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包紮停當,坐回石凳上,不住打量沈未辰。沈未辰心亂如麻,既擔憂顧青裳與夏厲君,也想知道謝孤白將青城人馬帶到何處,等身體稍好就要想辦法救人會合。
「希望只是場小雨。」他剛轉過這念頭,嘩啦啦的大雨傾盆而下。「我操你娘的老天爺!」朱門殤咬牙切齒,此時此刻他終於稍稍領悟了楊衍指天大罵時的悲憤。
李景風進門,道:「小妹再等我一會。」提著污水離去。沈未辰不明所以,過了會,李景風提著兩桶熱水回來,道:「這桶水給小妹泡腳。」
……
不會吧?他抬起頭,一滴更大的水滴打在臉上,他這才發覺這陰沉沉的天空是有多大一片烏雲罩頂。
計韶光撥開帳簾走入,坐在朱門殤身邊,說道:「華山還沒退,還在搜查。」
瀛湖大戰後,謝孤白率軍轉往西路,這是條翻越大巴山的山路,窄小難行,在瀛湖西邊三十里處,越過河川便能回到達州。
李景風道:「寫著『求活堂』三字。」
李景風推開門,端著碗湯藥走入,道:「小妹,喝葯了。」
謝孤白躺在被褥里,望著帳篷頂沉思。
李景風問道:「舒服嗎?」
他留下五百人堵住通路斷後,佯作撤退,率人馬來到這條山路,下令隊伍進入深山躲避,入夜不起火,天未亮拔營,隱匿行蹤,同時下令五人一伍各自監督,一人脫隊全隊皆斬,靜等追兵退去。
阿茅怒道:「在瀛湖邊一艘船上關著,還沒躺屍呢。」
計韶光道:「讓弟子們自行獵食,找尋野菜充饑……」
這又是個麻煩,假如真被發現青城這支隊伍藏匿在山上,更是瓮中捉鱉,進退無路。就連不懂兵法的朱門殤都知道局勢在不斷惡化,比謝孤白的病情惡化得更快。
沈未辰笑道:「還有誰有這好福氣讓李大俠照顧?」
阿茅呸了一聲,罵道:「你怎麼不問那倆姑娘是死是活?她們被剝光了吊在船頭上晾屍你也不管不顧是吧?」
馬七領著兩人入山寨,道:「弟兄們還在山上躲著,咱兄弟出來探路,得回去通知大夥,天晚了,估計明早才回得來。李大俠,您與夫人且歇息,住哪間屋子儘管挑,東首最大的是我住處,裡頭舒適些,需用什麼,山寨有的儘管使去。」
阿茅道:「怎麼,要找爺算帳?」一邊說一邊上藥包紮。沈未辰見她手法甚是利
hetubook.com.com落,道:「你經常受傷嗎?定是吃了不少苦。」
那孩子怒道:「你個蠢貨,什麼都不知道!」
李景風臉色凝重,問:「青城人馬呢?」
沈未辰望著一片漆黑,道:「景風,明日里你去石壘子那看看,瞧能不能找著謝先生他們的行蹤。」李景風答應一句,兩人便沉沉睡去。
李景風只覺得這回見面小妹有些古怪,也不多問,幫沈未辰蓋上棉被,口中道:「小妹別老調侃我,還是叫我景風就好,什麼大俠,聽著彆扭。」
一眾馬匪撥開草叢,走過芒草小路繞到山後,轉進茂林深處。沈未辰見此處險峻,心想這山寨真懂得藏,等走過樹林,碎石崎嶇,馬兒顛簸,沈未辰索性靠在李景風懷裡歇息,不久便見到座石壘子搭在懸崖邊,約莫三丈來高,估計是哨台,過了石壘子便有幾十座小屋圍著一大塊空地,俱是泥石茅草搭建。
李景風苦笑:「爺你不衝撞人就好,還怕人衝撞呢。你在金州幾天,有沒有聽說什麼消息?」
沈未辰笑道:「要不我幫你推推?你就知道舒不舒服。」
沈未辰聽這孩子開口便罵人,坐起身來笑道:「你就是阿茅吧?」
帳篷外,青城弟子五人一組零散坐著,個個都滿臉不耐與焦躁。山上蟲蟻多,又得入夜後搭帳篷,那之前都只能藏身在芒草間、碎石地上。就在幾裡外的山下,華山弟子正在搜捕,每個人都被壓得喘不過氣,朱門殤知道自己有多煩躁,這些弟子們只會更煩躁。
就算撐過華山搜查,沒有糧食怎麼去漢中?朱門殤不敢想了,一想就頭大。
阿茅橫了沈未辰一眼:「人找著了,還佔了便宜,成你媳婦啦?」
「這是最後一帖葯,再不好,我就幫你挖墳。」朱門殤將葯碗收起,問,「咱們已經躲了五天,還要躲下去?」
沈未辰道:「娘說姑娘家泡腳不莊重。若是練功腳酸,有婢女幫我用熱毛巾敷著,推宮活血。」
李景風道:「我以前是店小二,服侍人習慣啦。」
沈未辰又是一怔,手停在被窩下許久不動。李景風見她不說話,只道她倦,另取一床被子,吹熄油燈躺在炕下。
才剛準備下山,這又上了山。
沈未辰道:「你景風哥哥經常受傷?」
阿茅扭過頭去只是不答。
阿茅坐了半天,只拿斜和*圖*書眼盯著沈未辰瞧,終是起身幫忙。沈未辰聽她口裡不住咒罵,微笑道:「勞煩了。」她胸口背上都有傷,於是脫下上衣,阿茅見她指甲剝落,邊緣滲出血來,觸目驚心,問道:「不疼嗎?」
沈未辰笑道:「是嫌棄今日不夠威風?」
計韶光默然半晌,讓謝孤白好好養病,告辭離去。朱門殤看出計韶光眼中有許多疑慮,他毫無信心,但也沒更好的建議。
李景風笑道:「楊兄弟那時中毒,可比小妹難伺候多了,又要煮飯又要煎藥,每幾日還得換一大缸水。」
如此反覆數次,直到天色轉黑,李景風點起油燈,忽聽有人敲門,開門一看,一名漢子領著個缺耳齙牙的孩子站在門外。那漢子提著包藥材對李景風哈腰鞠躬:「李大俠,藥材買來了,您收著,有什麼需要再吩咐。」
李景風臉一紅,道:「小妹跟著朱大夫學壞了,盡調侃人。」
沈未辰忖道:「日子難過,都不說聚義,只求活路了。」
李景風見他如此慷慨,連忙稱謝,又道:「馬寨主自去忙,不耽擱您。」
沈未辰聽了,方才緩過氣來,著急問道:「她們沒事吧?」
「咱們會被發現嗎?」朱門殤問。
「操娘的別說運氣,你就沒這運氣!」朱門殤氣得想將葯囊子砸在謝孤白臉上,掀開帳簾走出。
沈未辰道:「小時候看爹練下盤功夫,練得累了也拿藥材泡腳,看著挺舒服。」
李景風把火燒旺,把灰燼撲在火頭上,這才起身提水。沈未辰在屋裡找了件女眷衣衫,等了許久不見李景風歸來,正要去問,李景風推門而入。沈未辰見水桶熱氣蒸騰,原來還燒了熱水,尚未說話,李景風已掩門離去。沈未辰摸著水溫,正合適洗滌,於是除去衣服靴襪擦浴,搓出一桶泥巴來,這才換上凈衣,將原先衣服摺疊整齊放在炕頭,喊道:「景風,進來吧。」
沈未辰心底一動,只覺多少甜言蜜語也不及這句溫暖,手就要伸出被窩去抓李景風的手,低聲道:「你自己在外頭也要小心。」
李景風忙解釋:「只是從權,你也知道山寨里龍蛇混雜,容易衝撞。」
李景風歉然道:「我不知道會耽擱這麼久。」
李景風「嗯」了一聲,道:「我相信小妹本事,不過下回還是得小心些。跟朱大夫多討些金創葯,用油紙封好就不怕受潮啦。」
李和-圖-書景風問道:「小妹沒試過?」
阿茅道:「你道處處都有這麼好禮貌?尋常遇著都是生死博命,一個月不見紅便是吉月!操,也不知道交了什麼血霉,跟著個通緝犯!」
阿茅走到桌邊坐下,斟了杯水咕嚕喝下,哼了一聲,一雙小腳晃呀晃,顯然還在鬧脾氣。李景風也不理他,只是等著,許久后阿茅才道:「聽說華山抓了兩個姑娘,我還以為是你要找的人呢。」
「不知道。」計韶光道,「但如果他們燒山,咱們就得被逼出去。」
「不行。」謝孤白打斷他,「容易被發現。」
阿茅罵道:「誰惱你了,誰管你死活啦!爺早知道啦,你就是躺屍顧不上涼,早晚橫死的命!」
「你老實說,咱們到底有多少勝算?」朱門殤道,「若真出事,我得往哪跑才好?」
沈未辰噘嘴:「原來不是我一人獨有,還得傷著病著才有這好處,我想著還是多病些,才有這細心妥貼。」
華山顯然沒這麼容易上當,擊潰斷後的五百名青城弟子后,仍然率軍追討,一直追到瀛湖西邊河畔,即便確認該處謝孤白特意留下作為疑兵的浮橋,仍沒放鬆警戒,派人堵在出口兩端。
「不高,但不是沒機會。」謝孤白道,「需要些運氣。」
他把其中一桶水放在炕前,自個拎了另一桶坐到石凳上。沈未辰把腳泡進熱水裡,只覺一股暖意自腳心升到胸口,渾身毛孔舒張,舒服得吁了口氣,去看李景風,見他脫去鞋子把腳泡進熱水,也吁了口長氣,一臉舒坦,那模樣直把沈未辰逗笑,問道:「哪學的這享受?」
謝孤白點頭:「我知道。」
這山寨規模比饒刀寨小些,李景風找著東首大茅屋,扶了沈未辰進屋,點起油燈,在炕下生火。才幾天而已,沈未辰見著暖炕跟屋頂竟覺恍如隔世,正要坐下,察覺自己滿身雜草,泥濘臟污,跟泥巴水裡撈起晾乾似的——實則也是如此,那群馬匪竟沒起疑。她出身大家,禮數向來周全,覺得污了人家被褥不妥,又渾身麻癢不適,於是道:「景風,幫我打桶水來,我換件衣服。」
沈未辰知道僅憑自己與李景風兩人劫囚本就困難重重,何況傷病在身,無奈點頭。李景風起身道:「我去熬藥,阿茅,你幫沈姑娘換藥。」說著拿起桌上藥包離去。他知曉沈未辰不少傷口在尷尬處,是以借口離去www.hetubook.com.com,留下阿茅替沈未辰換藥。
連擔憂沈未辰的心情都沒,更不用說顧青裳與夏厲君了。他們沒法派出探子,至今沒這三個姑娘的消息,不知死活。
幸好這幾日沒下雨,謝孤白這身體,大家躲在這地方,如果下大雨,白天不許搭帳篷,入夜再這麼一凍……朱門殤打了個寒顫,實在難以想象。
忽地,臉上像被什麼東西打著,濕濕的,鳥屎?朱門殤抹了抹,拿到鼻前一嗅,沒有味道。
李景風默然半晌,搖頭道:「我寧願一輩子逞不了威風,也不想見小妹危險。」
李景風覺蹊蹺,問道:「你怎麼知道她們在船上?」
阿茅怒道:「我還以為被抓的是你要找的姑娘!你這笨驢撞死不回頭,肯定跑去劫囚,我打聽好地方瞧你死了沒,要死了,爺自個走!」
李景風笑道:「在嵩山見蕭公子每日泡腳,那泡腳水是藥材煮過的,蕭夫人還在他身上捶揉,可享受了。我沒藥材,小妹將就些。」
阿茅道:「我是說你不管,又沒說是這樣,你著什麼急?」
沈未辰知道他這幾日定是十分憂慮,寬慰道:「也不危險,我後來還不是逃出來了?要不是你眼力好,原也沒人尋得著我,只消在山上休息幾天,我自個也能下山與謝先生會合,你用不著太擔心。」
「還有件事得告訴你,我不說,計韶光也會說。」朱門殤道,「我們沒糧了。」
沈未辰道:「很疼。」過了會又道,「不過沒你剛才說的話疼。」
帶著輜重行軍不易,何況是逃亡,隊伍沿路丟棄輜重,帶的存糧不過五七日份量,而今已過了五日。
「把兩天的糧當成四天份發。」謝孤白道。
一眾馬匪自去了。李景風騎馬繞了山寨一圈,見後方一間木蓋大廳掛著個匾額,天色昏暗,沈未辰瞧不清,問:「上頭寫著什麼?」
沈未辰驚呼起身,一陣暈眩又跌坐回去,顫聲道:「是顧姐姐跟夏姐姐!」
李景風心想顧青裳與夏厲君遭擒,定然凶多吉少,他怕沈未辰傷心,不想阿茅說下去,於是道:「阿茅,你去打桶水幫沈姑娘熬藥。」
沈未辰望向李景風,四目交接,李景風搖頭:「小妹至少得好個七成,咱們再作打算。」
方過中午,馬七領著一眾馬匪連同親眷回來,李景風怕驚擾小妹,關上門出去迎接,沈未辰在房裡聽著外頭一片熱絡,許多人七嘴八舌問話和-圖-書,李景風喊著要找大夫,好一會才領著一名矮個中年人進屋。大夫把了脈,只說是傷疲交加,留了金創葯,又開些退熱藥方。山寨里缺乏藥材,沈未辰對李景風低聲囑咐:「請馬寨主派人去買葯,順道打聽消息,別說跟青城有關係。
李景風請馬七幫忙,馬七問起,李景風只說關心戰事,順便請人將阿茅帶來。之後便坐在床沿,兩人有一搭沒一搭扯著閑話,互說起別後情事,沈未辰說至睏倦,不覺睡去,醒來時李景風仍坐在床沿照料。
李景風接過藥材道謝,那孩子大剌剌走進門,等李景風將門掩上,這才咬牙切齒低聲罵道:「你個蠢貨,把爺扔在金州,那正查姦細,又喚個不知底細的來找,你不想爺跟著就說明白,不待這麼坑害的!」
「呸!爺被人衝撞你就只管笑!」阿茅罵道,「就是見色起意!」
第二日一早,沈未辰醒來,李景風已去過石壘子,說是太遠見不著蹤影,只發覺河對岸還有華山人馬。沈未辰不信謝孤白真會撤軍,然而對金州一帶地形著實不熟,還得倚靠當地人。
朱門殤悚然一驚:「他們會這樣干?」
沈未辰聞言氣血上涌,兩眼一黑,仰頭便倒,忽覺肩膀一緊。只聽李景風著急喊道:「小妹!」又道,「阿茅,你說的是真的嗎?」
沈未辰笑道:「我本來就壞,以前你不知道罷了。」她說完,也不知想到什麼,蒼白病容忽地染上紅暈,換了話頭道,「你倒是會體貼人,想得周到。」
「也不知道。」計韶光道,「還有件要事……」
「呸!」阿茅罵道,「爺受傷有這麼好照料的?抹個口水照舊又打又砸!也就你跟那蠢驢這麼多講究,怕疼就別拿刀啊!」
李景風皺眉:「小妹胡說什麼,觸霉頭。」又道,「水涼啦。小妹早些歇息。」說著把腳擦乾,將兩桶泡腳水潑在屋外。沈未辰也擦乾腳躺上床,撒嬌道:「李大俠幫我蓋棉被。」
李景風慍道:「阿茅,這玩笑能開嗎?」
李景風笑道:「我是亡命之徒,日日都在逃命,可小心了。」
阿茅道:「都跑光啦,從金州西邊的小路跑了。華山的人到了金州,一路追趕,追到西邊小路,聽說追了幾十里,現在還守在路口呢。」
李景風聽出阿茅是擔心自己才去打聽消息,苦笑道:「阿茅,你若惱我,把氣沖我發便是,別說這些難聽話,害人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