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文質狠狠抓動大腿,他能感到指甲沒入了肉里;這莫名帶來了勇氣:
「當然,主觀能動性很重要。你不願意接單的話,就等我們要動手了再走;保密需要,理解吧?或者留在這裏,幫我看兩天店——反正你也沒地方去。」
朴文質揚起眉頭,與那雙溢滿惡意的狗眼互相瞪視:
似是發覺了朴文質的心聲,精怪咧開嘴、露出威脅似的笑容:
呲——
朴文質手忙腳亂地接住店家老闆拋來的平板電腦——
「大概就是這樣,很簡單。這件工作你接不接?報酬你自己定,我不知道你的要價。」
店家老闆拋來一瞥,中斷了朴文質橫飛的唾沫:
「訂、訂金……我還想要別的。」
「這傻逼走神了!黃五爺一眼就看出來了!」
朴文質本想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話到了喉嚨口卻又吐不出來了——
「你只要這個作為報酬?還是當成訂金?」
店家老闆真的很忙。就算在手術的進行中,他也依舊不停地撥打著通訊、做著某些買賣——他看起來明明還算是年輕:
他急促地從嘴裏噴吐語句,像是心與口間打通了障壁:
「汪汪汪!嗷嗷!」
店家老闆的視線轉回血、骨、肉、皮、筋分離的左臂,平靜地陳述。
朴文質靠著身後的斷壁,坐直軀體。
兩道湛藍色的全息光線從那條大黃狗的眼洞里噴薄而出,在空氣中繪出線條勾畫的樓宇。
「啊?剛剛是在跟我說話?」
「之前是黃五爺能屈能伸。真以為是你的本事了?」
精怪不知何時躥到了朴文質的臉旁,胡亂舞動的長毛幾乎要戳上朴文質的眼球。
自己降服了這傢伙第一次和_圖_書,自然能夠鎮壓第二次。
精怪一扭頭、吐出長舌,已換了一副面孔:
朴文質前腳剛把這隻精怪拖進五金店,後腳它便醒轉過來——除去染上的血污,堪稱完好無損。
「破去禁制之後,到時候用許可權替我開門。放心,難度不大。」
沒有哪條小溪的水面上,會映滿五光十色的廣告。
店家老闆點點頭:
「……這份外包工作,就是這麼回事。接受么?」
但其實朴文質半點也沒聽進去。自己還處在人生的劇烈震蕩中,糊裡糊塗——
「那……我想要答案。」
在做這動作時,他的雙眼沒有離開朴文質:
那是座基底寬闊的高塔、下半部分既寬且粗;塔身則向上衝起——像是點在香爐中的一根粗線香。
朴文質攤開手,捂住臉:他自然知道這點。盯著這店家老闆這麼久,他早就認出這便是昨夜闖入異芝堂埋伏點的那個人。
「飛禽走獸,能辯多少經?」
朴文質沒把太多時間,花在考究廣告詞上;他抓了一把依舊震顫不休的胳膊,用目光追溯溪流的源頭——
很陌生:要做選擇的感覺,令朴文質覺得很陌生——多久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了?
他忽地合起痴張的嘴、抹去嘴角流出的唾液,咽了口口水——這是真正的大傢伙。
朴文質模仿著這種對答的模式出聲——這種對話,他不太適應。
「把需要的法具列一個清單。」掌中的平板電腦手感粗糙,本是透明的保護殼上現在刻滿划痕與污跡;「直接寫下來。不用考慮預算,按順手的來;我來買。」
嗡!
店家老闆說完,用嘴叼開麻沸針的封帽,隨手扎進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腿。
「嘴上是為了仁、為了義,其實一切都是——」
「是為了搶奪什麼東西?還是要偷什麼東西?」
自己的「射藝」似乎並沒有能夠完全鎮壓它的知覺網路:可能性更大的則是,這隻精怪在異芝堂遭遇的伏擊中選擇了假寐,只預留了坐標作為重啟的觸發鍵。
「為什麼?為什麼要去對這種……很大的……很大的東西揮刀?」
這是在進行著某種植入手術。
「我見過你的功夫,你不是普通的腳本小子。起碼那些改制過的攝像頭,都很不錯。」
「那……什麼時候動手?」
「有些事必須要做——因為我不做,便沒人做了;而且或許只有我能做得到。沒有人會替你保護你想要的生活。」
朴文質忽地明白,自己想描述的其實是那個名字——君父。
「到時候,場外會有一位駭客與你配合。他會集中攻擊目標防火牆的外沿,把受拘役的那些護法神將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針管里的指示格位飛速降了下去,這是朴文質看見他打的第五針麻醉品——
但接著,他又回過神:這不過是平平無奇的血漿,在反射並混合了窗外投入的燈火與夜光后、而誕出的產物。
與自身安危相比,朴文質更關心一些其他的東西。
「『冰鎮符水,養生通脈』……為什麼沒提好不好喝?大概是因為不好喝吧。」
「我要去炸掉顯應宮——還要殺掉在它後面的傢伙。沒有偷搶的打算,就單純要摧毀掉而已。」
「等我練完一門劍術……大概就是明晚吧。」
「這種環境,不怕感染嗎……」
「但他擅長的是遠程侵攻m.hetubook.com•com、圍繞節點周旋和鬥法;而目標的網路分為內外兩層,其中有物理隔離。」
「噓、噓!小黃,過來。」
他沒有撒謊。朴文質的親族中,有過口誦聖人之言、卻試圖掀起破壞與毀滅的叛逆。
它邊發出裝模作樣的吠叫,邊連滾帶爬地跳到店家老闆旁邊,翻起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不住扭動。
店家老闆敲了敲身後掛滿雜物的機器。一根光華流轉的神經管線從中延出,嵌入義體地後頸:
「愛裝死的精怪……真狡猾。」
「我會把有關於你的分工部分,重新說上一遍。不必擔憂,你可以在聽完之後再做選擇。」
「你、你……我懂了!我見過你這樣的人!你們以為可以撥亂反正,重還世間一個清明天,對吧?!可是你知道什麼是亂,什麼才是正么?!」
他眯起眼盯住朴文質,雙眸看不出藥物亦或失血過多帶來的暈眩:
店家老闆一提精怪的後頸——
它甩動毛髮,齜著凸出的犬牙——一滴涎水從嘴角滴落,在半空中由全息圖景化作散碎的色塊、湮入空氣。
「……為什麼?」
啪!
店家老闆剛進門時,望了少年很久;似乎是在打量他的身型、肢長。可最終只是無聲地收回雙眼,沒有多說什麼。
比如這位店家老闆蠕動不休的唇舌——
店家老闆偏過腦袋,緩緩搖了搖:
外貌可以隨意更改,舉止和氣質則不然。雖然朴文質常年浸泡在數字空間的訊息中——但是他依舊保留了敏銳的觀察力。
店家老闆坐在滿地的碎石與塵灰中,背靠著寶塔外形的機器。他左腿並起立住,右腿斜斜攤著。
朴文質雖然缺失在城市中的生活經驗和_圖_書,但來過吉隆坡的人,便不可能認不出這棟建築:那可是新馬來西亞首都的最中心。
「圖裡沒有顯示。但在它的下方,還另有空間——起碼我搞到的社工線報里是這麼說的。」
「你想多了,當然是為了我自己。」
店家老闆投來愕然的視線,似乎聽見了能讓場面發冷的爛笑話:
「你之前在『異芝堂』里吧。那段讓你發狂的影像,是我覆蓋到你的視覺信號上的。」
朴文質用雙手攏住膝頭,望著腳下:
「你沒聽。」
「啊……」
他已經換了一條褲子——破爛、過大、但足夠遮羞,不至於在千瘡百孔的心靈上造成二次傷害。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拒絕嗎?」
他下意識地回答,甚至還不小心帶上了羞愧的反問。
這家「方氏五金店」,便是它判定的安全之所。
因為店家老闆還在繼續:
他從未參与過這種活動。倒不是純然因為糟透的人緣;對朴文質來說,世上只有無夢的深眠:多餘的腦部活動,在童生時期便已通過應激訓練滅殺了。
「所以,在另一位駭客分散注意力的同時,小黃——你們已經認識,就不多介紹了——會帶你潛入內部,破去內網的禁制和符陣。」
店家老闆很配合地伸出手,抓撓著它的小腹。
心底深處,有熟稔的形象浮了起來:
「但最後的結果呢?」
店家老闆打了個響指,口中發出逗弄的聲音:
那裡有一條紅寶石融化而成的溪流,朝著自己潺潺流來。
「訂金付過了,你也做好工作的準備吧。」
這說明他是個合格的高麗人——受過的教育與訓練,讓朴文質無法在生活中產生忿怒的情緒。
「因為就該這麼做啊。」和*圖*書
「啊……哦,哦,是的。遵命?」
這是斜靠在櫃檯上的少年為他拿來的。
朴文質往後縮了縮:血流漫了過來,快要觸到自己的腳面。
一具義體單膝跪在店家老闆的身旁,擺弄著他的臂膀。有些像是在馬幫中見過的、正雕琢發光刺青的師匠——但就算要用古早的手法在軀體上紋製圖案,也不會流那麼多的血。
但此時,朴文質卻也覺得自己正處於某種幻夢裡。
他揮動雙臂,在身前勾勒某種看不見的龐然大物。
朴文質連忙偏開目光——他忽地想起童蒙的求學時光,被先生叫起答題、用電流刺|激身體的情景。
「聽明白了嗎?明白了就說『是』。」
這種答覆,朴文質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了:聽起來既十分遙遠,又近得讓人不適。
還是說,從來就沒有?
但除了空洞的羞恥、痛苦與不堪回首之外,他卻燃不出半點怒意來。
「是顯應宮!微機道學研究會的總部!」
這生龍活虎的諂媚姿態,完全不復之前毫無生命跡象的樣子。
「有意思,你竟然不生氣。但是如果有什麼東西對我做了類似的事,我會很火的。非常火,非常……」
「這就是目標。」
店家老闆向後仰了仰脖子,濕透的衣領耷拉著。那半是因為汗液、半是因為雨水。
店家老闆把手劃過空蕩蕩的顯應宮下,全息光線里的巨大宮殿依舊一動不動:
「你這個人,日子過得肯定迷茫得很。這樣:多發揮發揮自己的長處,也大概能摸明白到底想要什麼了。」
馬幫中的賊寇們會在夜深時藉助酒精與雙修模擬器相互入夢,拉進彼此的關係——多半是分享自己的夢中春情與理想建模,獨樂樂不如眾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