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上門請(一)

桃花臉色蒼白走到他跟前,伸手便要去檢查他的身體:「你受傷沒有?身上的血……」
「還給你肉,想得倒美,不拖我後腿就謝天謝地了。」衛大虎笑著伸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你當村裡殺豬不成,還讓你站旁邊看,就說今天這頭野豬,我遇見的時候一家五口正吃草呢,讓你站在旁邊看,它們把你拱了咋整?莫說野豬,便是家裡養的豬都凶著呢,這玩意兒啥都吃,你敢倒在它跟前試試,它能把你吃得只剩一個骷髏架子。」
「哎喲你可就別操心了,有睡的地兒!」大舅母樂得很,可叫他操心的,她笑著揮手趕人,「趕緊的去吧,不是要先去周家村嗎?這一來一回可耽誤功夫,你再墨跡下去怕是回來天都要黑了。有啥想留的好肉沒?待會兒我過去叫你大哥他們仔細著下刀。」
「沒啥不好的。」桃花表情很淡,以前她是沒得辦法,她自己也是寄人籬下,說不了一句話,可如今不同了,她嫁了人,身後有男人依靠,她端的不再是錢家那碗飯,錢廚子高興不高興她完全不在意,她就要帶滿倉登錢家門,親自去請他們上門吃酒,錢廚子若因此生氣甩臉子,她也不在乎,反正她今兒是必要把娘和狗子帶去大河村的。
滿倉站在原地渾身僵硬,腳趾蜷縮,半點不敢動。
今日天氣很好,太陽並不算特別烈,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很。桃花去爹的屋把換下的衣裳拿出來,和衛大虎昨兒換下的衣裳一道,特別豪氣地用了倆皂果子搓出不少泡沫,把他們父子的衣裳單獨拿個木桶泡著。
衛大虎見此,直接把周二毛丟地上,反正河邊的草地濕潤,丟地上也不疼。周二毛一落地就屁滾尿流跑到小夥伴身邊藏著,衛大虎冷哼一聲,冷冽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劃過,做足了壞人樣,低聲威脅道:「再讓我看見你們欺負我家滿倉,別說你們幾個小屁孩,就是把你們全家大人都招呼上,都不夠我一隻手撂,不信就來試試!」
「大虎哥你別唬我,野豬還吃人?不是只有大蟲和狼才吃人嗎?」陳三石不信,他就沒聽過野豬吃人,老人都說別進深山,若是運氣不好遇到大蟲,它可是要吃人的。還有一個說法是飢荒年要把院牆圍高些結實些,狼餓極了會成群結隊下山吃人,但他沒聽過野豬也會吃人的說法。
別說陳三石,陳大石和陳二石都被他嚇得不輕,還有站在一旁的桃花,她已經跟著他進山好幾回了,她一次野豬都沒遇到,對於深山,在她心中,怕是蛇的威脅力比什麼野豬狼還大。有他在身邊,她半點沒有感受到深山的危險,反而是在山裡又是摘板栗又是摘拐棗毛桃子,暢快得不行,更別說老屋地窖里還藏著幾萬斤的糧食,那就是座寶山啊。
「行,你去就是,我們在家裡殺豬,經過村子的時候你們去家裡一趟,把老二媳婦叫來,灶頭上的事兒可離不得她。」陳大石說,殺豬得先把熱水燒出來,得先把豬毛給燙了,颳了豬毛后才能剖,只有他們兄弟三個,怕是得忙活不開,得叫上家裡掌管灶頭活計的曹秀紅才行。
野豬長得猙獰,它便是已經死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桃花心裏都憷得很,不敢湊太近。但她心裏又實在好奇,忍不住探出腦袋去瞧,果然如他所說,脖子上有兩道深深的口子,被他扛了一路,此時還在流血。
「記得喊上家裡人,全都來。」
「你爹娘沒教過你,在河邊打水漂,要離人遠些嗎?」衛大虎走過來,拉下臉看著這群小屁孩,「石頭打到人咋整?啊?」
說話間,一個婦人推開院門走了出來,她衝著衛大虎夫妻倆呲出一口大黃牙,笑得十分殷勤:「前頭成親獵一頭野豬,這才過去多少時日,咱大虎又獵到一頭,一年吃你家兩回席面,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家這日子過的是真紅火啊。」
她先把自己的衣裳搓乾淨晾上,然後才洗爹和大虎的衣裳。在山下住著過日子是清凈,半點不吵鬧,但有好處自然也就有不方便的地方,尤其是用水,洗個衣裳十分不便,需得日日都去後山蓄水池挑才行,桃花洗衣裳便水束手束腳的,特別節約。
「大,大虎,你說的是真的嗎?」桃花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日後她都不敢進山了。
桃花總是不敢去想滿倉是怎麼一個人長大的,她曉得他必然是吃了許多苦頭,他不會做飯,扛不起鋤頭,小小的一個男娃,咋侍弄田地?可不種田就沒得糧食吃,那他這麼小又咋種?成年漢子每日扛著鋤頭下地幹活兒,回家至少還有家裡人煮好飯食吃,即便如此,他們都和-圖-書累得恨不得回家就躺在床上呼呼睡覺。
衛大虎沒再耽擱,帶著媳婦便去了周家村,至於他們走後村裡人是如何一番熱鬧,一群婦人婆子是咋在陳家門口罵罵咧咧說他小氣,家裡辦殺豬酒也不請村裡人上門吃頓飯熱鬧熱鬧的話,衛大虎是半點不知。
衛大虎見媳婦被自己嚇到,輕咳一聲,不再說這事兒。這故事也是爹和他說的,小時候他老惦記著進山進山,他爹就用這故事嚇唬他,五六歲的時候他確實被嚇著了,再長大些,偷偷進山轉了一圈后,他爹再嚇唬他,他就說若是遇到這頭熊,他就故意裝作被它騙到,然後一過去趁它沒反應過來一刀把它砍死。
肚子本就疼,眼下被他拎著威脅要丟到水裡,周二毛嚇得哇哇大哭:「嗚哇——」
村長是吧?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到了周家村,他們在村子外頭的河裡看見了滿倉。
她親自上門請了他,他不去,那就不是她的問題了!
他就是想對媳婦炫耀,這可是他的戰利品。
野物野物,真當它們徒有虛名不成?便是家裡養的母雞都曉得叨人,何況山裡頭的,能長大的都是大自然篩選出來的,甭管是啥,弱小都活不大,他能在山裡進進出出,還能扛頭野豬下山,那是他本事大!換個人試試,怕是會被它們吃到肚子里,當成排泄物拉出來,最後成了這大山裡頭的養料。
給弟弟洗乾淨雙腿,桃花攥著水草,好半晌都沒有抬頭。她側身對著河水,滴眼淚砸在平靜的水面,盪起點點波紋。
她要滿倉這次正大光明踏進錢家大門,看誰敢再逐他?
那幾個男娃見此,啥也顧不上了,彷彿屁股後頭有鬼在追,撒丫子跟著一道跑。
「我不進山就是了,哥你別嚇我。」陳三石嚇得臉色煞白,搓著胳膊渾身發抖,太陽還掛在天上,他就感覺四肢涼颼颼的,大虎哥別是不願帶他進山,特意編了個故事出來嚇唬他吧?
早上這般慢悠悠過去,中午大虎沒回家,桃花煮了一大鍋大米粥,帶著小虎去屋子後頭的林子里挖了些野菜回來。靠山吃山,她是捉不到野雞野兔,但這野菜嘛,她是拿著個空籃子進山,挖了滿滿一籃子回來。
周二毛沒想到他都亮出身份了,他居然還敢動手,自己主動去河裡玩和被人丟帶河裡完全是兩碼事,更別說這漢子長得牛高馬大,被他冷臉瞅著,他終於後知後覺感覺到害怕了。
這已經是滿倉第三次聽見他們說,叫他一道去杏花村接娘了,他站著沒動,猶豫片刻后,低聲道:「我,我就不去了。」
桃花有些不好意思,側首把臉上的淚全部抹去,再扭頭時臉上只剩笑容,她看著滿倉,笑著道:「對,對,聽你姐夫的,咱回家換身乾淨厚實的衣裳,你姐夫家在山下,夜裡會冷,得穿厚實些。咱一道去杏花村接娘和狗子,你姐夫說留你們住一宿,明兒吃了夕食再送你們回來。」
都是她親自摘下來背回家的,扔一個桃花都捨不得,偏生大虎又不吃這玩意兒,爹倒是吃,但也說不上愛,家裡就她吃得多。
他不是小心眼見不得滿倉嗎?行,她就偏要把滿倉帶到他跟前,但凡他要點臉,就不會攔著他們進門。
把盆里的粥喝了,他把盆遞給桃花,走過去拎起躺在院子里野豬的雙腳徒手便拎了起來,向她展示這頭野豬有多大,他能一次性扛起六百斤的糧食,自然也能徒手拎起近三百斤的野豬:「媳婦你瞧這頭野豬,我估摸著堪堪三百斤的樣子,剛一進林子不久便撞上了,性子烈得很,好一頓反抗,我費了老大勁兒,往它脖子上砍了兩刀它才不動了。」
中午吃的便是大米粥配涼拌野菜,若是油罐子里還有油,再煎幾個雞蛋,便是頂好的一頓午食了。
鐵牛一聽吃殺豬酒,那是過年才會有的熱鬧啊,吃殺豬酒就代表桌上有肉吃,那是忙不迭點頭,生怕頭點慢了大虎叔就不讓他去吃了:「我現在就家去和娘說,晚間去大虎叔家吃殺豬酒!吃肉吃肉,耶耶耶,過年啦!」說完拔腿就往家裡跑。
如今是皂果子不缺了,但水還缺呢,她半點不敢浪費。
大舅母也在家呢,她抱著小丫,在旁邊笑著說:「我和你們二嫂一道過去幫忙,既然要去杏花村叫親家公親家母,時辰不早了,你們也別耽擱了,趕緊去吧。」
細說起來,這裏確實曾是她的家,周家人把她和娘趕出家門,但眼下這個家當家做主的是滿倉,只要滿倉認她這個姐姐,她跟回娘家沒啥區別,這裏也是她的家。
漢子家喜歡出汗,衣裳的味兒便要大些,桃花日日都把爹和大虎的衣裳單hetubook•com.com獨泡一遍再洗,以前捨不得用皂角,只草草搓洗兩遍,眼下家中再不缺皂果子,就如煮飯舀米般手不再抖,桃花洗衣裳再不用節省,便是一次用上三五個皂果子,她都半點不心疼了。
三叔公問他這是要帶著媳婦上哪兒去,衛大虎說:「我帶媳婦回娘家請岳父岳母,時辰不早就不耽擱了,晚間您老人家一定去家裡啊,我就不上門來請了,咱一家子就別整那些虛的客套。」
沒意思。
「媳婦!」衛大虎正端著他的飯盆吸溜白粥,他一腦門的汗,今晨才換的衣裳眼下就造得不能看了,髒的不得了,見桃花望過來,他立馬齜出一個笑來,沖她揚了揚粗眉,示意她看院子里那頭野豬,還有屋檐下幾隻被捆著腳的兔和剪了翅膀的野雞,「鹿和羊都沒獵著,就抓了幾隻野雞野兔,還有這頭野豬。它們一家五口呢,我挑了頭大的殺了,凶得很,跟我幹了起來,只能當場放了血。」他此時渾身浴血,若是叫不明就裡的人瞧見,怕是得雙腿發軟跪在地上求他放過自己,小娃見了得嚇破膽,夜間睡覺都會夢魘。
滿倉下意識低下腦袋:「我去不好。」
這樣的場景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別人都是在爹娘懷裡長大的,而他是在姐姐背上長大的,便是那會兒他還小,小娃子好似記不太清小時候的事兒,但他記得,他記得一些模糊的記憶,他被還是小姑娘的姐姐背在背上去地里找娘,他餓了,他哭得很厲害,從家到地里那段路程,他如今走著不過半刻鐘,但在他的記憶里,那是一段漫長且難熬的路程,姐姐背著他走了很久很久。
經過村裡時,不少人都看見了桃花和衛大虎,認出他們夫妻的便站在不遠處嘀咕,這畫面桃花每回去村裡時也能看見,實在難以撥動心弦,她也不曉得自己有啥可叫人家嘀咕的,走哪兒都要被說嘴一番。懶得搭理,一路走到周家,滿倉把門打開后,她拎著籃子率先進了屋,那模樣熟得就跟自己家似的,半點不帶陌生的。
男娃子們見他沒反應,嘻嘻哈哈彎腰拾起小石頭,砸得更來勁兒了。
衛大虎見此心頭鬼火直冒,他把籃子遞給媳婦,也從地上拾起一快碎石,屈指一彈,直接朝領頭那個虎頭虎腦的男娃肚子擲去,男娃舉著石頭正準備丟到河裡,突然感覺肚子一痛,他「啊」一聲慘叫,捂著肚子蹲了下來:「好痛,誰砸我!」
滿倉此時已經上了岸,見姐夫拎著周二毛,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出聲,只站在一旁瞧著。
弟弟埋著腦袋無聲啜泣,姐姐扭頭望著河面無聲落淚。
上回姐夫給他送了不少野梨,他來河邊摸螺螄,那日沒吃午食,就拿著野梨啃,啃一路他跟一路,問他要,他沒給,從那之後,他只要來河邊摸螺螄,他就招呼村裡的娃子在上頭「打水漂。」
小腿被水草擦過,痒痒的,兩條臟污的腿,不過片刻便被姐姐洗乾淨了。捲起的褲腿被放了下來,冰涼的空氣被隔絕在外,他赤著腳踩著濕漉漉的地面,明明還是冷的,可他一顆心卻滾燙如火。
滿倉卷著褲腿正在河裡摸螺螄,又瘦又小一個娃兒,彎著腰在河面上,若不是衛大虎眼尖,瞧著就和一堆水草差不多。河面上有幾個男娃子在往河裡丟石頭,雖是沒丟到滿倉身上,但石頭濺起來的水正好圍著滿倉,一看就曉得是故意的。
「咋了這是,河邊不冷啊,趕緊回家收拾收拾,咱一道去杏花村接娘和狗子。」衛大虎見他們姐弟二人,一個低垂著腦袋,一個側身望著河面,他耳朵多靈敏啊,一聽就曉得姐弟倆在流眼淚。他心裏也怪不得勁兒了,便是曉得滿倉在村裡日子不好過,這不是沒親眼見著么,連幾個小娃子都敢這般欺負他,難道還指望村裡的大人能多講理不成?真講理就會把娃子教好了。
「好,好大一頭!」桃花看得瞠目結舌,成親那日席面上吃的豬肉便是他從山裡獵的,當時三花給她端飯吃,在新房裡陪她說話時便說了碗里豬肉的由來,她吃過野豬肉,但沒見過野豬的樣子。眼下那頭猙獰嚇人的野豬被他兩隻手拎起來倒放著,瞧著又大又肥,這得是多少肉啊?
他上前摟著滿倉的小身板,又去把背對著他的媳婦撈起來,看著他倆笑道:「你們姐弟可真不愧是一個娘生的,咋都喜歡偷偷掉眼淚呢?咱有啥話不能敞開了說,心裡頭憋著幹啥?媳婦你就說,你想滿倉了,滿倉你也說,你想姐姐了,多簡單個事兒是吧?憋著幹啥呢,說出來讓對方知曉,可都別哭喪著個臉了,都笑一笑啊,乖。」他是逗完和-圖-書媳婦,又扭頭逗大舅子,就見不得媳婦流眼淚,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咱也改變不了,日後好好的就行,心疼弟弟,咱就對他好些,擔心周家村的人欺負他,這不是有他在嘛,別說一個村長,便是整個周家村的人把他惹毛了,他啥事干不出來?正經年生,他許是還有些顧忌,眼下這世道越亂,對他而言越沒有妨礙,儘管來惹他試試。
衛大虎和桃花出了大舅家的門,隔壁鄰居老早就支著耳朵聽著,聽見他又獵了一頭野豬,隔著院牆嚷嚷著沖衛大虎說話,聽著聲兒興奮的不得了:「大虎啊,大虎我沒聽錯吧,你這是又獵到野豬了?哎喲大虎還得是你,打小看你就有本事,村裡的男娃子都在跟在你屁股後頭上山下河的鬧騰,本事大著吶!這是叫秀紅去你家做席啊?是不是要請村裡人吃殺豬酒啊?我也能去幫忙,我待會兒就和你大舅母她們一道過去,哎喲哎喲,大虎真有本事……」
桃花恨恨地想,當年滿倉被趕走,娘拖著正在坐月子的身體抱著狗子要去跳河,月子里大悲大哭了一場,娘的身體從那以後就差了許多,這些全拜錢家人所賜。
家中沒有長輩,沒人會給他出頭,他一個死了爹沒了娘的孩子,在村裡能安生過日子,依靠的便是族人那點微不足道的庇護,他不敢反抗一點。
「都是豬血,我沒受傷,你別擔心。」見她急了,衛大虎連忙安撫,他往旁邊避了避沒叫她碰著自己,一身豬血臟死了,野豬比家豬味兒重多了,眼下他都嫌棄自己難聞,咋可能叫媳婦挨著自己。
「放一旁就是,待會兒再吃。」衛老頭說。
衛家好面子,衛大虎娶媳婦那席面做得可豐盛了,一盤盤大肉,吃的大傢伙是肚皮渾圓,帶了滿滿一肚子的油水回家,她們可惦記了老久!
可周家人打上門,這群前腳還在他家吃席,他用最好的大肉好酒來招待的村民,轉頭就能站在一旁看熱鬧,眼睜睜看著他大舅家被一群村人欺辱,半點沒插手攔一下。什麼同村人,出了事兒,他們跑得比誰都快,既然他的真心招待換來的是他們的冷眼旁觀,別說招待他們吃殺豬酒,他是連口肉湯都不願給他們喝了。
他不讓滿倉去錢家看娘,那她就偏要帶著滿倉去,她一個外嫁女帶著弟弟順道一起上門請他們家去吃酒,他若是不準滿倉踏進家門,那行,她就跟著站在門口請。
「瞧著比上回那頭還要大些。」陳三石挖了一回地窖,力氣倒是見漲,就是這性子半點沒有改變,他雙眼發亮看著這頭野豬,伸手就戳它的豬鼻孔,掰它的獠牙,一臉興奮,「大虎哥,下回你再進山獵野豬能不能帶上我?我也想和你一道獵野豬,不用分我肉,我就在旁邊給你打下手,讓我漲漲見識行不?」
她徑直去灶房找了個小籃子,倒了一半的毛桃子到裡頭,見滿倉站在灶房門口盯著她瞧,她笑著催道:「給你留一半,剩下的得拿去錢家。你別愣著了,趕緊去屋裡換衣裳,給雞舍放些吃食,然後和姐姐一道去杏花村接娘。」
桃花便把挑揀出來的毛桃子放桌上,隨後把剩下的毛桃子拿個籃子裝起來。大虎說拿些去給滿倉和狗子嘗嘗,還有娘,怕是娘也沒吃過個頭這般大的毛桃子,她想叫娘嘗嘗,讓她知曉自己現在過的日子,有吃有喝,半點不辛苦,好著呢。
洗完衣裳晾好,桃花把筲箕里的毛桃子挑揀了一番,那些熟透的,她就全部拿出來。像這樣的毛桃子,這一兩日若是不吃了,隔了夜它就得壞,滋味兒會變得不好,只能扔了。
而且她心裏也存了一分要帶滿倉找回面子的意思,娘生狗子那年,滿倉聽到信兒特意去錢家看娘,卻連門都沒進去,被錢大郎拿著笤帚趕了出來,這是錢廚子默許的。
衛大虎收著力道呢,他擲出去的石頭能讓一隻兔子倒在草叢裡再起不來,若是沒收著力道,這小胖墩肚子怕是得青上小半個月。
「留幾條五花出來,回頭熏成臘肉掛著。」衛大虎也不耽擱了,「您幫著掌掌眼就是,其他的該咋整咋整,看二嫂的吧。今兒下午可有得忙活兒,辛苦二嫂拾掇些好吃食出來,可別省著啊。」
衛大虎點頭,笑著對大舅母說:「就是時辰不早了,我想留岳母和弟弟們在家多待一日,家中沒有多餘的屋子怕是住不下,到時怕是要打擾二舅,我眼下抽不開身去二舅家,您待會兒見著二舅和二舅母幫我提一嘴,大丫姐那屋給我挪一宿出來。」
滿倉迷迷瞪瞪被他們推著往前走,見姐夫拎著裝螺螄的小木桶,他手裡被姐姐塞了一個毛茸茸的毛桃子,一和*圖*書路被推著回了家。
可滿倉呢?
他若去,那便一起去。他若不去,那她就帶娘和狗子去。
「趕緊去,別磨蹭了!」大舅母抱著小丫把他們小兩口送到門口。
血腥味兒會招來別的獵物,他這一路沒停,拎著他進山時順手抓的野雞野兔便下了山,在媳婦面前展示完自己收穫,他叫桃花去屋裡給他拿身換洗衣裳,他拎了桶水便去了茅房:「爹已經去村裡叫大哥他們過來殺豬了,我洗個澡,趁著眼下時辰還早,咱現在就去周家村和杏花村把岳母和弟弟們接來,如今也不是農忙,地里也沒啥活干,接他們過來今晚歇一宿,明日吃了夕食我再送他們回去。」
「好了,都把眼淚抹抹,滿倉趕緊回家換身衣裳,咱一道去杏花村接娘和弟弟,一道去姐姐家吃殺豬酒啊。」衛大虎伸手把媳婦臉上的淚抹掉,又拍了拍滿倉的後背。
雙腳驟然離地,周二毛嚇得雙腿在空中直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這麼對他,他一邊哭一邊張嘴威脅:「我爺爺是村長,你敢打我,我,我就叫我爺爺把你趕出村!」
皂果子用完了再去山裡摘唄,她一個人都能找著路了,想摘多少便摘多少,想咋使就咋使。
周二毛被他盯著,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哇哇大哭著就往村裡跑:「嗚嗚,娘……」
「……」
啥玩意兒居然敢騙他,做夢去吧!
「曉得了!」
「為啥不去?」桃花拎著兩個籃子出來,把他那個放堂屋吃飯的桌上,說罷,扭頭看著他。
他二話不說拎著周二毛就走到了河邊,他手一伸,直接把周二毛舉到河面上,只要他手一松,周二毛就會掉到河裡。
他承認自己被嚇到了,他再也不說要跟著他進山獵野豬的話了,啥熊啊,比人還精明,居然還使上計策了!
他會忍著,因為只要他敢還手,周二毛就會威脅他,要把他趕出村。
「咋又獵了頭野豬?你是捅了野豬窩不成?!就你這般好運氣,進山一回就獵一頭!」陳大石嚷嚷道。
吃了飯,桃花左等右等,衛大虎都沒有從山上下來,她挨不住午間睏乏,爹也去屋裡歇晌了,她便關了院門和堂屋門,也回了屋睡了個午覺。
他都沒那般聰明!
想到這些,桃花一顆心彷彿被刀子割了那般疼,眼睛止不住滾下來。
夫妻倆先是去了村裡大舅家叫二嫂,曹秀紅也聽姑父說了他獵到野豬的事兒,那兄弟倆一聽表弟獵到頭野豬,那是火燒屁股般拔腿就往山下跑,姑父這會兒還在二叔家呢,被二叔叫去說話了。
他剛從河裡上來,一腿的泥,如今天涼了,河水也不知多冷,咋還下去摸螺螄啊。想到家裡吃的雞蛋,桃花眼淚都要下來了,她把籃子放地上,隨手薅了幾把水草,拉著他走到河邊,蹲在地上把水草打濕,很自然地幫著他把小腿上的泥巴洗掉。
聽桃花說完,曹秀紅想也不想點頭應道:「行,我待會兒就過去,你們忙去吧,灶頭上的活兒交給我了。」
「……」
扭頭再看周二毛,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被疼得嗷嗷大哭,他是村長的大孫子,之所以叫二毛,是因為前頭有個沒站住的大哥,故而從他出生起,全家就把他當眼珠子疼。平日里,周二毛在村裡招貓逗狗到處攆雞追鴨,煩人得很,村裡人對他也是敢怒不敢言,而且也不知道他啥毛病,吃啥好東西都喜歡跑到他跟前來炫耀,不理他,他就越來勁兒。
桃花揉了揉眼,穿上衣裳鞋子下了床,推開屋門,走到堂屋打眼往院子里一看,嚯!她頓時嚇得一個激靈,好大一頭野豬躺在院子里!
衛大虎不敢再嚇唬媳婦,他正了臉色,開始分配任務:「三石去後山蓄水池挑些水回來,大哥你們就在家中殺豬,我和桃花去趟周家村和杏花村,我去接我岳母妻弟過來吃殺豬酒。」
她嗓門大,那一聲聲大虎又獵到野豬了,把周圍鄰居都招了過來。曉得衛大虎家在殺豬,他上門來請陳二石媳婦上門幫忙忙活灶頭上的事兒,這是又要請村裡人吃殺豬酒啊,一群婆子婦人頓時眼熱,圍著衛大虎和桃花,七嘴八舌說要叫家裡媳婦去他家幫忙燒火。
說罷,他伸手薅了把聽見「二牛一家子」而抬頭望來的鐵牛的腦瓜子,對他說:「待會兒回家和你爹娘說,大虎叔叫你們晚間去家裡吃殺豬酒,不準不來,全家都來,少一個都不行。」
「曉得了!」曹秀紅爽快接下這活兒,有肉吃還嫌辛苦啊?半點不辛苦,她樂意著呢!
把媳婦震懾住了,衛大虎嘿嘿笑了兩聲,這才把野豬丟地上。
「你誰啊?你不是我們村的人!」周二毛立馬反應過來是他砸的自己,他爺是村長,村https://m.hetubook•com•com裡人人都要讓著他,居然還有人敢用石頭砸他!都顧不上這個大高個看起來很兇狠危險,他梗著脖子瞪著衛大虎,「我又沒扔你,我也沒扔人,你少管閑事!」
滿倉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又要侍弄田地,回家還得自己做飯洗衣裳,每日扛著比他身體還大的鋤頭下地幹活兒,平日里更是得了空便下河摸螺螄砸了餵雞,雞蛋他還攢著等姐姐出嫁時半路攔著人偷摸送禮。他精心餵養著家中那隻母雞,就想叫它吃好些多下蛋,因此,他還被村裡小他這麼多的娃子欺負,她都可以想象,若是今日他們沒來周家村,滿倉會繼續任由他們往河裡丟石頭,便是丟到身上了,他也不會反抗,大抵是換個地方,躲到他們丟不到的地兒罷了。
周滿倉聽見周二毛的痛呼聲,這才從河面直起身,扭頭望向身後,這一看,便看見了姐姐和姐夫站在不遠處,他姐夫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
「熊瞎子也吃人呢。」衛大虎看著他,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與他說著不知真假的恐怖故事,「你可知曉深山裡有一種熊,它們會在大霧天站起身模仿人類,嘴裏發出聲響把人騙過去,然後吃掉他,留下他的頭顱,如法炮製,繼續騙下一個人。」
「爹,毛桃子再不吃得壞了,我挑了些出來,您也吃些,我一個人吃不完。」桃花對坐在屋檐下編籮筐的衛老頭道,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都會覺得膩,桃花倒是還沒到膩的程度,就是覺得爛了扔掉可惜,當水喝也成啊。
睡得迷迷瞪瞪醒來,聽見院子里有說話聲,小虎也在汪汪叫喚,聽聲兒很是激動。
三叔公笑罵了兩句,擺擺手:「既然曉得時辰不早了,那就趕緊去請,再耽擱下去天都要黑了。我跟你小子客套啥,用不著你來請,晚間我自會過去吃酒。」
周滿倉不會和他們計較,計較也沒用,他爹死了,娘也改嫁了,家裡就他一個人,沒有大人會給他出頭不說,他還得靠著村長和族長的憐憫度日。在這村裡,只要日子能過下去,他就不會在乎過的好不好,死不了就行,他們願意砸便砸吧。
「行,待會兒我們去叫二嫂。」衛大虎點頭,說罷叫上桃花,拿著一籃子挑揀出來的毛桃子便出了家門。
「嬸子你怕是聽岔了,我家不辦殺豬酒,就是一家子樂呵樂呵。」衛大虎擠開人群,帶著媳婦出去,倒是正好看見陳二牛的兒子鐵牛和村裡一群娃子在村頭耍,巧的是三叔公也在,他臉上掛著笑,朗聲道:「三叔公,晚間來我家吃酒啊,帶上家裡人一起,我今兒運氣好在山裡獵了頭野豬,不咋大,就請大舅二舅和您,還有二牛一家子上門樂呵樂呵。」
陳大石和陳二石聽罷立馬蹲在地上開始翻看野豬,他們雖不是殺豬匠,但農家漢子就沒有不會幹這些事兒的,熟稔著呢。
他現在還有些期待周二毛回家搖人呢,但凡今兒有人來他跟前找不自在,他不介意當場叫他們曉得啥叫惹誰都別惹獵戶,他們一群扛鋤頭的泥腿子,和他一個拿刀舉弓給野豬放血的獵戶硬剛,怕不是嫌命太長!
「我誰?哈,小屁崽子你給我聽好了,我是周滿倉的姐夫!」衛大虎多虎一人,哪裡能容忍一個小屁孩沖他嚷嚷,他直接上前抓著周二毛的領子把他拎起來,「再讓我看見你欺負我弟弟,我就把你丟到河裡餵魚!」
眼下,他卻告訴他們,寶山裡有一種熊,居然比狼還狡詐,它會偽裝成人類騙人類吃人類然後再繼續騙人類……
桃花便去屋裡找了身衣裳出來給他拿去茅房,衛大虎用皂角狠狠搓洗了兩遍身子,把一身血腥味兒和豬騷兒洗去,剛穿好衣裳從茅房出來,聞訊而來的陳大石兄弟三個正好推開院門進來。陳二石還罷,他性子慣常要沉穩些,陳大石和陳三石則不一樣了,看見院子里那頭野豬,兄弟兩個嘴裏直嚯嚯嚯驚呼,一進院子就啥都看不見了,眼裡只有地上那頭野豬。
滿倉看了眼周二毛他們離開的方向,眼裡閃過一抹憂慮,但回頭看向姐姐姐夫時,他臉上便只剩下笑容,瞧不出半點憂心模樣:「姐姐,姐夫,你們咋來了?」
此話一出,衛大虎的臉瞬間黑了,咋地,平日里就是這般威脅滿倉的?敢還手就把他趕出村?
桃花聽著那一聲聲恭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衛大虎臉上沒啥表情,周家沒鬧上門來之前,他或許真會請村裡人吃殺豬酒,都是一個村的,他從小在村子里長大,甭管有沒有感情,起碼都是熟面孔,他小時候調皮,指不定還摳過人家院牆,和他們家的娃子一起上過山爬過樹下過河,一頓肉有啥?吃就吃唄,熱鬧熱鬧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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