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忙起來，一人身兼兩職就好——完全照應得過來。
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自然是「不若與人」啦！「朝廷之禮，乃列祖列宗所遺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這麼好的消息，亦非自己「一人所得而私也」！哈哈！
他奶奶的，那怎麼可以？！
朝廷的回答總是：沒錢。
給京官「恢複原俸」了呀——整整漲了一倍呢！喂，你們是不是覺得，添多幾張嘴，伸多幾隻手，從你們在職的人的荷包里，挖多幾兩銀子走，會比較好一些？
「葡萄有牙，西班有牙，牙而成國，史所未聞，籍所未載，荒誕不經，無過於此！」
「可現今的世道，」一個姓王的春坊中允憤憤說道，「倒是頭腦不清不楚的，愈來愈多！你們看，那個什麼『美利堅代表團』，但凡出行，總是有許多人，擁堵圍觀，歡呼喝彩——都迷障了！」
錢去哪裡了呢？
提意見的人只好閉嘴了。
「你們想，那……美國，何美？何利？何堅？竟膺此佳號？我大清，才是既美，又利，又堅！美善之辭，盡皆送給了洋夷，真正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句話，卻沒有人馬上接上，「美利堅」——挺好聽的呀，荒唐在哪裡呢？
席上，徐和*圖*書桐面帶矜持，將自己「剴切進言」而致「聖眷獨渥」的情形，「大致地」說了一遍。
可是，「窟窿」雖多，這幾個衙門的日常運作，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可見原先的冗員多到了什麼程度！
劉佑安的為人，算是機敏，他發現了一個許多人都沒有留意到的一個現象：近年來，這幾個衙門，若有位子空出來了，朝廷十有八九不會派人補缺，幾年下來，這幾個衙門，人愈來愈少，到處都是「窟窿」。
咳咳，為了將來的徐大學士、徐大軍機、徐大相國，劉佑安也是拼了。
前一天，弘德殿上獨自面君，「剴切陳詞」；第二天，徐桐就明顯感覺到，小皇帝對他的態度，倏然升溫，頗有一點以為「倚為肱骨」的意思了。
幾個客人都激動起來，劉佑安舉杯說道：「皇上年紀雖小，可是聖明天縱！有老師的教導輔弼，必為一代聖君！咱們……恭祝皇上萬福金安！」
「請蔭翁指教。」
也曾經有人提過意見：怎麼不派人補缺呢？
這線希望，就在徐桐身上。
都拿去辦洋務了！
他認為，只有洋務停辦，關卓凡下台，他的這個太常寺博士的位子，才能夠安安穩穩地坐下去。
用二十一世紀的和_圖_書話來說，就是：之前，經過徐桐的無原則吹捧，小皇帝已對他「黑轉路」；大大攻訐了洋使覲見的禮儀之後，小皇帝開始對他「路轉粉」了。
洋務停辦，關卓凡去職，這種事兒，本來是只能夠出現在夢裡邊的。但是，眼下看去，卻似乎真有了一線變成現實的希望！
於是，徐桐下了帖子，請他的「圈子」中同他走得最近的幾個人過府「小酌」。
「唉，市井氓愚，可憐復可恨！」一個姓孫的鴻臚寺主簿搖頭說道。
「吉甫」是劉佑安的字，他連連點頭，說道：「謹遵老師的教誨！眾人拾柴火焰高，老師的麾下，有志有識之士，總要愈多愈好。」
所以嘛，咳咳，補缺這個事兒，等真不夠人手用的時候再說吧。
「這天底下，美利堅是有的，英吉利、法蘭西，也是有的，可哪裡有什麼『葡萄牙』、『西班牙』？那都是英夷、法夷屢屢生事，為壯伊之聲勢，混淆我之視聽，胡編亂造出來的國名！」
四兩五錢銀子，對於劉佑安來說，並不是個小數字——他自己也是要靠借貸度日的。
眼見得幾個冷曹衙門愈來愈是「凋零」，劉佑安產生了一個恐怖的念頭：這幾個衙門，會不會有朝一日，朝廷乾脆一m.hetubook.com.com口氣全都裁掉了？
因此，劉佑安恨上了洋務，也恨上了主持洋務的人。
那麼，錢都去了哪裡了呢？
火燒旺了，將來自己的好處，可絕不僅僅是一個正七品的太常寺博士！
徐桐是真正討厭一切和「洋」字沾邊兒的東西，亦頗有恢復「祖宗之制、聖王之道」的理想。劉佑安卻是沒有任何志向和抱負的一個人，如果說有，那麼就是保住他這個正七品的太常寺博士的位子，混一口安閑茶飯吃——問題是，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個位子，遲早不保。
話沒說完，徐桐就連連擺手，說道：「唉，你被他們騙了！」
劉佑安順理成章恨上了關卓凡。
這一次，徐桐請「同道」過府「小酌」，他自告奮勇，自掏腰包，到外邊的館子，定了一桌四兩五錢銀子的席面。
其他人都坐下了，劉佑安卻還站著，他先替徐桐斟了酒，又替自己斟滿了，雙手捧杯，鄭重說道：「撥亂反正，溯本清源，萬斤重擔，全靠老師一力承擔。大清朝的氣運，都在老師一人的肩上！學生敬老師一杯！」
王中允愕然：被他們騙了——被誰騙了？此話從何說起呢？
如果是那樣，自己還能做什麼？好一點，做個西席先生；差一和-圖-書些，就要走上街頭，替人寫信寫揮春了。
席上眾人紛紛站起，舉杯仰脖幹了。
沉默片刻，劉佑安開口說道：「學生愚鈍，請老師開示。」
劉佑安的想法，跟徐桐本人其實是基本一樣的：皇帝親政之後，徐桐以帝師大用，主持國政，便可盡廢新法，恢復舊制——這不是不可能的，這種事兒，不絕於史，咱們大清朝，怎麼就不能來它一次？
「撥亂反正，溯本清源——說得好！」徐桐搖頭晃腦地說道，「不過，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吉甫，這也是你的事情——也是在座各位的事情。」
這裏邊兒，有一個叫劉佑安的，職務是太常寺博士，正七品。若論對洋務和軒郡王的怨念，劉佑安實不在徐桐之下。不過，原因並不一樣。
劉佑安並不以為，朝廷是因為「沒錢」，才不派人補缺的——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沒錢」，也不是因為給京官「恢複原俸」。
至於因為關卓凡的緣故，他們這班京官才能夠「恢複原俸」，劉佑安就選擇性地遺忘了。
「呃，蔭翁的意思是——」
其他人紛紛附和，又都站了起來，徐桐滿面紅光，也要起身，卻被劉佑安按住了，於是半推半就，坐著受了這一杯酒。
徐桐開始遐想：既然聖眷優ｗww.ｈｅtubｏoｋ•ｃｏｍ•ｃｏm渥，皇帝親政之後，自己以帝師之尊，當然入閣拜相，輔佐聖主，剪除權臣，領袖軍機，獨秉國政，然後，盡復祖宗之制、聖王之道，哈哈哈哈！
眾人恍然大悟，劉佑安輕輕一拍大腿，高聲說道：「老師真知灼見！還有什麼『英吉利』、『法蘭西』，都是嘉言善語，統統給了洋夷！有的人，為洋夷張目，不遺餘力，真正是……賣國求榮！」
於是，劉佑安決定狠狠地燒一燒徐桐這個冷灶。
「頭腦不清不楚的，」徐桐一聲冷笑，「何止於市井氓愚？我不說別的，單說這『美利堅』三字，就荒唐得很！這三個字，可不是出於『市井氓愚』之手！」
關卓凡是主持洋務的人；同時，劉佑安也認為，冷曹衙門「出缺不補」，都是出於關某人的主張——這一點，他倒是沒有冤枉關卓凡。
因此，劉佑安對徐桐，特別巴結，給徐桐遞了門生帖子，高調躋身門牆——徐桐並不是他的坐師。
這是一個閑得不能再閑的位子，閑到了真正是「吃閑飯」的程度。這種位子，太常寺、光祿寺、太僕寺、鴻臚寺等一類冷曹衙門裡，一抓一大把。
「不過，」姓王的春坊中允笑著說道，「也有奇奇怪怪的名字的，譬如，什麼『葡萄牙』、『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