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五七章 故作姿態?

頓了一頓,「六哥,你請坐。」
「葉天士的故事,」許庚身插了進來,「江南一帶,流傳甚廣,我也是打小就聽的——關於他治天花,還有更稀奇的呢!」
「葉天士不得已,默謀良久,最後把嬰兒赤身裸體地抱到一間空屋裡,鎖上門,揚長而去。女兒想看孩子,門又打不開,叫人去催父親回來,葉天士毫不搭理,葉女哭得死去活來。也是到了五更天,葉天士終於回來了,打開門一看,葉女驚喜不置,孩子全身的『花』,竟然都發了出來!一粒一粒,就象珠子一樣飽滿晶瑩——珍珠豆!」
「六哥……」
「六哥,」關卓凡用一種勸架的語氣說道,「朴庵沒有一絲兒的別的意思……呃,他也是一片公忠體國之心……」
恭王予人的印象,一向洵洵儒雅,他的身份地位,「禮絕百僚」,但即便同未入流的微末小吏說話,也是十分客氣的,峻厲如斯,實在少有,在座之人,大都從未見過恭王如此聲色和*圖*書俱厲的模樣。
「別!」
這句話說的就不大對了,如果「真有天崩地坼的一天」,「大位誰屬」,依本朝的祖宗家法、體例故事,一定是要「內咨親貴」的——特別是「近支」親貴,並非盡由慈安、慈禧兩個年輕的小媳婦,關起門來,一言而決。
還有,這兒是軒親王府的芙蓉榭,不是紫禁城的養心殿,芙蓉榭內的這個聚會,是私人晤談,不是朝堂議政,作為親哥哥,在這種場合中,怎麼以「醇郡王」呼之?好像,好像,呃,好像是在同政敵論戰似的?
「聖天子有百神呵佑,」恭王微微放緩了語氣,不過,一張臉依然扳得一絲兒笑容也沒有,「『天花之喜』,也不是什麼真正的絕症,出天花而痊癒者,大有人在,皇上不過初初『見喜』,咱們就在下面……這,豈是為人臣者所當為?」
葉天士是江蘇吳縣人,曹毓瑛是江蘇江陰人。
恭王還未抬腿,關卓凡便邁上一步,伸手一攔和圖書,說道:「我是說,六哥說得對!天花雖說『胎毒所蘊,受之於天』,可是,可是,未必就治不好!呃,呃,對了,乾隆朝時候的名醫葉天士,不就是治好過天花么?」
關卓凡點了點頭:「確實,想當然耳!」
過了一小會兒,坐在角落裡的禮親王世鐸,小聲說道:「要是,要是,咱們也像康熙朝那樣,在宮裡邊『種痘』,會不會,呃,會不會……」
「你別叫我六哥!」
恭王這句話,聲音大得異乎尋常,醇王下面的話,當即被堵了回去,憋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許庚身說道:「說是葉天士的外孫,剛滿一歲,出天花,『發』不出來,葉天士為之束手,他的女兒氣得直撞頭,說,『父親平日都說『痘無死症』,現在就單單外孫不能救嗎?那就讓我和他一起死吧!』拿起剪刀就要尋死。」
說到這兒,他虛虛的拱了拱手,「也要仰賴兩宮皇太后乾綱獨斷,大位誰屬,豈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www.hetubook.com.com妄議的?」
芙蓉榭中,又沉默下來了。
「就拿他治天花來說吧,」曹毓瑛說,「說是有這麼一回事兒,有個富商,幼子『出天花』,求到了葉天士,他叫人找了十余張新油漆的桌子,然後把孩子的衣服脫|光,放在一張桌子上,輾轉揉搓。如此一張一張桌子地用過去,待十張桌子都用過了,已到了五更天,孩子終於『哇』的哭出聲來,渾身的痘子,也就全『發』出來了。」
關卓凡轉向曹毓瑛:「琢如,我記得,這位葉天士,也是江蘇人吧?他的事迹,你該更加清楚些。」
醇王紫漲了麵皮,嘴唇微微發抖,囁嚅了兩下,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哦?」關卓凡露出微微訝異的神色,「琢如,這話怎麼說呢?倒要請教。」
關卓凡剛說了兩個字,恭王就呼的一下,站起身來,厲聲說道:「你們如果還要就此開議,我是不敢與聞的了,告辭!」
醇王第一個就不服氣,認為自己抓到了m.hetubook.com.com恭王話中的漏洞,說道:「六哥……」
恭王吐了口氣,坐了下來。
「你別說了!」恭王打斷了關卓凡的話,語調上抬,語氣又變得異常峻厲了,「就算真有天崩地坼的一天,其後,何去何從——」
不過,這一層,恭王倒不介意,他講的那番話,其真正用意,並不在說明天花可治還是不可治。
此言一出,眾人皆大大一愣,醇王更是一下子就漲紅了臉。
「葉天士的事迹,」曹毓瑛微微一笑,「我打小就聽得多了,神乎其神!不過,王爺,其中許多事情,要麼添油加醋,要麼以訛傳訛,只好當成說書的來聽聽,不好太當真的——葉某人的醫技,其實並沒有那麼神奇。」
這兩個故事,不但不能證明,恭王說的「『天花之喜』,也不是什麼真正的絕症,出天花而痊癒者,大有人在」,反而拐來拐去,從另一個側面,進一步坐實了,天花真正是「不可治」。
「哦?」關卓凡頗感興味的樣子,「請道其詳。」www.hetubook•com.com
在座的懿親、重臣不由隱隱地起了騷動,至親兄弟,又是在眾人之前,何至於此?
關卓凡也是微微一笑,說道:「編這個故事的人呢,大約以為,蚊子吸血,就把毒血都吸了出來。」
這一聲「六哥」,是關卓凡叫的。
「是,」許庚身點了點頭,「又是全然不通醫理,又是想當然耳!」
頓了一頓,許庚身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時值盛夏,那間空屋子的窗戶都打開了,蚊子叢聚,叮咬孩子的皮膚,如此,痘瘡就發了出來。」
雖說旗下人家規矩大,哥子教訓弟弟,是常見的事情,可是,醇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早就進了郡王,加了親王銜,身上御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管理神機營、這個都統、那個都統,差使一大堆,正經的國家重臣,怎麼當著這許多人,上來就落他的面兒?
頓了一頓,「王爺請想一想,編這個故事的人,以為天花之『發』,形同拿手去擠膿皰,其于病理,其實一竅不通!」
許庚身是浙江杭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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