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不遠處那個隱蔽村落里,朱門殤瞪著謝孤白,幾乎不相信有這好運:「您倒是猜猜,到底是哪個福星保佑你,在這緊要關頭,華山竟然撤軍了?」
計韶光皺眉:「謝先生,這點小事用不著您。無論他是不是探子都必須殺了。」
他媽的這雨一時半會還停不了是吧?
青城弟子迅速修補了五十余間破屋,雖然數量不足以容納三千多人休息,也足夠他們輪流避寒。他們用炕生火取暖,不用擔心火光引來敵軍注意,起碼今晚能睡得舒坦些。
但他不敢太過分,因為方敬酒還坐在旁邊。
謝孤白沉思著,最終還是那句話:「橫豎是死,不如等搏命一擊的機會。計先生,勞煩你儘力穩定軍心。」
「幫我跟掌門說,」謝孤白道,「謝孤白有負所託。」
這是顧青裳最難熬的日子。
當她再次醒來,夏厲君拿饅頭給她時,顧青裳不由自主縮了一下。她望著夏厲君,終於明白嚴離章會每天來,這折磨沒有盡頭,那為什麼只有自己遭這罪,夏厲君就只是看著自己丟臉?雖然在自己受罪時,夏厲君也想阻止,她總是被手鐐腳銬困住,被華山弟子死死摁在地上看著,但比起自己遭受的折磨,夏厲君無疑太輕鬆了。
謝孤白搖頭:「我猜不著。」
「除非運氣很差。」謝孤白剛說完,朱門殤就連呸了幾聲:「你他娘的不要再說運氣,你就是個倒霉鬼!」
有時就只是一個眼神,例如夏厲君突然怒視著方敬酒時,方敬酒回以不在乎的眼神,不算輕蔑,只是無所謂。彷佛是夏厲君怒斥他見著嚴離章的惡行卻不阻止,方敬酒反回一句:「我不在乎你怎麼看我。」
顧青裳靠在夏厲君懷裡哭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無論這人是不是探子,都不能留他活口。更糟糕的是,若真是探子,即便殺了華山也會沿著他搜查的方向找來,自己這群人的蹤跡很快就會暴露,屋漏偏逢連夜雨也就是這樣了。
「帶去給計先生審問!」
……
「他如果是探子,問那句話就沒意義,如果他不是……」謝孤白捂著嘴,竭力不咳嗽出聲,「那他為何冒雨上山?若不是有不欲為人知的惡行需隱藏,那就是—m•hetubook.com.com—」
「這麼大的雨,你上山做啥?」計韶光問。
計韶光鐵青著臉去唯一的帳篷里見謝孤白。
……
忽地,他聽到一陣嘈雜聲,有人大聲呼救。此時最忌發出聲響,朱門殤聞聲找去,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他娘的都到了華山,溜回青城做啥?」朱門殤罵道。
第二天嚴離章又來找她,說是逼供,但什麼也沒問,只是踹她肚子,蹂躪她還在疼痛的大腿,捏著她臉頰伸出舌頭來舔,用不堪入耳的話侮辱她,上下其手。
一定沒有,否則方敬酒不會如此輕鬆。
「等有機會,殺他,或自殺。」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顧青裳既不反抗也不反擊,她忍著,忍著不發出一聲哀鳴,即便忍不住還是強忍著。嚴離章察覺到她的改變,帶著戲弄的心情想下更狠的手,顧青裳仍是忍著,直到方敬酒開口。
「你要死就死,別想騙我眼淚!」朱門殤罵了一聲,將針具收起,抬頭望天。天色將暗,大雨滂沱,烏雲遲遲不見散去。
更不敢想的是,他娘的這時候去哪找大量藥材?
「我怕壓不住。」計韶光道,「現在這情況,隨時可能嘩變。」
韓米確實想回家,他家就在這山上的小村,只有當地人才知道山上有這村莊,只有村裡人才知道村莊在哪。村裡的年輕人都去金州謀生,只剩下老人與幾個小孩。今日里,韓米趕著幫他爹過五十大壽,冒著傾盆大雨上山,天雨路滑,山路險陡,於是抄小路走捷徑,卻不想撞上了青城弟子。
「降,或者拚死一戰。」他很平靜,即便在最喜愛的弟子沈未辰失蹤后,到現在大軍已至絕路,他反而沒有一開始對謝孤白的敵意。他早就將這支隊伍交給謝孤白,沒有懊悔的必要。
「降不如戰,戰必敗,不如等。」謝孤白回答。
韓米大聲喊冤求饒,計韶光沒理他,一名青城弟子從后踩著他的腰,抽出刀來就要下手。
瀛湖一戰已讓弟子們士氣受損,連日躲藏又讓他們心力交瘁,這該死的大雨幾時會停?
夏厲君或許與方敬酒有某些相近的地方,能讓他們用最少的話達成交流。
師父的徒弟……和-圖-書顧青裳腦中迸出一絲清明,有如恍然大悟。是的,她早該知道,嚴離章之所以這樣對她,是因為她是李玄燹的徒弟,嚴離章要看她求饒,哀鳴,投降,像是被馴服的馬匹或猛獸,她丟的臉都是丟師父的臉。
第二日,大雨依然不止。
「提著我的頭投降。」謝孤白回答,「我跟計先生說過,把我這顆頭留給你去獻降,華山定然記你一功。」
「謝先生怎麼知道這裡有個村莊?」計韶光大為吃驚。
療養這幾天,昨日里冒場大汗后,沈未辰覺得舒坦許多。
疼痛過去后,顧青裳終於想明白一些事。或許是因著衡山掌門首徒的身份,華山想拿自己當人質或作其他用途,這才饒過自己一命。
「他想回家。」謝孤白道,「他家就在山上,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嚴離章哼了一聲,悻悻然離去。
一名弟子道:「是姦細。」
忽地,一名探子快步來報:「報!有……有消息,有消息!」他跑得喘不過氣,彷佛一張口心臟就得從嘴裏跳出來似的。且不說這報訊的,聽到有消息,連朱門殤也大張著嘴,緊張得心臟要從胸口跳出來似的。
「這麼巧?」計韶光並不信他,「殺了。」
「你是李玄燹那婊子的徒弟?」嚴離章嘲笑著。他從青城俘虜處問出顧青裳身份,「難怪長著張婊子臉。」
到了第四天,聽到腳步聲顧青裳就全身顫抖,她憎恨這個膽小懦弱的自己,但忍不住全身發抖。
韓米叩頭:「天雨路滑,摔了一跤,掉山溝里去了!」
「華山的人之前就來過這村莊查探,那時沒發現咱們,都走了。」計韶光詢問村民后告知謝孤白,「華山的人應該不會再來。」
那謝先生又在哪?
朱門殤心中暗道不妙,全身淋濕,一旦入夜,明日里這支隊伍會有多少人生病?他想都不敢想。
顧青裳反覆想著自己的下場,她想過逃,但那不可能,就算不說方敬酒,出了這艙門,還沒到甲板上就得被亂刀分屍。顧青裳消沉了許久,有兩天她連飯都沒法好好吃,或許現在給她一把刀,她會羞愧自殺,她這樣干過,她以為只要不怕死,就再沒什麼可以威脅自己,但當她真的弱小時,才知https://m.hetubook.com.com道要提起勇氣遠比強大時更難,因為命運並不由自己主宰。
夏厲君怒目瞪他,沉聲道:「這也算本事?」
韓米臉色大變。
三千多名士兵迅速佔領了韓米的村莊。那是個約莫百餘人的村莊,卻有著五十幾間破舊小屋,多半損毀少於修整,就在東側山地里,離青城大軍躲避處不過五六里遠,彼此互不相望,極為隱蔽。
謝先生平安嗎?青城取下漢中了嗎?
要不是計韶光下令噤聲,屋裡的人幾乎要雀躍歡呼起來。
「行吧。」阿茅咬著不知哪摘來的野果,道,「等她好了,你又打算去哪找死?」
「您倒是說說,若真出事……」朱門殤為謝孤白針灸,他已經沒有藥材了,「我要往南跑還是往北跑才有機會活命?」
幾名青城弟子將一名青年按倒在地,青年被捂住了嘴,朱門殤問道:「這什麼人?」
第三天,嚴離章又來了。顧青裳就在唾他口沫,哀嚎慘叫,破口大罵,哭著求饒,然後緩過氣來又唾他一臉星子中反覆輪迴,直到昏過去。
謝孤白不住咳嗽,彎下腰來看著韓米:「你是探子?」
「這是逼供嗎?」方敬酒問,「公子到底想問什麼?」
「大爺饒命!」那人見了計韶光,不住磕頭,「我叫韓米,不是姦細,我什麼都不知道!」
「世家子弟的本事。」方敬酒道,「他們晚上無聊,都這麼打發時間。」
顧青裳沒法回話,蜷曲著身子哀鳴,嚴離章一腳將她踢暈過去。等她再醒來,嚴離章已不在了,顧青裳呻|吟著,夏厲君便拿硬饅頭給她吃。
那天過後,每天除了干饅頭,還多了塊又硬又難咬的肉乾。顧青裳明白了,夏厲君希望自己能早點傷愈,恢復體力,她扔向方敬酒臉上那塊硬饅頭就是對方敬酒說:「拿些東西來補補。」而方敬酒扔在地上的雞腿像是在反駁她:「你以為你什麼身份?」夏厲君則用吃下那半根雞腿回應他:「我就是要。」
「華山撤軍了!」那人喊道,「我看到華山撤退了,往回程的路上退去啦!」
「現在已是九月,入夜天冷,不能生火,會有許多人生病。而且我們沒糧,就算華山讓出一條路讓我們去漢中,我們也去不了,就https://m•hetubook.com.com算到了也打不贏。」
但他沒有全然放心,派人招來了兒子嚴離章,打算分兵三千堵住往金州路口,就在那建立營寨,嚴守關卡,讓青城弟子有來無回。
夏厲君毫不猶豫地將雞腿吞下,還留了一半給顧青裳,顧青裳只猶豫一會就吃了。她並不真想吃這雞腿,但她感覺到夏厲君要她吃。
顧青裳不由得愣住,她問了個傻問題:「為什麼?」
他並不是沒算計過,嚴九齡估摸著青城退走時並未帶走太多輜重,否則早被追上,他們隨身帶著的多不過五七日糧,如今已過六日,再沒退回青城,不僅走不到漢中,還得全餓死在山上。
她竟有些怨恨起夏厲君。
「你會被他折磨,是因為你是李掌門的徒弟。」夏厲君道。
謝孤白揮手制止,捂著嘴望著韓米,用很細的聲音問:「你們村子在哪?」
艙房總是昏暗,顧青裳搞不清楚過了幾天,剛開始,她因虐待而整日昏昏沉沉,那之後就分辨不出時間。她用方敬酒的作息來判斷日夜,但即便夜晚她也輾轉難眠,因為她害怕第二天睡醒,嚴離章又要來了。
她很少聽到方敬酒說話,但她總覺得夏厲君經常跟方敬酒用一種她不懂的方式說話。
為了不讓師父丟臉……夏厲君張開手臂,緊緊抱住顧青裳,在她耳邊低語:「不要求饒,求饒會讓他更得意,不要反抗,反抗會激怒他。」
顧青裳咬牙不答。
有一回,夏厲君啃著饅頭,盯著方敬酒手中食盒,方敬酒望了夏厲君一眼,夏厲君將干硬的饅頭扔向方敬酒臉上,方敬酒接過,站起身來,將食盒裡吃剩半根的雞腿扔到夏厲君面前,俯視著夏厲君,眼神像是憐憫。
夏厲君甚至不知道這算不算個笑話,方敬酒已經離開艙房,讓夏厲君為顧青裳擦藥推拿。
方敬酒沒回答,遞出一瓶傷葯:「公子很會打女人,痛,但傷得不重,臉沒花,也沒骨折,這是世家子弟的手法,穿上衣服都體面。」
姦細?難道被發現了?朱門殤打個寒顫。
她有許多話想與夏厲君說,也有許多話想找個人傾訴,但她什麼也沒說,因為這八天方敬酒大部分時間都在艙房裡。說是養傷,即便房間里瀰漫著腥臭味,這難聞的氣味顧青裳用了https://m.hetubook.com.com兩天才慢慢習慣忍受,但方敬酒好像並不在意,除了時不時微皺的眉頭——顧青裳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味,她沒聽過方敬酒一句抱怨。
若說謝孤白有讓計韶光佩服的地方,便是他始終如一的冷靜,好像發生什麼事都不在意似的。他是將這場戰事當成遊戲,還是將這些人命視為無物?
「冒著這麼大的雨上山伐木?斧頭呢?」計韶光冷笑,「你的斧頭在哪?」
「你怪我沒幫上你?」夏厲君問。
「你還能找機會溜回青城。」
這場大雨雖然讓青城陷入險境,卻同樣讓嚴九齡困擾。原本就狹窄的山路更是泥濘難走,雖然從漢中運糧來理論上容易,可一旦進入山地,崎嶇道路便讓運輸艱難,何況他們這一萬多人馬本是去征糧,從漢中沿江而下,到了金州后就該回頭,現在還得耽擱在這耗費糧草,嚴旭亭一定不樂意。
韓米連連磕頭:「我真不是探子!我是金州的木匠,上山找兩塊好材料,把斧頭丟山溝里了!」
「小人在金州做木工,上山找木料!」韓米連連叩頭,「我只是想伐兩塊好木回去做個柜子!」
「慢!」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朱門殤望去,原來是謝孤白聽到消息快步趕來。朱門殤見謝孤白淋了一身雨,搶上前去將他扯入帳篷,破口大罵:「你他娘的瘋了嗎!」
「這雨看來還得下好幾天。」李景風留了條窗縫透氣,回過身來。沈未辰正盤腿而坐,左手並起食中兩指指天,右手掌心朝腹,運使三清無上心法,等走滿三個周天,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那百多名老人小孩被驅趕在一起,沒走漏一個人,計韶光將他們關在三間大屋裡,等著發落。
小妹在哪?與謝先生會合了嗎?
她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暫時熬過來了。她靠在艙壁上。而且顯然,他們沒抓著小妹。
「嚴公子暫時不會來了,我也不會來了。」方敬酒說。這是第八天的事,在一名弟子來見過方敬酒,在門外說了幾句后。
「你真跟計韶光說過?」朱門殤訝異。
滿地的泥濘,弟子們雖然儘力找掩蔽,仍免不了淋濕全身。他們不敢搭帳篷避雨,那勢必暴露行跡,且入夜後就不能生火。謝孤白下令所有弟子脫去衣服置於帳篷布下,以帳篷覆身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