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恩上上下下打量楊衍，雖然楊衍已脫掉那件外袍，烏恩仍是發問：「你的外衣呢？四月的山上可以凍死熊，你的外衣去哪了？」
烏恩哈哈大笑，道：「騙誰呢！薩神從來就沒有兒子！薩爾哈金騙了部落，古爾薩司又要騙一次？」
這場儀式持續了約摸小半刻鐘，呼喊聲越來越高，繞圈的速度越來越快。雙方像在比拼誰的士氣更高昂，不停發出奇怪的聲響，馬蹄聲有如浪潮，楊衍一時間竟有當初綁架嚴旭亭時那種身處戰場兵慌馬亂之感。
「你相信嗎？」楊衍瞪大一雙紅眼盯著哈克。哈克低下頭道：「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楊衍吃了一驚，正要再問，哈克已然離去。
楊衍問：「什麼神跡？」
王紅彷佛失去所有指望，只是低著頭，楊衍輕輕喚了她一聲，王紅也不理他。
楊衍道：「我在山上受傷，撕爛了包紮傷口，扔山上了。」
哈克搖頭，道：「我不知道……如果你在與阿德木的賭注中死去，那你就不是薩神之子。」
一人上前揪住王紅領子，喝道：「不是給你的！」
「把他翻過來！」烏恩喝道。幾名壯漢又將楊衍翻過身去。烏恩低下身，從懷中掏出布條，與楊衍跟王紅的衣服對照：「這種布料跟你們身上穿的很像！這附近只有你們有。」
「你真是從關內來的？」哈克突然轉了話題。楊衍點點頭，問：「你有辦法救她嗎？」
烏恩能成為流民首領，手下怎會含糊？雖然中招在先，見楊衍揮刀砍來，即刻抽出彎刀格擋。流民見首領被攻擊，策馬上前，高聲大喝，當先幾人揮刀砍向楊衍。
「畜生、騙子、盲玀！」烏恩啐了一口痰在楊衍頭上，轉頭望向王紅。
這兩天，王紅沒再與楊衍說過一句話，但凡四目相對，楊衍都能感受到王紅仇視憤怒的目光，知道王紅責怪自己害了她。
「憑什麼！」楊衍大怒。
「你不只嘲笑烏恩，你還愚弄烏恩！你這個騙子！」烏恩一腳踢在楊衍臉上。
奔跑並不是隨機的，而是井然有序，他們保持著一定間距，恰恰能圍成一個圓，就像他們擒抓楊衍時那樣，不停發出怪異的鳴叫，像是鳥叫，https://m.hetubook.com.com又像馬的嘶鳴。
沒過多久，楊衍就看到另一支隊伍自遠方逐漸靠近，看起來是支更龐大的隊伍，最少有一百來人。他們走得不急，料來就是哈克所說的阿德木流民。
馬上流民揮刀砍來，楊衍知道必須速戰速決，想辦法抓住烏恩，但眼前馬匹叢動，幾把長刀不住砍來，當真刀光劍影，格架便已困難，遑論進攻。
哈克搖頭：「我沒辦法。」
楊衍聽王紅這樣說，連忙道：「烏恩，你敢對我不敬，薩神不會原諒你！你會在冰獄中受無窮之苦！」又道，「你若對我恭敬，我當赦免你，赦免你的罪惡，讓你重回巴都，重回薩神的懷抱！」
烏恩捏著她臉頰左右看看，在她身上摸了兩把，像在打量貨物，過了會道：「留著。」
第一批來到的阿德木流民加入了這支隊伍，他們圍繞在烏恩流民的馬隊外，與烏恩流民反方向奔跑，轉得楊衍眼花繚亂。
烏恩使了個眼色，一名壯漢走上前來，賞了楊衍重重一巴掌。楊衍抬起頭，道：「東西是我偷的，銀兩是我擱下的，跟這姑娘沒關係，要殺要剮沖我來，別折磨一個姑娘！」
「跟她沒關係！」楊衍大吼，「是我不懂規矩！我侮辱你，跟她沒關係！」
一人來拉扯王紅，楊衍怒罵道：「你們又想幹嘛？」那人也不理會，將王紅帶到池塘邊，說了幾句話，王紅只是搖頭，對著烏恩的方向大聲呼喊。
烏恩喘了口氣，早已有備，揮刀砍向楊衍。五虎斷門刀畢竟是頂尖刀法，楊衍已略得精要，烏恩逼近不得。
楊衍厲聲喊道：「敢動她，將你們千刀萬剮！」
一名壯漢在烏恩耳邊說了幾句，烏恩點點頭。那壯漢端著一鍋東西，兜頭倒在楊衍臉上，喊道：「吃吧！」
急中生智，楊衍實無他法，知道與其說理，不如用薩神震懾對方。哈克眼中露出懼意，口中仍道：「烏恩不相信薩神之子，我幫不了你……」
那人捂著腿大聲慘叫，楊衍滿口鮮血，發起惡來，將肉吞下肚去。一群人好不容易才將他摁在地上不能動彈。那人大怒之下舉刀要殺楊衍，周圍人忙搶上將他攔wｗw•heｔｕbook.ｃｏm.coｍ
下。
楊衍知她性子向來激烈，此刻竟如此無助，定然萬分絕望，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見眾人架起篝火烤肉，還有人煮飯。這幾天飽一餐餓一餐，楊衍餓得利害，他性格執拗，斷然不肯向敵人乞食，但看王紅悲泣模樣，想她定然又餓又怕，於是大喊：「我們幾天沒吃好，給點吃的行嗎？」
楊衍問道：「怎樣你才肯相信？」
烏恩走了過來，與王紅展開激烈的爭執。最後烏恩妥協，讓人在池塘邊搭起帳篷，一人解開王紅的繩索，放王紅進去，又讓流民在帳篷附近騰出個空位。楊衍看他們不似在作歹事，不明所以。
一眾人等將王紅和楊衍綁緊，楊衍不住叫罵，王紅哀求著要回巴都。烏恩不理會兩人，將兩人牽在馬後，一路往西緩緩而去。兩人被馬拖著，免不了跌跌撞撞，摔了幾次，楊衍咬牙撐持。
那是黍米，楊衍被燙得一臉紅腫，但沒料到對方食物給得如此爽快，雖然灑落一地，忙叫王紅來吃。王紅餓得急了，也不管臟污，彎腰就吃。那黍米有些成堆成塊的，楊衍讓王紅先吃，他心想總得吃飽了才好想辦法逃脫，挑零碎的黍米吃下，牙齒夠不著就用舌頭舔，吃得滿嘴黃土沙礫。
哈克道：「處女是獻給神的。」
楊衍罵道：「對個女人發狠，很威風嗎？」
「我以薩神之子的身份命令你！」楊衍低吼著，「救她！如若不然，我要對你們這群流民施加懲罰！你們不得好死，更不得好活！」
第二天一早，流民將楊衍踢醒，一路牽著前行。楊衍不知道他們打什麼主意，為何不殺自己，還浪費珍貴的食物給自己吃？
到了一處空地，眼看天色將暗，流民們將兩人丟至一旁。楊衍見王紅垂頭喪氣，又見她身上灰撲撲的，也不知摔了幾次，膝蓋、小腿都磨破了，不由得自責，低聲問道：「很疼嗎？」
烏恩將信將疑，伸手去摸楊衍衣服。指尖搓了兩下，猛地眼現怒色。咆哮道：「這不是我們的布料。」怒吼著一拳揮向楊衍臉頰。楊衍早已有備，左肘一橫格住。他拳腳功夫是三爺親授的百代神拳，最是奧妙，又得彭老丐指點過和_圖_書拳腳至理，守中有攻，一個掛捶往烏恩頭上砸去。烏恩沒想他拳腳如此犀利，吃了這記重捶，鼻血長流，楊衍趁機揮刀，就要制住這名首領。
那人一臉不甘，但不敢違逆，只得恨恨離去。
那人找了塊布將小腿傷口包紮好，抓住王紅往帳篷里拖，王紅死命掙扎，哪裡掙扎得開？高聲大喊道：「不要！我還是處女，能換好價錢，不要啊！……」
王紅指著楊衍道：「你們看他的眼睛，那是薩神之眼！」
那人踢了楊衍一腳，看了王紅一眼，走到烏恩身邊問了幾句，烏恩點點頭。那人又走過來，一把揪住王紅身上繩索，往帳篷里拖去。
王紅吃了一驚：「你是蘇瑪巴都的流民？」
阿德木馬隊後跟著許多人，與楊衍相同，都被繩索牽著走，裡頭似乎混著幾個蓬頭垢面的女人。
烏恩走上前來，奪他手上野火，楊衍死不放手。烏恩猛地一拳打在楊衍臉上，楊衍偏過頭去，大聲道：「有本事不要以多勝少！是個好漢就一對一！」
入夜後，對楊衍與王紅的守衛無絲毫放鬆，隨時都有四個人包圍伺候著。王紅早已累倦睡去，楊衍熬了半夜，精疲力竭，也昏昏睡去。
王紅知道他想做什麼，奮力掙扎，慌張喊道：「別抓我，我跟他沒關係！是這小子不懂規矩，你……不要……不要！……」
「她是你什麼人？」烏恩喝問。
王紅高聲道：「是真的！真的！把我賣出去能換兩匹馬，最少能換一匹！」
「她是人！」楊衍大罵。
烏恩怒道：「綁起來！」
日漸當中，楊衍漸覺口乾舌燥。哈克來到楊衍面前，他時常找楊衍攀談，對楊衍頗為禮貌，只是楊衍不太搭理他。楊衍問他：「你們要怎麼處置這姑娘？」
「神跡！」哈克道，「如果你展現神跡，我就會相信！」
烏恩吃了一驚，望向楊衍，只見楊衍雙眼紅通通的，心中一驚。王紅接著道：「我真的是古爾薩司的人！帶我們回奈布巴都，古爾薩司會赦免你的罪，讓你重回薩神的懷抱！」
忽聽有人喊道：「哈克，帳篷的繩索擱哪了？」
楊衍著急，烏恩搶近身來，彎刀架開野火，一拳打在楊衍肚子上。楊衍哪ｍ.ｈｅtuboｏk.ｃｏｍ•cｏｍ肯吃虧，竟不怕疼，扭頭一記頭槌撞得烏恩頭暈眼花。正要再進，後背吃了一記重擊，楊衍重心一歪，十幾把長刀架住了他。
阿德木有一頭淡黃色的金髮，楊衍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發色，長著一張橘子皮般緊皺的臉，扁塌的鼻子跟臉上有幾處顯眼的傷疤。他身材細瘦，騎著一匹精壯的棕馬，馬上有跟烏恩雷同的細彎刀，馬側掛著一把長刀。他看起來有些年紀，不低於五十，說他七十楊衍也會信。比起來，正當壯年的烏恩顯得精壯結實。
哈克應道：「來了！」
「一對一是勇士的榮耀，竊賊不配！」烏恩道，「把他的刀給我奪下！」
哈克道：「你侮辱了烏恩，烏恩施加報復。你們是劫掠來的貨物，可以隨意處置。」
王紅啜泣道：「你能不問廢話嗎？」
約莫半刻鐘后，王紅從帳篷中走出，換了身粗麻衣服，短只及膝，山上帶下來的皮襖套在身上，頭髮披散，原來是在裡頭洗澡。王紅又與烏恩說了幾句，烏恩搖搖頭，王紅很是失望，隨即有人將她雙手縛上，被安置在池塘邊等著。
見著了阿德木流民，烏恩的人紛紛上馬，由烏恩領隊，列隊在池塘前。阿德木流民的隊伍中奔出幾十匹馬，隨著他們靠近，烏恩一揮手，他的手下們圍繞著池塘方圓三四十丈，不住向左奔跑。
「停！」烏恩猛地站起身來，走到王紅面前，彎下腰來問道，「你還是處女？」
到此地步，王紅只能儘力扯謊，道：「我是古爾薩司的手下，他是古爾薩司特地從關外找回的薩神之子！古爾薩司說……他說薩神降下旨意，神子降生在關內，要派人去接他！派了這麼多人走英雄之路就是為了入關迎接薩神之子！」
沒過多久，阿德木部落的大部隊抵達，他們加入原先的隊伍，與烏恩的隊伍反方向奔跑。除了他們的首領——他們的首領應該就叫阿德木吧？楊衍心想。
「賣了。處女很值錢，最少可以換一匹馬，或者兩個女人。」哈克回答，「在流民部落，馬跟女人是最值錢的。」
隨著馬匹腳步漸漸放慢，馬蹄聲漸漸止歇，烏恩的騎手們魚貫回到池塘周邊，停在烏恩身後列隊，阿德木的手下也https://m.hetubook.com.com漸次退到阿德木身後，楊衍這才看清這支流民首領的模樣。
王紅抬頭瞪著楊衍，臉上滿是怒意。楊衍知她惱恨自己，低頭道：「我會想辦法救你。」王紅扭過頭去，只是不理。
第三天早上，他們來到一處池塘前紮營。那池塘甚小，左右不過幾十丈寬，周圍有七八株罕見的高樹。流民們見了池塘，大聲歡呼，將水壺裝滿，喝了個暢快，有人褪去衣服洗浴起來。
過了會，又有人扔來一大塊不知什麼肉，砸在楊衍頭上，喊道：「賞你的，吃飽些！」楊衍叼住肉塊，撥到王紅面前，道：「你吃吧。」王紅也不客氣，當下狼吞虎咽。
之後走了兩天，流民們沒再滋擾他們，一日兩餐沒少了侮辱，但也沒缺過。有個叫哈克的流民對楊衍頗為禮貌，不住找楊衍攀談，楊衍不太搭理他。
烏恩道：「你是騙子，我不信你！」
王紅低著頭道：「是……」
楊衍快攻兩刀，烏恩雖被逼得手忙腳亂，左格右擋，仍是勉力支撐。楊衍又要再攻，長刀已逼近身邊，楊衍揮刀格擋，對方人多勢眾，又在馬上，長刀以長擊短，楊衍著地翻身避開攻擊，又向烏恩撲去。
楊衍大惑不解：「什麼賭注？」
幾名壯漢將楊衍摁倒在地，一腳踩在他手臂上，扳他手指，好不容易才將野火奪下。
王紅受了驚，精神委靡，坐倒在地。楊衍低聲安慰道：「沒事了。」
楊衍想起一事，問道：「你剛才說流族裡女人跟馬最重要，為什麼一個處女可以換兩個女人？」
兩股流民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那就是臉上刺著一個拇指大小、六角如雪花的圖騰。那是流民的印記。
楊衍見那人要帶走王紅，料知一二，猛地一聲虎吼，顧不得身上綁著繩索，躍起撞向那人，將他撞得踉蹌幾步。那人一腳踹開楊衍，楊衍發狠，張嘴就咬，無論那人怎樣毆打，楊衍死不鬆口。好幾人搶上將他摁住，楊衍掙扎翻騰，瞪大眼盯著那人，四五個人按不住他。他下口著實狠辣，緊緊咬住，竟將一塊肉咬下，頓時血如泉涌。
他正要覷個空隙，忍著挨上兩刀，使縱橫天下去抓烏恩，忽聽到一聲驚叫，回過頭去，王紅早被抓住，兩柄長刀架在她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