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你之前跟我說話就遮遮掩掩……」楊衍道，「你這也不算利用，我要能在關外學會武功，咱們就算合作，不成，你也要陪我一起死，兩不相欠。」
「巴都」不只是部落勢力的稱呼，也是地名，是該部落的首都，薩司的駐地，楊衍聽王紅說過。
「讓我看看。」霍剛從人群中走出，所有人都對他恭敬。蘭卡喊道：「霍剛小祭！」
王紅看他無意刁難，稍稍鬆了口氣，拉拉楊衍衣袖，兩人轉身就走。莫瞧王紅方才伶牙利齒，現在只覺雙腳灌了醋似的，每走一步都腳軟。
楊衍感覺到王紅靠得更近，緊緊挽著他手臂，顯然極為害怕，楊衍也覺心跳加速。馬蹄聲由遠至近，兩人擔心矮叢遮掩不了身軀，緊緊挨在一起，直到馬蹄聲漸漸遠去，方才鬆了口氣。
王紅道：「應該是了。這麼晚還在外面行走，必定是流民。」
王紅「嗯」了一聲，罵道：「廢話！那條路誰有閒情逸緻走著玩？」
王紅假作詫異，大聲喝叱道：「薩神在上，你們這些流民要傷害薩神的子民嗎？」
「山上。」王紅道，「兩個月前，古爾薩司派了大批人馬上山，你不知道嗎？」
烏恩將長刀掛回馬腹上，勒轉馬頭：「走！」
王紅知道他說得有理，沒反駁。楊衍道：「我來架帳篷。」
楊衍拔出野火，神情戒備。他倒不是作偽，而是當真戒備。
「對不住，我又幹了傻事，連累了你。」楊衍歉然道。
王紅道：「他們若一路往西，咱們往東恰能避開，只要他們不回頭就不會遇著，進了部落就能平安。」
楊衍沒聽出王紅故意繞開話題，只想那條英雄之路崎嶇難行，當中多少驚險處，尤其那片岩壁，一不留神就得摔死。王紅當時那麼小年紀，就算有人陪著，想必也艱難萬分，不禁對她多了幾分佩服。
「我逃走了，消息早晚會傳到古爾薩司那，如果我不能將功贖罪，我爹娘、弟弟都要死。我不得已，看到你那雙紅眼，覺得或許有用，才把你帶出來。我不知道有沒有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他是什麼都看不見，但能看見火光，十幾支火把漸漸逼近，火光越來越亮。
王紅只覺這人性格捉摸不定，問道：「你……不怪我騙你？我只是個奴隸……你不擔心我幫不了你？」
沒多久，後面五十余騎陸續跟上，約莫六十餘人蓮花瓣似層層疊疊繞著楊衍與王紅打轉，越轉越近。
王紅道：「你沒穿外衣，更惹人注目。」
王紅道：「想打劫和圖書嗎？流族的子民不需要錢，我們身上沒有你需要的東西。」
楊衍忽地想起一事，將外衣迅速脫下，王紅罵道：「這當口你又發什麼癲？」
王紅訝異楊衍的體貼，想了想，知道楊衍內疚，正要開口氣他，又忍了下來，道：「你晚上就是個半瞎，我來找吧。」
烏恩將信將疑，上下打量王紅，問道：「你說你打哪來？」
「你說……那是幾年前？」楊衍翻過身來，手掌支著臉頰，朝向王紅，「八年前？那時你多大年紀？」
楊衍這才看見遠方似乎隱隱有人影漸近，急道：「真是那群流民？快走！」
楊衍問道：「你不信薩神？」
楊衍回頭望去，看不真切，王紅急道：「是他們，他們折回來了！」
王紅著急道：「你不懂，沒把你帶回去，我回去也沒用！」
王紅催促：「再快些，越早進入部落越安全，流族不能進部落。」雖然這樣說，王紅心底也沒底，她不知道得罪的流族是否會因為被冒犯而攻擊部落，但進入部落總是安全些。
「這麼多規矩你都記得？」楊衍想到自己初來關外什麼都不懂，王紅當初出關不也一樣？他忽地想到一事，問道：「你說那條英雄之路你只走過一次？」
王紅也輕輕「嗯」了一聲。
楊衍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惹的禍，我一個人擔就是。我往西走，遇著他們回頭，讓他們把我抓了去，要是僥倖逃過，我再去找你。」
王紅道：「他們要是回頭，我們往西走也會撞上。」
「什麼？」王紅假作驚訝，「薩神在上，我們不會犯這種錯誤。烏恩，我們不認識你，為什麼要侮辱你？」
楊衍探身從矮叢后望去，王紅抓著他手臂低聲罵道：「別看，你那招子瞧得見什麼！」
王紅一愣，道：「我不是一個人走，古爾薩司派了人幫忙。過了山壁躲進密道里，會有人接應我，就是那個周雄，他早幾年就混進了崑崙宮。他接應我下山，在蘭州找了一戶人家寄養，給銀子把身份定了，我十八歲那年尋著機會進崑崙宮作仆佣，之後升了倉管。」
烏恩見著他的紅色長袍，把槍尖指向天空，他身後的流族們與他一般將兵器指向天空。他們雖然被剝奪了信奉薩神的權力，骨子裡仍是信仰。
楊衍這才明白為何她要冒險走英雄之路。
這麼快？楊衍吃了一驚，感覺到王紅向他靠近。
霍剛轉頭問蘭卡幾句話，蘭卡又轉頭問了幾句，村人們交頭接耳，紛紛搖頭。蘭卡在霍剛耳邊低語幾hｅｔubook.ｃoｍ•coｍ句，霍剛點點頭，大聲道：「村子附近沒見過生人。烏恩，如果您的侮辱當被洗清，薩神會保佑您。」
楊衍道：「一起死了更不值。」
「走了？」楊衍問，「我們是不是安全了？」
楊衍道：「我撕了一塊下擺放那。這衣服會被發現。」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地上挖個小洞將衣服埋起。
王紅一愣，本以為楊衍會大發雷霆，這驢脾氣難伺候，沒想他似乎不以為意，當下也不激怒他，回道：「對不住。」
霍剛道：「斜木兒的勇士會搜查東方的道路，找到嫁禍的人。烏恩，你們往西邊去吧。」
烏恩的咆哮在黑暗的草原中遠遠傳了出去，數十桿長槍指向斜木兒部落的大門。
……
王紅搖頭：「我不知道。明日回頭往東走。」
楊衍與王紅都不敢動，凝神戒備。又一會，當中一人發出尖銳的呼嘯聲，馬匹頓停，將兩人重重包圍。楊衍見那些人馬上都懸著長兵器，腰間都佩著刀，那刀與中原的厚背刀不同，刃身微彎，底寬上窄，估計刃長約兩尺左右。
楊衍只能聽她吩咐，兩人假作不知，繼續前行。沒多久，流民縱馬趕來，先來了十余騎，攔在兩人面前，形成一個圓圈將他們團團包圍。
「關內的規矩更多。」王紅回答。
楊衍：「要是他們回頭呢？」
楊衍道：「要麼上山躲一陣？」
烏恩當然知道，連同搬運貨物的士兵，足有上千人上了山，下山的不到半數。烏恩本以為那些人又是來「圍獵」的，阿突列巴都的貴族最喜歡干這事。他們走避了一陣才發現那些人並未發動攻擊，而是上了山。
「山上？山上有部落？」烏恩問，「你們是哪個部落的人？為什麼會在這？」
兩人一路無話，也不知怕驚動什麼，從微光走至日出，又從日出走至中午，昨日的大鳥早已吃到毛都不剩，當下也無心打獵，就算打獵也無暇烹飪。水壺早空了，兩人口乾舌燥，這才到了昨日分頭打獵的地方。
草原著實廣大，兩人走了一天，周圍景物幾無變化。附近山壁陡峭，上山無路，兩人找著幾株矮叢，藏身其後，這才稍稍放心。
「歇個屁！」王紅雖然大罵，但疲乏至極，坐在地上不住喘息。
王紅忽地驚道：「你看！」
「我若真當上薩神……」楊衍道，「一定想辦法救你一家人。」
「小我三歲，十七。」
「往東？」楊衍不解。
「十二歲。」王紅漠然道，「先花了一年時間學關內的事，免得露餡。」
和*圖*書矮叢周圍都是矮小的細草，沒有關內芒草那般銳利高大，軟軟的有些刺人，躺下后倒挺舒服。兩人隔著約莫三尺距離在矮叢后躺著。
他越想越擔心，越想越焦躁，忽聽到一陣細細碎碎的馬蹄聲遠遠傳來。
「不信奉薩神的早就死了，無論什麼身份，薩神都是唯一信仰。」王紅道，「我祖先是戰敗的盲玀，我家人是奴隸。十歲那年，我爹犯事要被處死，我代替我爹答應入關作間，因為女間非常稀少，古爾薩司答應了。我沒資格走聖路，只能走英雄之路入關。」
楊衍問道：「你知道附近哪裡有部落？」
王紅緊緊抓著楊衍的手臂：「我只能帶你回去，你一定要跟我回去，沒有你幫我戴罪立功，我一個人回不去。在山上我被你制住，以為無望，打算回巴都領罪受死。沒有我帶著，你一個人在關外也要死，沒有你，我也得死，我們要一起活，一起死。」
王紅猶豫半晌，終於說道：「你剛才問我什麼是真信者，我沒回答。我現在把話說明白。真信者就是世代信奉薩教的人，我……不是。」
「走脫力了，明天更沒力氣走。」楊衍道，「咱們需要休息。現在天色昏暗，連油燈都沒有，我這雙招子不明，只會走得更慢，不如留點力氣，白天走得快。」
「我學了一年關外的知識。十二歲那年，我跟家人分開，被帶到英雄之路。沒有老眼的命令，我不能回去。但崑崙宮發生這麼大的事，我管倉庫，共議堂的漆是我動的手腳，不逃走，一定會被揪出來。」
楊衍跟王紅打從早上走到入夜都沒停下過，只是不停地走。
「為什麼？」楊衍不解，「什麼是真信者？」
楊衍急問：「那怎麼辦？」
以薩神的名義起誓是最大的毒誓，尤其對虔誠的祭司們而言。烏恩皺起眉頭，信了幾分。
「那我要去哪裡清洗恥辱？」烏恩高聲問道。
「烏恩，大草原上也要講道理。我們昨天才從山上下來，你不能冤枉我們。」
「我們是流民！什麼都沒有的流民！」烏恩大吼，「今天在東邊，明日就在西邊，古爾薩司嚇唬不了我！」
王紅強壓著心頭震動，苦思綢繆，一咬牙道：「別跑，怎麼跑人都快不過馬。我們見著他們，他們肯定也見著我們，我們一跑，顯得心虛，他們定然追。」
他們走了一天，實在睏倦，很快就入睡。第二天，天空還是灰濛濛的，兩人起身，折向東循原路回去。
烏恩將信將疑，問道： 「關外的消息？」
王紅皺眉和_圖_書問：「什麼意思？」
王紅道：「是的。烏恩，如果你傷害我，使我無法回復薩司的指令，薩司一定會追究你們的責任。」
「我叫烏恩！」烏恩沉聲道，「前面有棵樹，那裡是刀秤交易的地點。你們奪走獵物，留下侮辱。」
楊衍道：「你歇著，我來找吧。」
「原來你還會道歉呢。」王紅回道。
「我不是嚇唬你！烏恩，我知道你是勇敢的戰士，但薩司的高瞻遠矚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們背負著什麼樣的任務！」
王紅一愣，心中竟泛起一絲暖意，只是口中仍道：「你先把命保住再說。」
烏恩多信了幾分，道：「我放你們走不是因為怕了古爾薩司，是因為烏恩是講理的人。」
「除了你們還有誰？」烏恩大吼著，「一日夜的路程上只有你們兩個旅人！」
楊衍又問： 「你弟弟今年幾歲了？」
「是不是他們？」楊衍回過身詢問。
王紅搖頭，這條路她沒走過。
「景風兄弟跟明兄弟一定會保護威兒的。」他想，這事不用囑咐他們就會做，尤其是景風兄弟。明兄弟或許會先想辦法找到自己，景風兄弟會先去救出威兒，又或者他們會說好，一個去找威兒，一個來找自己。
楊衍道：「那也沒辦法！」
「快了。」楊衍道，「往前走不遠就是那棵大樹，你說過了那棵樹就有部落。」
楊衍問道：「你有辦法幫我捎個信進關內嗎？」
楊衍輕輕「嗯」了一聲：「關外的奴隸……不好過吧？」
霍剛接著道：「這布非常臟污，或許是惡毒的旅人想挑起紛爭，也可能是有人想要害您。烏恩，古爾薩司不會放過攻擊部落的人，我們也不會特意侮辱您招來大禍，望您能明察。」
楊衍吃了一驚：「你十二歲就走那條英雄之路？」又覺不對，問，「你怎麼爬上去的？誰接應你下山？下山的路還經過崑崙宮？還有，你們不是有密道？為什麼要走英雄之路？」
楊衍吃了一驚，他聽王紅說帶自己去當薩神，說得十拿九穩，沒想她自己心裏也沒底，純是空手套白狼。
楊衍道：「一起吧。」
六七十騎如一陣旋風，望西而去。
楊衍道：「報個平安而已。」他心想，李景風跟明不詳找不著自己定然著急，又想到天叔的孫子威兒還失陷在丐幫手中。彭豪威是滅門種，又是彭老丐的唯一血脈，九大家不少人盯著，徐狗賊不敢殺這滅門種，但這不是他放心的唯一原因。
楊衍默然半晌，道：「你說句對不住。」
烏恩道：「尊貴的小祭，這是空口
和*圖*書白話。我們無法進入村落檢查每一件衣服，這理由不能抹去對烏恩的侮辱。」
楊衍疑問道：「什麼意思？你不就是怕死？」
一匹馬從馬群中走出，馬上那人體格健碩，信步走至兩人面前。
楊衍見烏恩走近，沉聲道：「你想幹嘛？」
王紅怒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帶來，讓你死了多不值！」
王紅道：「鎮靜些！慢慢走，假裝沒事！」又道，「希望是個講理的，或者起碼沒那麼壞。」
楊衍道：「我從不懂規矩，這些條條框框像在地上挖洞似的，隨時坑死人。」
有多少人？十幾人，二十幾人，還是更多？應該更多，這數量……
王紅接著道：「崑崙宮對僕役要求嚴格，身份都得做得仔細才行。鐵劍銀衛都得考核父母，就算孤兒也會盤查詳細。」
王紅道：「來不及了！山路艱難，更沒地方躲！」
「等一下！」烏恩見王紅拉楊衍衣袖，不由得起疑。他看向楊衍，見他持刀戒備，眼神中滿是怒色，又見他一雙紅眼，跳下馬來，走上前去。
烏恩道：「如果讓我知道你說謊，尊貴的小祭，就算古爾薩司親自來，我也會用你的鮮血清洗我的恥辱！」
楊衍道：「不如分頭走吧，我往西，你往東。」
霍剛細細端詳著臟污的布條，手指在布上搓揉，道：「這不是我們的布料。村裡沒人穿這種布料的衣服，這是外人想要嫁禍斜木兒部落。」
「我害你被追殺，說了一句對不住。你沿路騙我，還一句對不住，這就兩清了。」楊衍翻過身去，道，「睡覺了。」
兩人匆匆將衣服埋起，又繼續趕路。入了夜，楊衍眼睛不好使，他看看天空，估計該是五月初七左右。月色昏暗，只能儘力走快些。兩人走到精疲力竭，月上中天，王紅氣喘吁吁，楊衍道：「先歇著吧。」
想起李景風對九大家發仇名狀，楊衍又為他擔心起來。天下這麼大，還有景風容身之處嗎？還有明兄弟，嚴非錫那狗賊定會記恨他。
王紅仰望著天空，道：「哪有這麼容易。想捎信給你那兩位兄弟還是關內其他朋友？」
「架帳篷太顯眼。」王紅道，「在附近找個地方藏著。」
霍剛道：「我願以薩神的名義發誓，如果欺騙您，就讓我墜入冰獄中受蝕骨之凍。」
「真信者才能走聖路。」王紅回答，「我只能走英雄之路。」
「我是奈布巴都的子民，是古爾薩司的麾下，奉薩司的命令來這裏接收關外的消息。」王紅道，「你若不信，帶我們回奈布巴都，那裡有很多人能證明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