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舅就罵他,臉皮厚,嘴死欠,都是小時候雞屎吃出來的,氣得陳二舅和他哥干起了嘴仗,咋回事兒,咋又說起這事兒!
打仗啊,老百姓會打啥仗?壯丁都是被抓去敢死隊擋第一波箭矢的人肉護盾。就是那些年,家家戶戶都挖了地窖,又藏糧食又藏人。
她笑得眼角全是褶子,手在身上擦了擦:「後頭三石也拎了糧食過來,還割了一刀臘肉,該是你二嬸的意思。你且燒著火,我去她家瞧瞧,這人咋還不過來,家上的事兒哪有忙得完的,該歇歇了。」說罷,便去了隔壁家叫妯娌。
「哎喲,哪能耽誤做事啊,就幾口,幾口的事兒,醉不了。」陳大舅笑得討好。
「大嫂帶著倆小子去地里了,說是給翻翻土。」曹秀紅笑著說,「一大早就扛著鋤頭出了門,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她從堂屋拿了個筲箕,對婆母道:「小丫吃飽了在屋裡睡覺,我去灶房燒火,您幫著聽聽聲兒,她睡醒了會哭。」
「就這,哪家姑娘能瞎了眼看上他?」
「誒!」陳三石高興地原地蹦了起來,也不纏著表哥了,拔腿就往家裡跑,他家就在隔壁,近得很。
漢子們吃上了酒,吃飯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後頭還嫌倒酒不方便,桌上不時有人換位,衛老頭和大舅母換了位置,陳二舅也和桃花換了位置,桃花去挨著二舅母坐,陳二舅則勾搭著衛大虎的肩,漢子們又開始聊地窖的事兒。
大舅母可不知隔壁鄰居的想法,若是知曉,定會冷笑幾聲,是啊,以前他們家吃肉,你家娃倒是回回上她家門口哭嚎,她是回回心善給他兩塊肉吃,這肉吃了,然後呢?周家打上門的時候你們全家站在她家門口看熱鬧?小娃子還在一旁拍巴掌?
三花便往外頭瞧了一眼,她沒瞧出大虎哥嘚瑟,倒是覺得他唬人得很,硬朗的臉繃著,半點笑容沒有,瞧著很是嚴肅。
但親戚之間也有處得好和處不好的,他們三家人就處挺好。
堂屋裡,依舊是擺了兩桌,這次沒有陳二牛和三叔公,都是自家人,便沒有分席,而是拼桌在一起,沒有男女分開坐。漢子們都挨著自己的婆娘,只有陳二舅的瘸腿妹夫是挨著陳三石坐,沒辦法,誰叫他們一個死了婆娘,一個娶不上媳婦呢。
說罷,他看了眼大敞的院門,壓低了聲道:「悄摸著干,不叫村裡人知曉。」
陳二石把先頭自己撇的樹枝插在圈好的地上,既然不考慮藏人,只是藏糧食,入口便用不著挖太大,裡頭挖深些就行,甚至裏面都不用太好,只要保證糧食不會受潮,入口好進出就可以。
「你小子變著法炫耀自己運氣好呢。」陳大石笑著往他肩頭錘了一拳,蹲下來和他一道收拾這竹鼠。
酒是家中自個釀的果子酒,算不得多好,平日里解個饞才會抿兩口,過濾得也不好,還殘留著渣呢。但這會兒誰都顧不上嫌棄這點果子渣,一口大肉,一口酒,那滋味可別提了,美著呢!
她臉燒得慌,不由抬頭看了眼自己男人,卻見他嘴角勾著,腦袋點著,竟是在認同大嫂的話。
「你忙你的,山下這地窖有我們呢。」他曉得表弟日日都往山裡頭鑽,獵戶不打獵吃啥,他可比他們忙多了。
「還等你哥回來削你,敢跟我干仗,當嫂子的就能把你削了!」大舅媽笑罵,「一把年紀了還愛說玩笑話,也不怕被小輩看見笑話。說的就是你家三石頭呢,前頭我還瞅見他和狗剩他們一道抽駱駝耍,你說他多大人了還和狗剩他們這些娃子玩鬧,這回頭再相看人家,你讓別人家怎麼看咱家孩子。」
不算一個特別好的地兒,他自己也說:「我原是打算在這兒挖,但爹在旁邊墾了塊菜地,這就比較打眼了,人家若是來菜地搗鼓幾下,很容易就摸到地窖口,可不就白忙活一場。」
陳大石心念一動,看了眼外頭,也跟著壓低了音量:「挖來存糧?」
陳二舅頓了頓,面上帶了點認真,看著大外甥:「這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咱家不是啥壞心眼的人,但保不住人家有壞心眼,就看周家打上門來這事兒就曉得,村裡人靠不住。咱家老屋地窖的位置,周圍幾個鄰居都知曉,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家要偷偷挖個地窖,這麼大的事兒你都給兩個舅舅露口風了,也叫大石他們兄弟三個過去幫忙,那咱這樣,地窖挖大點,大舅二舅家的糧食也往你家地窖運行不?咱把糧食藏一個地兒,村裡人我誰都不信,就信我大外甥。」
但他是長輩,咋饞都不可能叫曹秀紅給他來上一塊,那可就太不像話了,雞屎的事兒才過去呢,別又落下個二舅饞嘴來灶頭討吃的形象出來,回頭就真成小輩間擺談
hetubook.com.com的笑料了。
「曉得了,小丫我給留意著。」大舅母拉著桃花的手,不叫她去灶房幫忙,笑她,「家裡人多,哪用得著你去燒火,坐著安心耍罷!」
二嫂給閨女喂完奶從屋裡出來,衛大虎尋她要了把刀,拎著背簍去院子里給竹鼠放血,順便支著耳朵聽她們說話。聽到這兒,他扭頭看向大舅母:「啥時候相看兩個了,不就一個嗎?」
「你有那功夫記啥情,不如等胳膊好了來幫我挖地窖。」衛大虎低頭收拾竹鼠,頭也不抬,「我打算挖個地窖,正好如今地里不忙,等你和二哥胳膊好得差不多,再叫上三石,咱兄弟幾個把地窖給整出來。」
對村裡人,他也不咋信任。
曹秀紅也笑著對她道:「灶房裡可沒你的位置,你待會兒幫著哄哄我家小丫就行!」說罷拿著筲箕便去了灶房,今日人多,她可有得一番忙活,但她忙得有勁兒,五隻竹鼠,肉可不少呢!
「也該磨鍊磨鍊了,就你這性子,連媳婦都娶不上。」走在路上,兄弟幾個打趣最小的弟弟,「相看兩回都沒成,還愛和村裡那群小娃子一道耍,回頭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
衛大虎看著他圈的地兒,點點頭,差不多:「這個地窖只存糧,不用考慮藏人啥的,所以入口不用很大。若真有事,咱往山裡鑽。」
「喂喂喂——」陳二舅急了,大哥咋啥事都跟大嫂講,他都顧不上大外甥了,嘴裏啊啊哦哦嗯嗯一通瞎折騰打斷大嫂說話,就和那村裡小娃不想聽大人說話,故意搗蛋耍壞亂支吾,這事兒可不興叫小輩知曉!
衛大虎把院子打開,去灶房裡尋了點吃食灑到雞籠里,隨後便不再管它們,帶著兄弟幾個去了菜地旁邊不遠處,那裡有一棵歪脖子樹,但周圍是平地,只前頭有個緩坡。
漢子家對捕獵這事兒都挺來興趣,都圍著衛大虎問咋抓到的,有啥技巧沒,教教他們,回頭他們也去竹林試試。衛大虎便教他們怎麼識竹鼠洞,啥洞裡頭有竹鼠,啥洞是空的,主要還是觀察洞外的泥巴,瞧瞧夠不夠濕潤,像不像一鋤頭下去翻上來的土,如果像,裡頭八成就有竹鼠。
如果沒有,那就是你運氣不好唄。
衛大虎幾個當哥哥的便教育他,日後行事穩重些,少和狗剩他們耍,多大人了,還整日和他們鬧一起玩陀螺,本就不像話。
三花和表嫂親熱得很,聽她說大虎哥帶她去山裡撿板栗,栗子又大又圓,比家裡的要大顆許多,說待會兒吃了午食,叫她去家裡拿些家來嘗嘗。
除了陳三石懵懵懂懂聽不明白,連陳二石都懂了大虎的意思,心裏也是軟的一塌糊塗。遠的不說,就說他和大哥的胳膊,能好這般快,就是因為大虎給的止血藥粉效果好,沒疼也沒流黃水,養好了就能痊癒。
如今別人一提起大河村陳老二家的陳三石,都說他就是個小娃性子,相看他?姑娘家得多沒眼光。
都不是墨跡性子,吃了午食,陳大石兄弟便催著表弟去選挖地窖的位置。地窖挖在哪兒,也是有說法的,位置不但要向陽,地勢高,還要看地層,且排水也要好,不然水流到地窖里把糧食泡了,那還吃個啥?
一路教育小弟,不多時便到了家。
饞得慌,又吃不了,陳二舅便決定眼不見為凈,他前腳剛踏出來灶房,就看見瘸腿妹夫,張嘴就是:「噢喲,幾日不見,這腿我咋瞧著更瘸了。」
她喂的這是什麼?白眼狼嗎!
他也想當爹了。
衛大虎笑了笑,招呼上他們,把院門一關,就去了半山腰。說是半山腰,他們也走了兩刻鐘,然後到了一處平緩的地界。
「老二媳婦這廚藝有一手,怪道大哥整日誇讚家裡伙食好呢,敢情不是吃的好,是這飯菜做的有滋味。」陳二舅砸吧砸吧嘴,望著鍋里的竹鼠肉,一臉饞相。
陳二石看了眼周圍,從樹上撇了根樹枝下來,就在衛大虎站的地兒畫了個圈。
「我才不會打一輩子光棍!」說起相看人家,陳三石也不高興,咋了嘛,女方瞧不上他,又不是他的問題,他和狗剩他們耍怎麼了?他又不是不幹活和他們玩,活都幹完了,管他和誰耍呢,「她們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們呢!」
衛大虎早有預料,他兩個舅舅,各有各的聰明,二舅會說出這話,他半點不意外,這也是他樂見其成的,他也不放心村裡人,既然是偷偷存糧,那藏的位置自然不能叫外人知曉,那不然存個啥勁兒?回頭真出事了,別人家沒糧食可吃,全村扛著鋤頭上你家搶糧食,你是攔還是不攔?你攔,你攔得住全村人?怕不是人糧兩失。
衛大虎跺了跺地面hetubook.com.com,粗眉上挑:「這兒咋樣?土層不錯,旁邊就是懸崖,下雨也不擔心積水,平日基本沒人來這處地界,隱秘性也好,便是真有人來了,咱在地窖上頭做些掩飾,就看周圍雜草的長勢,若不做記號,咱自己都找不準地兒。」
「行,你們看著辦,回頭我還得去一趟山上老屋,帶媳婦上去拔拔草,院里都長滿了。」
午後閑暇,桃花正和兩個嫂子坐在院里曬太陽,她懷裡抱著咿咿呀呀流口水的小丫,不知聊到啥,兩個嫂子笑得東倒西歪,桃花臊得臉都紅了。
陳大石兄弟倆連連點頭應好。
「嗯。」衛大虎點頭,「甭管是以防萬一還是平日里用,我家你也知曉,灶房不大,糧食放裡頭轉個身都沒地兒落腳,有個地窖方便些。」
陳二石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少不了你幹活的時候,到時別喊累就行。」
陳二石把柴火原地放下,洗了個手臉,又去灶房喝了碗水,便馬不停蹄去山腳下喊人了。
除了兩盆竹鼠肉,還煎了兩盤臘肉,是二舅母叫三石拿過來的,另有一盤雞蛋炒蒜苗,是大舅家自個添的菜。臘肉和煎蛋都各自分了兩個盤子裝著,保證桌上每個人都能夠著。
陳二舅攬著大外甥的肩,無聲和他碰了碰杯,他心頭也是百般滋味,果然,遇事還得是最親的人才靠得住。
大白日關上大門吃飯,有那循著味兒跑到陳家的娃子敲他們家門,嘴裏撕心裂肺喊著鴨蛋鵝蛋出來耍,可那嘴角的哈喇子都流進了脖子里。
「你都說是我大外甥抓的我咋不吃?」陳二舅渾話,「外甥就是半個兒,我兒子抓的竹鼠我憑啥不能吃。妹夫你來說,是不是這個說法?」
臨近午食,別人家的灶頭才燒熱,老陳家灶膛里的火都熄了,香味從灶房一路蔓延到堂屋,再順著風飄到隔壁,隔壁的隔壁,乃至周圍好些人家都說今兒中午誰家請客吃席不成,這做了啥,忒香了!
陳大石點頭,是這個理,他家也有地窖,平日里也用來存菜存糧食啥的。村裡這些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個藏糧食的地兒,也是前頭那些年抓壯丁鬧得,當時就有人說若兵爺來抓壯丁,他們就把家中漢子藏地窖里,躲過一個算一個。
「說啥呢,笑得這麼歡。」陳大石看著媳婦就笑,「老遠就聽見你的大嗓門了。」
衛大虎點頭:「磚頭我去鎮上買,也不急這一兩日,等你和二哥胳膊好些再動工不遲。」
難怪被人打上門呢,半點不會做人!
他看著那鍋下了大料做的竹鼠肉,肉是衛大虎剁的,漢子家下手就是闊氣,肉剁得大塊,不像他家那個,好不容易吃回肉吧,肉剁得比小拇指還小,一口下去半點沒有吃肉的感覺。鍋里的竹鼠肉吸了湯汁都變了個顏色,料汁泡泡咕嚕嚕冒,那聲兒,那色兒,可真是飄香全村,把隔壁小娃子都饞哭了。
正忍得難受,二嫂過來了,桃花生怕自己笑出來,忙問二嫂:「怎沒看見大嫂?鴨蛋和鵝蛋呢?」
院子里是熱鬧得不行。
咋不躲呢,打起仗來,誰會管百姓死活?這朝廷今日姓李,明日姓趙,百姓半點沒有所謂的「家國情懷」,感情還沒處出來,上頭皇帝就換了,他們擱哪兒去搞情懷,當然是自個的命要緊。
「老二把柴火放下,去山腳下把你姑父叫過來,中午在家裡吃飯。」大舅母使喚二兒子。
她扭頭看表嫂,她是咋看出大虎哥嘚瑟的?
陳大舅蠢蠢欲動,是啊,這麼好的大菜不喝酒可不是糟蹋了,他偷偷瞅了眼婆娘。
「你才吃雞屎!」陳二舅老臉通紅,罵罵咧咧,「聽你大舅母瞎咧咧,我咋可能吃雞屎,我又不是腦子有病!」
「擇日不如撞日,明日便開始挖吧,先把洞給挖出來,需要的木材咱自己就能在山裡砍,就是磚頭,得去鎮上買才行。」下山的路上,陳大石說,「不拘弄多好,但需要的材料也少不了,尤其是這磚頭。」起碼洞口得糊上一圈,防水不是。
「再不回來都要叫大石去地里喊你了。」大舅母在灶膛口坐著燒火,方秋燕說她來燒,大舅母便給她讓了位置,說,「大虎他們小兩口一大早去竹林抓了幾隻竹鼠,還拎了袋大米過來,說是五隻竹鼠不好分,不如咱三家湊一鍋吃,還熱鬧些。這不,老二媳婦就在灶頭忙活,你看看這鍋里的肉,哎喲這味兒是真霸道。」
下山回家拿了板栗,兄弟幾個便回了村。
方秋燕笑著拍了他一下,竟敢說她大嗓門:「說桃花呢,她喜歡小丫,我和她二嫂都催她趕緊生一個,趁著家裡幾個娃子年歲都不大,正好能一起耍。」
說罷,她沖桃花擠眉弄眼,還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時瞥一眼衛大虎,那意思不言而喻,加把勁兒吧你倆!
「啥,我二舅小時候吃過雞屎?」衛大虎震驚了,看向大舅母。
活脫脫一個嬌美小媳婦!
好嘛,前腳叫人家瘸腿妹夫,後腳又叫妹夫。
「大舅二舅信我,我也信兩個舅舅。行,事兒就這麼辦,咱把地窖挖大點,三家人糧食藏一塊兒。」衛大虎看著大舅二舅,認真說,「咱自家人不說外道話,吃了飯大哥二哥就上我家,咱們兄弟幾個先把位置尋摸出來,回頭你們就尋個借口往我家走,咱們挖地窖存糧食!」
桃花臉都要燒起來了,原本只是婦人家說話,眼下多了幾個漢子,還是生孩子的話題,氣氛都變得不對勁兒起來。
人生大事說不得,一說他也跟著發愁起來:「那咋整嘛,他就是個沒長大的性子,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貪耍就是改不掉。」
嚇得陳三石連連保證:「你們老嚇唬我幹啥,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娃子不知曉輕重。」
甭管外頭娃子咋喊,大人咋罵,指桑罵槐也好,意有所指也罷,陳家這門那是關的嚴嚴實實,把熱鬧都鎖在了屋裡頭。
陳大石打量著四周,確實隱秘性不太好:「聽你這意思還尋了另一處地兒?哪兒呢,帶我們瞧瞧去。」
「吃!」陳大舅一聲令下,桌上頓時筷子打架,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未出閣的小姑娘實在瞧不出年輕夫妻之間的眉眼官司,表嫂在堂屋裡和她剝板栗吃,大虎哥在院子里和爹他們商量正事,隔著好些人呢,他們夫妻還偷偷眨眼挑眉,可真膩歪啊。
最重要的是地方得隱秘,不能叫人輕易找到。
周圍是林子,腳下雜草叢生,再往前走十幾步便是懸崖,站在上頭,隱約能看見山下的小院。地勢高,向陽,也不會被淹,是個好地。
漢子們在院里說話,桃花和三花在堂屋裡吃板栗。方秋燕扛著鋤頭帶著兒子從地里回來,還沒走到家門口呢,就聽見裡頭熱鬧得很,她臉上立馬帶著笑,在外頭說道:「今兒是啥日子啊,這稥得嘞,灶房裡這是在做什麼呢?」她放下鋤頭,叫了聲二叔和姑父,把兒子丟給在院里和衛大虎談話的自家男人,徑直去了灶房
五隻竹鼠裝了兩大盆,每一盆的肉都冒著尖,鴨蛋鵝蛋流著口水敲碗,被他們娘一巴掌呼在手背上,罵道:「小乞丐才敲碗,再敲碗把你們手打壞!」
大舅母說起這事兒就氣得很,嘴裏直罵三石:「這麼丟人個事兒,你說你咋能知曉?家裡不得捂得嚴嚴實實,還是你二舅母私下與我說的,不然我還不曉得呢!三石個混賬東西,你二舅也真該狠下來來收拾一頓了,先前我從河邊洗完衣裳回來還看見他和村裡一群娃子鬧在一起抽陀螺,狗剩多大他多大?跟個六七歲的娃子都能玩得起勁兒!」
衛大虎笑著薅了把他的腦袋:「大哥說的沒錯,是得磨鍊,漢子家行事還是得穩重些,甭管你看不看得上人家,你得讓人家看得上你,否則日後你瞧上哪個姑娘了,她嫌你性子跳脫,你上趕著,她都瞧不上眼。」
桃花便叫他待會兒過來時拿些板栗,衛大虎應了好,便和兄弟幾個回了家。
「可不是,前頭都相了兩個姑娘了,人家嫌他性子沒長大,跟個娃子似的,不頂事,沒瞧上。」大舅母端了一碟煮好的板栗塞到桃花手裡,叫她自個剝著吃,「前日你大舅在山裡砍柴撿了些板栗回來,個頭不大,但吃著味道不錯,糯糯的,當個零嘴消磨時間。」
「喝酒,下午不做事啦?」大舅母凶他們。
衛大虎抿了口酒,點頭:「二舅你說。」
「你可不就是腦子有病!」陳大舅挑著一擔柴火從外頭進來,身後跟著陳大石兄弟倆,父子三人,一人肩挑一擔,「老遠就聽見你的聲兒,再大聲點嚷嚷,回頭全村都曉得你小時候吃雞屎了。」
兄弟幾個又在周圍尋摸了一圈,最後都覺得這地兒行,就在這裏挖地窖。
「真香啊。」陳二舅嚼著骨頭,看向坐在另一頭的大哥,遊說他,「家裡的酒呢,這下了大料的竹鼠肉可不就是最好的下酒菜,肉都到位了,這酒也趕緊的吧!」說完就被他大嫂瞪了兩眼。
隔壁鄰居也在院里摔摔打打,聞著對面飄過來的肉香味兒,別說小娃子饞哭了,大人肚子里的饞蟲也被勾了起來。就不曉得這陳家是咋回事兒,三五不時就在家裡吃大肉,還有那陳老二,別個家兩兄弟分家都要鬧得天翻地覆,連根桌椅板凳都要爭搶一番,他們倆兄弟倒好,分家分得清凈,他明明被分出去了,老屋也沒他們的份,田地也沒老大家的多,偏生他半點沒鬧騰,還樂呵呵的,新屋都建在m.hetubook.com.com了老屋旁邊,跟他哥關係好得很!
「手咋樣了?」衛大虎瞅了他胳膊一眼,還綁著呢。
「我覺著是差不多了,你給的那葯好使,撒上就不咋痛,也沒流黃水。老二也這麼說,葯好使,家裡也不讓我們做重活兒,養的精細,小傷口都結痂了。」陳大石用胳膊碰了碰他,笑著說,「哥記你這情,謝啦。」
大舅母看了眼桌上的竹鼠肉,見他們兄弟倆都眼巴巴望著自己,氣笑了,擺擺手,隨他們去了。
大傢伙都沒說話,可著勁兒夾肉吃,那是半點不帶客套的,誰客套誰叫少吃一塊肉。一時之間,桌上是啃骨頭的聲音嘎嘎響,吃臘肉的聲音滋滋響,反倒是那盤雞蛋,平日里都是娃子們的心頭好,眼下在鮮嫩的竹鼠肉面前,連臘肉都要往後排了。
挖地窖得偷偷干,這事兒不能叫村裡人知曉,反正如今農閑沒啥大事,他們兄弟幾個每日也要去山裡拾柴火,每日早些出門,在山裡挖個一日,天黑之前挑擔柴火回去便行。回頭人家問起來,就說在山裡套籠子拾柴,管那麼寬呢,有個理由敷衍過去就行。
若是不藏,你家八個漢子都能給拉到戰場上去,等死到絕戶才曉得哭,已經晚了。
「你最好是,皮給我崩緊些,哥幾個的拳頭落在身上可不輕。」陳大石一把撈過他,伸手在他腦袋上呼嚕了吧,威脅是真威脅,疼弟弟也是真疼。
別的都不打緊,他們倒是嚴厲警告陳三石不準把挖地窖的事說出去,他若是敢透露半分,就打斷他的腿!反正也娶不上媳婦,就在家躺著罷,免得出去亂說!
陳大舅家今日熱鬧得很,尤其是灶房,那香味兒飄出來后,人一茬茬往灶房裡鑽,平日里在家嚷嚷灶房是婦人家的地兒,漢子只忙外頭不管灶頭的陳二舅更是待在裏面不走了。
大舅母見他風風火火說風就是雨的性子,笑著搖頭:「老大不小了,還跟那娃子似的跳脫,這性子咋相看媳婦啊。」
說起這事兒他心情就不美妙,瞅了眼院子,沒見著衛老頭,張嘴就問大外甥:「我那瘸腿妹夫呢,咋沒在?」
陳大石沒想到他居然考慮得這麼遠,還把他們都算上了,將來若真不好了,表弟帶著親爹和媳婦躲進山,他們一點想法都沒有。不然呢,還帶上他們嗎?啥叫親戚,就是吃兩鍋飯,踏不同大門的親人,才叫親戚。
衛大虎子在院子里給五隻竹鼠挨個放完血,正聽著大舅母罵二舅還把兒子揣兜里疼,叫他裝瞎,等三石真娶不上媳婦有他哭的,就看見二舅甩著手走了過來。二舅也是個喜歡湊熱鬧的性子,甭管這熱鬧是誰家的,就是他家的他也湊,人還沒進院呢,張嘴就是:「大老遠就聽你在罵我家三石,聲兒也不小點,非讓我聽見。大嫂啊,你這叫我咋整是好,向著家裡小子就得和你干仗,我跟你干仗吧,回頭我哥回來又得削我。」
「三石在相看媳婦啦?」桃花笑問。
「哎喲你那張嘴可真是!」大舅媽指著他,「大虎啊,可別跟你二舅一般見識,你知曉的,你二舅那張嘴小時候吃過雞屎,說話臭著呢!」
選好了地址,幾人便下了山。
「嫁給他幹啥?一道玩陀螺嗎!」
「兩個!」大舅母嗨了一聲,「後頭那個別提了,媒婆前腳上門說這事兒,那家人後腳就差兒子來村裡打聽情況,咱們村那個孫婆子,是那家大嫂娘家的姑婆,咱家三石啥德行,人孫婆子能不知?那就是個只長身體不長腦子的,天天幹完活就和村裡那群娃子到處瘋玩,人家姑娘的哥哥一打聽,好嘛,都沒隔夜,當天媒婆就上門來說這事兒黃了!」
他把自己想把山上老屋給修整出來的想法告訴了幾個兄弟,真要修起來,還得他們幫忙才行,他一個人做不了,還得打獵賺錢買糧食呢。
「曉得了!」陳三石推他,煩人,天天就叫他穩重,那還把他當娃兒薅。
「你大舅家,也就是這老屋,是有地窖的,我家的房子是分家后新建的,這些年世道安穩,算上已經出嫁的我閨女、也就是你姐大丫,全家也就四口人,就沒想著挖地窖。」陳二舅一口酒氣噴在大外甥臉上,說出自己琢磨了好一會兒的想法,「上次聽了你的話,我和你大舅都決定存糧,這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啊,甭管外頭咋樣,以防萬一不是,得存點。咱在村裡生活,鄰居之間是沒有秘密的,你就聽外頭是不是有娃子在哭鬧,吃個肉別人都曉得,何況地窖這種大事呢。」
怪道大虎稀罕呢,她看著都稀罕得不行,大舅母把衣裳晾了,便拉著桃花去了堂屋。衛大虎被後頭跟上來的陳三石纏住,一個勁兒追問他咋抓的竹鼠,咋不叫他一道,他也想抓,把衛和_圖_書大虎煩的不行,還是大舅母出聲喊他:「三石你家去一趟,跟你爹娘說午間來我家吃飯,你大虎哥抓了竹鼠,咱今兒好生吃回肉!」
她也不是瞎誇讚,桃花五官清秀,皮膚白|嫩,甭管是不是做慣了活計的農家姑娘,手上有多少繭子,都擋不住人家天生有個好膚色,皮膚就是白|嫩。她性子又好,給人感覺便如那水一般溫柔,半點不鋒利,再來她聞人便是笑,一雙杏眼彎著,戴著那支桃花銀簪,襯得人愈發嬌俏。
這是一個有味道且全家丟臉的話題,陳大舅覺得有個吃雞屎的親兄弟他也挺丟面的,故而罵了一句便轉移了話題。他看向衛大虎手頭放了血的竹鼠,一雙眼瞬間亮了:「好傢夥,這麼肥的竹鼠都被你逮著了?哦喲,還不止一隻,一二三,五隻呢!」大舅探頭過來挨個一數,好傢夥,真是好傢夥,還得是他大外甥,竹鼠這東西好逮但不好尋,他也在山上見過竹鼠,就是逮不著,放煙也熏不出來,都是空洞,狡猾著呢。
相看對象是這樣,媒婆上門,與你說哪家姑娘或小子,大概講下對方的家庭情況,家裡有幾個兄弟姊妹,父母是幹啥的,家裡有多少田地等等,家中若是有意,便會私下託人去那家的村裡打聽對方的情況。這找誰打探呢,當然是拐著彎的親戚,就譬如他相看的第二個姑娘,找的就是他們村的孫婆子,他每日都是幹完活才出去耍的,但在村裡人眼中,他就是整天跟著狗剩他們這群小娃子四處耍,說他沒長大,不穩重,這一打聽,哦豁,事兒就黃了。
中午剩下不少肉,大舅母不讓桃花跟著他們一道回去,留她在家中耍,夕食再炒倆菜,還能吃一頓呢。衛大虎他們兄弟四人離開前,大舅母千叮嚀萬囑咐,可不興再拎糧食來了,不然不叫他進門的。
桃花聽得憋笑不已,但這事兒咋說,不能笑啊,她忍得都快岔氣了。大舅母說話好玩得很,語氣抑揚頓挫的,手頭還愛比劃,只是聽她說話都叫人覺得歡樂。
「嗨,你都說不急這一兩日,我們先挖著唄,每日挖些,挖個大半月差不多了,到時把磚頭和木材弄來,再仔細拾掇拾掇就行了。」陳大石也不敢說大話,他和二弟這胳膊得仔細養好,這可是一輩子的事。何況他們兄弟暫時使不上大力氣,這不是還有個小夥子嘛,他們老陳家別的不說,漢子都長得高大,一把子力氣是有的,三石這小子也能當個壯勞力使。
陳三石就是個湊數的,他屁都不懂,卻很喜歡跟在幾個哥哥屁股後頭打轉,知曉要挖地窖,還算上了他,陳三石興奮得很,覺得自己被委以重任,沒有被他們當成小孩子對待,連連保證:「我一定好好乾活。」
鄰居對陳大舅家很有意見,覺得他們愈發的摳門,以前娃子在門口哭兩聲,他們還曉得給娃子兩口肉吃解解饞,如今倒好,一大家子吃肉都是關起門來,甭管她家娃在外頭如何扯著嗓子哭喊,門縫都關得緊緊的!
陳三石更不開心了,但他沒反駁,因為他大虎哥說的有道理。
「我是這個意思啊。」陳二舅喝了兩口酒,說話便開始有些微醺了,「大虎,二舅這話你就聽聽,如果你覺得可行,那你點個頭,如果你覺得不咋地,那你就搖頭,二舅心裏絕對沒別的想法。」
鴨蛋鵝蛋頓時安分下來,只是嘴角依舊流著口水。
衛老頭曉得二舅子沒啥壞心思,就那張嘴討人嫌,他沒說話,在院子里整理柴垛的陳大舅拾起一塊柴就朝他扔去:「嘴咋這麼欠呢,晚間你最好是別吃肉了,那可是你大外甥抓的。」
桃花和她腦袋湊在一起,看向院里的男人,許是在商量地窖的事兒,那雙粗眉飛揚,手頭比劃著大小,大舅二舅三個兄弟都在旁邊聽他說,都成為人群中的焦點了,她不由打趣道:「瞧你大虎哥的樣子,是不是很嘚瑟?」
小虎之前跟著衛老頭去了大舅家,吃飯時它滿桌底亂轉,著實啃了不少骨頭,小肚皮是吃得圓溜溜的,飽了便跑去村裡找大狗頑去了,家中這會兒只有幾隻在雞籠里的小雞仔嘰嘰嘰叫喚著。
女子家對金銀首飾天生便敏銳,大舅母一眼看出這支銀簪不便宜,她不是討人嫌的長輩,喜歡過問人家小夫妻之間的事兒,只逮著好話誇,別的是半句都不問。
陳大石也探頭過來瞅,媽呀,可真肥啊:「行啊大虎,這一逮就是五隻。」
陳大石心裏挺激動的,他有種如果真出啥事,他們也有退路的安心感。表弟是真願意帶上他們,也真的把他們考慮進去了,無論是在山下挖地窖,還是山上修老屋,都是把他兩個親舅舅考慮在內的,真要逃,他不止會帶著親爹和媳婦躲進山裡,還帶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