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黃金時代
第一一六章 交易

言罷,目光炯炯地盯著彭玉麟。
彭玉麟感覺到了迎面而來的壓力:關卓凡這話,是要他做出「裁汰冗員,去蕪存菁」的明確保證。
「冷兵器時代」。
彭玉麟眼中波光一閃,不過,還是沒有說話。
他倒不氣餒,以為「剛柔牌」厚度不夠,「料」也不夠。於是又在「剛柔牌」中加入了竹篾,並裹以濕棉被。
「我是後輩,」關卓凡說,「有些話,在前輩賣弄,原本是不合適的,不過……」
對於時代的變遷,彭玉麟其實是敏感的。
「雪翁,你先請坐。」
彭玉麟腦子中轟轟作響。
「雪翁言重了!不過——」關卓凡右手食指,在案几上輕輕一點,「擲地有聲,好!」
「雪翁,你看這個『基金』,就叫『湘江基金』,如何?」
「長江水師」分成六塊,各歸入沿江五省綠營的建制,「長江水師」的建制,從此就不存在了!
關卓凡微笑說道:「其實方便的很!目下之長江水師五鎮,岳州鎮在湖南;漢陽鎮在湖北;湖口鎮在江西;瓜州鎮在揚州,狼山鎮在南通——瓜州鎮、狼山鎮都在江蘇,一個在兩江總督轄區,一個在江蘇巡撫轄區;提標則設在安慶。看,沿江湘、鄂、贛、蘇、皖五省,皆有轄屬,綠營水師裁m.hetubook•com•com撤後,長江水師不必搬家,不用換人——換一塊綠營的牌子就好了!著實方便!」
萬般無奈之下,彭玉麟終於喊出了「以血肉之軀,植立船頭,可避則避,不可避則聽之」。
頓了一頓,他用異常鄭重的口吻說道:「既如此,我應承雪翁一件事情:沿江各省綠營,都是有水師的編製的,現在,各省綠營都在進行改編,我應承雪翁的事情是——改編之後,沿江各省綠營水師,盡數裁掉,不過,編製缺分,卻都要留了下來,如此,應該夠安置長江水師的老兄弟們了!」
彭玉麟微微一征,說道:「『交易』二字,我是萬萬當不起的,王爺有什麼諭令,就請開示吧。」
他最早也是最深地感知到個中變化的,是在前文提到的「彭郎奪得小姑還」的小孤山一役中。
「冷兵器時代」、「熱兵器時代」,這十個字聽在耳中,真正是雷轟電掣,振聾發聵。
關卓凡微微沉吟,彭玉麟趕快說道:「王爺太客氣了,玉麟實在不敢當!就請王爺訓示!」
自然,也就不需要長江水師提督之設了——所以,「也不必再去頭疼誰來接黃翼升的位子了」。
過了半響,見彭玉麟還是沒有動靜,關hetubook.com•com卓凡淡淡的說道:「雪翁,我自問,以上種種,為湘軍水師的老兄弟打算,算是盡心竭力了。如果雪翁還是不滿意,嘿嘿,我就不大明白了——難道,當初曾湘鄉和雪翁設立『長江水師』,還有什麼別的意思在裏面不成?」
這個話,真正如山之重!
彭玉麟張口結舌。
彭玉麟的眼皮,微微一跳,腦子急速地轉動著。
「我記得,曾湘鄉奏請設立長江水師的摺子,裏面大致有這麼一段意思:長江橫亘東西,分中國為南北,由北而南,江南視長江為天塹之險;由南而北,江北目長江亦然。若由西而東,順流而下,則實為建瓴之勢。長江水師居其中,連接南北,呼應東西,則可『壯我江防,永絕中外之窺伺』——嗯,不曉得我記得是否確實?」
比如,他清醒地認識到,今後的水戰,是洋槍洋炮的天下,弓箭將徹底退出戰場,所以,他才會對長江水師復操弓箭深惡痛絕。
「雪翁,我保證兩點——」關卓凡說,「第一,我曉得,長江水師的薪餉沿襲湘軍水師之舊制,比綠營是要高出一大塊兒的。我保證,『換了牌子』之後,薪餉不變——一錢銀子也不會減少!第二,只要規規矩矩,嚴守軍律,沒有違m•hetubook•com•com法犯科的情事,五年之內,湘軍水師的老兄弟,我一個不動!」
頓了一頓,關卓凡說道:「雪翁,別的不說,我以為,『江防』二字,已經不合時宜了。」
彭玉麟心想:這段話,正是自古以來長江形勝之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嗎?
彭雪琴,你還真會找理由。
當然擋不住,彭玉麟也當然不能做昧心之言,他的腦海中,又是一片混亂:真的是不對勁兒?!
「時代」,真的是變了嗎?
彭玉麟愕然:「王爺何以言之?」
「熱兵器時代」。
關卓凡一笑,說道:「長江水師經過雪翁一番大力整頓,裁汰冗員,去蕪存菁,留下的,都必是堪用之員了吧?」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東西如此,南北亦然——還指望著一條長江,即可分隔南北,成所謂天塹之險,也是愈來愈難了!」
「請王爺安心,」他緩緩說道,「這次巡閱過後,長江水師中,若還有屍餐素位、城狐社鼠之輩,佔據津要,虛耗錢糧,魚肉百姓,不勞王爺面斥,玉麟自當還鄉閉戶,再也羞問世事。」
以彭玉麟之勛望地位、脾氣性格,不論在誰面前,都極少會採用這種坐姿的。
彭玉麟呆住了,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我再加個碼。」關卓www.hetubook.com.com凡平靜地說道,「我會設立一個『基金』——嗯,彷彿『奉恩基金』,不過,專為照應湘軍水師『有功員弁』而設!這班老兄弟,如果身上沒了差使,又沒有合適的營生,只要循規蹈矩,奉公守法,這個『基金』,都一例照應!斷不容出現『空頂著一個虛銜,衣食無著,落魄江湖』的情形的!」
「我請教雪翁,若咱們和泰西諸強開戰,吳淞口失了守,洋人的兵艦逆流而上,咱們的『江防』,擋不擋得住?」
這個時候,彭玉麟深深感到,某些東西,「真正是變了」。
拿去試炮,還是「一穿即過」。
「那我就唐突了。」
腦中微微「嗡」的一聲,彭玉麟額上見汗,他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微微躬身,說道:「王爺厚意,至盡至矣!彭玉麟若無動於衷,豈非無人心者?我是,我是……呃,我是有所顧慮——沿江水師,彼此不相統屬,若有戰事,江防……只怕會出現漏洞。」
「雪翁,曾湘鄉的這番話,不能說不對,可是,這是刀劍弓馬時候的事兒!拿洋人的話說,就是『冷兵器時代』的事兒了!現在打仗,洋槍洋炮,蒸汽兵艦,拿洋人的話說,已經是『熱兵器時代』了!器械之利,百倍于從前,長江上,由西而東,『順流而下,www.hetubook.com.com為建瓴之勢』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彭玉麟感知的「變」,還只是器物層面的「變」,他還沒有能夠在「時代」的層面上理解這種變化,說到「思維模式」,其實還是「刀劍弓馬時候的事兒」。
那麼,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確實。」
小孤山之戰,太平軍沿岸列炮,彈發如雨,大江之上,無遮無攔,湘軍水師不得不絞盡腦汁,琢磨擋避炮彈的法子。
製成后,實彈演練,結果「炮子一穿即過」。
若僅僅是換一塊牌子,那確實是「方便」,問題是——換了「綠營」的牌子,「長江水師」的牌子就沒有了!
彭玉麟立即組織人手,依法炮製。
湘軍戰法,大多脫胎于戚繼光之「南塘兵法」,遇到難題,自然還是要向戚大帥請教的。彭玉麟找來找去,終於在《紀效新書》中找到了一件物事,名為「剛柔牌」:將棉花和頭髮壓成板狀,蒙以牛皮,可御炮子。
頓了一頓,又說道:「還有,如此一來,咱們也不必再去頭疼誰來接黃翼升的位子了,豈不省心?」
彭玉麟腦中一片混亂。
彭玉麟坐了下來,但姿勢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直著身子,背脊沒有靠在椅背上,雙手虛搭著大腿——這是一個非常緊張的姿勢,甚至有點兒「斜簽著」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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