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孤王頭上長青苔
第123章 天命(一)

方白鹿渾身冰涼,甚至有點想吐——心情的惡劣影響到了生理。
他抬起頭,食指直直指向頭頂的天花板。
方白鹿爬上櫃檯,踮起腳尖。他盡量延展身體,用手指捅向鋁扣板的吊頂。觸感既油且黏,霉斑與匯成毛絮的灰塵從天花板的邊沿,一路蔓延至中心。
她的聲音中帶著明晃晃的討好:雖然還沒面試,也沒入職;但身無分文的二妮已經欠了方白鹿一筆診療費。
「那個,頭家……」
他回想著觀想中的店老闆邊指著頭頂,邊說的話:
他搖搖頭,將身子探出櫃檯:
「觀想里見到的是這柄刀嗎……」
「兩柄環首刀?果然是雙刀嗎……」
沒有空洞夾層,也沒有觀想中見到的玻璃門。
他站起身,煩躁令方白鹿將問題換了個方向:
「機器。」
「你回去坐著。等等動兩下傷口破了,還要再找個郎中給你。」
對於一個前公司員工來說,她的諂媚手段稱得上粗糙。
方白鹿來不及記下一瞥間的所有細節,只能憑藉大致的印象進行判斷。
方白鹿抓緊了新的肩膀,掌心與手指將「墨家子弟」夾得吱吱作響。他想高聲咆哮,卻只擠出低低的嘶叫:
方白鹿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可是別的不說,這廉價吊頂的強度確實難以承受觀想機的重量。
「樣式和長度好像差不多。其他的呢?不行,記不起來……和圖書
「做夢是什麼意思?!我看到的都是什麼!」
刃體反射出的亮光刺得他兩眼發酸,但方白鹿仍然盡量撐起眼皮,搜刮著記憶的碎片。
「用什麼?這裏連根毛都沒有啊。果然,那只是種幻覺吧……」
二妮搖搖晃晃,又拖著傷體湊了過來。她臉上掛著不好意思的誇張笑容:
「『頭家』……閩南語里『老闆』的意思。」
「跟現實差不多,但又有些不一樣。」方白鹿把雙掌蓋住臉,指尖在眉角上摳動;「不是現在,也不是過去——」
與往常無異。
「那個再說。二妮,你只有這一柄刀吧?不……」
「未來,就像見到了某種未來……」
方白鹿越聽越不對勁,揮手打斷她牛頭不對馬嘴的湊數回答:
方白鹿沒有想到自己的聲音會有一天如此尖厲且咄咄逼人,但他情不自禁。
方白鹿把大拇指放在嘴邊,用門牙啃咬——聰明葯的效果業已褪去,他感到焦慮:
「恭喜,老闆。不管你在夢裡見到了什麼,那都是你要順應的天命……」
「停停!我說的不是那種。怎麼說,就一些似是而非的現實。」他謹慎地挑揀著詞語,以表達在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像是……將要發生的噩兆?」
一柄刀刃已經折斷;一柄有著金紅的配色,還發著怪異的人聲低鳴。
這不能證明什麼,他本來就有https://m•hetubook.com•com對脆弱的天花板有所懷疑。
「您拿我的刀要幹什麼呢?它不能賣啊,賣了我就沒法替您砍人了。醫藥費這些可以先拿我的工資頂一下嘛,哈。」
撲!
他們圍著床墊,過家家般用包裝箱堆出一個簡易的餐桌——二妮喝起營業液比抽水泵的功率還強,自己拿下來的營養液都被幹了個精光:
方白鹿揉了揉因強光開始溢出淚水的眼睛:
但眼前的長刀光潔如新、安安靜靜,根本看不出有將要斷裂的痕迹。
本獃獃站在一旁的新忽地出聲打斷:「老闆,你是用機器做的夢嗎?」
他用雙手拎起長刀,走向櫃檯——那裡有平日鑒定物品時用的鑒寶燈,方便下一步的比對。長刀遠比自己想象中來得還要沉重,就像是懷抱著喝醉的小孩。二妮的人造經脈功率或許還要超過自己的想象,能讓她自如地揮舞這駭人的武器。
「觀想的時候,那個……那個店老闆就站在這個位置。」
方白鹿拿起蓮蓬頭也似的燈管,仔細檢查著長刀上的每個部件。
「把機器連進靈竅,然後——」
「有是有……如果太久沒玩模擬器,我會做一些怪怪的夢,都特別真。頭家,你是不是身子憋久了?我之前買了盤叫什麼《俊俏年下——》」
常人失去了主要肢體,要在長時間的復健與適應后才能恢復行動和_圖_書的平衡——就算安裝了義肢,也是一樣。
方白鹿多年磨練出的理解力,讓他得以理解新眼中所表達出的複雜情緒。
自己接手時,在牆上開了個小小的暗格用以存放前任店主的追思盒;因此對施工痕迹的有無還是極為敏感。
除了管道與通風裝置外空空如也,連只路過的老鼠也沒有。
「你會使雙刀嗎?或者……有沒有打算安裝雙刀的刀法?」方白鹿逼向二妮,緊緊盯住她的眼睛;「你只用一把刀吧?這麼笨重的武器,沒有快遞員會傻到帶兩柄吧?!」
「你們……做過夢嗎平時?特別真實的那種。」
他想舉起手,抓住二妮的肩頭用力搖動;但看見斷肢與包裹其上的水凝膠膏藥,方白鹿又把發抖的手指收了回去。
聽見他冷澀的聲音,二妮凸起嘴巴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走回臨時搭起的「餐桌」去了。
「你知……等等!」方白鹿打開「墨家子弟」中購物目錄,翻找自己的目標。他情緒太過激動,抖動的手掌險些將平板電腦打翻;「你說的機器是這種嗎?」
從她不時瞥向長刀的擔憂眼神看來,這兵器對她來說十分寶貴,或感情很深。
不過這並不重要,其他的例子已經足夠預示了某種不祥的徵兆。
正在整理「餐桌」的新茫然地站起身,走了過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跟這兩位難以理解情況的https://m.hetubook.com.com員工說這些。是為了宣洩情緒?還是要在這種交流與講述中梳理思緒?
方白鹿舉起手,模仿著觀想時看見的動作朝上指了指:
他轉過身,撩起半長的頭髮。後頸上是某種型號特別的靈竅,豎起的矩形方方正正,讓方白鹿想起前世自動售貨機的投幣口:
他好不容易戳開頭頂的硬板,順著店鋪昏黃的隱光朝其中窺去:
「頭家!您別動!頂上面的髒東西我來洗!」
在觀想中的玻璃櫃里,方白鹿看見了兩柄長刀:
但他也不想把觀想體驗和盤托出,這對於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多少益處。
或許兩者都有:這次觀想遠比那些生死追逐與廝殺搏命令方白鹿來得害怕。
方白鹿感覺被凍起的冰棍戳了下脊椎,遍體生寒。
他抓緊平板電腦,狠狠地懟到新的面前:
新搖搖頭。那雙眼中有些羡慕、有些感慨、又帶著說不清的悲憫與同情;難以想象這是來自如此年紀的少年:
方白鹿斜起身穿過擠在一起的貨架,走進店鋪的角落。二妮的長刀被新妥帖地擺在這,還墊上了幾層塑料紙。
「啊?啊、額?原來我是都拿兩柄環首刀,那樣砍人比較爽……」她被方白鹿的表現嚇得瑟縮了片刻,但旋即又鼓起胸膛;「如果頭家有要求的話,單單一把刀我也夠用!人就一個大頭,一把刀砍一條脖子,沒問題!」
屏幕中是台猙獰、巨大的觀和*圖*書想機,處處盤繞的神經管線像是某種經過藝術加工的蛛網。
二妮困惑地摳抓著脖子,似乎對這莫名其妙的話題有些不安:
這家店鋪從開張至今也歷經多年的風風雨雨,但方白鹿很確定這面牆從未安裝過嵌入櫃之類的東西。
自己的嗓子有點干啞,喉嚨也火燒似地疼。這或許是通宵不眠的後遺症。
「喂!小新,你過來!咱們開個會。」
牆壁用沉沉的悶響回應:與往常無異,那其中填充著混凝土與鋼筋。
「沒有那麼乾淨,舊一些。『阿塔拉』會用它來聆聽和做夢——」
她在前夜內臟受了創、肢體被斬斷、肋骨還有骨裂——第二天就能不需要攙扶獨自行走,簡直是個怪物。
方白鹿沒有查看新的呼吸器——那是植入物,不用手術無法取下;把眼睛湊到他臉前打量又太過古怪。
二妮叼著吸管,僅剩的單手抓滿乾癟的袋裝營養液,踉踉蹌蹌地朝方白鹿挪了過來。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二妮的兵器——之前她就用這柄刀為自己從塑體泡沫中砍下了黃五爺的狗頭。
「你用機器做夢了嗎……」
「有困難的時候記得用。」
方白鹿把耳朵緊緊貼住店鋪櫃檯后的牆壁,刺鼻的新刷油漆味令他有點頭暈目眩。他捏緊拳頭,四處敲動著。
但方白鹿沒有選擇這個詞。光是要將其說出來,就覺得沉重。
方白鹿結束觀想一路沖回到店裡時,二妮和新都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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