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上門請(二)

滿倉聽完更擔心了,這到底是出啥事了啊。
「咔嚓」一聲響,把門口多年未見的母子二人嚇得均是一抖,周滿倉下意識攥緊了娘的衣袖。
往前這些多年都好好的,那周家小子也有眼色,被趕走一次后再沒有來過杏花村,可眼下是咋回事兒?他怎的又來了,還是桃花帶來的?
藏著幾萬斤糧食的衛大虎半點不慌,他稍微省一口就夠滿倉吃飽了,看了糧食,他們再沒耽擱,滿倉把自家的母雞捉到林大爺家,請他幫著喂一日。
若是她今日沒來,他們是不是又如前頭那位的娘家大哥去世般,全家上門弔唁,留下娘一個人在家關門閉戶給他們看家?
錢廚子被他盯著,身體竟不受控制打了個冷顫,像是被啥冷血動物盯住了似的,脖子涼颼颼的。
「憑什麼我要在家看家,我不看,要看讓老二媳婦在家守著!」孫氏叫嚷道。
趙素芬拉著大兒子的手,親自把他迎到錢家堂屋,拉了凳子叫他坐下,然後才回頭招呼自個親女婿:「大虎快坐,讓你看笑話了,我和她爹沒事就喜歡拌兩句嘴,你別放在心上。」對自己女婿,她那叫一個和顏悅色,和對面鄭二郎完全就是兩幅面孔,招呼完還親自去灶房給他們端了水來。
他臉皮都臊紅了,他敢罵桃花,那是因為桃花甭管是不是嫁人了,她都在錢家住了好些年,他想咋罵咋罵,明面上桃花就是他錢家女,他是她爹,她得孝順他。可女婿則不同,他對鄭二郎客氣親昵,是因為他是自己親女婿,尤其是閨女沒給鄭家生齣兒子前,他在他跟前都不敢大聲說話,心虛得很,抬不起頭,擺不起岳父的譜。
錢廚子和趙素芬聽鄭二郎那般問話,扭頭看向他們夫妻倆。是啊,衛家這是辦什麼酒?桃花沒懷孕也沒生孩子,衛家也沒老人過耄耋之年,咋不年不節辦起酒來。
「你這婆娘不知好歹,琴兒張嘴閉嘴惦記著你,連生兒子這麼大的喜事都不忘叫你上門吃酒,她當姑娘的沒忘了你,你卻在這兒處處說她不好,就沒見過你這麼當娘的!」錢廚子指著她鼻子怒罵。
衛大虎從錢廚子開口嫌棄桃花經常回娘家是來打秋風時,他臉色便拉了下來,此時進了門,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頭被岳母塞了碗水,他臉上沒有半點笑容,見鄭二郎偷偷盯著他瞧,他擰著眉望過去:「這是大姐夫吧?恭喜你喜得貴子啊,倒是沒想到今兒這麼不湊巧,你來請岳父岳母上門吃酒,我這也是來請岳父岳母上門吃酒。」
女婿和女兒,到底是不同的。
桃花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倒是頭一遭聽說兒子兒媳都出門走親戚,唯獨留個老娘在家守門。」衛大虎伸手握住桃花攥成拳頭的小手,輕輕把她緊緊摳著掌心的手指頭掰開,輕撫被指甲蓋抵紅的掌心。他冷下臉來,看了眼孫氏,又看向肅著張臉的錢廚子,懶得和他們多說,一錘定音道:「家要守,要麼大嫂大哥在家守著,要麼二哥二嫂在家守著,今兒娘和狗子必須和我去大河村吃酒,晚間還得住上一宿,明兒吃完夕食我再送岳母和狗子回家,就這麼定了。」
桃花聞言攥緊雙拳,氣得心口疼,什麼意思,你們全家都要去平安鎮鄭家給錢琴兒道喜,連狗子都要帶去,唯獨留下娘一個人在家餵雞餵豬?他們這是把娘置於何地!
衛大虎上前拎起一袋試了試,沒二舅家的一袋糧食重,估摸著還不到百斤的樣子,就算個八十斤一袋,有四個整袋,和一小半袋,算下來也就三百多、不到四百斤糧。滿倉一個大小夥子,都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給自己媳婦算的都是一頓一斤糧,而滿倉家統共也就三百多斤,除非他一天只吃一斤,才能勉強熬過一年。但凡每頓多吃一碗飯,等糧食吃完,若是明年地里收成出了啥岔子,他怕是得去山裡挖樹皮充饑了。
衛大虎拍了拍他肩,瞅完滿倉家的糧食他心裏也有了數,出了屋子后,對他道:「天氣眼看著就要冷了,日後就不要再去河裡摸螺螄,家裡母雞下的雞蛋自個留著吃,平日里吃好些把身子養好養壯實,只有自個身體好了,遇到啥事才能快跑點。」
鄭二郎立馬收回目光,他這人向來能屈能伸,識時務者為俊傑,立馬正襟危坐道歉:「是當姐夫的唐突了,在這裏給妹子妹夫賠個不是,我腦子不太好,忘了你倆才成親不久,生娃也沒這般快,哈,哈哈。」他說完乾笑兩聲,見沒人搭理他,他乾脆www.hetubook.com.com縮在凳子上不說話了。
「她去了你家,那誰看家啊?」孫氏第一個叫出聲來,後娘咋能去大河村,家是不要了咋地,他們去了平安鎮,家裡的豬和雞可就沒人看管沒人餵了,家裡咋能離得了人!
只有坐在堂屋裡的錢廚子被她們哭得臉色發黑,垂在膝蓋上的雙手攥成拳直發抖。啥意思,他們這是啥意思,來他們錢家哭靈呢?要哭給他滾遠點哭去!
姐姐在他身邊,姐夫在他後頭,他再不是一個人了。
她看向錢廚子,眼含期待:「那爹呢?」
滿倉被姐姐催著回屋換了身體面衣裳。
他,他咋就忘了,桃花嫁了個獵戶,哪個獵戶手頭不沾血,他咋可能是個好相與的性子!
她這一番唱念,堂屋裡的錢廚子和坐在屋裡納鞋底的趙素芬臉同時黑了,把鞋底往床上一扔,她起身一把推開門:「老娘耳朵還沒聾,你胡嚷嚷啥!」
孫氏撇撇嘴,特意瞧了眼她的肚皮,把門往兩邊猛地一推,發出的聲響引來堂屋倆人的視線。
離開了林大爺家,桃花才小聲問道:「你小時候不是很怕林大爺嗎?咋現在和他這般親近?」
尤其眼下有個鄭二郎做對比,親女婿就是不一樣,上岳家來還曉得拎雞蛋,不像桃花男人,上回拿倆破板栗敷衍人,哪座山上沒板栗?虧他也拿得出手。更過分的是這回,他們夫妻倆居然空著手回娘家,說出去簡直笑死個人!
雖是這般說,但滿倉緊繃著身子半點沒有放鬆,他還是擔心給娘招來口角,回頭日子又不好過了,他有些退縮,緊張到結巴:「他們若,若是不願我進門,我,我就在外頭等著。」
鄭家這席面啊,指定風光!
是他先說她家桃花回娘家是上門打秋風,就因為桃花不是他的親閨女,所以她回個娘家就是打秋風來了?錢琴兒是他親生閨女,他對她好,捨不得她吃苦受累,她沒有話說,她本就是後娘,說啥做啥都是錯,但凡聲音大了些都是罵她,刻薄她。但今日他啥意思?錢琴兒生了個兒子上門請他去家裡吃酒,鄭二郎張嘴就是叫爹記得帶後娘一起去,琴兒惦記著她這個後娘呢,可一定要帶後娘一起上門吃酒啊。
滿倉聽他說啥跑不跑的,心裏有些不安,啥事啊,咋就要跑了?
「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哭,也不嫌晦氣!」錢廚子瞪著趙素芬,他比她年長許多,當年便是相中她一身嫩白皮,便是已經二嫁,仍有一副好顏色,比村裡那些齜牙一笑露出滿口大黃牙的婦人不知好看好少,他當初答應她把女兒桃花帶進錢家,便是想著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便是礙眼,頂多也就礙個七八年。可周家那小子不同,那可是個兒子,若是不攔著他們母子來往,誰曉得這婆娘會不會背著他私下偷偷補貼別人家的兒子,他錢家東西,便是一粒米,都要經過他的同意才能落到別人的嘴裏,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婆娘還和前頭男人那邊掰扯不清,既然嫁給了他,那就和從前徹底斷了來往。
「摔了?嚴重不嚴重?」桃花立馬追問。
錢廚子看了眼站在他家大門口的周滿倉,氣得眉心直跳。他攥著拳頭,到底還是忍了下來,沒讓他滾出去,他女婿這會兒就站在旁邊看著,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回頭琴兒會被婆家人看輕。
桃花幫著他把衣袖卷了兩圈,滿倉乖乖站著沒動,衛大虎在一旁瞧著,問滿倉:「家裡糧倉在哪兒呢?姐夫能瞅眼不?」
母子倆抱著一頓哭,趙素芬哭,滿倉也哭,在旁邊看著他們的桃花也跟著哭。
「家中老父生辰,我在山裡頭抓了兩隻野雞,特意過來請岳父岳母上門熱鬧熱鬧。」他都懶得說自己獵了頭野豬,說啥啊,最好是全都嫌棄他家窮,都別上他家。尤其是錢廚子,居然說他家桃花回娘家是打秋風來了,他家地窖里的糧食都夠淹死十個錢廚子,上你家打秋風,你也配。
堂屋裡的人聽她這般擠兌桃花小兩口,錢廚子難得沒有罵大兒媳不會說話,他故作姿態端起碗喝了口水。
趙素芬沖他「呸」一聲,他每次擺出這幅表情,就代表她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腳,他沒底氣了,所以才梗著脖子紅著臉,試圖大聲壓迫她服軟。
「你大嫂說的沒錯,家裡是不要人管了?平安鎮路途遠,就是緊趕慢趕,我們也要明日晚間才能回來,等你大哥買完酒回來我們就要起身了。眼下時辰不早,便是你娘這會兒跟著你去大https://m.hetubook.com.com河村,也要摸黑才能回來,家裡的豬和雞都沒人喂,咱家離不得人。」錢廚子皺眉看著婆娘,希望她懂點事,主動拒了桃花,兩隻野雞的席面,這麼多人,她能不能吃上一口肉還不好說。
「不嚴重。」滿倉立馬說,其實挺嚴重的,他摔溝里都暈了,若不是被林大爺發現把他救了起來,誰知曉他會遇到啥呢?便是啥都沒遇到,就這麼在溝里睡一晚,肯定也會生病,他哪裡能生病呢?身無分文,不能生病的。
臨近杏花村時,滿倉肉眼可見緊張起來,桃花感受到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給他鼓勁兒:「怕啥,你就當走親戚,若是待會兒他們說啥不好聽的話,咱就把他當個屁放了。誰家沒幾個糟心親戚呢,咱們是來接娘和狗子的,管別人幹嘛。」
想到此,滿倉抿了抿唇,猶豫片刻,試探著問姐姐姐夫,語氣小心翼翼的,彷彿很怕他們生氣:「我,我回家后能不能和林爺爺說一聲存糧的事?他家就剩他一個人了,我,我我有點擔心。」除了娘和姐姐,他如今最惦記的便是林爺爺,這麼多年,不說相依為命,但他有啥事就愛去找他老人家,是真把他當自個親爺爺那般看待了。
桃花心疼弟弟,一路給他剝毛桃子吃,硬是把待會兒要送去錢家的毛桃子吃得只剩十來個,這麼點送上門多少是有點糟心了,快到杏花村時,桃花尋了個草叢,薅了兩把草把籃子蓋住。
錢廚子心裏非常不滿,覺得這個繼女也是個吃裡扒外的,這些年一直吃他們錢家的用他們錢家的,如今家中日日不得安生,婆娘也像變了個人似的,再不似才成婚那會兒溫柔小意,曉得給他洗腳按摩,如今倆人雖是睡一個被窩,但已經許久沒有親熱了。
她站在門檻里,上上下下把滿倉打量了一遍,淚如雨下。
「啥,兩隻野雞?」孫氏在旁邊伸長脖子偷聽,兩隻野雞就想辦酒,他這是寒磣誰呢,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衝著趙素芬一陣取笑,「哈哈哈,我滴個娘啊,您老人家可聽見了,你親女婿也是上門來請你去吃酒的,兩隻野雞呢,可是好大的席面啊!」她捂著嘴誇張大笑,說罷又看向鄭二郎,衝著桃花兩口子擠眉弄眼,「哎喲哎呦,咱家女婿都孝順,桃花男人獵兩隻野雞都不忘他的岳父岳母,還有咱琴兒男人,家裡又是殺雞又是殺鴨還割豬肉打好酒,咱家不是那小門小戶小眼睛,門縫裡看人哈,甭管兩個女婿家席面辦的如何,這心都孝順著呢。」
但她今兒就不服軟了!
「有啥不能的,想說就說。」衛大虎伸手在他腦袋上薅了一把,真是幹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人,姐姐姐夫能是外人?有啥就說,怕啥,「村裡家家戶戶糧倉里都有糧食,你只叫老頭別把今年下的糧食賣了就成,若是有那條件,自個偷偷摸摸尋個地兒存些,別叫外人知曉。」
這大老遠的,據說衛家還住在遠離村子的山腳下,去啥啊去,別去了,安生看家罷。
鄭二郎心道,難怪岳父不喜他們,瞧瞧他們乾的事兒,這獵戶上岳家竟然空著手來,難怪被說成是回娘家打秋風。不像他,可是拎了十來個雞蛋,大嫂孫氏可是對他好一頓恭維呢,親熱的不得了!
桃花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林大爺,他老人家瞧著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長得有些凶,看著便很不好親近。見滿倉帶著姐姐姐夫過來,林大爺也沒問啥,接過滿倉遞來的母雞,點點頭表示知曉了,也沒和桃花說話,拎著雞便回了院子。
「我不過就是個後娘,可沒那個福分吃上她的喜酒,當初她嫁人,跪的可是你和前頭那位的牌位,她逢年過節回來也沒叫過我一聲『娘』,我可受不起她的惦記!」趙素芬懶得和他吵了,看向站在一旁看戲的鄭二郎,道:「勞煩女婿回頭替我謝謝我那大閨女,難為她心裡頭『惦記』著我這後娘,偏生我是個不知好歹,就不上門道賀了。」
「桃花妹子瞧著不像生了娃兒的樣子,你家擺啥酒啊?」鄭二郎盯著桃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她的肚子,他盯著看了兩眼,正想說笑兩句,他忽然感覺脖子一涼,扭頭便對上連襟那雙要生吃人的眼。
她都一退再退,不想和她計較這些小心思,可她這退一步得到個啥?錢廚子還說他閨女惦記她?到底是他老糊塗顛了,還是真把她趙素芬當傻子?!
你去你親閨女婆家,我娘去她親閨女婆家,這hetubook.com.com話無論出去咋說,別人都挑不出半點錯。
但今兒是個好日子,他沒敢把心裡話罵出來,擔心晦氣到他親閨女。他家琴兒昨日生了個大胖小子,他女婿今兒特意跑來報喜,因著前頭生的是個姑娘,琴兒的婆母多有不滿,這下終於一舉得男,琴兒眼下還在家中坐著月子,鄭家便連滿月都等不及坐不住了,要在家中擺上幾桌,喊上親戚上門吃酒。
「哎呀你男人啥意思啊,你婆家請客吃酒,連哥嫂都不請?你是不是對我們有啥意見?你有意見直說呀,不帶這麼下哥嫂面子的!」孫氏看著桃花陰陽怪氣道,她瞧不上衛家是她的事兒,衛家若是沒請她,那她可就要鬧了。
她皮笑肉不笑看著桃花,陰陽怪氣道:「喲,這不年不節的咋回娘家來了?難道和琴兒一樣,也是生了個帶把的,回娘家請爹娘兄嫂上門吃酒慶賀不成?」
錢廚子心說你這會兒曉得叫我爹了,他心頭冷笑兩聲,你若真把我當爹,咋會把周家小子帶上門來膈應我,他怎麼可能不去親閨女家看大外孫,而是去繼女的婆娘吃那口野雞肉,他淡聲道:「你姐生了兒子,我這個當親爹的自然要去看她,衛親家那裡,只能說聲不巧了。」
孫氏笑聲一窒,啥?意思他這次上門只請爹和後娘?
錢廚子心裏本來就有氣,對她的行為很有意見,這會兒見桃花把周家那小子都帶來了家中,他臉上的表情再也綳不住了,他不敢說什麼哭靈這種晦氣話,擔心妨礙到自己剛出生的外孫,但心裏實在氣不過,右手狠狠拍在桌上,鄭二郎喝水的碗直接滾到了地上,摔了個七零八碎。
大門「嘎吱」一聲被人從裏面打開,一道門內,堂屋裡熱鬧非凡,竟是有人比他們先一步登門,有客呢!
而這一切的轉變,都是從桃花帶著男人回門開始的。
「我岳母的事兒我咋管不得?」衛大虎緊隨其後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力道大的,站在旁邊嚷嚷叫罵的孫氏嚇得渾身一抖,桌上剩下的碗全都滾到了地上,錢家堂屋吃飯的桌子有些年頭了,老木頭能有多結實啊,被他一巴掌給拍出好大一條縫。
滿倉等姐姐幫他卷好袖口,笑的有些靦腆,說了聲「謝謝姐」,然後便帶著姐夫去看家裡放糧食的地方,就在他屋裡,推開門進去便瞧見了。四五袋裝好的穀子摞在一起,仔細被堆放在角落裡。
桃花臉色未變,趙素芬卻是半點忍不了,她伸手抹掉滿倉臉上的淚,把他拉身後,扭頭瞪著錢廚子便罵道:「桃花哪次回娘家空著手來過?打秋風,你一個當爹的咋能說出這種話來,她就算不是你親生的,這些年在錢家是個啥性子你能不知?怕是咱家灶頭有幾塊磚,你還沒她心裏清楚呢!」
錢廚子被她暗裡刺了一句,心裡頭愈發不暢快,罵道:「哪家閨女不做事,曉得灶頭上有幾塊磚又如何,她端的是錢家的碗,吃的是錢家的飯,她若連這都不知曉,早被我趕出家門了!」
「我家院子小,大嫂怕是瞧不上。」桃花淡淡說了句。
他不曉得姐夫為啥要叫他存糧,但姐夫這麼說肯定是有原因的,林爺爺是一個孤寡老人,他也想叫他存些糧食,但沒有經過姐姐姐夫的同意,他不敢擅自做主。
「不願你進門,姐姐和你一道就站在門口,咱把娘和狗子接上就走,不進就不進。」她要滿倉正大光明進錢家,但若錢廚子真做出那種讓人不喜的事情來,這門踏不踏都不重要了,若不是娘在這裏,誰稀罕進他家門啊。
桃花成親的時候錢家往鄭家遞了個信兒,但那會兒他婆娘懷著身孕,桃花也不是她婆娘的親妹子,姐妹間關係不咋地,他們便當做啥都不曉得,也沒回來吃酒,他自然也就沒見過桃花男人,這次回來才聽岳父隨口說了句對方是個窮獵戶。
見到站在門口的他們,原本談笑風生聊得很是熱鬧的堂屋靜了一瞬,錢琴兒的男人鄭二郎見岳丈看了眼門口,臉色立馬垮了下來,他眼珠子一轉,裝作不知曉般故意問道:「門口的是誰呀?請我岳父上門做席的人家嗎?大嫂咋不請客人進來。」
滿倉見此也是眼淚止不住流,他上前半步,站在門檻外,還沒伸出手,就被趙素芬撲過來一把抱在懷裡。
「自然。」趙素芬冷笑。
說是不管席面如何,可這話里話外都在嘲笑衛家在山裡抓了兩隻野雞就要辦席,還當他家做啥好吃的呢,特意老大遠上門來請岳家人,真是,哈哈哈,可別沒吃個啥,回m.hetubook.com.com頭還背了個上衛家吃酒的名聲。
「啥客人啊,是我那婆母帶進家門的女兒桃花,後頭那個是她男人。」孫氏翻了個白眼,扯著嗓子就嚎,「哎喲娘,我的娘誒,你繼女婿來了你縮在屋裡不出來也就罷了,這不是親女婿,就是不親熱!可你這親女婿上門了,你咋還躲著不出來啊,哎喲我的娘誒,你可趕緊出來吧,爹招呼著咱琴兒男人呢,可抽不出身再招呼你親女婿了……」
她這是變相在說桃花在錢家時有多勤快,他一個當家人,怕是還沒一個出嫁女對家中的活計清楚。
衛大虎叫他存糧,滿倉是真的放在心上了,這糧食原本放在另一個屋,後頭全被他挪到了自己睡覺的屋子,只要在家,就半點不挪眼瞅著。從姐夫臉上看不出啥表情,滿倉心裏揣揣的,小聲道:「家裡母雞每天都要下一個雞蛋,有時是兩個,等我再攢些雞蛋去鎮上賣,賣了我就再買些粗糧回家,能多存些。」
桃花見此正要說話,膝蓋被自個男人輕輕撞了一下,衛大虎學著孫氏的樣子,哈哈哈爽朗大笑兩聲,隨即皮笑肉不笑看著她:「這不是自知家中席面拿不出手,只請了岳父岳母,我家區區兩隻野雞,大嫂指定瞧不上,我都沒有厚顏請你和大哥呢。」
有大虎在身旁,桃花啥都不怕!
這不,鄭二郎今日親自上門來請他這個岳父去鄭家吃酒。
桃花皺眉:「大嫂,爹去琴兒姐婆家吃酒,我娘去我婆家吃酒,有何問題?」她特意咬重「我娘」兩個字,錢廚子是錢琴兒的親爹,親爹去吃親閨女的喜酒,一點問題沒有,那她親娘去她婆家吃酒,有問題嗎?
她錢琴兒既要好名聲,又要她趙素芬配合她吃啞巴虧?她想的倒是挺美!
她聽著煩,曉得錢琴兒是故意噁心她,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就是個後娘,別自以為是分不清好歹真上鄭家吃酒。她顧忌名聲,順嘴帶一句她,她自然不可能不知好歹。
周二爹是個個子不高的漢子,滿倉雖然瘦,但他個頭長的還行,把衣裳褲腿卷吧卷吧,倒也穿上了。這是家中唯一一件不帶補丁的衣裳,無論是去錢家,還是要去衛家吃殺豬酒,他都想拾掇得乾淨利落些,不能丟了姐姐的面子,叫人背地裡說她有個不講究的弟弟。
是林大爺救了他。
桃花心裏都快樂開花了,面上卻是一副失落遺憾的模樣,她扭頭看向娘:「既然大哥大嫂和爹都要去琴兒姐家,二哥二嫂自然也是要去的,那我也在這裏也恭喜琴兒姐喜得貴子。既然你們都抽不開身,那我只能帶娘和狗子上我家吃酒了。」
桃花和衛大虎一道生活久了,心態多多少少被他感染了兩分隨性自在,若是以前,她定不會這般說,可眼下她家好幾萬斤糧食在山裡頭藏著,自個男人又支持她,她底氣足得很。她相信,今兒錢廚子若是攔著滿倉進門,甚至做出拿笤帚趕人這種事來,大虎能把他手頭的笤帚搶過來丟到錢家屋檐頂上去。
她本就因為頭胎生了閨女在婆娘受了兩年的氣,如今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翻了身,在婆家終於有了底氣,他咋可能在這個檔口鬧出笑話讓女婿瞧,回頭琴兒若是知曉了,定會責怪他。
「你扯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作甚?!」錢廚子被她罵的臉都紅了,她咋敢這般和他說話?他可是她男人!
桃花氣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她發現自己還是沒啥變化,面對錢家人的無恥,她還是會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只是……」他扭頭看向錢廚子,皮笑肉不笑,「著實沒想到,我和桃花這一腔心意,到了岳父嘴裏倒成了上門來打秋風的破落戶,女婿慚愧啊,都怪我家實在太窮,如今我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了,生怕這一張就成了來借糧的,多不遭人待見。」
罵咧間,她往大門口撇了一眼,那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見到站在桃花身旁的滿倉,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說是體面衣裳,其實就是沒打補丁的舊衣,桃花瞧著很像二爹在世時娘給他做的那身好衣裳,除了逢年過節走親戚,這件衣裳都是壓箱底放著,平日里絕不會穿。
滿倉臉有些紅,小時候村裡小娃就沒有不怕林大爺的,他老愛拉著張臉唬人,沒個笑容,對娃子更沒耐心,惹了他煩,對誰都凶。他低聲說:「有回我在山裡摔了,是他把我帶回家的。」
「滿倉!」她跌跌撞撞跑過去,明明院子是平地,她硬是險些被絆倒,還是桃花走過來扶住她的手臂,趙素芬才撐著走到和*圖*書大門口。
眼下她又把周家小子帶來錢家,錢廚子恨不得拿著笤帚把她也趕出家門,他心裏不爽快,語氣便十分生硬,對桃花冷聲道:「既然嫁了人就別三天兩頭回娘家,不曉得的還以為你天天回娘家打秋風呢。」
錢廚子見此,駭得胸口一陣兒起伏,對上他生硬兇狠的五官,硬是不敢再說一句話。
他眼下也體會到了趙素芬之前的感覺,被繼女婿話里藏針戳心口的滋味。
更別說這獵戶衛大虎了,他這個人往哪兒一站,便是啥話都不說,也沒人敢在他跟前大聲嚷嚷,別說擺岳父的譜,他在跟前,他喘口氣都要放輕些。
真的像要吃人一樣,似乎他再敢亂瞧一眼,他便會撲過來把他脖子咬斷。
桃花心中暗喜,心說就沒想請你,你自己不去更好。
「還有狗子,他親姐生了兒子,他得跟著我一道去鄭家道喜。」
「這裡是錢家!錢家的事兒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說了算!」錢廚子一巴掌拍在桌上,被他的態度搞得一肚子火,啥意思啊,他一個女婿還管起錢家的家事了不成?還要過一宿,大河村是鄰鎮不成?晚間是回不來嗎?!
既然少,乾脆就不送了罷!
兩隻野雞也敢充面子辦什麼席,也不嫌丟人!
開門的是孫氏,見是桃花帶著男人回娘家,旁邊還跟著個臉生的小子,孫氏一時沒認出來。見到他們仨,她臉上笑容一頓,先是下意識瞧了眼他倆的手和背,既沒有背背簍,也沒有拎籃子,居然空著手回娘家!
她失聲大哭:「滿倉,娘的滿倉,你終於來看娘了啊!!」
「哪家閨女不做事?哈,當然是你錢家的親生閨女不用做事!吃飯都要別人把碗端到她手裡,還嫌筷子壓手呢!」趙素芬看著他冷笑,「我家桃花端的是你錢家的碗,但她這碗端的半點不虧心,家裡家外啥事不是她干?你便是買個丫鬟還要花銀子呢,桃花在錢家白給你們幹了這麼多年的活兒,年年搶收,你家閨女在家中煮個飯都念叨著喊累,桃花忙前忙后割稻子挑穀子,她就不累?她喊過一聲?咋,就琴兒是一身血肉之軀,我家桃花就是鐵打的人不成?你都曉得挑一擔穀子回來在家裡躺著歇口氣才去地里,桃花敢坐著喘口氣嗎?怕是你們全家的眼珠子都落到了她身上,就等著罵她懶,不配吃飯呢!」
孫氏立馬說:「倒也不是瞧不上,這不是事都堆一起了,琴兒生了個兒子,這可是大喜事,鄭家的親家看重琴兒和她生的兒子,這還沒滿月呢,就準備先辦上兩桌,請親朋好友們上門吃頓酒熱鬧熱鬧。你看,嫂子也為難啊,畢竟是鄭女婿先上的門,俗話都說先來後到,這喜事自然也是,我與你大哥都說好了要去鄭家道喜,你大哥這會兒都借了牛車去鎮上買酒了,你家我們指定是去不了的。」她生怕桃花非要她去衛家給她充面子,衛家那兩隻破野雞她才不稀罕,席面指定沒有鄭家辦的好,她可是要去鄭家吃大肉喝好酒的。
她若真惦記她,鄭家女婿便不會張嘴一個後娘,閉嘴一個後娘了。
孫氏捂著嘴要笑不笑,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她要上琴兒婆家吃酒,鄭家雖在平安鎮,遠是遠了些,但鄭家幾十畝田,在村裡是頂富裕的人家,鄭大郎的婆娘一連生了三個閨女,眼下鄭家就琴兒生的一個大胖小子,琴兒可是大功臣,鄭家還不趕緊捧著哄著,回頭開枝散葉還得靠他們琴兒呢。
到了錢家,滿倉下意識躲到衛大虎身後,桃花見此,乾脆利落伸手把他拽到身邊,姐弟倆身後站著魁梧強壯的衛大虎,他一個人的體型就足以把姐弟罩在胸前,別說桃花底氣足,便是滿倉都徒然升騰起一股勇氣,昂首挺胸,站在原地不再挪步。
鄭二郎態度弔兒郎當,可有可無點頭:「琴兒是請了你的,你自個不去,回頭可怨不得我們啊。」
「總之聽話,雞蛋別攢著了,母雞下幾個蛋一天就吃幾個,沒事也別去鎮上,糧食先吃著,吃完了再打主意。」衛大虎特別光棍,滿倉都不知道說啥了,等吃完再打主意都遲了啊,不過他不敢反駁,因為他姐站在旁邊跟著點頭,瞧著也是這個意思。
說是連襟,他倆的婆娘又不是一個娘生的,這連不連的,還不是看心情叫嘛。
對,還請了趙素芬這個岳母,琴兒都沒忘記她,特意叮囑女婿叫他帶上她這個後娘,琴兒是個孝順的孩子,偏生後娘卻不領情,從女婿進門打了聲招呼,她便躲到了屋裡去,連水都是大兒媳端的,半點沒個當娘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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