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業火消亡睹瑞蓮
第25章 三曰惡逆(七)

「有人。」
隨著沉重腳步落在碎石上的摩擦聲,一道身裹閃亮金光的人影由層層廢墟中邁出。
方白鹿的雙眼裡影像流轉,雪鬼魂魄深處,那最強烈的、有如刻在靈魂表面的片段被強行拖拽了出來:
胎海連鎖下轄的三十六山本已將呂宋做了分割、進行各自管理,維持各處的治安;但馬尼拉則是胎海連鎖的本部所在,由像他這樣的專業兵丁處理突發的情況。
噠噠噠!
「仙師,您說的是冬眠者?怎麼會——」
這樣的疼痛足以讓一般人邁向死亡,但不足以殺死義體泥丸里的魂魄、或是經過多重生物調製的雪鬼。
要死了!
接著伸出手,由摺疊向外展開的手掌好似巨獸的凶爪、外裹住雪鬼的頭部。
「有人招引天兵下凡,又不代表我們要去找天兵送死。」既明貪婪地抽著鼻子:難得出勤,他要牢牢記住外面的味道;「找到窺探者然後消滅,結束掉這次下凡就好。」
當方白鹿拖著天兵切成大塊的屍骸穿過馬尼拉、找到雪鬼時,她又恢復了之前寧定靜謐的模樣。
作為胎海連鎖暴力鏈條中的一環,既明和他的兄弟們在受訓過程中自然也學習了如何辨別鍊氣士。
撲、撲……
只要輕輕一扣,呂宋就會少去一位孤寡的獨行人:
蒙蒙的水汽滲出雪鬼的額頭,聚成露珠似的汗粒;張開的嘴裏嗬嗬地滴下涎水——高亢的尖叫並沒有持續多久,聲帶便因充血而失聲。
本該是面孔的位置、只有光滑的鏡面不見五官,臉頰和下頜的位置卻凹凸成型,像人類般有著頭部與脖頸的分野。
另一邊,長兄樛木給出可靠的回應:
當你看見戴著奇和*圖*書怪面具的人時,那大概率是個鍊氣士;當你看見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東西」時,那基本可以確定是道行極高的鍊氣士。
樛木·阿爾瓦雷多在既明的背後開了口:這位兄長比既明要大兩個小時,負責與本部的通訊及交涉——因為他只帶了腦袋來,沒移植手足。
呂宋有一個如自己般的冬眠者存在,方白鹿早有猜想:仙人集會聊天記錄里,就有提到對於蟄龍的分散布置。而當蒼陽子提到可能將要發生的、爭奪長生權柄的戰爭;這個想法才終於證實。
悄聲的提醒來自充當觀察手的幺弟麟角,他冰冷的嗓音、如針一般打斷了兄長們的談話:
再加上他們用的是西語而非中文,更能瞞過不少剛來呂宋的外鄉人:馬尼拉的貴人都受到嚴密的監視與管理,忽然出現的鍊氣士只可能是外來者。
忽地,對面的鍊氣士微微歪轉脖子、用空無的面孔打量著他們。合金外皮上隨即倒映出扭曲過的景色;低且悶的男聲從鍊氣士的胸腔中響起:
既明楞在原地,哆嗦著,等待魂魄離開身體——
以及那……穿著藍白色條紋病號服,胸掛沾滿血液胸牌的男人身影:
帶有噴射裝置進行彈道改變的跟蹤彈藥帶著尾翼、更像是微型導彈:明明是對準前胸,槍口中衝出的彈頭卻在猛地垂直上升、劃出弧線,撞上它空空如也的前臉——那裡,是常人雙眼的位置。
過了半晌:
也就是說,呂宋有人「辦了會員」。這個人,不會是蒼陽子;那麼……
方白鹿曾漫遊過數據之海,那裡沒有上下左右、包有萬物,充塞于天地之間。真正的海洋,遠沒和-圖-書有它來得寬廣。
直到幺弟顫抖的聲音將既明喚醒,廢墟里已經沒有了鍊氣士的痕迹。
它邁著砰砰作響的大步,轉瞬間劃過呂宋人——一股涼風劃開熱氣,吹過既明的脖子。
作為無垢羊水中誕出的武力種,既明的血脈來自於諸大王的捐贈。也就是說,他和他的兄弟們本就是為了作為胎海的兵器而生。
「啊!!!!」
「……可是,其實沒有什麼用。我試過。」
既明還在朝著「金人」賠笑、背後的另兩位家人卻在用喉麥悄聲溝通著——聰明且成熟的選擇。絕大部分的人會試圖駭入警用加密頻道來獲得訊息,而不是這種老式的溝通方式。
……
忽地,在雪鬼的記憶中,那個最為激烈的氣泡湧上魂魄的表層;「啪」地炸散了。
而人腦中的記憶,則像是一片滾燙瀝青構成的沼澤:濃稠、黏膩、深不見底。雜念和思緒、遙遠的記憶碎片與今時的渾濁情感都是氣泡,鼓動不休。
她的話語忽地被截斷,像是按下靜止的磁帶機。
「別啰嗦,我估計根本沒找到就會結束。忘了五年前那次?天兵的效率比我們快得多,就當出來放風——」
它腳步不停,朝著既明和他小隊走來;每一步的踏下,都會震下廢墟里散碎的水泥塊。
幾乎是如本能般,他鬆開緊握步槍的雙手、任其隨著背帶撞在身前,以生平最為諂媚的語氣開口:
「哥,它走掉了。」
方白鹿的泥丸計算結果認為:「有人與天兵進行過直接的非暴力接觸,並獲取了轉述訊息而不引起天兵攻擊條例的許可權」;這樣的可能性最大。
陌生鍊氣士的話還沒吐出一半,既www.hetubook.com.com明和兄弟們就有了反應:他(們)就地朝後翻滾、旋轉過程中,三支右手已經取下背後的另一把「林氏-3」突擊步槍、四支左手配合著在龐大身軀翻滾的過程中保持平衡——等他恢復跪姿勢時,兩柄智能步槍也已驗證完畢、激活;等待擊發。
這個渾身遍布燒傷痕迹的女人靠著廂型車的車壁,腳邊是抱著膝蓋、瑟瑟發抖的朴文質。
而雪鬼竟然有對所謂「鼠之王」的文字描述、緊張的偽裝下卻是平湖似的鎮定——雖然她的機能很強,但明顯是以「對人」為目標進行調製;不足以對抗天兵。
「有人招引天兵下凡,可曾驚動了貴人?我們正在進行清潔處理,請自便。」
方白鹿透過多年前的影像,念出了胸牌上所刻的文字。
「真不愧是仙師,連天兵都要臣服於您的腳下。」
「怎麼敢截取胎海連鎖員工的通訊?!這鍊氣士有敵意!」
「嗯,我已經通知『貴人應對處理科』。他們派了特別小組來,現在我們只要保證自己撤退……」
沒有回應的打算,也對這兩人為何會匯合毫無興趣、方白鹿直直撞進她的面前——
「我操了,是貴人!」
既明·阿瓦爾雷多穿過青石山殘留的街區,塵埃飄散的空氣裡帶著淡淡的鐵鏽腥味。血的氣味。
「哦,在這裏。」
鍊氣士緩緩地往前邁步,卻在眨眼間跨過十數米的距離、來到了幹員的臉前。
一個浸透死亡的熱夜,一把被交到手上的鈍刀,一樁關於滅門的慘案。
這反射著日光的耀眼金屬外殼直直覆蓋到前胸,直到肩膀和小腹處才開始有皮膚的痕迹——只是這皮膚的邊緣和-圖-書布滿焦黑的灼痕,起伏如山巒。
之前方白鹿張開五指,攥緊雪鬼脖頸的時候;就已經通過靜脈注射對她下了「蠱」:方白鹿不擅方術或外丹,所以只攜帶了新馬來西亞最常見的「混合蠱」——既兼有可喚醒的神經毒素囊球、與納米級機械裝置的國標蠱毒。
在那遍布燒傷疤痕的脖頸上,她微張著嘴、卻發出尖利的慘嚎;嘶啞如鋸木。那雙眼白多過眼黑的眸子,此時在眼眶裡老虎機般上下翻滾,迷亂且駭人:
……
「用特別的武裝搭配來對付鍊氣士。呂宋設立了專業的部門,想法很好……」
了解這足以致人死地的信息,卻又好端端地活著。加上與自己碰上時,天兵那毫髮無損的樣子——
跟其他的幾位阿爾瓦雷多相比,他甚至要更強壯、更龐大——強壯到足以作為遷居手術的屋主,其他幾位兄弟只能老老實實地長在既明的肩與背上,為他處理側面和後方的戰鬥。
……
「我就是說窺探者。要是有複數的窺探者,用法器犁一遍,什麼都解決了。」
其實,大腦本身並沒有能單獨完成痛覺的傳導通路。可對生物進行搜魂,會不可避免地觸及對方的痛敏結構與中樞傳導通路、帶來的痛苦甚至超過高度燒傷或分娩。
雖然由於多重調製下、全然不同的生理結構,使得毒素未必能對雪鬼生效;但定位還是輕輕鬆鬆。
此時,這潭瀝青正在沸騰——外來的熱意要將它整個翻起,好找到底部的一顆石塊。
……
「沒有……沒有……沒有。你藏在哪了?老鄉?」
說是「問題」,方白鹿吐出的卻是陳述:
方白鹿對雪鬼如處煉獄般的感受沒有興趣,也毫和_圖_書不關心:同樣的疼痛,他已經在重塑意識的過程中體驗過了——很少有人知道,虛擬出的神經網路要比肉身更加敏感。
「怎麼說?需不需要申請重型法器?」
手冊里有更詳細,更複雜的辨認手段;但既明只遵循一個原則:
「你認識一個活死人,一個長眠者。一個從過去來到現在的,蟄龍。」
鍊氣士隨手一捏一轉、把兩柄步槍揉成一團如糖麻花也似的螺旋。
他本說過,不對活人搜魂……但那是進入「試用迷夢」前的方白鹿。如今他的神魂都由鐵石鑄成,百無禁忌。
幺弟麟角冷聲開口:
他甚至懷疑,蟄龍是有意被和龜息中的仙人們進行配對擺放、有如伴生……
「醫科大附屬第一精神病院。」
散碎的回憶轉過既明的腦海:無垢羊水那帶著熱意的腥味、離開胎海后的寒冷、兄弟們的啼哭、諸大王的呢喃與夢囈……
「我有義務向你進行警告,你的一切攻擊性行為將被視為對胎海連鎖的挑釁——」
「我有問題要問你。回答錯誤的話,會死。」
沒有生理性的波動變化——瞳孔、呼吸、心率、血壓,一切如常——就算忽然受到鉗制,雪鬼仍舊笑盈盈地回答:
既明先是扣動扳機,接著才一邊進行瞄準修正、一邊在槍口吐出的火焰中繼續說著:
接著:
方白鹿直接搜魂了——他提出了所謂問題,不過是要把所需的信息由對方混亂的識海里呼出、好更方便地捕獲。
「迎神馬上就要開始,非常時期;不可能放縱外來的貴人在馬尼拉晃蕩。」
隨著軟且悶的碰撞聲,子彈的動能被奇詭的外皮全數吸收,墜落在地。隨後,對方的後半段話語才悠悠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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