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三六章 危言聳聽

拿現在的話說,這一年,是小皇帝的「成長的關鍵期」。
「六爺,你這是自欺欺人!——你真的相信他改的回來?」
奕緯死後謚「隱志」,文宗登基后,追贈亡兄郡王之位。
恭王避開他的目光,望著院子里的那株「三代樹」,默然不語。
恭王像被火燙到了一般,渾身一顫,瞪著寶鋆:「你什麼意思?!」
恭王不說話了。
寶鋆點了點頭。
「獨苗兒?」寶鋆一聲冷笑,「宣宗成皇帝失手踢死隱志郡王的時候,膝下也就隱志郡王這一根獨苗兒!」
定了定神,恭王問道:「『上頭』怎麼說?」
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別忘了,當今掌國的,另有其人!」
恭王已是悚然動容:「你是說——」
寶鋆不以為然:「還是得分人——這是何等樣事?哪能隨隨便便,不了了之?如果放在宣宗成皇帝手上,哼哼——」
「佩蘅,我已經開去一切差使,退居藩邸了。」
寶鋆微微冷笑:「就因為當今掌國的人未盡其責,皇上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哼,當媽的管不好兒子,做師傅的教不好學生!」
「不見的管不住、教不好!之前——我是說,你主事兒的那幾年,皇上的言行舉止,都還好嘛!」
寶鋆說道:「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非,如何搬弄?——誹謗聖躬,可是要殺頭的!如果沒邊沒影,太監們敢生造出來?我看,不像假的,十有八九,真有其事!」
恭王的臉色,終於慢慢的變了。
想了一想,他疑惑地說道:「不論此事是真是假,這些宮闈秘聞,是怎麼……傳到宮外邊兒去的呢?」
說到這兒,寶鋆微微壓低了聲音:「是皇上推落水去的!」
「誰曉得?不過,這位小爺,既然……敢給師傅下藥,敢跟師傅大吵大鬧,一個小太監,在他眼中,算得什麼?還不是螻蟻一隻?嗯,順之昌,逆之亡嘛!」
「未必就不至於!其時,宣宗成皇帝的春秋……嗯,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膝下卻還只有隱志郡王一個阿哥——別的皇子,都沒有養住。將來,如果這位爺真的承繼了大統,六爺,請你想一想,大清會變成一副什麼樣子?」
恭王轉過頭來。
「不曉得——不曉得這個話頭是怎麼起來的,都這麼說就是了。」
頓了頓,寶鋆說道:「踢死自己的親生兒子,自然……不過,六爺,隱志郡王其時的模樣行徑,望之不似人君,且年紀已大,有二十好幾了吧?嫡福晉、側福晉都娶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脾氣性格,是怎麼改也改不過來的了!我以為,宣宗成皇帝寧肯——」
寶鋆嘻嘻一笑,說道:「六爺,你瞪眼睛的模樣怪嚇人的——這麼大反應做什麼?我有叫你謀反造逆么?我是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你是宣宗親子、國家親王?你就眼看著咱們這位小爺,這麼沒完沒了的『作』下去?」
「你這話……倒是有點兒道理,『西邊兒』的這一年,走的……確實不是時候。」
「當媽的」,「做師傅的」,嘿嘿。
恭王皺起了眉頭:「還是不對呀!皇上有什麼理由,去跟一個小太監為難呢?這個事兒,就算是真的,那,又為的什麼呢?」
「六爺,」寶鋆嘿嘿一笑,「我說句冒失的話——你可別再瞪眼睛了,我怪怕的——你又不是第一次『開去一切差使』。」
「說到底,」寶鋆的嘴角掛著一絲鄙夷,「較之宣宗成皇帝,『上頭』那兩位,根本就不會教兒子!」
「佩蘅,你未免持論太苛——怎麼,難道換了我這個當叔叔的,就管得住侄子了?換了我來做這個師傅,就教得好這個學生?」
「那個時候他還小,就有什麼越軌逾距的,又能……荒唐到哪裡去?現在——」
「瞧今上https://m.hetubook.com.com的樣子,」寶鋆慢吞吞的說道,「可是走上隱志郡王的老路了!六爺,你也是姓愛新覺羅的,這江山社稷,也有你的一份兒啊!」
恭王一震。
順著恭王的目光,寶鋆也看到了「三代樹」。
那是一株十分奇異的樹木:柏樹中套長著柏樹,最裡層,卻是一株楝樹,因此,謂之「三代樹」。
「『隱志』是『隱志』——不過,不曉得,『隱』的是什麼『志』呢?」
「六爺,」寶鋆說道,「再給你說一個新聞。外邊兒有這麼一個傳言,說皇上先頭的那個貼身的小太監,叫……嗯,對了,叫小桂子,這個小桂子,是掉進御花園的池子里淹死的——傳言說,小桂子根本不是什麼『失足落水』,而是……」
「是吧?」寶鋆說道,「你終於肯認這個理兒了?六爺,我可不是危言聳聽,皇上再這麼折騰下去,到時候,能不能順順噹噹的親政,都不好說!」
恭王又一次沉默了。
奕緯大聲嚷嚷:我若當了皇帝,第一個就殺了你!
頓了一頓,說道:「『西邊兒』若在的話,咱們這位小爺,總還有個怕的人,現在,他怕哪一個?整整一年,沒王蜂了!想上天、就上天,想入地、就入地!」
一轉念,覺得自己的話不妥,恭王及時改m.hetubook.com.com了口:「現在,皇上的年紀也不大,不比隱志郡王當年早已成人,不見得就改不回來!」
恭王微微搖了搖頭:「也不一定,這種事兒,不大好……往大里鬧的。」
寶鋆凝視著恭王:「六爺,這個話,確實是犯忌諱,可是,平心而論,不見得就是說錯了吧?」
恭王連連搖頭:「不至於,不至於!」
「你也說,『搬弄是非』什麼的……」
說到這兒,無法繼續,只好打住。
宣宗的長子奕緯,性格粗疏,跳脫浮躁,不喜讀書,師傅勸他:大阿哥,您現在不誠心正意,好好讀書,將來怎麼牧育萬民,做一位好皇帝呢?
「遠?不遠!」寶鋆說道,「六爺,現在,外邊兒都在傳這麼一句話,『社稷,太祖、太宗之社稷,聖祖、高宗之社稷,非……今上一人之社稷』」。
「『上頭』沒讀過什麼書,」恭王緩緩說道,「自然不能同宣宗成皇帝相提並論,可是,唉,別說了——隱志郡王之薨,其實是宣宗成皇帝一生的隱痛,不然,怎麼會賜一個『隱志』的謚號?」
我爸能對我哥,干出這種事情?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佩蘅,話頭扯得太遠了。」
「唉,不好比,今上是『上頭』的獨苗兒……」
「六爺,這就是所謂的『三代樹』了吧?m.hetubook.com.com嘿嘿,不曉得是柏樹生出了楝樹,還是楝樹生出了柏樹?父子、兄弟的脾性、模樣,竟然會完完全全南轅北轍——就如宣宗成皇帝之於隱志郡王,亦如隱志郡王之於你和先帝!」
恭王曉得寶鋆要說什麼。
恭王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說道:「這能是一回事兒么?」
寶鋆哈哈一笑,說道:「六爺,你可真是天潢貴胄!到底是怎麼傳出宮的,我不曉得,不過,天底下,哪裡有不透風的牆?那些太監,最喜歡做的,就是搬弄是非,有他們在,宮牆再高,也沒有什麼『宮闈秘聞』傳不出去的!」
這個話,傳到了宣宗耳中,他怒火中燒,立命傳奕緯來見。奕緯也曉得自己闖了禍,見到父皇,戰戰兢兢,剛要下跪請罪,宣宗一腳飛起,正中奕緯下體,只聽一聲慘叫,奕緯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抬回寢宮,急傳太醫,竟回天無術,就此不治了。
「『上頭』能怎麼說?」寶鋆說道,「『東邊兒』的為人,你不曉得?老好人一個,看到一大幫子太監的可憐模樣,心就軟了,換了『西邊兒』的,哼哼,早一股腦兒的扔到慎刑司去了!」
頓了頓,「從宣宗成皇帝算起,到今上,可也是『三代』了。」
恭王打了個激靈,聲音都有點兒發顫:「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誰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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