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上門請(三)

她還沒抱到外孫呢,她憑啥要死?
「說啥說,她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我管不著,我也不管了!」錢廚子一肚子火,沒辦法沖衛大虎發,便全朝著趙素芬去了,他臉紅脖子粗吼道:「狗子過來,跟爹一道去給你大姐姐道喜!」
趙素芬從來都是一個曉得好歹的人,她是絕對不會說什麼你們去鄭家吃酒她一個人在家守門這種腦子缺根筋的傻子話,既然她在錢家說話不好使,那就讓說話好使的人說,她照著做便對了。
「她前些日子帶著男人和兒子回村來,她夫家在平安鎮開雜貨鋪的,不知是她家流年不利,還是平安鎮不安生,一伙人衝進她家把鋪子砸了,還把她公爹打成重傷,她和她男人去縣裡報官,連縣老爺的面兒都沒見著。許是他們報官走露了風聲,那伙人隔日又來了,還把她婆母給捅死了。」
生了個好女兒啊!
說起來她心裏愧疚不已,萬幸的是,女婿真是個好的,王大娘半點沒騙人。
桃花和衛大虎都笑著叫嬸兒,衛大虎也開口邀請她去家裡吃酒,王大娘笑著拒絕了:「你們有心啦,不過家裡這幾日正忙著呢,實在走不開,就不去了。」
桃花嗤笑一聲,並不說話。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緊隨而至又是一聲「啪嗒」脆響,錢大郎感覺自己的腿濕了,啥東西濺了他一身,他僵硬地扭頭看向他家桌子。
娘為啥不願去鄭家,還不是錢琴兒表面裝著邀請娘去鄭家吃酒,把面子做得足足的,但私下裡卻一句又一句的後娘,就是提醒娘,你不是她親娘,可別沒皮沒臉的湊上來,鄭家不歡迎你,她錢琴兒也不歡迎,要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有不是一個娘的哥哥,也有不是一個爹的哥哥,他不知這個哥哥和那兩個哥哥有沒有什麼不同。
她男人在她身邊,她倒要瞧瞧他們敢不敢動手!
「就歇兩宿,大虎說要帶狗子和滿倉去山裡摘果子,一日時間不夠。」
「狗子。」
只有姑娘家嫁到杏花村的,很少有杏花村的姑娘嫁到偏僻的大河村,就村落之間通婚而言,桃花這都屬於「低嫁」了。
啥都沒有一家人在一起開心重要。
自然的,對桃花的親娘,那一見面簡直就當親妹子般熱乎親近了。
錢廚子咋可能看不明白,但被繼女婿拍桌硬剛,還是在他錢家,他衛大虎就敢這般囂張,半點不把他放在眼裡。他心裏氣不過,感覺面子裡子都丟了,便梗著脖子不說話,正好此時買酒回來的錢大郎和下地回家的錢二郎進了院子,連在外頭耍的狗子都蹦跳著回來了。
「行。」趙素芬也不是瞻前顧後的性子,女兒和女婿都把路給她剷平了,難道她還不曉得往前走啊?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他知曉自己還有個哥哥,娘和姐姐私下都和他說過,還叮囑他不能在爹和大哥二哥面前提他還有個哥哥的事兒,因為他這個哥哥姓周,和他不是一個爹,爹聽見了會不高興。
鄭二郎自詡是個知禮儀懂感恩明是非守規矩的文化人,他上過兩日私塾,可比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強多了,便是不咋看得上岳父一把年紀還娶了個比他年輕許多的後娘,而且琴兒對這個後娘也是諸多不滿,說她是個攪家精,但即便如此,他也沒說過啥,畢竟岳父就是岳父,便是心裏有再多意見,當女婿的都不能和他明著橫起來,不然說出去人人都要說他鄭二郎不敬重岳家,罵他不孝順。
不過半日功夫,村裡人就都聽說了衛大虎又在山裡頭獵了頭野豬,他不請村裡人吃殺豬酒,倒是帶著媳婦去請岳父岳母了,眼下這婦人便是他岳母罷?那他岳父呢,咋沒來?
那他剛買回來的酒?
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體會了,他能說的都說了。
錢廚子見她真要走,壓低聲音罵道:「你還有沒有一點當娘的樣子,這個家你就真不管了?!」
王大娘聽得渾身直冒冷氣。
可這一成親,好么,野梨毛桃子拐棗皂果子,那是不管山裡有啥,只要叫桃花瞧見摘回來,總會往家中送一份。甭管東西金貴不金貴,多還是少,這心意大傢伙都感受到了,便是大舅這樣的漢子,對這個外甥媳婦也是滿意的不行。
這破家都別要了!
孫氏那性子,必然是不願意的,若是叫她看家,怕是家裡的雞沒被外人偷了,倒是會被自己人殺了填五臟廟。那叫老二媳婦看家?錢二郎又不願意,憑啥是他媳婦看家啊,啥好事都是大嫂孫氏的,都是錢家的媳婦,憑啥大嫂能走親戚去吃好肉喝好酒,他媳婦要苦哈哈在家守門?
錢大郎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後娘,她說的這是啥話,她不是最稀罕家裡這頭豬和雞舍里的老母雞了?他婆娘一日沒去割豬草,她都要在灶房裡摔摔打打,恨不得把家砸了才好,眼下她說啥?把豬殺了??
所以錢大郎說什麼娘自己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願意去,桃花都懶得和他維持這個面子,具體是咋回事兒,大傢伙心裡頭都清楚,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裝瘋賣傻了,你願意裝瘋,她還不願意扮傻呢!
沒搭理村裡人詢問她背著包袱這是要去哪兒,趙素芬帶著女兒女婿和兩個兒子出了村。在村口遇到王大娘,桃花和衛大虎的親事可是她一手撮合的,她可是桃花和衛大虎的媒人,面對她的詢問,趙素芬臉上全是笑,拉著她的手親熱道:「他們小兩口孝順,我那親家有心,叫他們來家裡接我和兒子們去家裡吃酒,留我小住兩日。這不,說山腳下冷,叫我多帶兩身厚衣裳,他們有今日,還得多感謝你當初操心了!」
進了村后,趙素芬便觀察著大河村的地形和村裡人的言行,地形自然是沒啥好說的,當年徵兵都沒有徵到大河村,可想而知這個村子有多偏僻。杏花村在正中央,便是背後不靠山,前頭沒有河,但地勢不錯,下大雨淹不著,塌方也塌不到他們村,而且離鎮上也不遠,出行很是方便。
衛大虎沒在村頭大樹下看見三叔公,想來他老人家這會兒已經去家裡了,也沒搭理村裡人的詢問,就簡單說了句「是我岳母和妻弟」,便帶著一家子老小婦孺離開了村子。直到走在墳坡那條小路上,衛大虎才對岳母說道:「今兒我在山裡頭獵了頭野豬,沒請村裡人去家裡吃殺豬酒,他們心裏許是不得勁兒,話有些多。我家在山腳下,平日里也不咋往村裡來,不過我兩個舅舅住在村裡,我小時候也是在村裡長大的,與他們還是有些熟悉。」
見大傢伙都不說話,鄭二郎都後悔開口了,他幹啥要開口啊,關他屁事啊。可說都說了,覆水難收,他便看向岳父,勸道:「妹夫說的也沒錯,咋能叫岳母在家看家呢,這說出去誰不得罵我家琴兒和大哥二哥不孝順,咱都不是不孝順的人,咋能背這口黑鍋?咱聽聽岳母是咋想的,看岳母的意思。岳父,您說呢?」他都恨不得用胳膊肘捅岳丈了,隨便誰看家吧,反正不能是岳母看家,人親閨女親女婿都回娘家了,眼下正瞧著呢,當著他們的面敢把後娘當狗使喚看家,他擔心那獵戶會直接抄刀子把這屋人當頭野豬給放血。
還真是親母女,換身體面衣裳都能裝成鎮里人了。
「之前聽娘叫你名兒了。」
趙素芬這才曉得他居然在山裡獵了頭野豬,她知道女婿是個獵戶,但也沒想過他居然能獵到野豬,不是說就兩隻野雞嗎?她臉上的驚訝半點掩飾不住,倒沒有計較村裡人的態度,她這輩子遭受的白眼和詆毀還少嗎?她能不曉得一個村裡的人咋可能全都是好的,鄰居之間還會扛著鋤頭打架呢,搶水搶地搶柴火啥都搶,若以為泥腿子便是憨厚老實,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鄭二郎最怕的便是這種莽夫,跟莽夫是不能講道理的,「有理說不清」這話說的不就是衛大虎這種人,真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至於村民的言行舉止,鄉下泥腿子,能有個啥文雅的言行不成?她就是想看看她閨女桃花在村裡受不受排擠,因著她的緣故,桃花從小到大無論是在周家村還是在杏花村,同齡姑娘都不咋樂意和她一道耍,嫌棄她有個水性楊花的親娘,擔心被她帶壞了名聲。
錢大郎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看著桃花,眼眸微眯:「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但要去女兒女婿家吃酒,她還要住兩宿!誰敢攔著她,她現在就去灶房裡拿菜刀,都別去吃別人家的喜酒了,來錢家吃席吧!
既然姓錢的都不管,娘還管啥?
一路走到之前藏籃子的地兒,趙素芬把滿倉攬了一路,見他掙扎,她便順勢放開,還以為滿倉不願被她親近了,卻見他走到草叢裡,扒拉開上頭遮著的草,拎著籃子出來。
趙素芬臉上沒啥表情,以前她或許還會發憷,現在她還怕個屁!有本事就把她休了,但他若是想休她,她必是要帶著狗子一道走的,不然她就一把菜刀砍死這家裡所有人,不讓她好過,大傢伙就都別過了!
桃花看向娘,趙素芬背過身去,偷偷抹去一臉的淚。再抬頭時,她臉上只剩下滿足的笑容。
她背著包袱,沖錢廚子冷笑兩聲,推開門便出去了,留下錢廚子對著被摔上的屋門乾瞪眼。
還看不清形勢嗎?他這個當親女婿的要給他岳母撐腰呢!
「滿倉,狗子,哎喲,都是好俊俏的小子。」大舅母迎著她進了院子,路過桌旁時,她伸手從上面的籃子里抓了好大兩把板栗塞到他們兄弟手裡,親昵得很,「這下可好了,我那妹子只生了大虎這一個兒子,家裡也沒個兄弟姐妹,冷清得很。我家有兩個兒子一個姑娘,老二家有一子一女,眼下多好啊,桃花這頭也有兩個親兄弟,如今他這www.hetubook.com.com兄弟姊妹一大堆,是半點不孤單了!」
好一派熱鬧場景!
不說圖他個啥,就說這小子是半點沒那個想法,都當表叔了,鴨蛋鵝蛋表叔表叔喊得多親熱啊,也沒吃過他一個野梨。
「狗子,吃,這是姐帶來的毛桃子,很甜。」他笑著說。
她拉過滿倉和狗子,對她介紹道:「這是我大兒子滿倉,和小兒子狗子,大名叫錢來福,不過他姐姐姐夫都愛喚他狗子,親家母若是不嫌棄,也這般叫就行。」
衛家在村裡做了啥遭人記恨?
「我咋不知,我跟你一個姓呢。」狗子趴在姐姐懷裡,說啥都不好使,「我不去大姐姐家,她不喜歡我,她還叫娘後娘,她生孩子關我啥事,爹你和大哥二哥去就行了,我要去我親姐家!」
「行。」
桃花卻是不管他們的,她一手攬著小弟,一手牽著大弟,從進門便是爭吵,滿倉的存在都沒人在意了,她扭頭對娘道:「娘,咱也去拾掇兩件厚衣裳,在我那兒歇兩宿,多耍一日。」
錢廚子瞪著她。
「我和狗子要在桃花家多耍幾日,這家你們父子三人看著辦罷!」說完,趙素芬一手拉著桃花,一手拉著滿倉,看著被衛大虎撈到胳膊上坐著的狗子,頭也不回出了家門。
啊?桌子咋斷了?
反正桃花嫁了個能頂事曉得心疼她的男人,女婿瞧著是個好的,便是她沒了,桃花和大虎也不會不管滿倉和狗子。這麼想雖然對不起女兒,但趙素芬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她覺得自個再忍下來,繼續在錢家當牛做馬,誰都可以騎在她脖子上拉屎撒尿,她怕是遲早要和錢廚子同歸於盡。
王大娘抓著她的手也是連連笑,她看了眼衛大虎和桃花,直點頭。她不是正經媒人,就是當姑娘時和衛大虎的娘是手帕交,也算半個長輩,眼下見他和桃花感情好,她自然是滿意的不行。
狗子見他笑,下意識也沖他咧嘴笑,他掙扎著從衛大虎懷裡下來,滿倉往上伸的手便朝下遞,狗子接過他遞來的毛桃子,挨挨蹭蹭挪到他身邊,瞧著怪親昵的:「你是我哥哥吧?你叫滿倉對吧?你咋知曉我叫狗子?」
錢大郎和錢二郎對視一眼,都有些為難。後娘不願在家守門,他們家東西多,咋可能不留人在家,便是別人偷去一隻雞,他們都心疼夠嗆,可叫誰看家呢?
「咔嚓」一聲響,堂屋桌子應聲而斷。
「哈哈,是這個理。」短短几句話的功夫,趙素芬便喜歡上了這位大舅母,是個敞亮婦人。
他都要抱到外孫了,她趙素芬說啥都要比他多活個好幾十年,憑啥要和這老不死的換命?她不想把自己憋死,那便徹底撒手不管了,大傢伙一起瘋,看誰瘋得過誰!
滿倉抿了抿唇,他又拿了一個遞給狗子,他也是第一次見狗子,小男娃雙眼清澈,水汪汪滿是好奇望著他,和周二毛那些讓人討厭的男娃完全不一樣,他心裏軟乎乎的,他也有弟弟。
家堂屋裡坐著這麼多人,錢大郎錢二郎都有些吃驚,咋桃花和她男人也來了?今兒啥日子啊,女婿們都上門了。
可不知為何,她這心裡頭不安得很。
莽夫,果真是個莽夫!
「嘿嘿,我叫錢來福,娘和姐姐都叫我狗子。哥,我可以叫你哥吧?你也可以叫我狗子。」
滿倉感覺到疼,但他心裏卻彷彿流入一股暖流,他終於又被娘抱進了懷裡。
當後娘的滋味她可是深切體會到了,又咋可能叫自己的女兒吃和她一樣的苦?窮些便窮些,只要有手有腳那便餓不死人,她這個當親娘的,連衛家那幾間破茅草屋都沒見過,就這般稀里糊塗把女兒嫁了過來。
王大娘點點頭,心裏也是愁得很,她今年不太想賣糧,也說不清為啥,就是不願賣,當初他們定河鎮的糧商下來收糧時,她愣是攔住了家裡所有人,為此公公和男人對她都很有些意見。可前幾日女婿回來說平安鎮的糧商願意拿出比定河鎮的糧商高出一文的價錢來收糧,她男人立馬便心動了。
倒是沒看出排擠,就是大河村的村民指著她們一行人嘀嘀咕咕,不曉得在說啥。對別人的指指點點,趙素芬是習慣了的,但她還是皺起了眉,咋感覺她們這些婆子媳婦對她女兒女婿頗有怨氣的樣子?
桃花叫了聲大哥二哥,把要請娘和狗子上門吃酒的話說了一遍,狗子也看見了她和衛大虎,他嗷嗷叫著衝過來撲到姐姐懷裡,桃花伸手把他抱住,她看著錢大郎,皺眉道:「大嫂說叫娘在家中看家,家裡的雞和豬沒人喂,大哥,我是妹子,家裡別的事兒我管不著,也沒有說話的餘地,但事關娘,這話我不吐不快,琴兒姐生孩子是大喜事,全家上門道賀,這本是應該的,但咋就唯獨落下娘?還叫娘一個人在家裡守著門?」
衛大虎站起身,他高大魁梧的身軀立馬襯得錢大郎就和小雞仔似和-圖-書的,錢家堂屋都變得逼仄了,視覺上連房梁都變矮了。
「誒,哥,你幫我剝皮吧?毛茸茸的,扎手。」
狗子多精明個娃,那是半點口風都不露,他沒見過滿倉,對這個只存在於娘和姐姐口中的哥哥怪好奇的,他看著沒大哥二哥那般壯實,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和自己耍,他會不會像大哥二哥那樣表面喜歡他,實際防著他。
一片陰影投下,錢大郎仰頭看著繼妹夫,感覺脖子有點酸,他還在為碎掉的酒罈子而心痛,這桌子咋突然就裂開了?這壇酒可花了他三錢銀子!
村裡誰家來稀客,幾乎能瞬間傳遍村子,大傢伙都稀罕得不行,跟圍猴兒似的跑出來瞅趙素芬母子三人。
堂屋裡的氣氛里一時凝滯住了,鄭二郎左看看右看看,老丈人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手指頭都在發抖。這連襟也是,橫著一張凶臉,半點不退讓,他有些尷尬地開口:「這,這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哈,沒必要鬧成這樣,有啥事咱好生商量,別、別動武。要我說,這事兒還得問岳母的意思,看岳母是上我家吃酒,還是去妹子妹夫家。」
三個兒女都在跟前,還有女婿撐腰,趙素芬半點沒被爭吵影響到心情,聽女兒又多說了一日,她忍不住笑道:「不是說歇一宿嗎,咋又成兩宿了?」
一家五口離開了杏花村,直到徹底看不見村子,趙素芬胸口積壓的那股鬱氣才終於吁了出來,她扭頭看向已經長到自己肩膀高的大兒子,眼圈立馬紅了,她緊緊抱著滿倉瘦弱的肩膀,抓著他臂膀的手指都陷入到了肉里。
錢琴兒那點小心思當誰看不出來,她沒出嫁時就愛搞這些小動作,每日和村裡姑娘說自己每天在家裡有干不完的活兒,日日都裝出一副疲累睏乏的樣子來,好讓大傢伙在私下罵娘,說她這個後娘磋磨前頭留下來的女兒。
他們家這幾日就因這事兒家裡鬧得歡,村裡人都知曉。
「岳父,時辰不早了,這事兒怎麼個安排,你說。」衛大虎看向錢廚子,臉上沒半點表情,似乎他敢說出啥自己不滿意的話,他能當場把錢家屋頂掀了。
趙素芬被大舅母帶去堂屋,她招來正在和三叔婆說話的妯娌和在灶房裡忙活的兩個兒媳,挨個把人介紹了,這是誰誰誰,那是誰誰誰,認親戚的環節又是好一番熱鬧。
大門被摔上,隔絕了錢大郎驚愕的表情。
錢大郎臉色難看,這還是桃花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他們說話,真就嫁了人翅膀長硬了,眼裡沒爹,沒他這個大哥,更沒錢家了?
「行,行行行,錢來福你行!」錢廚子氣得想拍桌子,但桌子已經叫那獵戶拍爛了,他一拍大腿起身,不再看他們,「老子日後不管你了,你就和你娘你親姐親吧,我看他們能給你啥!」
院子里正忙活的人都望了過來,陳二牛拿著刀在割豬肉,見衛大虎回來了,趕緊招呼他,說玩笑話:「嬸兒說你要留幾條五花肉,趕緊的,自己過來割,叫我使刀,我可是半點不願給你留的,全煮了吃才好!」
她看都沒看一眼賊眉鼠眼往她這邊兒遞眼神的錢大郎,徑直回了屋。沒理坐在床上生悶氣的錢廚子,她拉開衣櫃,翻出兩身厚實衣裳裹了個包袱,跨在肩上便要出門。
她做媒圖啥啊,不就是圖小兩口感情好嘛!眼下看來是真不錯,她是牽了一段好姻緣!
可他再生氣後悔能幹啥?他啥都幹不了,他兩個兒子加起來都沒他一個人個頭大,打不過,說啥都是虛的!
「琴兒就不是你親姐了?!」
「大哥二哥,時辰不早了,咋個安排,你們趕緊商量商量啊,咱還得趕路呢。」鄭二郎是不管誰看家,這事兒跟他沒關係,但若是再這般吵鬧下去,到家怕是天都黑了。趕夜路危險啊,他們平安鎮最近挺亂的,鎮上死了不少人呢,不過這事兒外人不知曉,消息都被捂下來了。
可這獵戶卻是差點把他岳家堂屋桌子都拍爛了,瞧瞧那大掌和力道,好懸他拍的是桌子不是岳父大人,不然怕是十個岳父都不夠他拍的。
「我管啥?我能管啥?」趙素芬站在門口,回頭看他,「這個家有我說話的份?我叫你存糧,你說我顛了,我叫兩個媳婦在家裡守著哪兒也別去,她們能聽?我是能管得著你錢有福,還是能管得著你那兩個兒子?我連個兒媳都管不了,我這娘還當個啥?」
衛家這頭的親戚都對趙素芬十分熱情,咋能不熱情啊,甭管是大舅母還是二舅母,對桃花都滿意的不得了,兩個嫂子和桃花關係也處得親密,自家大虎是個啥性子的人,她們咋會不曉得?他孝順,但性子大咧咧的,沒女子家體貼,就說那漫山遍野的野果子吧,他年年日日在山裡跑,就沒一次摘個野梨毛桃子啥的往家裡送。
倒是眼下,在錢家被女婿撐腰,又說了一路的話,她心裡頭對和-圖-書衛大虎是再滿意不過,看著他的眼神就和看親兒子似的,笑著道:「瞧你把我都唬過去了,感情我這上門吃的還是殺豬酒啊?我還真當你只捉了兩隻野雞呢,尋思我女婿還挺惦記我,吃個雞都不忘帶上丈母娘。」
其他的,衛大虎便不多說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若非他和桃花的姻緣是王大娘一手促成的,衛大虎也不會和她說這些。
桃花緊緊攥著衛大虎粗大的指節,從他身上汲取安全感和勇氣,自從被娘帶進錢家后,她一隻都是彎著腰過日子,這麼多年,她頭一次在錢廚子和錢大郎面前挺直腰板,半點不退讓。她站起身,放開了攥著衛大虎的手,而是一手攬著狗子的肩,一手牽著滿倉,把娘藏在他們姐弟三人身後,她直視錢廚子和錢大郎,即便牽著滿倉的手在發抖,她仍舊毫不退讓:「爹和大哥二哥去琴兒姐家,娘和狗兒去我家,就這麼說定了。」
「她是我親姐她咋偷偷沖我翻白眼!」
錢廚子一張臉通紅,氣的,也是羞惱的。說啥,他要他說啥?他都把他家桌子拍成兩半了,他敢說啥?他現在就是很後悔,當初咋就把桃花嫁給了他,只道獵戶窮,卻沒想過窮山惡水出刁民,他就是那個刁民!半點不懂得敬重長輩,居然敢沖他擺臉子拍桌子!
心頭一旦沒了念想,那真就跟孑然一身似的,她無所畏懼了!
誰知曉他們要在鄭家耍一日還是兩日呢,反正不能比他們先回來,這家愛誰守誰守吧,要走親戚,大傢伙一道走。桃花小心眼,她就是不樂意錢家人屁股拍拍啥事不管,把家裡的活兒全丟娘身上。
鄭二郎在旁邊看得心肝直顫,他也是頭一遭看見有當女婿的敢和岳丈拍桌子幹起來,他是真相信,若是今兒岳父不讓那後娘去她親閨女家吃酒,這獵戶女婿真能把岳父家的桌子給拍成兩半!
你和獵戶能講啥道理啊,那就是個莽夫!
「你是沒長手還是沒長腳,你不會喂嗎?」趙素芬第一次對繼子拉下臉,說話半點不客氣,「再不濟長嘴了吧?這麼放不下心那就全殺了帶去鄭家給你妹子當賀禮!」
狗子和衛大虎親近,他黏糊姐夫,他姐夫也寵他,老早就把他撈胳膊上坐著。他沒見過滿倉,這會兒一雙眼滴溜溜轉,盯著滿倉一個勁兒瞧,好奇的不得了。
「娘因為啥不願去,大傢伙心裏都有數,我也就不說出來了,免得你我面子上不好看。」
見姐姐沖他點頭,滿倉靦腆地笑了笑,從籃子里拿出一個毛桃子遞給娘:「您吃,這是姐姐帶的毛桃子。」
衛大虎在旁邊聽了個全須全尾,他看了眼媳婦,桃花抓著他的衣角,點了點頭,衛大虎便看向王大娘:「嬸兒,你還記得咱村有個嫁到平安鎮的姑娘嗎?就是李大壯的妹子李春英。」
「兩隻野雞我咋好意思請您上門吃酒,便是我臉皮厚,也不能叫桃花在錢家面前丟這個人。」衛大虎隔著老遠都聽見了下山的熱鬧,伸手對岳母和兩個弟弟比了個「請」的手勢,「到家了,岳母可別嫌棄我家這幾間茅草屋,小是小了些,但今兒熱鬧著呢,就缺您和弟弟們了。」
一家子說說笑笑,在夕陽落山前,終於到了大河村。
是他經得住他揍,還是岳父大哥二哥經得住他一拳?反正他是經不住的,趕緊的吧,隨便大嫂二嫂誰在家看家,這錢家他是半點待不下去了,趁著天還沒黑,趕緊的走人!
想了想,他多解釋了一句,不願在岳母心頭留下個小氣的印象,說了上回周家人打上門來,村裡人在旁邊看熱鬧,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搭把手的事兒。
大舅母率先發現她們一行人,她抱著小丫正在院子里看那吊起來的半扇豬肉,見到衛大虎身旁的趙素芬,她臉上立馬掛著笑容迎了上來,順手就把小丫遞給了桃花,抓著趙素芬的雙手親熱得不行:「這是親家母吧?哎喲真是,桃花和你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曉得你們是親母女,長得可真像啊!歡迎歡迎,就等你們一家子了!」
狗子想也不想轉身抱住姐姐的腰,學他老子,扯著小嗓子吼:「我不去!我要和娘一起!」
王大娘點頭,不知他咋突然說起李家姑娘了:「我認得啊,李家就在我娘家前頭,李春英還是我看著長大的呢。」
衛大虎頓了頓,說:「娘死了,她男人去縣衙敲登聞鼓,卻被幾個官爺拖進去打了一頓丟出來,冤沒伸著,身體還打壞了。」
甭管和衛大虎熟不熟,錢大郎跟著他爹四處做席,面子功夫那是半點不落,他臉上帶笑走到堂屋,先是把手裡的酒放桌上,看著桃花和衛大虎笑道:「桃花和大虎咋來了?」
錢琴兒要面子,她也要,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請錢廚子上門吃酒,他去他的親閨女家,娘也去她的親閨女家,誰都別想攔著誰。若他們敢攔著娘去她家https://m.hetubook•com•com,她今兒就啥都不管了,要吵架也好,甚至是打架也罷,她都不怕!
「你,你,你還知不知自己姓什麼?!」沒想到素來聽他話的小兒子居然敢沖他嚷嚷,還和他娘同一個鼻孔出氣,錢廚子指著小兒子的手指都在發抖,逆子,都是逆子,胳膊肘全都往外拐,錢家白養他們姐弟了!
說話間,趙素芬看見了被竹子圍著的院門,院子里擺著四張桌子,好些個許是衛家親戚的人在院子里熱火朝天忙活著,說笑聲傳出老遠,漢子們圍著掛在院子里的半扇豬肉評頭論足,婦人們在灶房和院子間進進出出,她們拿著一條條肉進灶房,端出幾籃子煮好的栗子放到桌上叫人自個抓著當零嘴消磨時間,幾個老人坐在凳子上笑呵呵聊著天,小娃子們則在院子里嗷嗷嗷嚷嚷著玩耍,村裡的狗怕是都聚集在了衛家,汪汪汪在院子周圍來回打鬧,灶房煙囪飄出股股濃煙,片刻不停歇。
衛大虎走在後頭看著她們母子四人,對上桃花偷偷扭頭望過來的目光,他咧嘴一笑,一顆心軟的一塌糊塗。
說罷,他轉身便回了屋。
「可是因賣糧的事兒?」一個村住著,趙素芬是曉得她家這幾日在鬧啥,今年新下的糧,村裡多數人都賣給了相熟的糧商,錢家也賣了些,倒是王大娘家沒賣。她女兒女婿前幾日回來,女婿說認識隔壁鎮上糧鋪的掌柜,人家欠了他人情,願意來家裡收糧,比他們定河鎮價錢要高上一文,遊說他們賣糧呢。
趙素芬伸手接過,她心頭就和這毛桃一般酸酸澀澀的,滿倉沒有叫她娘,她心裏難受,卻知曉勉強不得,含著淚花笑著點頭:「娘吃,娘喜歡吃毛桃子。」
等兩頭挨個叫完人,他一手攬著滿倉和狗子,招呼在院子里哇啦啦奔跑的牛蛋和鴨蛋鵝蛋,把他們仨娃子喚過來,對鴨蛋和鵝蛋介紹狗子和滿倉:「來,這是你們滿倉叔和狗子叔,牛蛋你的陀螺呢,給你叔他們耍耍,都一道好好玩不準打架啊,晚些給你們吃大肉。」說罷,把狗子和滿倉一推,叫他們一邊和娃子們玩去。
這連襟有點脾氣啊。
「你今兒若能把這整頭豬吃下去,我半點不攔你!」衛大虎大笑,見爹走過來,等他和岳母打完招呼,便叫大哥二哥三花三石過來,叫他們認人,「這是我岳母,這是我兩個妻弟,滿倉和狗子,滿倉你們見過的,我成婚那日他來家裡吃酒了。」他介紹完岳家這頭的,又對岳母和弟弟們挨個介紹舅家那頭的,「這兩個胳膊上纏著布條的是我兩個表兄陳大石和陳二石,旁邊這個小姑娘是表妹三花,他們都是大舅家的。這個大小夥子是我表弟陳三石,我還有一個嫁到外村的表姐大丫,今兒沒在這兒。」
滿倉,她的滿倉啊。
不過她心裡頭熨帖,女婿願意多嘴與她解釋,便是不想她多思多想,瞧他是個不咋動腦筋的大高個,沒想到心思還挺細。她也是第一次和女婿接觸這麼長時間,以往都是來去匆匆,說幾句話的功夫,能看出個啥?
他一走,堂屋氣氛更尷尬了,鄭二郎腳指頭摳著鞋底板,這事兒鬧的,這繼妹也是,咋敢這麼和岳父和大哥說話,難怪琴兒老說她在家又愛躲懶不做事,還喜歡頂撞長輩,可真是叫她說對了,怪不討人喜歡的。
趙素芬去狗子屋給他拿了兩件厚實衣裳,桃花見娘收拾好,一家五口站起身便要走。錢大郎見後娘真撒手不管家裡,頓時急了,跟著追到門口:「那這家裡咋辦啊,咱家的雞和豬咋整啊?」
她在打量大河村的村民,大河村的村名也在看她,一群婆子婦人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原來這就是衛大虎的岳母,他媳婦桃花的親娘?咋看著怪年輕的,一身白皮子,和桃花一樣,長得都怪遭漢子惦記的。
「錢家的事,你一個出嫁女……」
趙素芬抬頭看向女婿,衛大虎立馬介紹:「娘,這是我大舅母,我舅家姓陳,您看著稱呼就行。」
趙素芬是頭一遭來大河村,王大娘娘家便是大河村的,她當時上門來給桃花說親,她念及王大娘的為人,對她口中的衛家除了貧窮了些、他們父子都是頂好的人這句話深信不疑,也沒有親自來大河村打聽過衛家父子的情況。除了抽不開身的原因,更重要的還是被女兒的婚事急上了頭,生怕她被自己的名聲妨礙,一年年拖下去,最後拖成了老姑娘,只能嫁給鰥夫當填房,或是像她一樣給別人當後娘。
錢大郎臉上笑容微變:「桃花是不是有啥誤會?咱沒有落下娘,是娘自個不願去啊。」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褲腿,他剛買的酒?!!!
趙素芬聞言臉上全是笑,她女婿叫她娘呢,當著他大舅母的面這般叫她,自然是代表親近的意思,她心裏暖洋洋的,半點上門做客的生疏都沒有了,反手握著陳家大舅母的手,與她親熱道:「親家母這個稱呼便極好,聽著親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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