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和娘正在院子里摘菜，老遠就聽見路那頭傳來聲音，起身道：「我去灶房看看飯煮好沒，他們回來了。」結果剛站起身，衛大虎便抱著狗子沖了進來，那陣仗老大了，把桃花和趙素芬嚇一跳，還以為狗子在村裡受了傷，正要開口問，就見他抱著狗子往茅房鑽。
他越錘，陳二牛心裏越舒坦，敢抬頭了，會張嘴說話了。
衛大虎氣笑了，乾脆和他明說：「因為他想當皇帝！」
他帶上了兩個妻弟，帶上了兩個舅舅家的兄弟，若說這村裡還有誰讓他放不下，那就只剩一個陳二牛。
「吃飯啦！」桃花站在院子里叫他們，不曉得他倆在偷摸說啥，已經在那裡待上好一會兒了。
「二牛，咱倆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和親兄弟也沒差了，有些事我不想瞞著你。」衛大虎先是說了自己前幾日去縣裡賣了幾張皮，然後說了在縣裡的見聞，「咱們定河鎮偏僻，我們又是鄉下泥腿子，等閑沒啥事兒連鎮上都不會去，消息自然不靈通。我們眼下還在過安生日子，瞧著和往年沒啥區別，但這一切都不過是那還未丟到河面的石頭，表面瞧著平靜罷了。」
甚至連三叔公家，他都沒有考慮過。
衛大虎便不說話了，再說他二舅要打人了。
方秋燕只顧著和她推搡著樂，嘴巴閉得老緊，半點口風不漏，在山裡建房子這事兒是秘密，能從任何人的嘴裏說出來，但就是不能從她的嘴裏說出來。
既然如此，那除了躲，再沒有別的辦法。
「進門就找事干，再沒有比你更勤快的媳婦了。」桃花說著頑笑話。
要開始往山裡走了。
天老爺誒，咋這麼好喝啊。
衛大虎臉上露出一抹笑，大掌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可別說這些話了，我是要你發誓？我只要你腦子清醒，啥事該干不該干，心裏要有數，別關鍵時候糊塗。這頓羊肉湯鍋你就放下心喝，吃完這頓飯，等山上雪化，路好走些，你就和我進山去，建房子的傢伙什都是現成的，就在我爺那屋旁邊我還留了塊空地，到時候我給你搭把手，你把房子給建起來。」
陳二牛點頭，吶吶道：「那你現在和我說……」
衛大虎和二舅他們過來時，他正站在狗剩面前說他玩不起，哭啥啊哭，規則就是這樣的嘛，願賭服輸唄。那混賬樣，欺負比他小的娃子理直氣壯得很，氣得陳二舅隨手撿了根樹枝追著他打，村裡人看著他們又是一通哈哈大笑，好不熱鬧。
沖院里的人擺擺手，衛大虎放棄和他長篇大論分析了，恨鐵不成鋼道：「我就和你說幾件事，第一個是上回跟你說帶大哥他們去縣裡幹活那事兒是假的。第二個是世道不好了，我們青州的辰王狼子野心想當皇帝，現在他還不敢明面上徵兵，所以在私下偷偷抓人，而等他能明面上徵兵時，我們青州就要開始打仗了，到時候我們誰都跑不了。第三個，也就是最重要的，我有條後路，你是我兄弟，我不願丟下你，我猜想你也不願去打仗，去了戰場就是九死一生，你若是沒了，鐵牛還這麼小，他們母子咋辦？」
大舅母上回便和老親家處的不錯，一來便坐一起摘菜聊天去了。
桃花指了指灶台，那裡放著呢，她笑道：「你還擔心廚子餓著啊？喝你的吧。」
「說話也不曉得找個好點的地兒，別以為現在是冬日茅坑就沒味兒，忒不講究了你們。」二舅一臉嫌棄，見他們要往灶房鑽，立馬站出來維持秩序。「自家人也不能插隊啊，去去去，都排最後去。」
陳二牛忙不迭點頭，沖他笑得憨憨的：「謝謝你了，hｔｔｐs://wｗｗ.heｔｕbｏｏk.coｍ.cｏｍ大虎。」
陳二牛抬頭看了他一眼，心說這不是廢話，他咋可能偷他家東西，搖頭：「不是。」
吳招娣也是不服輸的性子，伸手推她，笑道：「你最近這是幹啥了，力氣這麼大，都能和漢子掰手腕了。」
「我就問你，東西是你偷的不？」曉得他就是一根筋的犟牛，衛大虎直接問道。
看著擠擠攘攘的灶房，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娃子們乖巧捧著碗，大人則圍著灶台舀羊湯，瞧著便是一副熱火朝天的畫面，真讓人開心啊。
她前腳進灶房，後腳鐵牛和小虎便哼哧哼哧跑來，緊接便是落後的鴨蛋鵝蛋和一群故意放慢腳步的大人。人一齊，這僻靜的山下小院頓時熱鬧起來，大傢伙進門又是好一番親近，都是熟人，也沒搞客套寒暄，就是小輩挨個叫人，尤其是對趙素芬，一口一個嬸兒，嬸兒是稀客，歡快親熱的不得了。
羊肉的香味兒從灶房裡飄出來，老大一鍋。
「咋可能讓他們曉得。」和他訴說了一番，陳二牛自己都沒發現他心頭一直緊崩的那根弦在不知不覺中鬆了，他咧嘴笑，「就上回吃殺豬酒險些說漏嘴外，這事兒我一隻爛在肚子里，除了招娣和我，連鐵牛都不曉得。」
「啥？」衛大虎一時沒反應過來，狗子急得嘴裏直哼哼，雙手捂屁股，他這才猛地明白過來，大笑著彎腰一把撈起他，正好陳二牛和吳招娣也過來了，他揮手招呼上一群娃子，「滿倉，鐵牛，鴨蛋鵝蛋，我們來比賽誰先跑到山腳下！」
這就是憨人能問出的話，衛大虎瞪道：「動動你的腦子想想，除了那個辰王還有誰？」
「那可不，滋味美著。」二舅把碗往他跟前遞了遞，不是讓他喝，就是是讓他瞅瞅，「就說你媳婦廚藝好，也不曉得她咋熬的，瞧瞧這湯，奶白奶白的，鹹淡正好。一勺下去，蘿蔔骨頭帶羊湯，再撒上幾顆蔥花和一小搓芫荽，哎喲喂……」他說著便嘬了一口，美得長嘆一聲。
說到這裏，他又垂下了頭，搓了搓手，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漢子，能說出這些話已很是不容易了：「可我到底是個人，不是老黃牛，也有私心，就說農忙時，不管他們老兩口咋撒潑打滾，我都是先忙完自家的活兒，才去忙他家的。我雖不聰明，但也曉得啥是最重要的，我和招娣鐵牛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姐夫！」狗子玩得小臉紅撲撲的，夾著腿跑到他跟前，「我們回家吧，想嗯嗯了。」
他緩了口氣，繼續說道：「如今無論是鎮上還是縣裡，已然亂了，物價瘋漲，百姓沒有糧食吃，人人惶恐，糧鋪門前骨瘦形銷，拿著銀錢都買不著一粒米。青州內亂，但咱上頭那位什麼王爺卻野心勃勃，控鹽掌糧抓人，那官道上，日日都有私兵扮做土匪掠人，無論家屬如何去縣衙報官都沒用，明眼人都曉得他們是被誰抓了去。」
陳三石今兒一大早便進了山，忙活半日連根雞毛都沒撈著，結果一下山看見狗子他們正在村裡烏拉拉打雪仗，快樂的不得了，他立馬便加入進來，把狗剩他們的雪人砸的稀巴爛，惹得一群娃子仰頭嚎啕大哭。
老大一頭活羊，鵝蛋最小，還學它叫聲，咩個不停。
「那可不，我今兒可是空手來的，啥都沒帶，可不就得勤快些表現，不然待會兒都不好意思喝湯吃肉。」吳招娣本就是個爽朗性子，在家中會猶豫該不該上門，如今這都來了，自然沒做出那些扭捏做派。
「你們這……」桃花下意識跟著往前走了兩步。
衛大虎和_圖_書原本還能穩住，這會兒是半點不成了，隊倒是不用排，人人手裡都捧著碗，連老實排隊的陳二牛都端上了。
衛大虎接過，鼓起腮幫子吹了吹灰塵，聞言樂道：「舅娘舅母都一樣喊。雞蛋就別拿了，家裡有，拿些菜就成，就稀罕您種的菜，又大又水靈。」
「我記得你家有個鍋子，借我使幾日。」衛大虎就跟進自己家一樣，半點不客氣，曉得這種事兒和舅舅說不算數，還得找舅母，於是張嘴便喊：「舅娘……」
「羊湯好喝吧？」衛大虎沒去排隊，排啥啊，他有個貼心媳婦，哪像他二舅，還要自個拿碗去舀。
他不讓拿，但這事兒不是他說了算，二舅母沒把籃子里的雞蛋撿起來，直接掏出鑰匙關門。二舅見此一拍大腿起身，拎著籃子就走：「你管我們拿啥，拿上了就吃。」
「謝啥，反正再不許惦記那些破事兒。」倆人說開，衛大虎心裏也覺得暢快，沖他樂，「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婆娘若心軟，我可就把你們一家三口丟下山，你也別怨我。」
衛大虎嘿笑一聲，這才低頭抿著碗邊兒吸溜，入口的熱湯鮮美濃郁，喝著不覺得膻，但聞著卻有一股濃郁的羊膻味兒，若是不好這口的人，怕是會嫌棄掩鼻。
一行三人在村頭找到正在和狗子他們打雪仗的陳三石，這小子在山裡造了兩月，身體健壯不少，從外表看已經是個大小夥子，偏生這性子還是沒啥太大變化，在家安生了幾日，這又原形畢露了，整日不是拎著個水桶去河裡砸冰面挖泥鰍釣魚，就是去山裡頭下套子抓野雞。
陳二牛抿唇，他咋可能聽不懂，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會兒腦子最清醒：「大虎，你就是我親兄弟，我謝謝你願意拉我一把，我陳二牛不對天起誓，我就對你起誓，若我不識好歹，做出啥對不起你的事兒，就叫我陳家絕後，全家不得好死。」
「不回去了。」他說，「過幾日吧，就說狗子鬧著不走，要在姐姐家耍，多走幾趟，慢慢把家中值錢的東西都拿過來，回頭全拿去山上。
當然，得是嘲諷的語氣。
所以他這次把娘她們接來，就沒打算再讓她們回去。
在他的奮力奔跑下，狗子可算是把肥料都拉進了自家茅坑。
好在這滿院子就沒有一個聞不住的，四面八方都是滋滋聲，急得還沒吃上骨頭的小虎上躥下跳。
「嗯。」衛大虎說了叫陳二牛進山建房子的事兒，「回頭我們也要慢慢把家裡的東西往山裡挪了，衣裳被褥傢伙什，一次拿些，免得到時候慌亂。」
陳二牛腳底板陣陣發涼，他說物價瘋漲，他心裏還沒啥感覺，反正他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幾回鎮上，他是饅頭都捨不得買一個吃的窮鬼。何況家中有糧食，只要不是日常所需的鹽價漲到吃不起的地步，他心裏觸感都不咋深。可一聽外頭在抓人，抓人啊，幾十年前外頭打仗徵兵也是四處抓人，這可比什麼物價瘋漲能嚇唬人多了。
所以這事兒，也就是衛家父子不計較，若是他們打上門，在村裡都是有理的。
小娃追大人，大人追小娃，還有墜在最後頭被親爹揪著耳朵教育的陳三石，那場面又亂又好笑。
別看只是幾捆柴，但小偷小摸在村裡最招人忌諱厭惡，衛家越是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他就越覺得沒臉和他們家來往，畢竟那是他岳父，偷的是他們親自擔來的柴火。
「那娘她們……」
不跑不成啊，再不跑狗子都要拉兜里了。
「那你們兩口子日後還當吳家的老黃牛嗎？還管他們嗎？」衛大虎繼續問。
「從小就是這德行，和圖書你和我誰跟誰，別說幾捆柴，就是更金貴的東西，幾塊肉，幾隻雞，他拿了也就拿了，只要你心裡頭明白這事兒不對，沒瞞著我，仔細和我說明白，難道我還能因別人的錯怪在你頭上不成？」倆人站在院牆後頭，挨著茅房的位置，眼下就他們兩個，啥話都能攤開說。
「好啦好啦，我的錯。」桃花討饒，「我去看看飯煮得咋樣了。」
他不去打仗，他不能去啊！他家鐵牛還那麼小，還有他婆娘，看著老厲害潑辣一人，其實也會在受委屈的時候躲著人抹眼淚，他們家不能沒有他。
米飯已經煮好，桃花正在瀝米蒸飯，吳招娣進來了，二話不說挽起袖子便開始幫忙。但也沒啥可幫的，今兒不像上回辦殺豬酒，一盤盤菜，又要切肉又是砍骨頭又要備佐料，今兒是啥都不用忙活，鍋中的羊肉羊雜羊蝎子，還有後頭丟進去的羊排，都是焯過水后燉上的。如今米飯也瀝了出來，只等著待會兒把切好的蘿蔔放下去，再燉上一會兒，等米飯蒸好，那就能吃了。
「你的呢？」他端著碗沒喝，而是看向媳婦。
衛大虎點頭，還不算傻。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重的毒誓，他拿了全家人起誓，包括他最疼愛的兒子，和最護著的婆娘。
陳二牛抱怨了句，看著衛大虎道：「我就是想說，啥妹子妹夫，雖然有點血緣，但關係還沒咱倆親。何況我岳父岳母做的那些事兒，真不能一一拎出來說，寒心的很。以前招娣顧著血緣親情，啥事都退讓，我也心疼她，都聽她的，可這回她是真傷得狠了，私下也和我說這輩子和娘家親緣淡薄，日後就不和他們來往了，妹子妹夫爹娘，都不管了，只一心把咱自家日子過好就成。」
漢子們進門第一件事就去瞅板子上的羊肉，那色澤，那紋理，看得人是兩眼發光。媽耶，這可是整整一頭羊的，瞧那羊頭羊角。這啥羊啊，角這般粗大，羊腿也長，肉更是多，整整一頭羊的肉卸下來全都放在板子上，羊排瞧著少了一半，但聞著灶房裡飄出來的香味兒，少的定都在鍋里煮著呢！
不過她也沒去外頭坐著聊天，乾脆就和方秋燕一道擠在灶膛口燒火。燒火哪兒能用著兩個人啊，方秋燕便撞她胳膊，故意擠她，險些沒把她給顛地上：「先來後到曉不曉得，和我搶啥位置，自個去外頭耍。」
「你們說啥呢，在後頭待老半日。」桃花看著院子外頭拉著媳婦說話的陳二牛。
陳二牛皺眉，猶豫了一下后，道：「我曉得你是啥意思，我陳二牛是不咋聰明，人蠢笨，我自問這些年也做到了一個女婿應該做的事兒，我半點不虧心。若是沒發生這件事兒，你問我管他們不，我肯定點頭說管，不管他們咋不好，到底是我婆娘的親娘老子，底下的妹子都嫁的遠，我又是大女婿，就在村裡挨得又近，平日里幫著幹些活兒，我沒二話，我也樂意孝順他們。」
鬧明白他們這是在急啥，桃花笑得不成，見他手上還拎著鍋子，接過來道：「這東西我可得好生洗洗，這可是沾了『味兒』的。」
「就是把你當兄弟，想相信你，不忍心看你未來真被抓去打仗填屍坑。」衛大虎說，「我說我心眼小，是真小，只能容得了你們一家三口，多一個人都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桃花攥緊了碗，今日他回來便忙活，他們一直沒找著機會說話，她是不曉得如今外頭是啥情況的。但眼下也不用他細說，她都明白了，都已經開始琢磨往山裡搬家了，形勢咋可能會好。
衛大虎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家存糧的hｅtuboｏk•cｏm.ｃoｍ地兒，你岳父岳母曉得不？」
鄉下便是如此，甭管在外頭肚子多疼，多著急，都得夾著腿把肥料留在自家坑裡，堅決不能便宜了外人。
他想到媳婦說吃鍋子，如今羊殺了，肉也到位，可鍋呢？險些把這最重要的東西給忘了，他家是沒有鍋子的，但二舅家有一個，好像是大丫姐嫁人後頭一年回娘家帶的，她婆家小有家資，這稀罕物件算是她拿回來孝敬爹娘，也表示她在婆娘過得好。
「大虎，大虎我，你有啥後路，我先謝謝你和我說這些，你……」陳二牛腦子一團麻亂，已經語無倫次了，只曉得緊緊抓著衛大虎，他是憨，但也曉得大虎願意和他說這些，定然是願意帶上他的，就是不曉得有啥顧慮。
趙素芬聞言笑罵：「你可別逗趣了，回頭使著心裡頭都不得勁兒。」吃著鍋子想著茅坑，那畫面可別提了，虧她說得出來。
滾燙的碗一入手，衛大虎的心立馬便安穩下來。
「他抓人幹啥啊？」陳二牛還是鬧不明白，在他心裏，王爺那種天上的金貴人物，要多少伺候的人沒有，只要他開口，多的是人願意給他當奴才。
他頓時是冷汗直冒，結巴道：「青天白日的，誰，誰有這麼大胆子在官道上抓人啊？」
被他戳破，陳二牛撓頭嘿嘿笑，倒也沒有否認。
「什麼，他想當皇……」陳二牛驚得拔高音量，被衛大虎一腳踩熄後頭的話。
陳二牛笑了笑，點頭應了這話，他媳婦就是比他聰明。雖不曉得他問這些幹啥，大虎從來都不是喜歡過問別人家事的人，但他還是明確道：「我不當老黃牛了，也不再管他們，都有手有腳，自己過吧。」
桃花心頭一擰，這是已經要開始搬家了呀。
陳二牛一個勁兒點頭，咋可能怨他，關乎全家生死，指不定他婆娘比他還心急呢。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們兩口子這些年已經做到無愧於心了，在生死存亡面前，他們自己的家永遠高於娘家。
他一進去，桃花便笑著遞給他一碗已經放了蔥花的芫荽的熱湯，裡頭還有蘿蔔的一塊羊蝎子。
他是和三叔公親，但和三叔公的兒子孫子關係泛泛。叫他們家囤糧，已是他所能做之最，更多的就沒有了。
「外頭的事兒和山裡的事兒。」衛大虎靠著灶台，這位置老好了，扭頭就能拿著勺子，還排啥隊啊，他就是第一個！
一群娃子哪裡見識過大人的險惡用心，鐵牛勝負欲旺盛，連爹娘叫喊都不顧，和四條腿的小虎一起，埋頭哇哇大叫著朝他追去。鴨蛋鵝蛋要小些，尤其是鵝蛋，哪兒跑得過他們，眼看著哥哥越跑越遠，他追不上，扯著嗓子就開嚎，還倔強不要大人抱，邊哭邊追邊嚎。
夫妻倆沒出去，就在灶房裡喝羊湯說悄悄話。
衛大虎點頭：「你媳婦是個腦子清醒的。」
「還有上回，你說外頭不安生了，要偷偷存些糧食，我不怕你生氣，我和招娣私下和妹子們遞了信兒，也提了一嘴，可沒人願意聽，妹夫們還笑我憨實。憨實，不就是說我傻的意思？都是連襟，我好心好意給他們傳消息，他們不領情也就罷了，還當我真傻聽不明白，這麼說我。」
寒冬里，小娃子們被凍得臉蛋發紅，一個個恨不得把腦袋都縮進衣裳里，可就是這麼一碗有滋有味的滾燙羊湯，他們用小手顫巍巍捧著，一邊吸溜鼻涕一邊喝。
灶頭上確實沒啥事兒干，蔥花芫荽辣子都是切好的，全都用碗裝著，半點能叫她插手的地兒都沒有。
「他是我岳父，他偷東西，偷的還是你家，我，我沒臉。」陳二牛一抹臉，他腦子是不咋靈光
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也不傻，曉得這事兒鬧出去怪丟臉的，衛家曉得是咋回事兒也沒聲張，那老兩口也不敢說，敢偷獵戶的東西，誰知道都得誇上一句「有膽色」。
「二牛，我也不和你繞彎子，我明說，我這人不是啥老好心的人，也沒有拯救世人於水火想法，經了周家打上門一事，我對村裡人寒了心，連囤糧這事兒都沒露出半點口風，所以山裡建房子這事兒，我是瞞著所有人的，包括你。」
「你知道我們家是獵戶，我爺我爹我，當年我爹從山下下來，這些年雖然住在山下，當我家在山裡有老屋。前些日子，我就是帶著大哥他們去山裡建房了，我家，我岳母一家，我兩個舅舅家，幾家人一起。」這也是衛大虎深思熟慮后才決定對他坦言，就像他所說，他和陳二牛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當初周家人打上門，除了他，陳家再無人站出來，之前是只想著存糧，但這回去縣裡看到外頭的情況，在他看來，青州打仗是遲早的事兒，只要打仗，必定是徵兵，若是一戶出一個男丁，他和陳二牛必定都是要被征走的，還有陳三石，只有大哥和二哥能擇其一。但無論是誰上戰場，那後果都不是大舅母能承受的，何況是這等名不正言不順的徵兵，他必是不願。
「姐姐你不要過來！」狗子一張臉憋通紅，不成了，快憋不住了，粑粑到門口了。他一把抓去姐夫的衣裳，他姐夫是個貼心的，一把扯下他褲子，把他往地上一放，隨著一聲噗噗響，衛大虎捏著鼻子從茅房鑽了出來。
好在二舅他們還沒走，二舅母正往籃子里裝菜和雞蛋，二舅看見他就樂，坐在屋檐下翹著腿：「你不是去叫二牛和他媳婦了嗎，咋又過來了？」
和大人們不同，娃子們對已經變成肉塊的羊沒啥興趣，進了院，他們首先是跑到灶房門口一個勁兒聳動鼻頭嗅肉香，一個個雖口水滴答，但都懂事，沒嚷嚷著要吃，由拉完臭的狗子帶著，都去角落裡看羊。
兄弟倆對著一通樂，樂完，衛大虎正了臉色。他這樣，陳二牛也收了笑，直覺他要說啥大事，心裏不由有些緊張。
陳二牛下意識伸手攥住他結實的臂膀，手指崩得老緊，可謂是談打仗而色變。無人不懼打仗，無人不懼徵兵，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漢子，叫他插秧割稻干農活，他哼哧哼哧跑飛快，但叫他打仗，媽呀，兄弟你有啥後路，可千萬記得帶上我啊！
她們在灶房裡鬧得歡，正好衛大虎也在說這事兒。陳二牛不愧是憨子，比他媳婦差遠了，那臉皮子是從家裡便紅著，一路走到衛家，就跟個小媳婦似的，進了門就埋著腦袋，把衛大虎氣夠嗆，把人拉倒角落便往他身上錘了幾拳。
大傢伙都不講究，連桌子都沒擺，大人小娃排著隊，只有二舅這會兒已經喝上了，他端著碗站在院子里，吸溜得滋滋作響，那聲兒傳到衛大虎耳中，鬧得他五臟廟直打鼓。
桃花點點頭，輕聲道：「招娣挺好的，人也不糊塗，鐵牛也乖巧，招人喜歡。」
二舅母出來把籃子放下，聽他這般叫，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她是個寡言性子，不咋愛說話，轉身便去了雜物間，在裡頭一陣翻找，把沾灰的鍋子拿出來，也沒擦洗，就這般遞給他，沒忍住打趣道：「好些年沒聽到你喊舅娘了。」
還說下山相看媳婦，還相看啥啊，耍起來便啥都顧不上了。
「看來你也曉得他們靠不住，防著他們呢。」衛大虎伸手錘了一下他的肩膀。
「咩咩！」
從他們家出來，衛大虎又去了二舅家。
說完，連個數都不數，非常不講武德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