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鹿把吸入的煙氣從嘴裏吐出，用鼻子吸入，做了個「回龍」：
乒！
它是一套由四十九個問題、乾濕兩種認知學訊號、與模式思維表象象徵物所組成的嚴密程序。
胭脂的海浪湧向空室，掃過方白鹿、阿塔拉與木質地板——那本是來自爐中翻騰丹液的朱紅亮色，被鏡面反射而出。
腳掌的紋路忽地撕裂、綻開，露出四隻並排對稱、黑金相間的眼睛。
嗡！
轟！
是「蘭草」。
「白痴!」
它活動著五指，接著狠狠張開、直至皮膚綳起。投下的陰影蓋住了半片空室、弧光燈組成的星空模糊一片。
終於有低笑從鏡子的另一端傳來，悠長且嫵媚。那是阿塔拉的笑聲。
砰——
狂風慢了一拍，緊跟著卷過周圍、成了碎屏幕組成的風暴：
「老死，或者病死。肝癌吧，如果再來一次，我就不接受治療了。太痛了。」
本是巴掌大小的手機外殼，張成了一面長兩米、寬一點五米的薄薄雙面鏡，懸浮於空中。
嘩啦！
方白鹿感到自己的體溫正在升高，細汗匯成大滴的汗水，從後頸流下。
砰……
還未落地的安本抬起腿、撞上阿塔拉的前胸——膝頭直直沒進了胸腔里，倒如同胸骨包裹住了那頂起的膝蓋。
「只是心劍若要對其他人用，需要一個引子……」
而方白鹿，也未必還是方白鹿了。
砰！砰！砰！
這空室中，竟都是深色並打上蠟的實木地板——這份財力，令他難以想象；腳感，也是許久不和圖書見的奇異。
每一格由屏幕組成的方塊中，浮現出了周圍的情景。
接著，與方白鹿擦肩而過、撞破了靜止於空中的鏡面。
「嗬嗬……」
便可以解離、並刪除去大腦中的慾望：甚至連那些分泌出的激素或久遠的回憶、也無法再次掀起心海的波瀾。
「是那些願意陪著我的——」
她朝腳下努了努嘴：
明天的白晝、霓虹燈火消失時，他與阿塔拉都會成為僅剩應激機制、由血肉驅動的機器。
砰！
方白鹿看著那兩汪幽脆的深潭，嘆了口氣：
他猛地嗦了一口煙，濾嘴因煙捲快要燃到盡頭而滾燙。
她披著碳纖維製成的道袍，表面波狀起伏的陰陽魚將雪般飄散的鏡片們撞成碎末、灑到背後。
不知何時，五根腳趾向左右偏開、各自黏合，成了兩根衝天的犄角。
「因為我想。」
正對著方白鹿的阿塔拉沒有回話，只是歪過頭、似在等待下文。
下方接近腳跟的腳面生出條型的結締組織，接著變得淺淺的妃色、成了雙唇：
這個引子，便是自己相應的愛與欲——想要對方刪去什麼，自己便要付出同樣的代價。
拖得長長、毫無情緒與聲調起伏的人聲忽地響了起來。
此時此刻，方白鹿看清了眼前疲倦的男人：破爛的外套上滿是油膩的脂肪、肉塊與接近乾涸的血跡，眉角上垂著一塊不知何時沾上的腦組織、晃晃蕩盪。
她一手摘下面罩，夾在腋下：淡金髮白的短髮被汗液黏在額間，兩hetubook.com.com頰飛紅。
「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人中……任意選擇……你想……邀請誰……共進晚餐？」
塊塊木片噴泉般衝天而起。或許是眨了下眼：方白鹿覺得那拳頭早就再次砸了下去。
飛劍繞出精確的圓弧，趕上了下一次出拳的節奏——帶著無匹的衝擊，撞上了安本諾拉的肘后。
那是安本諾拉。
現在開始，直到一小時后，他都將不知快樂與幸福為何物——起碼，他的肉體並不了解。
「你是否……曾經秘密地……預感到自己會以……某種特殊的方式……死去？」
方白鹿撫過手機的外殼：受到顯應宮重重牆體的撞擊、與「靜水劍」高熱而形變的裝甲，層層向外展開、拋落，露出其下向外延展的顯示屏。
方白鹿隨著起伏的大地險些摔倒，但也避開了從下方飛起的碎石與木片。
「苦因心劍」，並不是揮舞長劍的動作集合。
……
「啊——啊——」
阿塔拉垂在坑外的雙腿，一下又一下地隨著衝擊而綳直、甩動。
方白鹿隨著意料外的聲響轉過頭，恰好看見隧道的深處亮起了光。
方白鹿感到反胃。若他有癲癇病史，此時或許就要發作：
他把煙頭用指尖彈了出去，整整歪起的衣領：
「……幹嘛又要壞我事？」
「你……人生中……最大的成就……是什麼？最感激……的東西……是什麼……？」
方白鹿心知，這話該是對自己說的。
那帶著方白鹿潛下空室的巨掌https://m.hetubook.com.com破出地面，揚起的前臂將蒲團與案幾們帶到空中。
鏡面開始閃爍：那是一幀幀變幻的畫面，間或夾雜強烈刺眼的色彩。
直到將將抵中丹爐的下方。
……
方白鹿看見眼前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苦且澀的假笑：
劈剝剝！
「起效了。」
幽深隧道中噴涌著滾滾的氣浪，一道灰黑色的人影裹挾著塵霧、從中躥出。
啪嘰！
手機展出的雙面鏡碎作漫天煙花，每一塊碎片中都映出了那飛縱的身影：
安本諾拉的眉頭先是擰起，又鬆開，最後用笑得眯起的雙眼回應：
尖銳的金鐵交鳴在空室中炸起，華彩閃耀的長筒燈管飛出深道、潑灑漫天的光輝。
「第三題……第三題……」
這是一種能讓人成為愉悅的白痴而渡過餘生、或於痛苦永劫中沉淪的劍術。
這一拳，方白鹿聽見了金屬折斷的脆響；那圓形坑洞的直徑，又向外擴張了一圈。
「爸媽，和小東。」
雖聽起來類似電子佛走向正覺涅槃、化為原初「1」與「0」的手段……但其實，它所針對的是人格模型與自我認知。
方白鹿把鞋底在地面颳了刮，免得被沾上的體液與人體組織干擾到行動。
漂浮於兩人中央的大鏡，發出低低的詢問。那是種廣播信號不穩時，收音機發出的斷續嘈雜：
「別急，還沒完。」
聲響愈發大了，方白鹿腳底隱隱隨著震顫而抖動。
他要在這裏，毀去阿塔拉這元胎重回西河少女的可能性——以破壞元胎之和*圖*書所以為「人」的那些部分，作為手段。
那是種冰冷的白芒，漸漸透進空室里。
實木地板鼓出長長的腫包，像是有看不見的鯊魚高高豎起背鰭、從木材中游過。
「還——沒——完——還——沒——完——」
但「心劍」過後，那血親卻未必是小新往日所認識的那個人了。
轟！
它所斬之物，本就包含于名諱中——是導致「人生八苦」的「因」。
下個瞬間，灰黑的霹靂已越過十數米的距離、衝到了阿塔拉的面前。
「要斬去意識的一部分，首先要認識自己。」
一次，又一次——
將「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的概念剝離出大腦之外——甚至連將知覺網路上傳數字空間后，也無法重塑。
「不需要說出口，喚起心頭的答案便可以了。」
背後的遠處似乎有悶響傳來。似乎是苦因心劍正在生效，或許只是左胸的心臟跳快了一拍。
方白鹿向外唾了一口灰綠的唾沫，這來源於他剛剛嚼碎吞下的內啡肽抑製劑。
方白鹿在導入、修行「苦因心劍」的觀想中看到了一切：這能成，阿塔拉並不會反抗、不會拒絕心劍對意識的斬切；是達成最好結果的必經之路。
「幫——幫——忙——吧——」
聲音來自於阿塔拉那沒穿洞洞拖鞋的赤|裸腳掌：
至於後面的計劃，會有一個更堅定的自己來完成——
「她——要——醒——了——」
在鏡子的另一邊，阿塔拉無聲無息；沒有半點回答問題的意思。
「第二和-圖-書題……第二題……」
只要回答隨機抽選的三個問題，這一切便會結束。
「之後就算西河少女醒覺，也會以『新』作為主體人格。」
某種說不清的酸澀與歉疚卷過方白鹿的心海：自己答應了少年，要帶他的血親一同回家。
方白鹿看見她于空中轉過頭。半圓型的純黑面罩上，只有兩個酡紅的大字忿怒地閃動：
「苦因心劍。」
有某種沉重的凶物越靠越近，腳步讓他的心跳為之錯拍——
只要讓阿塔拉了解到她自己心頭的慾念，並稍稍對方白鹿產生共情……
安本諾拉站起身。無堅不摧的小臂折成了怪異的弧度，連寬大的道袍都遮蓋不住。
她抬起手，握成拳。手背未乾的雨水炸出圓形，骨節中傳來震耳欲聾的爆鳴。
圓形的坑洞出現在了地上，裂紋向周圍蔓生。
「第一題……第一題……」
兩人一同砸進實木地板，木屑與毛刺像吹箭四射、甚至在方白鹿臉上刮出血口。隨著那可怖自重與加速帶來的慣性，她們在劈拉聲中犁出一道長而深的溝壑。那塌陷繼續向前延伸——
「小新……唉，罷了。」
手掌向下拍擊，打中丹爐的頂端。
在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外，還伴隨著絮絮的低語、讓人聽不清晰。
玉石凝成的右手伸出，按住那對長角中央的額間、將腦袋直直摜進地面。某種類似於濕毛巾裹著干樹枝、隨後拗斷般的聲音衝進了耳膜。
他知道，阿塔拉此時也面對著鏡中的女人：那個戴著血肉面具，四目閃爍、頭生雙角的練氣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