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不怕他殺豬匠手裡的剁骨刀,也怕他在縣衙里的關係啊。
理由也簡單,你是老大,你還有一個兒子,就算人沒了,你也有后,你二弟會幫你把兒子養大,你放心去吧。
陳家堂屋依舊坐滿了族人,衛大虎剛踏進門便被叫了去。
不但他不敢,他大舅和他爹也不敢,於是一大早便支使他來找表哥衛大虎了。
三花見此,拉著桃花的手去了側屋。
方秋燕聽罷高興得笑不攏嘴,道:「那感情好,我家那兩個小子這兩日哭鬧不休正四處尋我呢,娘不叫他們看見我這幅模樣,這幾日都拿雞蛋哄著,這雞蛋金貴哪能天天吃呢?回頭給他們兄弟倆塞個野梨便罷了!」她以為是那種個頭極小的野梨,酸澀酸澀的,哄小娃子正好。
山腳下是一番歲月靜好,村裡這兩日卻鬧個不停。
陳李兩家媳婦在洗衣裳的時候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這本是婦人間的官司,算不得大事兒,結果好嘛,兩個婆娘的男人跑來拉架,架沒拉成,反倒參与互毆。
「那該他們有福了,有了表嬸就是好!」方秋燕以為她是故意這般逗趣說反話,跟著頑笑。
人的勇氣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消散,年少人尚不知世道深淺,他們會大放厥詞揚言要出門闖蕩一番前程出來。可等他們成了親娶了媳婦生了娃子,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紮根在土地里,年年歲歲只為那幾袋糧食發愁時,年少時的豪言壯語便顯得那麼可笑。
桃花問了句找他們啥事,陳三石便道:「大伯叫大虎哥去家裡一趟,李家這兩日和我們陳家差點又打起來了。昨日李大郎的舅舅來了,離開時放話說誰敢欺負他外甥,就是與他過不去,他是個殺豬匠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刀拿得穩。」
桃花笑著點頭:「甜著呢,削了皮切成小塊喂孩子,正合適。」
男人對她體貼,公爹對她不苛刻,這般日子真如夢裡一般美了。https://m.hetubook•com•com
滿腦子思緒,正巧此時衛大虎挑著水回來了,見著陳三石和三花,他面上一樂,逗他們:「鼻子倒是靈光,這是知曉你們表嫂昨日進山摘果子了?一大早就過來了。」
別看陳三石說得義憤填膺,整個人氣得不行,若叫他去殺豬匠跟前罵?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這兩日因著這事兒,村裡氣氛都不太好,兩家本就僵持著,李大郎的殺豬匠舅舅又跑來橫插一腳,話雖沒有當著陳家人面說,但說話時對著陳家大門,當時許多人都瞧見了,明擺著放狠話啊,陳家人若是敢欺負他妹子和外甥,他這個舅舅不是擺設。
桃花拉了張凳子坐到她們身旁,方秋燕問她回門的事,桃花便笑著說一切都好。
衛大虎當沒瞧見三花的小動作,把擔子放一旁,拎著兩桶水倒入水缸里,就那點事咋還整出後續了:「那日不是商量出章程了?」
兩個小孩兒歪著腦袋站在院門外叫了兩聲,桃花聽見動靜忙從灶房出來,招呼他們進院子:「三石三花快進來。」
這些年陳家因此四分五裂,雖是大族,卻並不十分齊心。
「那李家人撒潑打滾不接受啊,說他家媳婦快被大嫂打死了,反倒伸手要我們賠償!」陳三石一臉氣憤,那就是一家子潑皮無賴!
陳三石則是直接哭嚎:「大虎哥你可回來了,咱們姓陳的要被欺負了!大伯叫你今兒得空去家裡一趟,那李家人要爬到我們陳家頭上拉屎拉尿了!」
上頭是老父,下頭是親兄弟,照理說老大性子憨厚,這事兒咋地也能成。可事與願違,一向老實的老大發瘋了,他把家裡打砸一通后,拎著刀就要和父母兄弟同歸於盡,揚言你們送我去死,那大家都別活了。
衛大虎雖是外甥,但他打小在村裡就是頂著陳家人的頭銜東躥西跑招貓遛狗,誰敢說他不能代表https://www.hetubook.com.com陳家吶?
雖然他也不明白找大虎哥有啥用。
桃花打招呼:「大嫂,二嫂。」
幾乎是宣告了他的死亡。
所以對於朱屠夫這個據說在外頭闖蕩過,而且還闖蕩成功了的人,十里八村的年輕人都非常羡慕崇拜他。朱屠夫不但闖蕩出本錢開了豬肉鋪子,他還認識縣裡的官爺,對於每年都要被收糧的官爺亮大刀威懾的百姓而言,那真是個天上人物,牛氣得不行。
這完全是李家媳婦單方面挑事,還把他們陳家媳婦打得好幾日下不了床!
這也是沒得辦法的事,若這次叫李家得了好處,日後他們姓陳的在村裡如何立足?怕是人人都敢騎在他們頭上拉屎!
可今時不同往日啊,李家攀上了朱家這門親,反倒是他們陳家沒啥能耐人物,陳大舅和族老們掰著手指頭一通扒拉,最後竟只能尋出一個衛大虎,只有他能勉強和殺豬匠掰掰手腕。
「你表哥去後山挑水了,你姑父一大早便去鎮上賣籮筐了。」桃花道,爹有編竹筐的手藝,家裡攢了一堆,今日一大早便去鎮上趕集了。
反倒是李家,他們是幾十年前逃難過來的難民,在大河村才落戶幾十年,實在算不得個啥。
徵兵消息一出,幾乎沒有任何懸念,老大是被選去服兵役的那一個。
方秋燕見她盯著自己臉瞧,頓時樂了:「只是瞧著嚇人,過幾日便好了。」
他大虎哥打獵是厲害,可這些年他也就在成親前運氣好獵了頭野豬,雖然都「殺豬」,但兩者還是有區別的啊。
陳三石性子大咧些,不像姑娘家吃東西仔細,他懶得擦果皮,張嘴咔嚓咔嚓就是兩口咬下去。口腔里汁水迸濺,甜得他眼睛都眯了起來,卻不忘控訴衛大虎:「我求大虎哥好幾次他都不樂意帶我進山,表嫂是婦人都能進,為何我不能啊!」
桃花和衛大虎前日回門,昨日上山,今日一大和*圖*書早,二舅家的三石便帶著大舅家的三花跑到山腳下來。
可這又咋辦?就是耐不住李家不講理啊,陳家提出賠償方秋燕請大夫的診金和藥費,話還沒說完呢就被李家人潑了一身的水,好險不是潑的金湯,否則這兩家人得結成死仇。
後續便是大河村逃過了徵兵,族長家的兩個兒子徹底鬧翻,陳大郎一房被分出去,而整個陳氏徹底分成兩個陣營,被父母選中去送死的站在陳大郎這頭,沒被選中的則站在另一頭。
「我咋沒瞧見姑父……」他一大早便在村裡晃悠,沒見著姑父路過啊,去鎮上趕集要經過村頭,他咋沒瞧見?
桃花才嫁過來,還不是很了解村裡的親戚關係,三花貼心,小聲與她說道:「李大郎的娘是長橋村朱家的獨女,她上頭有個哥哥,是個殺豬匠。」
桃花搞明白其中的關係,別說,她心頭也有些慌。這個李大郎的殺豬匠舅舅聽起來就很不好招惹的樣子,她家男人瞧著是高大魁梧,表象不好惹,但他不認識啥官爺啊……
三花捧著大野梨,害羞地道謝:「謝謝表嫂。」
「哎,趕緊過來坐。」二嫂笑著招呼她。
衛大虎自個都不曉得他被寄予厚望,挑完水,在陳三石的再三催促下,連給兩個舅舅家帶的野梨也沒來得及拿,把門一鎖便去了村裡大舅家。
家家戶戶都上演著這一幕,不同的是,有人接受了被放棄的命運,有人選擇和陳大郎一樣發瘋。
兄妹倆打鬧完才想起說正事兒,沒見著衛大虎和衛老頭,陳三石忙問:「表嫂,姑父和我哥呢?」
如衛大虎和衛老頭這般的漢子才叫稀罕呢,桃花沒有嫁過來之前,她也不知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家。她在錢家時,錢廚子和兩個錢家哥哥也是如村裡許多漢子,認為婦人家就該做那些事兒。
少年人誰不想出門闖蕩一番?但這股勇氣只限於嘴上嘮嘮,他們便是去鎮上買個物件,被人傢伙計瞪https://m•hetubook.com•com
上兩眼,都會嚇得畏畏縮縮不敢出言反駁半句。
三花有些害羞,還有點怕他,正好她站在水缸旁,忙不迭偷偷挪到桃花背後躲著。
哪裡像她如今這般呢?跟著男人進山便是一整日,家裡啥事不操心,夜裡歸家還有吃食留著。
「婦人怎麼了?二嬸也是婦人。」三花不樂意聽他這般說話,三石哥沒心肝,嘴裏吃著表嫂給的野梨,居然說表嫂不好的話,「三石哥你學壞了,以前你都不會這般說話,聽著叫人心煩!」
桃花笑笑,陳三石的想法其實與村裡多數漢子想法相同,婆娘就該整日待在家中操持,圍著那幾個鍋碗瓢盆轉悠,餵養院里的雞鴨肥豬,每日背著背簍去割豬草煮豬草餵豬,餐食與灶頭為伴,空閑了便上山拾柴火,再不濟也是和村裡婦人一起納鞋底做針線活兒。
大河村地勢偏僻,當年因此躲過兵亂,陳家祖祖輩輩得以安穩生活在此地繁衍生息,家家戶戶沾親帶故,族人眾多。可也是因為戰亂,當年徵兵打仗的消息傳到村裡時,各家如喪考妣,一陣兵荒馬亂后,各家各戶開始抉擇到底送家中哪個兒子去打仗。
且不說衛大虎根本沒有阻攔他進山的意思,他攔的分明是表弟陳三石,更別提什麼「他的野豬」,這等渾話全然不講理!漫山遍野的野物身上沒刻誰的名兒,誰有本事誰去獵,說這些話跟個渾人沒得兩樣!
他話放出去了,陳家人自個掂量。
她道:「昨日和大虎進了山,摘了好些野梨,本是打算今日給兩家送些,可之前三石催促得緊,忙著過來便沒有拿,待晚些再走一趟。」
等她說完,陳三石接著道:「李大郎的舅舅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殺豬匠,附近村落養豬的人家想賣豬都會尋他,他在鎮上開了一家豬肉鋪子。我以前聽爹他們說起過,那李大郎的舅舅年輕時候在外頭闖蕩過,和長平縣的衙役認識,鎮上那些潑皮無賴都www•hetubook.com•com不敢尋他晦氣,他那鋪子賺錢得很。」他臉上露出一絲羡慕,李大郎的殺豬匠舅舅雖然討厭,但他的事迹對於他這般年歲的少年而言,卻十分威風,村裡的年輕人說起他來都是嚮往。
說話間,她去堂屋拿了兩個野梨,出來見他倆乖乖站在院里,笑著遞給他們:「拿著,昨日我和你們大虎哥進山摘的,可甜了。本是打算用了朝食給你們送去,你們來了正好,趕緊的先嘗嘗。」
那日在大舅家,陳大舅和族人一致認為事情是李大郎媳婦挑起的,她不滿自個男人進山獵野豬被衛大虎給攔了下來,她認為衛大虎是擔心李大郎進山搶了他的野豬,故而阻攔,於是心生嫉恨,才會在洗衣裳的時候言語不遜戳方秋燕肺管子,最後導致兩人扭打起來。
她們倆對視一眼,雞同鴨講對著一通樂。
土裡刨食的百姓,對當官的有著天然的畏懼。
當年的陳氏族長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憨厚老實,二兒子聰慧精明,兩兄弟性子不同,老大像頭老黃牛整日只會埋頭幹活,老二嘴甜心思活絡曉得哄二老歡心,深得爹娘喜愛。
「你討厭死了,我要和二嬸告狀!」三花氣呼呼道。
側屋裡,大嫂和二嫂在做針線活,休養了兩日,方秋燕臉上的傷反倒愈發顯得駭人,一張臉青一塊紫一塊,瞧著沒有一處好的。
這下可好了,漢子間的矛盾直接就上升到家族問題了。
「大虎來了,過來這裏坐。」
這個抉擇,無異於送哪個兒子去死。
誰不怕官爺啊?他朱大郎非但不怕,還和官爺有私交,這般人物來給他外甥當靠山,一般人家誰不害怕?
「行,等我再去打兩桶水,待會兒一起過去。」衛大虎擔著水桶去了後山。
陳三石說到這裏臉上滿是憤怒:「他威脅我們!」
「嘿,你敢煩我?你個小丫頭,是誰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頭轉的,你還煩我。」陳三石手賤地扯了一下她的辮子,氣得三花伸手便要去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