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黃金時代
第一一七章 入我之轂矣

「我記得,」關卓凡繼續說道,「魏默深著《聖武記》,說『自上世以來,中國有海防而無海戰』。嗯,『上世』二字極妙——『上世』,老黃曆了,該翻篇兒了!」
「這麼說,」關卓凡含笑說道,「咱們……成交了?」
「『水警』——出警入蹕之『警』。」
「水……警?」
彭玉麟心頭一震,緩緩說道:「君臣同心,勵精圖治,氣象一新,再出來一個洪秀全——」
可是,關卓凡卻不能夠容忍,中國大地上,還留有一支他指揮不動的武裝力量。
關卓凡眼睛一亮,說道:「雪翁淵博!意思彷彿了!」
彭玉麟低頭,默念了幾遍,抬起頭來,說道:「我記得,《金史》中有載:『諸京巡警院使一員,正六品,掌平理獄訟,警察別部,總判院事』——這裏面的『警察』……」
長江水道是中國東西方向的最重要的大動脈,而長江流域,又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長江水師控扼整條長江水道,真正叫「坐斷東南」,關卓凡的感覺,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難受。
果然,彭玉麟的臉色,舒展了開來。
關卓凡哈哈大笑。
如果這支軍隊力量有限,躲在哪個偏僻的犄角旮旯,關起門來自個兒過日子,無足輕重,也還罷了,可實際情形卻剛剛好相反!
這樣,m.hetubook•com.com朝廷在謀划「削藩」的時候,就不能不有所顧忌,「湘系」利益受到的損害,就可以局限在一個可以容忍的範疇內。
彭玉麟臉上神色變幻,過了半響,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王爺的諭示,我是駁不了的。可是,若果真如此,各江各湖的水師——包括長江水師,也包括綠營水師——還有什麼用處?豈非……都可以……裁掉了?」
「這……若一旦國家有事——呃,我是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國家有事——則何以應對呢?」
他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一分的可能也是沒有的。」
彭玉麟渾身一震。
最妙的是,還不必關卓凡親自動手——彭玉麟「巡閱長江水師」之後,就會上奏,除參掉黃翼升和一大批不法將弁外,另上呈長江水師「改制」之章程,請求御准。
看著彭玉麟臉上微微抽動的肌肉,關卓凡曉得,自己的話生效了。
彭玉麟點了點頭,說道:「王爺擘畫明白,玉麟……欽服。」
關卓凡認為,設立長江水師,安置湘軍水師「有功員弁」之外,另有一層永不會對人言的極深刻的意思,彭玉麟未必有,但曾國藩未必沒有——就是:擁兵自重。
「警……察,警察,警察……」
長江水師「改制」之後,m.hetubook.com.com全中國範圍內,軒軍和改編的綠營之外,建制部隊中,數量、戰力都可觀者,只剩下西北的左宗棠部了。但是,和左宗棠平洪楊時的「楚軍」一樣,西北靖定后,這支部隊就要裁撤,不在朝廷的「經制」部隊之列了。
原時空,朝廷幾次打算裁撤長江水師,但每次「湘系」都極力反對,朝廷竟是一直拿這支水師無可如何。其餘部隊,走馬燈似地換來換去,唯有這支長江水師,從來沒動過窩,終於持續到清朝滅亡,算是「相始終」了。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既如此,內河水師之擘畫規制,就沒有必要以『國家有事』為本,而是要以『剿除水匪,巡防緝盜,平靖江湖,維護商旅,救援船難』為本!」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若一旦國家有事,自然是海軍為主,其餘水師為輔,彼此協力,剿平逆亂。」
其勢亦無法再推脫了。
並不是說曾國藩真有什麼「不臣之心」,更不是說他有造反的打算,而是在這個時代,任何強大的政治勢力,都必須以相當的軍事實力作為後盾,曾國藩作為「湘系」的領袖,為維護「湘系」的整體利益,他必須保證「湘系」手中掌握足夠的軍事力量——這個軍事力量,必須聽命于「湘系」,半獨立甚至獨m•hetubook•com.com立於朝廷。
曾國藩選擇放棄陸師,保留甚至加強水師,第一,自然是因為戰爭結束,沒有足夠的保留陸師的理由,而水師,卻是「填補了國家防務的空白」——原先的長江上,並沒有建制統一、指揮體系貫通的部隊——有足夠的不予裁撤的理由;第二,就是如上文所言,控制長江水道具有極其重大的戰略意義了。
「三班」——皂班、快班、壯班,在《大清律例》中,可是「賤籍」,子孫三代不得入仕的。
本時空,長江水師組建短短兩年之後,就在關卓凡手上「化整為零」了。其人員雖然暫時得以保留,但建制徹底打散,彼此不相統屬,而且,頂頭上司換了人,再不是自己人管自己人了,獨立王國煙消雲散,實際上,已基本等同「裁撤」。
彭玉麟口中的「國家有事」,指的是洪楊一類的大規模內亂。
頓了一頓,又說道:「這個『警察』,大致就是步軍統領衙門的角色了。」
近現代的警察,和清朝的步軍統領衙門,其實頗有不同。不過,姑且先這麼說著吧,一來,便於彭玉麟理解;二來,拿步軍統領衙門比他的長江水師,聽在耳中,也舒爽得很,總不成說「大致就是縣衙的『快班』的角色」?
自然是「照準」的。
「不叫『水師』?那……叫什麼?」
和*圖*書「是。『警』為『警察』之略,『察』,即『察察為明』之『察』。」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海軍呀!海軍有『冠軍號』、『射聲號』一類艨艟巨艦,可遠洋爭雄;也有『伏波』、『超海』一類『標準巡洋艦』,可橫行內河。接下來,還要購入更多適合淺水作戰的艦船的!所以——」
「名不正則言不順,」關卓凡說,「言不順則事不成!『水師』二字,意思含混得很,實有正名之必要——海面上的水師,已改了『海軍』;河面上的水師,接下來,就要改成『水警』。」
軒軍,是我的手創;綠營,經改編而由我控制。
「總之,江河湖海上的事兒,『海軍』負責打仗,『水警』負責治安,各司其職,各得其所。『國家有事』之時,則海軍為主,水警為輔,彼此配合,相互協作,共赴王命。」
「海防,江防……」彭玉麟低聲喃喃。
「雪翁,愚見這個『防』字,只能是『海防』,不能是『江防』,『海防』一失,『江防』便形同虛設!」
彭玉麟終於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關卓凡的手:「玉麟……唯王爺馬首是瞻。」
彭玉麟不出聲了。
頓了一頓,說道:「就連『水師』這個名字,嗯,大約也要改上一改。」
「還有,」關卓凡又是微微一笑,「雪翁睿見,以國家目下之情形和-圖-書,異日再冒出一個洪秀全來,到底有幾分的可能呢?」
他是真正得意了。
彭玉麟曉得,這是洋人的「拉手禮」,一拉上了,就有「一諾無辭」之意。這是「平禮」,王爺以此禮相待,自然是推重自己之示,也透著十分的親切,不過,更包含著不容反悔、不容推脫的意思。
頓了一頓,關卓凡凝視著彭玉麟,用極誠懇的語氣說道:「雪翁目光如炬,洞若觀火,只消把眼光放遠些——放到長江的出海口,再遠些,放到大海上,一句話,放到國門之外,就什麼都明白了!」
關卓凡侃侃而談:「其實,莫說『江防』,就是『海防』——如果單靠『海防』,也是不夠用的!這擺在第一位的,不是『海防』,須是『海戰』——打得贏『海戰』,才談得上『海防』!若不能和洋人在大海上爭雄,禦敵於國門之外,沿岸炮台,建得再牢靠,火力再犀利,究竟挪不了窩,究竟是人家的靶子!人家今兒打不下來,明兒再來,總有打得下來的一天!」
說著,右手伸了出來。
關卓凡哈哈一笑:「雪翁說哪裡話來?怎麼會沒有用處?剿除水匪,巡防緝盜,平靖江湖,維護商旅,救援船難,不都是他們的活計?只不過,打大仗,從今以後,確實不再是他們的差使了!」
真是嬸可忍叔不可忍呀!
天下,漸入我之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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