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有些茫然,正想問咋了,胳膊肘便被大舅母撞了一下。她立馬閉上嘴,扭頭瞅她老人家,大舅母沖她一頓擠眉弄眼。
「哎喲對。」大舅母一拍面子,瞧著懊悔得不成,頓時顧不上琢磨桃花那話還真叫她說對了,「這些日子忙忙碌碌竟是把這事兒給忘了,我還說明日掃塵。壞了壞了,還好你提醒了我,不然就衝撞上他老人家了。」
她偷偷瞅了眼坐在灶膛口燒洗臉水的黃婆子,都是上了年紀的婆子,咋人家啥都會呢?又是接生婆,還會做麥芽糖,這手藝隨便一個都能傳家了。
她自己的姑娘,她敢說沒有一點不好的地方,就連被一家子寵著長大性格也沒長偏,五官長得好,性子軟和,針線活兒也熟練,除了灶頭上的活計差了些,真就沒有一點能叫人挑剔的。
桃花往三花她們那頭瞧了眼,沒啥她能幫忙的,倆姑娘頭挨著頭小聲說著話,相處挺好。她繞到大舅母旁邊的小馬扎坐下,雙手對準灶膛口烤火,隨口問道:「咋沒看見黃嬸兒?」
桃花見此不再鬧他,掀開被子,穿好衣裳褲子下了床。頭一遭懷孕被家裡人當個瓷娃娃對待,這不讓干那不讓做,她也不由緊張起來,如今甭管幹個啥都下意識放輕手腳護著肚子,生怕自己一個不上心就傷到孩子。
桃花張嘴做口型,無聲詢問:咋了?
晚間兩口子躺在被窩裡,陳大舅見她樂呵呵的,還不解呢,用胳膊肘撞她:「你笑啥呢?趕緊睡吧,明兒早起把糖瓜準備好,臘m•hetubook•com•com月二十三,得祭灶王爺。」
上了年紀的婆子可受不了有未說親的姑娘男娃在自個眼前晃,拉縴保媒的心時時刻刻欲動著。
這樣子可不像沒咋啊,桃花琢磨了一下,見她老人家別彆扭扭的,有些回過味兒來,心下頓時一樂。
如今這山裡頭的,除了一個林爺爺,就只剩下劉稻草母女倆和他們沒啥「血緣關係」,甚至連親朋好友都算不上,頂頂的陌生人。許是性格的原因,黃嬸兒沒有稻草這般外向,平日里話也不多,家裡需要搭把手的活兒她就使喚稻草,若是沒啥事兒,她能一整日待在屋裡不出來。
寧可一個人待著,也不樂意往熱火朝天的灶房湊。
「那也不能一點都不照顧啊。」大舅母愁的很,她們母女也沒個依靠,就算沒恩,單單就說稻草這姑娘,又勤快嘴巴又甜,招人喜歡的很,說句不恰當的話,她不但惦記上滿倉了,還惦記人家稻草呢!
驟然換個環境,習慣不同,人不熟,估計哪兒哪兒都彆扭的慌。
就這點弱項,眼下都能慢慢學起來,等再過個一兩年,姑娘五官徹底長開,也就是在山裡頭沒個外人,若是在村裡,她家的門檻都要被踩爛。
這會兒正忙著呢,三花和稻草在摘菜,娘和二嫂在忙活灶台上的活兒,煮飯炒菜啥的,大舅母也醒了,正坐在灶膛口燒火,裡頭倒是還有個位置,就是發閑坐著嘮嗑的,燒火哪兒用得著兩個人啊。
所以這年尾,日日都有事兒干,尤其是祭灶王爺和掃塵日,日子可不能搞混了,不吉利。
大舅母夾著火鉗的手擺了擺:沒咋。
「我娘她,她……」劉稻草支支吾吾。
「行。」大舅母湊上去瞧了瞧那個罐子,裡頭的麥芽糖是用剪裁好的油紙一個個單獨包好的,滿滿一大罐,可不少呢。那夜大虎帶著她們母女倆進山,三石挑了倆大籮筐東西上來,瓶瓶罐罐老多了,她還尋思是啥呢。
臘月二十三祭灶王爺,二十四掃塵,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買肉……今年沒豆腐可凍,山裡買不著,肉也不用買,灶房裡掛著好些。不過往年不管咋樣都會意思意思買刀肉回來,習俗如此,除非實在不湊手,拿不出銀錢來才作罷。
「墊啦墊啦,娘墊的!」鵝蛋跟在哥哥後頭跑得嘎嘎樂,還不忘回表嬸。
晨間冷,她穿的厚實,原還以為自己是頭一個起的,沒曾想推開屋門就看見灶房門開著,灶膛口火光忽閃,竟是有人比她還早。
娃子們精神頭好得很,臉紅撲撲都玩出了汗,她也沒讓他們收著些,喜歡瘋跑玩鬧那就開心耍,出了汗墊個汗巾便成。
這事兒指定得黃,還是別想了。
大舅母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嘀咕道:「我就想著如果沒她們母女,咱家姑娘怕是要丟命,這是救命的大恩,我們陳家人得好好對人家。心頭這麼想著,就哪兒哪兒都惦記,吃飯給她夾菜,燒火想帶上她,就擔心把人冷落了……照你這麼說https://m•hetubook.com•com,是我熱情過頭,反鬧得人家不自在了?」
「來坐這兒。」大舅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著說,「還是灶房裡熱鬧些,人多幹活兒有勁兒,還能嘮嘮嗑。」
「我娘在屋裡納鞋底呢。」劉稻草扭頭說一句。
二十七還要宰公雞,家裡好幾隻公雞,隨便拎上一隻宰了就成。二十八發麵,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就是除夕,做上一桌豐盛的飯菜,全家守夜樂呵。
一覺睡到傍晚,桃花睜開眼時都有些分不清時辰,不曉得現下是天黑還是天亮,只隱約聽到窗外響起娃子們的跑跳聲。
就他們家三石,憨包一個,也沒啥優點,雖然自家人不嫌棄,但這事咋說呢,大丫算是和離歸家的姑娘,何況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就老二家這條件擱村裡,媒婆敢上門說親都能被女方家拿著笤帚趕出去。
「就在院子里跑哦,不準跑去外頭。」
一次兩次就罷,次數多了,愛避著人的習慣自然會給別人不一樣的想法,大舅母心頭定會尋思黃嬸兒是不是不樂意和她們處,她又是大丫姐的救命恩人,陳家對她們母女只有說不完的感謝,咋可能會有不滿?察覺到她迴避的態度,估摸著大舅母心頭還揣揣不安,覺得是她們哪兒沒做好。
沒想到啊。
「後背可墊了汗巾?」她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心裏揣著事兒,白日又眯了覺,隔日天還未亮,大舅母便起床了。
屋內也說不上暖和,可門一開,寒風撲面而來時,又感覺屋內真暖和,強忍著犯懶的m•hetubook•com•com衝動縮回去,她繫緊兔毛圍脖,把門扣上,看著在院子留跑來跑去不曉得在耍什麼樂的狗子他們。
她心頭嘆息不已,真是越琢磨越覺得三石配不上稻草。
桃花捲吧卷吧柴火,遞給她,笑道:「我也不敢肯定說是不是,就想著若是誰一直惦記著照顧我,一日兩日還罷,時間一長心頭指定受不住,彆扭得慌。」
桃花笑眯眯收回目光,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自己這段時日視力好了不少,這會兒天都暗了下來,卻還能看見大哥他們在林子里鋸木頭,招娣也在,也不知他們啥時候醒的,忙活了多久。
「好。」桃花連忙應了聲,跟在她身後進了灶房。
等倆姑娘前腳出了灶房門,桃花立馬湊到大舅母面前道:「您可千萬別想岔了呀,日子還長著呢,咱不能把黃嬸兒她們母女當成『客人』去處,就把她們當成自家人,黃嬸兒樂意一個人待著,就讓她一個人待著,只要她自個舒坦就成。您別老想著不能慢待她,啥事兒都顧忌,這般她心頭彆扭不說,您自個也不自在。」
滿倉她還能惦記惦記,心裏半點不虛,雖然自家姑娘要大些,但那句俗話說的好,女大三抱金鑽,姑娘家大些咋了?不妨事兒!
黃婆子和趙素芬正小聲說著話,瞧著聊得還挺好,她一進去,趙素芬便朝她揚了揚手頭的糖罐子,笑著說:「瞧,稻草娘自個做的麥芽糖,竟是不曉得她還有這個手藝。既然有麥芽糖,就別費勁兒做糖瓜了,咱再包些餃子,三牲齊活不了,就殺只雞罷?https://www.hetubook.com.com或等他們醒來,叫他們去溪里捉條魚回來也成。」
衛大虎還在睡,她瞅了會兒他的睡顏,突然伸手摸了摸他下巴,這些日子沒工夫拾掇自個,胡茬長到都不扎手了,瞧著邋裡邋遢。她就著昏暗的光看了他好一會兒,可能是真累著了,鬍鬚都被拽下兩根來,愣是沒醒,翻個身繼續睡。
大舅母又愁又糾結,但到底是聽進去桃花的話了,晚間吃飯時,她沒再故意挨著黃婆子坐,也沒對人家過分熱情照顧,不主動夾菜舀飯,黃婆子反倒是肉眼可見鬆了口氣。
可稻草不同,她惦記這姑娘都覺得對不起她。
她心裏不敞亮,惦記人家姑娘,心裏發虛,面對黃婆子時可不就下意識想照顧人家,哄著人家?
「站那兒幹啥,不冷啊?」趙素芬抱著一捆柴火從後院繞過來,見她站那兒吹冷風,笑著搖了搖頭,「進來幫著燒火。」
三花她們把菜摘完,灶房裡沒啥活計了,二嫂就讓她們去把林子里的人叫回來,準備擺碗筷吃飯了。
「屋裡多冷啊,咋沒叫她來灶房,這裏又暖和又熱鬧。」桃花笑著說。
就好比貴客住在你家,對方表現出哪兒不自在,樸實的人只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會覺得客人不對。
「曉得啦!」
不熟悉是一個原因,還有個估計是因著家裡漢子太多,甭管是老的少的,烏泱泱一群,就連底下一連串的娃子都是調皮的男娃,她們自家人覺得家中熱鬧,但她們母女這些年相依為命,怕是早已習慣清凈。
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有這個自信,所以她敢惦記滿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