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出於難
第三章 彤雲密布(一)

「不如找楚夫人說說,她能勸少主……」他正想著,馬車還沒出吉祥門,就見著迎面而來的另一輛馬車。對面車夫勒了韁繩,問道:「是傅堂主嗎?」
傅狼煙喊停了馬車,對面的車廂掀開了帘子。
覺如笑罵:「又耍嘴皮子!說,該不是來問少林下令撤了那個誰仇名狀的事?」
改掉俗僧不能入堂的規矩?這挺好,蕭情故想著。但師父一定不贊成。少林要是讓一群俗家弟子把持,肯定能把他氣得七竅生煙。但前任覺生方丈不敢更動的規矩,覺見竟然有此魄力,難道他當真要改革少林?確實難以置信。
傅狼煙一愣,以一個微微的、不算肯定但又暗示肯定的頜首代替回答。他聽過沈玉傾「繡花枕頭」的說法,但他自小看著這位公子長大,明白他的能耐。一個人如果善良又找不著缺點,最常被指責的就是懦弱,但他是明白人,那張斯文俊秀面孔下的仁慈絕不等於懦弱,更不代表無能。
「行吧。」覺如揮揮手道,「澤州離著嵩山千里遠,你師父我現在又不是四院八堂的住持,消息沒這麼靈通。不過你二師兄還在少林寺,我讓他想辦法幫你打聽打聽,有什麼動靜再派人通知你。」
「這事若跟明不詳有關,就沒這麼簡單了!」蕭情故想著,但他實也拿不出證據指證明不詳。他正琢磨要不要提起明不詳偷學易筋經的事,這事需有證人,李景風還被通緝著,得把人帶到少林寺指證。再說,李景風自己也偷聽了易筋經,送到少林不得賠上一條命?
「下月七號是公子生日,估計掌門與雅爺也差不多該回來了。」謝孤白道,「傅老,還有半個多月,把這案子解決,就當是給公子的壽禮吧。」
「消息也太快了,我前腳才剛踏出鈞天殿,謝先生就知道了?」
傅狼煙帶著毛堂主即刻趕往宋宅問明案情。宋從龍是卯時遇刺。他向來有早起散步的習慣,沿著宋家大宅走到竹雲寺,天色還暗蒙蒙的一片,一條人影就從竹雲寺中一躍而出,揮刀向他砍來。這人武功極高,宋從龍拔刀應戰,只能竭盡全力抵抗,大聲呼救,但附近卻無巡邏。他腰間、大腿、手臂各中一刀,又遇到m.hetubook.com.com附近聞聲而來的門派弟子,這才勉強逃生,那刺客卻是逃遠了。
這一天,整個巴縣一夜間浮躁起來,刑堂幾乎傾巢而出,傅狼煙收到消息后,親自來到巴縣刑堂坐鎮。
「師父,你別一見面就惦記著徒兒屁股,讓不明就裡的聽到,有失清譽,有失清譽。」蕭情故苦著臉道。
他默默搖頭,這行不通,還不如不說,但還是需提防,於是道:「師父,我覺得這事不簡單。」他想了想,接著道,「我不知道明不詳搞什麼,但只要有他,肯定是壞事。」
不過傅狼煙是真想歇息了,即便他年高德劭,現今的太乙門門主還得叫他一聲師叔,但他還是想回家鄉含飴弄孫。四十年兢兢業業的刑堂日子,他雖然不敢說青天再世,但也極力做到勿枉勿縱,若不是這般信得過的人品,當年雅爺的案子也不會著落到他頭上。
「青城的大將在巴縣被人刺殺?」這位斯文的世子語氣罕見鄭重,「傅老,這不是小事!有線索嗎?」
覺如嘆道:「覺見都中邪,我都有些信你了。」
覺如搖頭道:「女兒不好。若是兒子,師公親自教他功夫。」
傅狼煙第一次見少主這麼生氣,不禁一愣。
卻還有一事是蕭情故介意的。「我聽說少林開了妓院……」他小心翼翼問起,深知這個話題必然引起師父不悅。果然,覺如笑容立斂,一臉陰鬱。
「卯時城門未開,刺客還沒出城!」傅狼煙即刻下令,對進出城門的人嚴格盤查。
覺如道:「這不同,你都還俗了。」說完嘆了口氣,罵道,「教你勤奮不勤奮,你要認真點,早混個住持噹噹了。這下好,不在少林當住持,跑去嵩山當人家女婿、刑堂堂主。你說,你這不是給師父添堵?」
覺如摸著下巴,道:「就算覺空別有用意又怎地?嵩山還是歸著少林管。你在嵩山混得好些,把蘇亦霖斗垮,以後掌門就是你的。把嵩山管好,斷了他們念想。」
「只是盤查夠嗎?」沈玉傾霍然起身,「兩年前點蒼使者一案還沒破,今天夜榜又在青城行刺!這裏可是巴縣,當著我們的面橫著來了嗎?」
「你瞧這什麼模樣和圖書,成何體統!」覺如放下窗門,索性眼不見為凈。
初春正暖,和風宜人,白馬寺中,僧人攜妻抱子,言笑盈盈,或參寶殿前佛像莊嚴,或賞院外海棠花開——當真一幅不倫不類景象。
「覺見方丈的性子……怎會答應這種事?」
「這把窩裡刀專捅自己人,這不,就挨了他一刀。他是贊成的。」
「有一件事,還望謝先生勸勸公子。」傅狼煙猶豫了一會,能勸得了公子的,除了楚夫人,或許就是大小姐跟眼前這位謝先生了,「公子下令封閉城門,要抓兇手。」
「把師兄們都調來山西。」蕭情故道,「若有意外,師父也有信得過的人。我在嵩山幫師父照應。」
蕭情故更是訝異,想了許久,問:「覺見方丈怎會想干這事?」
只要再一年……
「那是以前他還不用擔起青城的責任。」謝孤白道,「他現在是儲君。兩年前辦不好的事,現在又辦不好,雅爺回來了會怎麼看?他一不在,青城就出事了。」
謝孤白詫異道:「這也太擾民了。再說,這不是反倒驚嚇百姓?」
「又是夜榜?」沈玉傾皺起眉頭。
師徒倆幾年未見,當下又聊起少林與嵩山近況。蕭情故多住了幾天,這才趕回濟南。
傅狼煙搖搖頭,道:「若說別家公子會在乎名聲我還信了,公子他……不是會介意這種事的人。」
傅狼煙道:「所以卑職推測,應是夜榜所為。」
「那就勞煩師父了。」蕭情故拱手致謝。只聽覺如又道:「你自己也注意些,蘇長寧這幾年看著安分,他若真安分就好,若是不安分,你也別忘記你是哪裡出身。」
他越想越不放心,道:「師父,我在聊城、安德多駐守些人馬,你有需要,儘管往嵩山過來。」
蕭情故笑道:「說不定是女兒呢。」
當掌門這麼累的事,自己是絕計不幹的,不過若這麼說,又要被師父罵懶惰,蕭情故於是道:「師父,嵩山跟少林的嫌隙不是幾年間就可以化消的,要這麼容易,正俗之爭早解決了。緩著些,等把嵩高盟那群亂黨都給剷除了,內外都好使力。」
謝孤白拱手行禮:「傅老是為了宋總領遇刺一案來見公子嗎?」
傅狼煙默然和圖書半晌,道:「我明白了。」
覺如擺手道:「行了,別擔心師父。」
蕭情故就怕他師父找這碴,忙把禮物遞上道:「這是嶗山茶,知道師父愛喝,特地帶來孝敬。」
……
「謝先生?」傅狼煙忙掀開車簾下車。這位捲入福居館命案的謀士這兩年備受器重,常跟在少主身邊。他確實有本事,打從他來之後,少主的政事處理更加精細且有條不紊。
蕭情故笑道:「師父偏心。」忽地又想起一事,心下暗忖:「當初那妖孽跟那位謝公子都讓我去嵩山,這當中又有什麼計較?」
沈玉傾只是用寬大代替嚴厲,用軟言代替惡語罷了。
「方丈說,欲是本性,防堵不如疏洪,開個方便法門,讓俗僧易於行事,也免得那些俗僧在九大家到處丟臉。有弟子說這是方丈打算改掉非僧不能入堂的規矩,所以這半年多來對俗僧格外優待。」
傅狼煙拱手道:「謝先生,公子向來聽你的話,你勸勸他?」
嵩山對李景風發了通緝與仇名狀,卻被少林取消,少林近五十年未乾預嵩山政事,這舉措果然引起嵩山不滿,讓嵩高盟又蠢蠢欲動起來。蕭情故畢竟出身少林,取名蕭情故,便是不忘舊情,只是嵩山與少林關係一言難盡,於他更是一言難盡。嵩山是他妻家,少林是他出身,于公于私都關心,這才趁著覺空首座參加崑崙共議,特地來見師父。
覺如笑罵道:「呸!師父還要你照應?行了,等你生了兒子,帶來給師公抱抱。」
「只怕現在全巴縣的人都知道了。」謝孤白道,「你見過公子了?公子有什麼交代?」
「雅爺也不在。」謝孤白道,「借一步說話。」
覺如隨手將禮物往月牙桌上一放,屈起一條腿踩在椅沿,歪著身子,側過頭問道:「你都幾年沒來了,這麼勤奮,親自大老遠從濟南來送禮物?」
傅狼煙會意,兩人走至道旁,確定車夫聽不著,謝孤白才道:「公子還有個外號,傅老應該聽過。」
「寺廟本是佛門清靜地,和尚挽著娘子,旁邊還有個孩子喊爹,這還不夠荒唐?這還算什麼和尚!」覺如坐回月牙桌前。蕭情故很是尷尬,道:「還沒跟您說,我媳婦快生了。」
hetubook.com.com一聽到明不詳,蕭情故跳起來:「那妖孽回少林了?」
「有件事你應該會有興趣,明不詳回來了。」
如果沒意外,明年便是他致仕的年紀。不知怎地,打從彭老丐六十五歲封刀后,最晚六十五歲致仕像個不成文的規矩,九大家的老臣到了這年紀都會自請歸老,彷佛像被人指著鼻子罵:「彭老丐六十五都封刀,你什麼玩意,年紀到了還賴著?」當然,致仕歸致仕,是否真歸老又未必,有些耆老回到自己門派,還是管著地方上的事。
覺如指著窗外:「你自己瞧瞧,寺里都成什麼樣子了!」
沈玉傾點點頭:「宋總領武功不差,只傷了刺客手腕,自己卻受了重傷,有這等功夫的人不會沒名沒姓,應當領了要職,沒必要為了私怨冒險。」
「出城。」傅狼煙對著車夫道,「到刑堂去。」
沈玉傾揮手道:「巴縣有多大?兇手就在城裡,一個一個查,也要把人查出來!」
他是太乙門弟子,一百多年前,太乙門還是武當旁系,崑崙共議前,太乙門脫離武當,投入同為道門一脈的青城麾下。傅狼煙二十五歲藝成后就進入刑堂,從奉節刑使一直做到青城總刑堂堂主,不僅看著沈庸辭繼位,也看著沈玉傾兄妹長大,是地地道道的三代老臣。
「孝你個孫子!以前文殊院到觀音院那點路也不見你勤快!我說禮物也不用了,你轉過身去,讓師父在屁股上踹兩腳,權作賠罪!」
傅狼煙恭敬道:「卑職已下令嚴加盤查,只要抓到兇手,或許能套出幕後指使。」
覺如大喜:「你這小子要給師父添個徒孫?過些日子帶給師父瞧瞧!」
「傳我命令,巴縣封城!」沈玉傾道,「不許進出!」
「這兩年,雅爺的政務漸漸交給公子打理。現在掌門不在,雅爺也不在,青城卻發生了這等事。」謝孤白問,「若是沒辦好,讓兇手逃走,傅老,青城子民怎麼看這件事?」
「聽說他只回來七天,就跟方丈密談了七天。」覺如沉思片刻,顯然也懷疑覺見大異尋常是否與明不詳有關,「他離開少林,方丈就定了這些新規矩。」
謝孤白想了想,緩緩道:「這不符合公子的性格。傅老,你可曾想過,hetubook.com.com為何公子這麼著急?」
問完案情,傅狼煙就收到沈玉傾的傳召,他即刻趕往鈞天殿,將這件事稟告沈玉傾。
蕭情故聳聳肩。他這師父雖是正僧,可不是文殊院那幾個不問世事的首座住持,務實得緊,既然師父答應了替他留心,這話頭他不想繼續了。
「什麼他答應,這主意就是他提的!」覺如怒道,「去年我特地趕回少林,跟他大吵了一架!」
「師父,窗戶都給你關上了,要我瞧啥?」蕭情故甚是無奈。
「濟南到澤州也不遠嘛,有空當然要來找師父親近親近,盡點孝心。」
傅狼煙想了想,問道:「因為掌門不在?」
宋從龍不只是四方門門主。說起來四方門不過是巴縣一個在地門派,要在別的地方上還能管些事,在青城腳底下,什麼都不是。但宋從龍是巡城總領,負責調派巴縣所有巡守,加上這是天子腳下,發生了這等大案,能不緊要?
傅狼煙正要再說,沈玉傾已揮手命他退下,無奈之下只得告退。他心中納悶,向來最是溫和的少主怎會突然如此激進?巴縣封城,這得多擾民?但掌門跟雅爺都不在青城,這……還有誰能勸得了少主?
傅狼煙大吃一驚,忙道:「少主,這太擾民!」
「我去年拔了嵩高盟的領頭,讓嵩高盟元氣大傷。覺空弄了這一手,不是給嵩山添堵嗎?」蕭情故如實以告,「掌門也有些不高興。」
傅狼煙已經六十四了。
這是他來見覺如的主因,探聽一下情況。覺空敲山震虎,是否意在沛公,想對嵩山下狠手?
崑崙九十年四月 春
傅狼煙問了刺客形貌,是蒙面夜行衣,難以分辨。宋從龍只說那人右手腕被他砍了一刀,毛堂主就以這個為線索,開始搜查全城百姓。
「目前往私怨上查,宋總領總有幾個交惡的人。」傅狼煙恭敬回答,「不過,卑職認為不該是青城門人。」
「覺見方丈提的?」蕭情故愕然。他深知覺見性格最是剛正不阿,想不到竟然是覺見提起的。雖說覺見也有世故之處,懂得進退轉圜,但主動提起開妓院,這……也太匪夷所思。於是又問:「覺觀首座不反對?」
蕭情故苦笑道:「我也當過和尚,師父讓個孩子叫爺爺,不也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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