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顫抖停止,體液也不再從面孔中流淌。人類終於轉過身,拖著遲緩又踉蹌的步伐、走出了茂原垃圾場的大門。
沒有名字的機器,在轉身的途中撞上了垃圾牆上外凸的鐵片、發出尖銳的脆響——
好像沒有什麼危險——沒有名字的機器悄悄下了判斷:觀察可以結束。
這應當是人類面對動物時,表達威脅和驅趕的方式:沒有名字的機器這麼想到——
它連忙後退,飛速移動的下肢猛然敲打著地面、發出脆響,令沒有名字的機器一下子躥出老遠、躲進了後方堅固的垃圾牆。
一時之間,沒有名字的機器與人類都定住了——工作表中並沒有表述過如何處理這種情況,因此它決定保持靜止:
它花了數天時間,來檢視茂原垃圾場的每個角角落落——這裏似乎已經許久未曾有人打理,充塞堆砌的廢料、幾乎讓它找不到能夠落腳的位置。
哇!這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類,而且還是活體。
危險!
砰!
人類朝沒和-圖-書有名字的機器揮了揮手:它能看見對方從兩眼眼角中忽然分泌出的鹽水、正順著臉頰滑下;在日光的照耀中、變作兩條發亮的晶線。
或許是體力勞動后又奔跑叫喊,導致缺氧所帶來的笨拙;人類被地上的凸起所絆倒、與地面發出響亮的撞擊聲;但她轉瞬間又從地上彈起,帶著滿臉濕潤的塵土與膝蓋手肘上的破口,繼續朝沒有名字的機器衝去——
人類又在這土丘前停留了很久。
這樣一次繁複的周期,她才能挖起一捧土。
沒有名字的機器不敢動彈,只是將全身都縮進垃圾牆的後面,伸出一邊的攝像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
盡量張開的肢體,大聲的吼叫,攻擊性的前壓……
於是沒有名字的機器也抬起前肢,左右揮舞。它不知該怎麼做,便模仿起了對方的動作。
……
過去半晌——
有些零件我也能用的上:沒有名字的機器想到。
那是個瘦小的人類女性,應該還是個孩童;有著淡和_圖_書金色的、亂蓬蓬的頭髮——她推著乒乒乓乓作響的手推車,裹著破破爛爛的罩單、上面滿是污垢。
也許她會把沒有名字的機器,和其他廢料混在一起呢?
接著,它誕生以來的第一次奇遇發生了。
茂原垃圾場並不允許隨意的挖掘與掩埋——可是人類正挖起的土坑、卻在茂原垃圾場的大門之外;因此沒有名字的機器也並未上前阻止。
這天,沒有名字的機器在茂原的垃圾場中誕生了:作為新生的機械,它仔細又認真地研讀了一遍與自己伴生的工作表、接著開始了日常的忙碌。
乒!
人類掀開手推車上的帆布——在那之下,是零落四散又變了形的殘骸;被傘繩繫緊、才沒有在顛簸中轟然倒塌。
……
人類忽然向兩旁張開手臂、伸到極致;口中帶著意義不明、滿是鼻音與氣音的大聲叫喊、雙腿飛快地交替舞動,就這麼朝著它奔來——
這還是沒有名字的機器,第一次見到人類。
沒有名字的機器看著和_圖_書人類把滿是血泡與破損的兩掌相貼,合在胸前:它並不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工作表中,沒有對人類習俗與表達的說明。
時間過去了整整四個小時十五分零二十一秒;沒有名字的機器也緊繃了四個小時十五分零二十一秒。
人類終於將所有殘骸堆進了土坑——它們對於這個淺淺的土坑來說太過於龐大,以至於還有一小半佇立在地面外;殘骸朝四面八方尖銳地凸起,像是金屬做成的花束。
今天明明並非垃圾運送抵達的日子,也沒有交通工具隆隆作響的怪叫;可茂原垃圾場卻來了一個外來者。
……
啊,被發現了。
而這迅猛的后側,無疑起到了應有的效果:
我要把她叫作——「人類一號」。
人類猛然循著聲源的來處,轉過頭來:
她將手推車推到土坑旁,小心翼翼地解開捆住殘骸的傘繩;接著用雙手捧住每一塊變了形的部件;把它挪進土坑裡。
這堆殘骸已經面目全非,只能依稀地分辨肢體和部件的型m•hetubook.com•com號。
……
但是沒有名字的機器並沒有半點抱怨。它只是默默地尋找、定位、搬運、銷毀、操作:和工作表中的指示不同,沒有名字的機器發覺——在茂原垃圾場中竟然有人類生存過的痕迹。
於是人類攏起周圍的浮土,一點點地將殘骸覆蓋起來;直到它成為了並不完美的土丘——肢體的尖端,依舊戳在外頭。
沒有名字的機器對這沒有效率的工作方式感到困惑:就算它的身體構造與人類大相徑庭,也知道這麼細緻又珍惜的動作、只會花費更長的時間和更多的體力。
沒有名字的機器悄悄躲在廢料組成的牆壁後方,打量著人類的動作。
雖然帶著遲疑——但人類最終還是停下腳步、放下了原本張開的雙臂;她那淡金色的、帶有毛茸蓬鬆頂發的頭部也垂落下去,伴隨著身體的顫抖,不斷有透明的液體從臉部滴下、落在地面。
她沒有再回頭。
那天原本一切如常:直到沒有名字的機器、聽到了茂原垃圾場大門外的響動。
hetubook•com•com……
沒有名字的機器檢查了自己的工作表,將今天的工作全部暫停——將未知的、可能到來的危險納入觀察,比日常的工作更重要些。
沒有名字地機器如此想到:
……
……
人類的前肢——或者說手臂很細小,尤其是與她所使用的工具相比:所以她挖掘花費的時間很長、不時還要停下來小憩片刻。
像是得到了某種回應和許可——
噠噠噠噠。
毫無疑問,這有悖于工作表上標註的準則;於是沒有名字的機器在一邊腹誹前任員工中,一邊將那座搭建簡陋的小屋推平、把其中的垃圾做了分類。
人類最終只挖出了個又淺又窄的小坑;像是野狗用來埋食物的坑洞——
人類從手推車中又翻出一柄鐵鍬——她提著這幾乎與自己一般長短的工具,在手推車旁忙活了起來。人類笨拙地把鐵鍬半砸半戳地捅進地面,又將整個身子壓上鐵鍬的長柄,像坐蹺蹺板似地它翹起——
她看見了沒有名字的機器。
「哇哇哇巴巴啊啊啊巴巴……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