的。」
沈未辰果然放手。兩人武功相差太多,水裡李景風尚且擺脫不了,到了陸地更是手到擒來,他索性也不逃了。
沈未辰道:「他叫李景風,是哥的結拜兄弟,正被華山和嵩山通緝,我想接他回青城安頓。」
李景風感覺腳踝一緊,知道遭擒,他雖驚不亂,抬頭吸了一口氣,往水底游去。與此同時,另一隻腳踝也被抓住,他身子前傾,仍往水底游去。
沈未辰一整天畫了三十幾張畫像,交給計韶光分發下去。這兩天里,青城沿途攔阻商船,上船便問李景風下落,只是仍無消息。
此時周圍都是青城船隊,兩人怕被發現,往陰暗處劃去,遠遠見著下游一艘襄陽幫的船正被攔下盤查。漢水上多的是襄陽幫的船隻,沈未辰看了一眼,皺眉道:「我怎麼瞧著這艘船眼熟?」
顧青裳笑道:「襄陽幫的船模樣都差不多,妹子能分出差別,忒也眼尖。」
沈未辰見李景風身上傷痕纍纍,尤其手臂上兩道傷口,前進后出,特別顯眼,又見他袖中掉出一個管子,認得是去無悔,順手幫他收了,隨即替他擦乾身體,套了件衣服上去,又取了毛毯幫他蓋上,這才將他背起,道:「得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計韶光橫了顧青裳一眼,想來這人定是那位「壞朋友」,隨即轉念一想,不如拖住大小姐,派人回青城通知,待雅爺雅夫人或大公子前來,大小姐怎麼也得乖乖回去了,於是道:「那大小姐就先留下吧。」
「啥都沒說。」計韶光道,「倒是有湖北來的旅客說,襄陽幫在造大船,正在趕工,又聽說武當調了不少門派弟子往武當山去。不過……」
他這話先報了沈未辰家門,又說顧青裳只是路過,與戰事無關,旨在提醒嚴昭疇,若兩軍開戰,莫要牽連兩人。
他表面穩重,實則心憂。河面上的戰鬥不比陸地上,策略少,騰挪慢,水面上一望無際,遮掩埋伏也難,戰船數量與兵員素質幾乎決定了勝負。且不說對方佔據上游,對己不利,漢水在華山境內,自己孤軍深入,本就危險。他擔心沈未辰,只怕若真開戰會傷及大小姐,於是道:「大小姐,刀兵無眼,我派人送你與顧姑娘上岸。」
沈未辰笑道:「你這話說得沒底氣呢!」
「很多江湖人都在感嘆彭小丐一家忠良被人陷害,天……天下人都知道彭家冤枉,可為什麼沒人殺……殺徐放歌,也沒人殺彭千麒?」
沈未辰問道:「去崑崙幹嘛?」
沈未辰正猶豫該如何是好,計韶光道:「大小姐忙了一天,又受了傷,不如先歇息,明日再想辦法。」
顧青裳見那畫像,雖然簡略,但形貌俱足,訝異道:「妹妹你還有什麼不會的?」
沈未辰急道:「火摺子濕了,要沒人家,真得凍死在這河邊!」
李景風默然不語,沈未辰見他不答,也不說話。兩人就著星光月色沿岸走著,聽著潮聲鳥鳴,若不是凍得不行,也算愜意。
她鬆手,肩膀卻是一緊,原來是李景風攬住她肩膀,往前游去。沈未辰雙眼一閉,昏了過去。
嚴昭疇笑道:「果然明艷動人,難怪大哥念念不忘,被父親責罰也甘之如飴。」
計韶光點點頭,道:「漢水上的船匪多半是華山指使,威逼襄陽幫之用。可襄陽幫扼住了漢水中游以下水路,尋常做生意的商船卻不受影響,華山這樣針對襄陽幫,這不是跟武當過不去嗎?」
兩人無奈,只得沿著河岸往下遊走去,越走越冷。沈未辰功力深厚,勉強能支持,李景風卻是冷得不住打顫,手腳僵硬,竟比游泳時還難受。
顧青裳蛾眉微蹙,道:「若不是跟妹子相熟,這句話就要惹我生氣啦。」
李景風顫著聲音問:「為……為什麼?」
果然,李景風原本正向前游,聽著這聲「救……」,www.hetubook•com•com心中一驚,回頭去看,已見不著沈未辰身影,不由得呆了呆,看水面上不見動靜,心想:「難道小妹溺水了?」
沈未辰急道:「就不能等這事解決了再去嗎?你在崆峒還有仇名狀呢!你從濟南到湖北都快死了,還想走華山過崆峒?!」
沈未辰道:「也行。不過我水性不好,你要是逃走,我可就淹死在河裡了!」她說完,只覺得冰寒刺骨,游泳時身體活動,一時不覺得冷,可一旦停下,寒風一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一念及此,忽地想到顧青裳說的,別仰仗青城身份,靠自己本事。可自己有什麼本事,難道去抓嵩山的兒子女婿當人質?一想到這,她不禁啞然失笑,卻又覺憂慮,似乎沒了青城公主的身份,自己什麼都做不成……
計韶光知道對方給自己面子,心想這公子年紀雖輕,卻是個厲害人物,口中道:「我送公子一程。」
顧青裳忙將船靠岸,埋怨道:「怎麼突然跑了?」又見沈未辰背著李景風,忙道,「快換上乾衣服!」原來她把行李也帶上了。
沈未辰不理她調侃,背著李景風往下遊走去。
李景風赧然道:「我剛才還想著把話說得威風,這一打岔,心情全沒了。」
沈未辰道:「景風,我哥也在找你,快跟我回青城吧。」
「我叫顧青裳!」顧青裳道,「景風兄弟,天下何人不識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顧青裳喜道:「說好了,可不許賴賬!」
一陣冷風吹來,把兩人凍得全身發抖。李景風牙關打顫,道:「得找個地方取暖,要不會凍死。」
只聽嚴二公子拱手致禮道:「敝人嚴昭疇,這位是我師伯杜吟松,向計前輩請安。」他說完,望向沈未辰與顧青裳兩人,問道,「這兩位姑娘是?」
李景風顫聲笑道:「那不同……我……我就想……想在你面前威風一次。」
沈未辰笑道:「我瞧師父方才神情,他捨不得這麼快送我回去。」
李景風欲言又止,過了會,點頭道:「我行李放在貨艙,我去拿行李,你們在這等我一會。」
沈未辰道:「去收拾行李了。」
這幾下不動聲色,無人發覺,兩人上了小舟,顧青裳見沈未辰不善划船,笑道:「原來妹子也有不會的。」
沈未辰笑道:「姐姐不嫌棄,等找著材料,摹張姐姐的畫像。」
沈未辰笑道:「你是要在我面前威風,我覺得威風就夠了。」又問道,「你剛才說到哪?你說有三爺的本事還不夠,還要什麼?」
鄭保吁了口長氣,像是放下塊大石般,說道:「幸好遇著大小姐,要不我真不知該怎麼勸景風兄弟。」
待小舟靠近,沈未辰見船身上有刀砍痕迹,漆著「安運」兩字,猛地想起什麼,喊道:「姐姐,往那艘船靠過去!」顧青裳正感疑惑,沈未辰道,「是熟人!」
沈未辰心中突地一跳,似乎明白了什麼,不由得望向李景風。
李景風疑道:「這位姑娘是?」
饒是沈未辰脾氣好,此時也不禁埋怨道:「你瞧你,非得把自己弄死了才甘心嗎?」
船上放下繩梯接引。來人約二十齣頭,瘦高身材,長臉細目,雙眉斜飛,長相清秀,頭戴小冠,披一件黑袍,斯文中見貴氣,面容與嚴烜城有幾分神似,裝扮氣質卻更像他父親。他身後跟著一人,四十歲年紀,身長約八尺半,瞧著只比齊子概矮一些,身材異常壯碩,肩寬三尺有餘,提著一個細長布包,站立時將布包往船板上輕輕一放,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顯見沉重,估計裡頭應是全由精鋼打造的狼牙棒或長槍一類的長兵器。
計韶光是青城嫡傳弟子,師承沈庸辭伯父沈雨清,論序是沈庸辭的師兄,長於短兵。沈未辰喜歡練武,雅夫人深覺女人打打殺殺有失儀態,不喜她用刀劍,於是請計韶光指點她峨眉刺功夫,沈未辰便以師禮待之,實則計韶光所使兵器乃是一對判官筆。
左右夾岸都是華山領地,漢水又不是青城地界,這支船隊便有不少船隻是用三峽幫船隻與襄陽幫交換所得。襄陽幫要吃長江水運,自然樂意,可這支船隊打完就沒,即便贏了一仗,也必然在漢水覆沒。
「襄陽幫近日勤于造船又是怎麼回事?行舟子不惜矯令招兵又是所為何來?」計韶光琢磨不透,只想,「今日幸好未釀大事,看來該把大小姐送回青城了。」
可就這樣撤退,未免滅了青城威風……
沈未辰也覺得寒冷刺骨,忙道:「你眼力好,看看往哪走。」
李景風心想:「你若不追來,也不會弄到這般田地!」嘴上卻說:「對不住,拖累你了。」
沈未辰笑道:「師父,我這是給你長臉啊。」
顧青裳登時恍然,沈未辰方才撒嬌原來還有這意思,咯咯笑道:「你這機靈鬼!」
沈未辰摸他額頭,只覺觸手冰冷,不由得一驚,用力拍他臉頰,喊道:「醒醒!你就這樣凍死了,還當什麼大俠!」
越往深處沈未辰越是難受,胸肺幾欲炸裂,手也軟了,卻仍是緊抓不放。李景風本以為小妹憋不住氣便會放手,哪知沈未辰如此硬氣?他怕小妹當真溺水,忙又往上游去。
李景風一愣,問道:「你沒昏過去?」
顧青裳問道:「勸什麼?」
三人又聊了幾句,計韶光道:「我去吩咐找人的事,大小姐先歇著。」
鄭保正色道:「他救了我性命,又讓我協助救出沈公子,在幫里立了大功,二百兩銀子貴重,義氣更貴重,我鄭保不缺這個錢!」
他也不急著撤退,免得像是被嚇跑似的,只下令船隊緩緩順流而下,往湖北退去,又對沈未辰道:「大小姐,我們一路盤查往來船隻,若到了湖北還沒消息,只怕難了。」
「那你威風過了。」沈未辰低聲道,「你在船上力斗方敬酒時捨命斷後,可威風了。」
李景風道:「謝先生給了我一張地圖,叫我去那,說有秘密,我想去看看。」
估摸著剛過子時,只聽戈偉高聲喊道:「接上了!」顧青裳遠遠眺去,先是似有若無見著一點燈火,隨即火光漸次明亮清晰,一整排光點在江面上連亘綿延,當中幾盞特別高大,宛如一座火光點綴的城池。隨著船行漸近,城池露出了形貌,那是一整排近百艘的船隻,當中三艘五牙戰船足有十余丈高,桅杆上掛著米色旗,上綉竹子與劍,旗幟迎風飄揚,正是青城的旗號。
顧青裳道:「又是拿你青城公主的身份去交涉?」她只道沈未辰武功高強,這趟出遊若遇著什麼艱險不平,靠著本事必能化消,可除了船上一役,僅憑武功高強辦不到的事多了去。她雖覺喪氣,但也明理,也罷,起碼這趟旅程還能與沈未辰往嵩山走走,只得道:「那先www.hetubook.com.com收拾行李吧。」
她正想著,忽聽到人聲紛亂,腳步雜踏,料知有事,抄起峨眉刺就去看個究竟。只見甲板上青城弟子往來呼喊,幾名領頭弟子指揮吆喝,三名旗手站在高台上打著旗號。顧青裳站在計韶光身邊,沈未辰忙搶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顧青裳指指前方,沈未辰順著顧青裳指尖看去,見水面上百艘華山戰船浩浩蕩蕩駛來,不由得臉色一變。
顧青裳笑道:「她不回去又怎樣?您老打她一頓,把她綁回去?」她見計韶光言語恭順,把君臣之分看得比師徒之情更重,料他必然不敢用強。
計韶光聽說徒兒來了,連忙起身更衣,出來迎接大小姐。顧青裳見來人約五十年紀,臉上無須,鬢角斑白,頭髮白多黑少,下巴尖削,頗見斯文,肩膀寬厚,顯然根基紮實,只是小腹微凸,掩不去歲月痕迹,雖匆忙出迎,髮髻仍束得整齊。
沈未辰知道李景風目力極佳,潛入水中時故意雙手亂舞,雙足亂踢,假裝溺水。李景風果然遊了回來,繞到她身邊,準備攬住她肩膀,沈未辰感受水流,待他手伸來,猛地伸手扣他手腕。
顧青裳道:「也幫姐姐畫一張怎樣?」
那安運號過了盤查,顯然沒找著人,往上游駛來。小舟逐漸靠近,到得大船邊時,沈未辰大聲呼喊。船上人見有小舟靠近,吃了一驚,安運號曾遭過船匪,最是害怕,本待叫嚷,卻見是兩名美貌少女,這才稍稍安了心,忙喚船老大過來。船老大鄭保認得沈未辰,當初從方敬酒手上救出沈玉傾便是搭他的船前往武當,當即命人勾起小船,讓沈顧兩人上船。
計韶光嘆道:「我能有什麼辦法?就土法子,把這漢水給攔了,一艘艘船詢問便是。你那朋友若是搭商船,便能遇上。」
李景風低聲道:「那日我看嚴大公子也是這樣攬著你游水,心裏可難受了……」
沈未辰點點頭,道:「他們不知道景風長相,怕錯過了。通緝令上雖附著圖像,可沒這麼多張,我畫幾張方便他們找人。」
顧青裳道:「要不像謝先生那般一身書卷氣,朱大夫的眉毛也挺特別的。」
他水性雖好,但體力內力武功都遠較沈未辰低微,渡河時他攬著沈未辰,以一載二,沈未辰未費氣力,他卻幾乎將體力消耗殆盡,此時寒風一吹,手腳發軟,立即失溫。
顧青裳咯咯笑道:「我還以為妹子無所不能呢。」
沈未辰低著頭,拉著計韶光的手輕聲道:「師父,我們都三年沒見了。我這趟瞞著爹娘出門,以後再想偷溜就難了,徒兒想趁這個機會多陪陪師父,聽師父說故事,跟師父討教武功。」
沈未辰與顧青裳累了一夜,也覺睏倦,計韶光讓人備好上等艙房,讓兩人歇息。
沈未辰搖頭道:「明年便是崑崙共議,哥哥得留在青城,就我跟顧姑娘出來找你。」
「不勞煩了。」嚴昭疇道,又對沈未辰和顧青裳拱手道,「沈姑娘,顧姑娘,若有閑暇,歡迎來華山作客。後會有期。」
沈未辰反問:「非得相貌出眾才好嗎?」
沈未辰忙將李景風放下,正要寬衣,饒是她大方,這荒郊野外的,更衣也難免羞怯,回頭卻見李景風早已偏過頭去。顧青裳道:「你不換衣服,真要凍死啦!這附近又沒人,怕他看,戳瞎他就是了!」
「聽說是行舟子矯令,玄虛掌門不知情,有些人聽說這事就自行解散回去了。唉,武當軍務廢弛,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計韶光也拱手道:「顧姑娘好。」又對沈未辰道,「大小姐,你怎麼會在船上?」
計韶光心想大小姐向來溫良賢淑,禮貌柔順,怎會幹下私逃尋人的醜事?想來是結交了壞朋友,必須勸勸,於是道:「青城幾萬人找著,哪用得著大小姐親自找?你私自出門,又是找……找人,傳出去名聲不好。」他本想說找男人,覺得不妥,改口說找人。
計韶光見那人形貌便猜到是人稱「巨神」的華山大將杜吟松,當下介紹道:「在下計韶光。這位是敝門沈大小姐,這位顧姑娘是衡山弟子,兩位恰巧閒遊至此,在船上盤桓幾天,不日便回。」
鄭保神色甚是尷尬,問道:「沈姑娘怎會在此?」
沈未辰點頭道:「知道了。」
計韶光皺眉道:「打仗是男人的事,女孩子家扯什麼刀兵?若是落入敵手,後果不堪設想!大小姐,別讓屬下為難!」
顧青裳道:「那你得畫張工整的給我!」
又過了好一會,李景風才道:「蕭公子是個好人,也……也是聰明人,功夫好,又聰明。可他遇著了秦昆陽這樣的人,也只得……得讓步。」
沈未辰見到計韶光,喜道:「師父!」
計韶光送走兩人,見華山船隊遠去,忽地冒了一身冷汗,心想:「雖說這次掃蕩船匪是為了替公子報仇,可漢水終究不是青城地盤,河面上實力不如華山,合該見好就收。」又想,「漢水扼著華山咽喉要地,渡河便可從漢中直抵青城,順流而下便往武當,入了長江又能到衡山丐幫。公子與襄陽幫交好就控制住漢水中游,難怪華山對自己這支船隊如鯁在喉。可惜襄陽幫隸屬那修仙不修人的武當,軍務廢弛,不然真能斷了華山命脈,讓他不敢造次。」
沈未辰卻想:「景風到了湖北,卻連俞幫主也不知會?」她知道李景風不愛給人添麻煩,卻又想,「可我這才剛一照面他便應允,也太過輕易。」她猛地醒悟,急忙往船尾奔去,顧青裳見她奔得急,知道有異,連忙跟上,只有鄭保一臉茫然,奇道:「怎麼了?」
沈未辰道:「你為什麼要跑?」
沈未辰不上這當,右手攬住李景風的腰,緊抓著他衣服,道:「走!」
鄭保忙道:「不耽擱,順流而下可快了。你找碼頭上船不也要耽擱?這裏又是華山地界,沈姑娘是青城人,遇上了難保沒危險。沈姑娘只需在貨艙中擠幾天即可。」
李景風道:「若有朝一日我有能力殺他們,卻是青城門下,我還能不能殺?」
沈未辰見那浮桴距離船隻已有六七丈遠,怕月黑風高,轉頭通知鄭保時失了蹤跡,向後退了幾步,復又前奔,一腳踩在船沿上,猛地飛身而起。這一跳本超出她輕功所及,但大船高,浮桴低,恰恰能上。
沈未辰愣了一會,又聽李景風繼續說道:「嚴非錫這樣的人,武當……武當掌門也要護他,楊兄弟……報不了仇。三爺有崆峒當靠山,可他……他能不能殺嚴非錫?」
他這話說得甚是周到,先向青城道謝,又說自己這船隊是為了掃蕩漢水河匪而來,又保證了此後河道上的清平,可誰都知道漢水上的船匪實是華山授意為難襄陽幫,青城出兵更是為了報沈玉傾遭擒之辱,否則區區河盜何和_圖_書須勞動青城這樣大張旗鼓?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上岸,李景風氣喘吁吁,見沈未辰倒在地上,問道:「小妹,你還好嗎?」
沈未辰道:「等到了青城便安全了。」
李景風被這一抱,登時滿臉通紅,卻是掙脫不開,忙道:「小妹,快放開我!」
計韶光見她撒嬌,心中一軟,想想自己與徒弟確實許久未見。當初他收這徒弟,本以為只是應付大小姐一時興起,沒想沈未辰天賦驚人,沒幾年在峨眉刺上的功夫便超過自己,他驚嘆之餘本想教些其他功夫,卻被雅夫人阻止,之後便外調他處,與這得意弟子也有三年沒見了。更難得的是,這位大小姐全無架子,對自己恭敬體貼,比起其他弟子來得孝順許多,這段時日時常念起,不禁慨嘆沈未辰若是個男人,以後必是青城第一高手,可惜她是個姑娘。昨日見著這弟子,他也是喜不自勝,若沒幾天就要將她送回青城,也是捨不得,心想:「不如緩個幾天再說。」神色登時緩了。
顧青裳雖覺這一退便是怯了,卻也知情勢險惡,逞強無濟於事,當下也不說話,到了晚上與沈未辰閑聊,只是氣悶抱怨。不過兩人聊起嚴昭疇,都覺這人進退得宜,綿里藏針,是個狠角色。
沈未辰搖頭道:「我這趟出來是為找人,人沒找著就回去,不白挨娘一頓罵?找不著人我是不會回去的。」
沈未辰見他起不了身,雖也冷得難過,仍將他背起,安慰道:「附近一定有人家,撐著點!」
鄭保道:「貨艙又臭又臟,哪是沈姑娘這種人能去的地方?沈姑娘且等等,我帶他過來。」
沈未辰突圍救船,反被師父一頓教訓,心中頗為失落,問道:「昨天問的事,師父幫得上忙嗎?」
沈未辰搖頭道:「不,我留下來幫師父。」又問顧青裳道,「姐姐,要不你先走?」
顧青裳道:「也得替他換衣服。」
華山的戰船在約兩百丈外停下,計韶光正自疑惑,只見一艘艨沖遠遠駛來,船上站著幾人。到了主船前,船上人喊道:「嚴二公子拜見計先生!」說著送上名帖。
「我在來的路上聽了彭家的事。」李景風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因為發抖而沒把話說好。
兩人聊了一會,沈未辰告辭回房,顧青裳自去練劍。午飯過後,顧青裳午寐片刻,去敲沈未辰房門,見她正在畫圖,好奇拿起一張,見上頭是個男人畫像,每張樣貌相同,只一上午她竟已畫了十幾張。
計韶光見嚴昭疇禮貌,稍去三分戒心,問道:「嚴二公子帶船隊前來,有何貴幹?」
沈玉傾救彭小丐猶然要偷偷摸摸,只因不想正面得罪丐幫。沈未辰道:「這些人都綁著門派,綁著規矩,所以困難。而且他們都是一派之長,武功高強,又有許多人保護,不好辦。」
沈未辰點頭道:「我想也是,只是還得問姐姐一聲。」
沈未辰奔到船尾,只見李景風早帶了行李,撐了浮桴遠去。顧青裳訝異道:「哎,怎麼跑了?」
李景風道:「我想去崑崙。」
李景風臉一紅,問道:「你聽見了?」
沈未辰仍未醒來,他伸手一摸沈未辰臉頰,見她呼吸如常,應該只是累了。不過這寒冬臘月的,她全身濕透,必須找東西取暖,要不得凍死。他料沈未辰體力耗盡,打算等她一醒就走,剛轉身要去找柴火,猛地衣角一緊,沈未辰抓著他衣服笑吟吟地起身道:「看誰比較狡猾!」
「怎麼了?」沈未辰問。
這一日,顧青裳在甲板上向計韶光討教功夫,沈未辰寫了封家書,內容無非是祝賀父親大壽,女兒不孝,不克趕回,一切平安,要父母不用掛懷等,找了名辦事精細的弟子,把書信並著剛刻好的父親木像送回青城。
沈未辰道:「我是出來找人,找著了就回去,還請師父幫忙。」
鄭保一愣,嘴上說沒有,卻是擠眉弄眼,頗見滑稽。沈未辰見他神情,心中一驚,問道:「景風在船上?」
沈未辰抽出最底下一張畫紙,顧青裳見畫中人英姿颯爽,她未見過李景風,不知道沈未辰畫得有幾分神似,等見到了自己的畫像方覺傳神,喜道:「就知道妹妹念著我!」
李景風無奈,兩人一同往岸邊游去。
鄭保道:「我這船要在漢中卸貨,之後掉頭,倒是能送沈姑娘一程,只是要耽擱些時日。沈姑娘要不在這船上住上兩天?」
沈未辰搖頭道:「我信得過他。」於是換了衣服,又看向李景風,只見他嘴唇發白,已經奄奄一息。
沈未辰道:「可要當三爺,三爺也有崆峒,你怎麼就不能回青城了?」
李景風前後望去,道:「糟了,附近沒人家!」
沈未辰連忙點頭。鄭保去后,沈未辰抓著顧青裳的手,喜道:「終於找著了!沒白費了這許多周折!」
沈未辰笑道:「是啊,謝先生老說朱大夫那雙眉毛惹人憐愛。」
嚴昭疇見她斯文大方,回道:「家兄人在嵩山,年前應會趕回。姑娘既然來到華山,怎麼不通知一聲,也好讓華山一盡地主之誼,算算時日,說不定還能見著大哥。」
顧青裳卻苦著一張臉道:「妹子找著人就要回青城去,這才從四川到漢中,早知道就不用把那木雕託人送回去,妹子自己趕回去說不定還快些。」
她心中惶急,顧不上夜路難走,快步前行,腳下磕磕絆絆,幸好她武功高,沒有摔倒。只感覺身後李景風呼吸聲越來越微弱,她更是焦慮,慌忙走出一里左右,忽然見到微弱火光,這下大喜過望,忙喊道:「有人嗎?」一面加緊腳步。她往火光走去,那火光卻是在河面上,她奔了許久,這才見到一艘小舟,卻是顧青裳提著火把,駕著小舟尋來。
顧青裳第一次見到這等威勢,深覺壯觀,回艙喚醒沈未辰。沈未辰讓戈偉往當中主船駛去,兩艘戰船靠近,戈偉高聲喊道:「大小姐在船上!」
被她這麼一說,計韶光反倒為難。大小姐武功高強,船上除了自己只怕沒人是她對手,靠人多把她抓起來是可以,但若衝突時誤傷了她,雅夫人可不是講理的,說不定連雅爺都會生氣。
計韶光道:「計某奉掌門命令掃蕩這群忤逆崑崙共議的賊人,是進是退還得掌門下令,計某不敢作主。二公子,這話你得去對敝派掌門說才是。」
李景風臉一紅,忙道:「別瞎說,我這叫過街老鼠……」
李景風見了沈未辰,搔著頭訕訕道:「小妹……」
計韶光皺眉問道:「找人?」
沈未辰問道:「為什麼不跟我回青城?」
鄭保道:「這有什麼難的,我馬上讓人轉舵!」說完快步離去。
李景風道:「慢了體力消耗快,上不了岸!」沈未辰無奈,只好繼續游。李景風又是幾次加速,沈未辰勉力跟上,又嗆了幾口水,https://www.hetubook.com.com頓覺頭暈目眩,輕聲喊道:「景風……我……我不行了……」說著手一松,放開了李景風。
沈未辰聽了這話,腦中一陣暈眩,不敢置信。顧青裳也是大喜,叫道:「找著了!終於找著了!」
鄭保忙道:「這是沈姑娘自己猜著的,與我無關!景風兄弟問起時,你可別說是我不守信!我們船上男兒最是守信,說不泄露就不泄露!」
顧青裳見李景風與畫像略有差別,心想:「妹子畫我就像了十足,怎地畫李景風就差了點神韻?」但那神韻究竟差在哪裡,她一時間也分別不出,但覺本人比畫像多了一股剛毅氣質,順眼多了,尤其一雙眼睛格外清澈有神。又想:「這也不是擱哪都找不著的模樣。」笑道:「你就是李景風?可把我們找苦了!」
沈未辰微笑道:「你想讓我吃水,把我體力耗盡,我不裝暈還不知被你怎樣折騰!到了岸上,看你還怎麼跑!」
顧青裳看那圖紙,她聽了李景風故事,以為會見到一名像三爺那樣豪邁粗放的漢子,又或者英姿爽颯的俠士,甚至有絡腮胡也不意外,可就圖像看,這人頂多隻能算相貌端正,並無特色,忍不住調侃道:「難怪妹妹要畫圖,就他這長相,放人堆里可挑不出來。」
嚴昭疇笑道:「在下自會派人通知沈掌門,也請計前輩幫幫忙。我聽說最近不少商船被青城滋擾,雖說是問話,但總也是打擾商旅。前輩何不移駕下游?既方便找人,也免去河道擁擠,弄得人心惶惶。」
「聽見什麼?」沈未辰假作不知,又問道,「你真是為了我不回青城?」
沈未辰聽他話音有異,一回頭,只見他嘴唇發青,一跟頭摔倒在地。沈未辰忙俯身察看,只聽李景風顫聲道:「我……我不行了……冷……」
沈未辰將自己上船之後遇到河匪之事說了,計韶光卻道:「這事先不問。我明天派人送大小姐回青城,要不雅夫人怪起罪來,我可擔當不起。」
計韶光道:「辦法會想,大小姐也是要回去的。」
計韶光見到徒弟,臉上滿是喜色,行了一禮道:「大小姐怎麼上漢水來了?我這才收到消息,家裡找你找得急呢。」他又看了一眼顧青裳,神色疑惑。顧青裳拱手致意道:「衡山顧青裳。」
顧青裳忿忿道:「那是華山的戰船,只是去了旗號,定是華山的船隻無疑!」
沈未辰臉頰飛紅,忙替李景風寬了上衣。顧青裳遞了衣服過來,仍笑得停不下來。
顧青裳笑道:「小妹是逃家出來找你的,現在青城上下亂成一鍋粥,都忙著找小妹,瞧你多大面子!」
兩人各懷心事,收拾完行李,上甲板吹風,順便尋思怎麼離開。是要騙計韶光靠岸還是趁夜搶了小舟逃走,又或者直陳其志,讓計韶光放人?
沈未辰道:「沒事就好。青城的船隊就在附近。」她指著下游處,此時青城船隊還未走遠,燈火明亮。沈未辰又問道:「鄭船長,方便掉個頭嗎?或者派人通知一聲?」
沈未辰忙道:「他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戰船好不容易脫困,沈未辰命船上二把手戈偉指揮戰船,往青城的船隊駛去,她與顧青裳輪流在甲板上戒備。
只聽嚴昭疇又道:「計前輩可細細思量,不必急著回答,在下只是通知一聲,稍後便去。」
顧青裳捂著肚子笑道:「我來時看到一間民居,就在前方不遠處,過去瞧瞧。哎呦,好妹子,我肚子還疼著呢!」
顧青裳道:「這番折返又要耽擱時日,我們要找人,只怕不方便。」
他身旁的杜吟松始終未發一語,也不行禮,將那長布包扛在肩上,跟著嚴昭疇離去。
沈顧兩人都覺古怪,計韶光也自狐疑,仍道:「讓他上船,看他能變什麼把戲。」
沈未辰笑道:「世上事這麼多,哪可能件件通曉?讓姐姐見笑了。」
一旁的顧青裳本只是聽著,此刻道:「幾天前我與沈大小姐才在船上遭襲,匪徒不只有戰船,那戰船還與華山戰船有九分相似,只差沒插著華山的戰狼旗而已。」九大家各有旗號,青城是竹與劍,華山的旗號是一頭狼,又稱為戰狼旗。
李景風道:「你先放開我再說!」
沈未辰笑道:「你救過三爺,擋過船匪,還殺了嵩山副掌門,這都不夠威風?」
顧青裳低聲道:「你這師父若是通風報信,過兩天你爹娘就來捉你了。」
沈未辰回道:「多蒙盛意,可惜小妹有事在身,他日定當拜訪。」心中卻想,這嚴二公子帶著大批戰船,儼然叫陣模樣,上得船來卻又氣定神閑,閑話家常,雖說是深知以他身份青城不敢妄動,即便受擒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可也算有膽識。但同為青城的大小姐,師父卻不肯讓自己冒險,只因就算只是遭擒,傳出去惹來流言蜚語,也免不了名節受損。
他素知大小姐性子,此時與其硬來,不如軟磨,於是道:「大小姐,請你替我們下頭人想想。我還罷了,若雅夫人責怪起來,這艘船上的人不都擔著干係?」
沈未辰一咬牙,走上前要解李景風褲子,李景風雖接近昏迷,身體仍本能一縮。顧青裳嚷道:「衣服!換衣服就好!你脫他褲子做啥?」說完笑得不住打跌,眼淚都飆出來了,起鬨道,「妹子,你……哈哈!……你想什麼呢?哈哈哈哈哈!……」
李景風回頭望去,早不見安運號蹤影,此時要上船也不能,無奈道:「船走遠了,你這樣兩人都不能游水,馬上就要淹死在這!你不如抓著我衣服,上岸再說!」
嚴昭疇道:「這兩個月承蒙青城協助,掃蕩了漢水上一眾船匪,華山承蒙厚意,在下特來致謝。但漢水雖是河路,終究是華山地界,門戶有失,怎好假手他人?故此奉了家父之命前來知會一聲,此後不敢勞動青城,華山船隊自會保漢水一方清平。」
沈未辰咯咯笑道:「你又不喜歡我哥,幹嘛拿他調侃?」
李景風笑道:「我那時……那時……被打得手忙腳亂,要不是嚴公子沈公子跟你相助,死幾十次了。」他雖笑著,牙關不住咯咯作響。
哪知李景風早有提防,見她肩動,立時抽手,沈未辰在水中終究不如陸地上動作靈敏,出手慢了一步,竟讓李景風躲開。李景風知道中計,轉身遊走,沈未辰哪容他逃脫,伸手抓住他腳踝。
顧青裳知道他裝傻,卻也苦無證據,只得悶不作聲,計韶光卻知這番話另有意思。華山只要拔去旗號便敢正面來攻,只是現在是承平時候,九大家互相賞臉,留些餘地,不想把事情鬧大,不由得沉思起來。
李景風搖頭道:「不是。我這趟去嵩山,遇著很多事,也想了很多,我定要……成……成為……三……三爺那樣……的人。」一陣寒風凍得他牙關打顫,最後那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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