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業火消亡睹瑞蓮
第26章 三曰惡逆(八)

究竟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才能望見銀河流瀉,斑斕的星辰橫跨天際呢?
「你剛才抬頭看什麼?是想看星星吧?可惜了,這裡是看不到星星的;『外門道士』。」
「你不也不是?」男人捧腹大笑,好像聽到可什麼不得了的笑話;「而且我知道,你還有同伴。不過沒關係,我只是來找你的——」
而且也沒有笛子和太鼓來伴奏,反而引起幾聲咳嗽。
一切都在變化,只有群星永不改變——至少,在安本諾拉短暫的生命周期里,看不見它們的改變。
安本諾拉知道他所說的,是日本已持續數百年的「美學戰爭」。
安本諾拉抬起左手,寬大的袖袍隨風鼓盪:光芒大作、蓋去月華;隨著尖銳高亢的金鐵交擊之音,交織著湛藍、赤紅、藏青、鵝黃、月白的五色光源衝撞而出。
「發獃?怎麼發起呆了?」
她仰起脖子,馬尼拉的夜空只有光亮。
「你不是本地人。」
「Hi」,很少有人這麼打招呼——印歐www.hetubook.com.com語系的衰弱也改變了常見口癖;就算是從北美來的偷渡民也不會再這麼開口。
千葉並非結界都市,所以每到海風由港口吹起、就會有鬼眾(ONI)從鋼之宮裡走出,穿街串巷地覓食。
到了無星的夜晚,刮來的熱風讓安本諾拉想起故鄉:千葉。
「嗒嗒嗒嗒嗒,砰噠噠!」
美學戰爭——也就是所謂的「澀谷創世紀」(Shibuya-Genesis)或稱「天地再造」,不同的陣營給予了它不同的稱呼。
男人穿著白底的襯衫、胸前印著小小的符號:橘黃色的層層波浪、以及波浪上翻滾的胎兒。
「證城寺的庭院是月夜,大家,大家,出來吧!」
以上種種,以「天」為周期進行著迭代。
從全新的風俗、全新的信仰與宗教、全新的語言、全新的死亡標準乃至全新的飲食體系——有人修改了基因好以草植為生、也有人加裝能爐以便生吞鋼和_圖_書鐵。
沒有等待安本諾拉回應的意思,這也使得提問更像是確認:
八百萬鬼眾于清晨建起都市、于太陽西沉時毀去;高聳入雲的神明們在白日被生產拼裝、誕生不過半天,又在夜深的圍攻中化歸塵埃。
「聽說你們那裡還在打仗。打到第幾次了?」
「……這次的已經結束了。」
……
安本諾拉用冰冷的嗓音回應,熟悉她的人會明白——女冠已起了殺心:
但這並沒有引起安本諾拉的相惜之情:如火焰般騰起的是警惕。
那些不能接受改變的人,將澀谷創世紀中誕生的新人類族系們稱為「鬼」。
可她到了哪,都是異鄉人。雖然有了親密的朋友,但依然是異鄉人。
唱上兩句,安本諾拉便覺得厭煩。她不再盤坐,從鋪著帆布的鐵皮屋頂上爬起身。
安本諾拉順著聲源望去:馬尼拉窩棚區的小道僅能容兩人並肩同行,對街屋檐斜下方的陰影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男人。
她刻意地捏細嗓子,好讓聲線和圖書更符合回憶中的樣子;但安本諾拉知道,自己的嗓音已經太過堅硬、不適合這樣柔和歡快的曲調。
「輸了的,輸了的,見和尚;出來出來出來吧!」
安本諾拉已不再戴著那覆蓋鏡面的頭盔;但暴露出的發色與瞳色並沒有亞洲人的影子。這個男人聽出了日語。
這裏不像吉隆坡,沒有交錯縱橫的霓虹盈滿萬物、或是經久不散的陰雲來遮蓋天幕;但兩顆浮遊星投出的模擬月光,依舊擋住了天外傳來的一切。
每次日出與日落間,一切都在改變:一切。
這個問題,安本諾拉也不知道答案;就算她的足跡,已經能在大地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
安本諾拉離開千葉時,綿延二十年的第七次美學戰爭剛剛結束。無法張開結界的千葉,在戰火中被給予生命、改造成佔地三百平方公里的活體都市「千葉命」;從此不再宜居。
沒有星星。沒有來自於萬千光年外,那千萬年以前的輝光。
……
安本諾拉哼起細細的謠調,這hetubook•com.com首《證城寺的狸貓子》(《證城寺の狸囃子》)是她為數不多的幼年記憶之一。
……
她對依靠自己的審美,設計並製造全新的神話傳說毫無興趣;也不想把人的意義徹底毀滅,重新創造新的:你永遠也不知道,由於審美的變更、會誕生出多麼奇詭且怪異的東西。
但定義是一樣的:由時尚的迭代為基點進行反推,對人類學、神話學、心理學和語言學進行重塑。
她能看清那雙纖細、高高挑起的半圓彎眉——像是女人化妝時,修剪后重新畫上的眉毛。
身下的窩棚里傳來低悶的吵鬧,還有叮叮噹噹的敲打:這戶人家設下的道場連接不暢,耽誤了挖掘的進度。
等安本諾拉由記憶中回過神來,男人又跨越了幾步的距離、暴露在母河投出的虛假月光之下。
孤零零的頭顱、軀幹;只有一對的雙手和雙腳:眼前的男人在馬尼拉也是一個外鄉人。
「嗨!唱得不錯,怎麼不唱了?」
男人的身影在「蘭草」的絞殺下破碎,成了片片hetubook.com.com邊緣透著淡藍色的……光影碎片。
同類為食也曾風靡,但很快便跟不上時尚的潮流:大家很快便發現,若以審美的標準進行判別的話——自己的同類竟如此之少。
外門道士……多遙遠的名字?上次有人如此稱呼她,也不過是數月之前。可這四個字在此出現,便已經說明了許多。
突如其來的招呼從不遠處響起,聲音沙啞且沉。
五色長芒撕開空氣,吹卷而出的烈風將四處的屋緣拍打得啪啪作響、半透明的帆布如幽靈般飄上夜幕——
啊……戰爭。在日本之外,鮮少有人提起——安本諾拉沿著屋頂漫步,第一次給出回答:
人的定義、人的目的、人的由來在浪潮中獲得解構和重建;並演化到種種截然不同的方向。
當鬼發現嵌于屋外的家用結界發生裝置,便會敲響大門、唱起這首調子:
時尚不再限於衣物的設計挑選、乃至外貌的潮流:它們向著更遠、更深處延伸。
「日本人?」
他的臉也被藏在灰暗裡,看不清晰。又一聲疑問傳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