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孤白拱手行禮，表示知道了，接著道：「還有一件事要處理。」
「我想請伯父寫封信知會四叔五叔。」沈玉傾道，「把這些日子的事給個交代。之後您就能回凌霄閣休養了。」
「你還知道來看你爹？」雅夫人冷言冷語，一句話就戳得沈未辰心疼。沈未辰不敢辯解，低頭道：「娘，女兒跟你賠不是。要打要罵都憑娘處置，別不理小小。」
「是他老子造反，你罵女兒做什麼？」沈雅言聽見妻子罵女兒，不由得煩躁，「是你肚皮里出來的，有什麼大怨？這樣編排女兒！」
謝孤白站在他身邊，遠眺著沈玉傾與楚夫人並著一眾護衛回程，回道：「聽說閣下在三峽幫常受刁難，當巡江船隊隊長不好嗎？」
「我畢竟是他兒子。」沈玉傾道，「虎毒不食子。」
沈玉傾命人開了鐵門，見伯父坐在雅夫人送來的太師椅上把玩著木劍，瞅也不瞅自己一眼。
沈未辰只覺得母親掌心都是汗，知道她對堂哥心懷戒懼，卻也明白母親雖對自己惱怒，仍是關心疼愛，反握住雅夫人的手，正要開口安慰，只聽雅夫人道：「你別去刑堂了，好嗎？」
「巴縣不能一直封城，早晚得開，消息會傳到黔地。我打算讓娘陪著爹在北辰閣休養，派人好好照顧。」
沈雅言默然半晌。沈庸辭與蠻族勾結，這件事指不定也插手了。
「你就該殺了他！」沈雅言怒喝道，「他就是個禍害！他不死，早晚弄死你！」
「娘……女兒還不想嫁……」
沈雅言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喀啦啦」，鐵門拉動聲響，屋外的陽光透過門板照在地上。一雙腳踏在傾斜的四方光影上，雅夫人轉過頭去，悶哼一聲，又轉過頭來。
「我還是他大哥呢！」沈雅言大吼。「大哥」兩字和*圖*書在空蕩蕩的牢房裡不停迴響。
「不，操娘的什麼都別告訴我！這鬼世道，連三爺都會賴帳！」苗子義竟還記掛著當初三爺出爾反爾的事，「不過掌門若是好人，那太掌門一定得是個很壞的人，才能逼得一個好兒子要反爹。」苗子義接著道，「這種人活著，總會招來禍害。」
「雅爺，此時此刻，青城不能亂。」沈玉傾雙手伏地，向沈雅言行了個大禮，「就算不為青城，也為小小。」
這還是雅夫人這幾天第一次對她如此溫聲，沈未辰心中激動，柔聲道：「娘若是要女兒陪，今天就不去了。」
「快逃！女兒，快逃啊！」
……
……
「那他爹幹了什麼壞事，逼得兒子造反？」
「但他還是我爹。」沈玉傾道。
「我無罪！」米之微大聲喊冤，「我保護掌門。他娘的犯了什麼法？你們把我抓到刑堂！傅老呢？」他見總刑堂上坐的人是沈連雲，不由得疑問。
今年四月，他被調任為巡江船隊長，負責巴縣周圍水路船隻，總算離開那尷尬處境，這才鬆了口氣，可沒想一來就攤上大事。
沈雅言不再理妻子，道：「小小過來，讓爹看看。」
苗子義哼了一聲，望著沈玉傾母子身影，道：「圖自己父親的，能是好人？」
「休養」二字自然是因為沈庸辭得了「瘋病」，「照顧」兩字更是不言可喻。
沈未辰不知如何向母親解釋，只得說道：「哥哥不會害我。」
「敢情你當初招攬我，就為了今天這事？」說話的人左邊袖子空空蕩蕩，右邊耳朵少了半截，正是現今巡江船隊隊長苗子義。自從協助彭小丐離開江西后，他便留在三峽幫擔任船隊總長，這是三峽幫排得上第五號的職位，由沈玉傾出面安排。三峽幫雖然不敢說www.hetubook.com.com不，但多少不是滋味，認為若不是青城安插|進來的眼線，便是拿三峽幫的要職酬庸了。
米之微倏然一驚。這件事他一直以為早已解決，這都過了七年了……
「送到刑堂，交給沈總刑了。」謝孤白回答。
「傅老請辭了，現在我是總刑。」沈連雲道。
「因為是好人，才圖自己父親。」
牢房裡多了許多布置，沈玉傾命人不要為難沈雅言。雅夫人把床褥被套和日常用品全帶了來，還有一張沈雅言坐慣的太師倚，看守自不敢苛扣。沈雅言要了把木劍，閑暇時練劍自娛，雅夫人就坐在牢外陪他聊天，夫妻兩人只能隔著門上的格柵說話。
沈玉傾見伯母與堂妹都在，他也好幾天沒見著雅夫人了，當下行禮問安：「雅夫人安好。」
「我若不寫，就繼續在這牢房裡獃著？」沈雅言罵道，「把逼寫成個請字，你這麼會寫，怎地不自己寫？」
「你能管什麼？你都坐牢了，你管的著？！」
「回青城。」沈玉傾下令。
「這可是從龍之功。」謝孤白道。
「爹，娘。」沈未辰輕聲喚道。自從父親下獄后，她沒再與雅夫人見過面，晨起問安，雅夫人總是拒她于門外。她知道母親還在氣頭上，她之前都是在刑堂公辦后，晚上才去見父親，今日特地探問時辰，與母親相遇。
「得問清楚崑崙宮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沈玉傾下令，「要巨細靡遺。」
「我審的也不是你保護太掌門的罪。」沈連雲翻著桌上的卷宗，「聽說七年前，你在南充買了一百五十畝地。」
「你當葫蘆塞子，說塞就塞呢！這麼好的女兒，你不要儘管扔，以後這女兒就我一個人的！你不管不疼，我來管來疼！」沈雅言罵道。
沈玉傾默然半晌，道：「我httｐs://ｍ.hetｕｂoｏk.ｃｏm•ｃom知道，我會去見雅爺。」
「誰來了？」沈雅言見不著門外的人，問道，「那個小畜生？」
「操，又有什麼事？」沈雅言在牢房裡罵道。
沈未辰搖頭道：「有。就是最近比較累。我沒瘦，爹才瘦了。」
「崑崙共議上死了三個掌門，雅爺知道嗎？」
「今天不去，明天也不去，以後都別去。」雅夫人渾身發顫，竟似有些語無倫次，「你什麼也別做了，別當什麼堂主了。誰也好，什麼人都好，你快些嫁了，什麼嚴公子、許公子，誰都行，嫁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沈未辰將母親送回凌霄閣，扶上床歇息。雅夫人兀自抓著沈未辰的手不放，沈未辰寬言兩句。臨出門前，雅夫人支著床沿起身喊道：「小小，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娘說的話？你就聽娘一次，總有一天，你哥會出賣你，害得你生不如死！」
「要不是在青城孤立無援，幹嘛趟這渾水？」苗子義道，「我這思前想後，越發覺得著了你的道。」
「我這人怕死，跟著那種人，不踏實。」苗子義道，「尋常攤上這種事，是寧願躲也不冒險的。」
「得先分清楚是龍還是禽獸，才有他娘的從不從。」苗子義說完，與謝孤白並肩上前請安。
密牢里已沒別的犯人，只關著沈雅言一人。與其他房間的陰暗不同，兩側的火把點得通明，只是仍見不著外頭的日光。雖然如此，密牢里還是有著一股怪味，是霉味、鐵綉味，混雜淡淡而清晰的血腥味。
「米掌門呢？」沈玉傾問。
雅夫人也覺女兒消瘦，忍著不說話。沈未辰走到母親面前，雙膝跪地，雅夫人罵道：「這是做什麼？擠兌我嗎？」
「你這想法該對掌門說。」謝孤白道。
雅夫人見女兒下跪，也是心疼，卻又按不住m.hetubook.com.com怨怒，一甩手打算來個不理不應，卻見門口又走進一人。雅夫人吃了一驚，退開幾步。沈未辰察覺母親神色有異，回頭去看，原來是沈玉傾來了。
謝孤白低頭應了聲是，態度恭敬。他雖是義兄，但那時沈玉傾還是世子，現今已是掌門，外人之前自不可再隨性。
「我他娘說個屁，我就是一走私的！」苗子義往江面上啐了一口痰，噗通落入水中。
沈未辰走上前去，沈雅言透著窗格看女兒，皺眉道：「前幾天沒瞧出你瘦了，沒好好吃飯？」
「我打得動你嗎？」雅夫人冷言道，「你爹都給你打倒了，我這點拳腳功夫打得過你？」說著眼眶一紅，「你就知道護著你哥哥，爹都不要了！」
沈雅言大怒，罵道：「夫人，你非得把女兒折騰死了才甘心？」
謝孤白道：「你這身本事，走私販貨，太糟蹋。掌門愛才，不問出身，你在青城的日子不會差。」
「不過也好，要是連爹都能說殺就殺，跟臭狼也差不多是同個貨色了。」苗子義揮手，示意放下船板，接引掌門與太夫人上船。
「強買良田不是小罪，如果還逼死人……」沈連雲停頓了會，合上卷宗，「米掌門，我們聊聊？？」
「我還有一個條件。」沈雅言看著沈玉傾，「我要見你爹。」
沈雅言擦去嘴角唾沫，問道：「所以，到底找我做什麼？」
「你真想知道？」
雅夫人緊緊抓著沈未辰肩膀，沈未辰覺得母親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只見母親蒼白著臉，焦急道：「你還看不懂你哥是什麼人嗎？他這樣對你爹，對他爹，他就是個偽君子，是披著人皮的畜生！他現在對你好，以後就會害你！總有一天他會賣了你，那時誰也救不了你！」
沈雅言看著沈玉傾，良久不語。崑崙共議上死了三個掌門，天下該要何等ｍ•ｈｅtｕｂooｋ.ｃom•com震動？他竟有些慶幸自己政變失敗，如果沈庸辭勾結蠻族的消息真被傳出去，崆峒、武當、點蒼問罪，青城定然承受不起。
「相信娘說的話，他會害你，他真的會害你！你再蠢下去，總有一天被他害得生不如死！」雅夫人抱緊女兒，像是怕這女兒突然沒了似的……
「蠻族姦細混入，齊二爺、諸葛掌門和玄虛道長死了。」
沈未辰道：「娘，彆氣了……」
「都是你慣壞的！」雅夫人也起了性子，「她都把我丈夫送進牢里了，還不算大怨？我不該怨？我不能怨嗎？我恨不得塞回去！」
「掌門找相公做什麼？」沈玉傾聽出雅夫人語氣中的驚惶不安，心中一緊，道：「有事與雅爺商量。」他頓了一下，正要再說，雅夫人道：「掌門與外子說話，我們婦人家先告退了。」說完斂衽行禮，抓著沈未辰手臂就走。沈未辰不敢再忤逆母親，只能望著沈玉傾，沈玉傾點頭示意。
「傅老請辭？」米之微更是疑惑。他的疑問太多，在青城外遇到自己人埋伏，車隊被接管，自己又無故被帶回總刑堂受審。
卻說沈未辰被母親拉到密牢外，雅夫人一把將她搡入馬車，沈未辰忙道：「娘，我是騎馬來的，呆會還得去刑堂。」雅夫人不管不顧，放下車簾就下令回凌宵閣，將沈未辰那匹馬給扔在了密牢外。
然而不過三個月，三峽幫上下便對苗子義刮目相看。苗子義慣熟長江水路，又懂船隻，調度指揮都熟練，不是個掛閑職吃乾飯的。可即便如此，三峽幫又不缺慣熟水手，這人一來就佔了大缺，難免惹人眼紅，暗地裡給他使了不少絆子，苗子義焦頭爛額，戰戰兢兢，總算沒出大紕漏。
「爹的車隊被我攔在城外。娘說讓她跟爹去青城山退隱，不過……謝先生反對。」沈玉傾索性席地而坐，仰望著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