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五八章 證屬重險

文祥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本朝入關定鼎之初,滿蒙八旗,皆為『生身』,于關內肆虐的天花,幾無抗拒之力,所以,『種痘』雖然兇險,卻不能不行。」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二呢,是怕病人身上,還有其他的毛病。這個道理,也跟打仗差不多,兩軍對壘,勢均力敵,難解難分,這時候,突然殺出另一支人馬,打橫插過來,這個仗,就不好打了。」
暫時是沒有的?這叫什麼話?
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打住了。
怡親王載敦、鄭親王承志、禮親王世鐸、豫親王本格,這幾位「閑散王爺」,今天晚上,在宮裡也好,在軒親王府也好,一直沒怎麼說過話,他們之中,有的人是打定了主意,「有干係」的話,由頭至尾,一句也不說,別的人,也沒有想過要在相關問題上,同他們做什麼實質性的交流,因此,世鐸提及「種痘」,頗出眾人意外。
世鐸的聲音雖小,但靜夜之中,聽得還是十分清楚。
後半句話,叫王守正和魏吉恩都嚇了一跳,也都品出了分量,王守正趕忙俯身說道:「是!」
「我那位恭六叔,」睿王說道,「將我那位小堂兄弟載澄,綁了起來,親自押著,送到宗人府,說是要告他忤逆!」
不過,此言一出,別人還沒怎樣,世鐸自己就先後悔了:這句話聽起來,隱隱然有指責先帝和兩宮皇太后未及早替皇上「種痘」的意思?這,豈非說,m.hetubook.com.com皇上「出天花」,先帝和兩宮皇太后要負責任?
對於未出過天花的人來說,「出天花」畢竟是個小概率的事件,這個概率,未必比「種人痘」不能痊癒、一命嗚呼的概率更高,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很難說,「種人痘」,到底是救人,還是殺人。
王守正賠笑說道:「王爺統帥千軍萬馬,自然……嘿嘿。」
「併發症」對魏吉恩來說,是個陌生的名字,他插不上話了,原本想說的話,只好咽了回去。
這正是午膳的時間,午飯吃得早的人家,亦不過剛剛吃完,正常情況下,絕沒有這種時候上門打攪主人的道理,則睿王這一次來訪,必是有極緊要、極急迫的事情了。
明白了這個道理,先帝和兩宮皇太後為什麼沒有在今上幼時替他「種痘」,就不言自明了。
「哎,逸軒,」睿王搶先說道,「是我不要他們換的——別整這些虛的了!」
睿王到底換了便衣,一身松爽,二人重新入座,關卓凡摒退從人,說道:「你說吧。」
「好吧,」關卓凡說道,「無論如何,皇上是次『見喜』,你們二位,要多多費心,我——可是拜託了!」
「是。」
「運氣好」的意思是,藥石之於天花,雖然不產生什麼實際的作用——這一點,做醫生的,心知肚明。不過,生死之間,畢竟三七之開——老天那裡,總還要給三成痊癒的機會!如果皇上果然和-圖-書闖過了這一關,這個「京堂」,不就是天上掉下來的?
「康熙朝、乾隆朝,」文祥說道,「宮中得以『種痘』,亦有賴聖祖仁皇帝、高宗純皇帝子嗣眾多,就算哪個阿哥因為『種痘』出了什麼意外,其餘的阿哥,畢竟可以闖過這一關,終身可保無虞。」
唉,這,可不是我的本意啊!
果然——不曉得他到底有何等樣緊要急迫的事情?
嘿嘿,你果然「有心事」。
「是,是!王爺望安,卑職等必盡心竭力,一絲一毫的疏忽,也不敢有!」
心想:小皇帝一向給人的印象,就是「底子弱」呀。
頓了一頓,庄容說道:「『出天花』,最怕兩點,一,病人本源有虧。『出天花』是極折騰人的事情,如果底子不厚,就經不起反覆的折騰。呃,就像打仗,勝負未分,己方的子葯、糧秣卻已沒有了,這仗,就沒有法子打下去了。」
「今上為先帝獨子,」文祥說道,「『種痘』之險,是不可以冒的。」
不過,還是要「言」一「言」的。
關卓凡看了看懷錶,剛剛好午正時分。
還有,對於種痘者的治療、護理,成本巨大,根本不是普通人家承受的起的。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譬喻好,我是聽得懂。」
乾隆二十八年,年幼的皇十五子——即後來的仁宗——奉旨「種痘」,以圓明園五福堂為臨時的「種痘」護理場所,不但四面道路封閉,與外界隔絕,和*圖*書門窗還都用黑、紅兩色氈子圍住,不見三光——日光、月光、星光。四名御醫晝夜輪班,一日三次,為皇十五子把脈;一天十二個時辰內,十數名太監不間斷地侍候。
王守正一怔,隨即眼睛微微一亮,點頭說道:「王爺真正是淵博!卑職,呃,卑職就是這個意思!」
嗯,萬一,大阿哥「種痘」種死了……嘿嘿。
第二天,軍機「叫起」之後,關卓凡派人將王守正和魏吉恩叫到軍機處,將封官許願的意思說了,兩位太醫果然「感奮」,尤其是魏吉恩,臉上放出光來,滿面歡容幾乎壓抑不住,一副「莊重敬肅」的模樣做得十分勉強。
這就說得很透徹了:俺兒子多,拼著掛掉一個、兩個,也要保證其中的大多數能夠健康成長,同時,也就保證了下一任的皇帝,不會像俺老爸或者俺曾祖父那樣,沒幹幾年活,一被天花沾上,「初二到初七」,沒幾天就掛掉了。
王守正的「賞格」更高——紅頂子呢!可是,他的「感奮」,同魏吉恩頗不相同,魏吉恩是努力壓抑自己的興奮,王守正呢,剛好相反,似乎是在努力做出興奮的樣子?
關卓凡一進書房,已經坐在那裡等候的睿王,馬上放下茶碗,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逸軒,我是先進的宮,軍機處的人,說你已經下值了,我才追到你家來的!」
需要說明的是,世鐸說的「種痘」,不是「種牛痘」,而是「種人痘」,一般分為兩和-圖-書種,一曰旱苗法,取天花患者的痘痂研成細末,加入樟腦、冰片等,吹入種痘者鼻中;一曰水苗法,將天花患者的痘痂加入人乳或水,以棉簽浸蘸,塞入種痘者的鼻中。
有意思,這一套一套的,看來,你是早有準備啊。
這種原始的天花預防手段,效果既可疑,又十分危險,「種人痘」就是「出天花」,說是「輕度」,可實際上,沒有人可以真正把控「出天花」的「度」,種痘者痊癒了自然好,可如果不能痊癒呢?
頓了一頓,說道:「我緊趕慢趕,是著急過來,跟你說一件大新聞——就在宗人府,就在方才!你再也想不到的!」
王守正目光一跳:「這個,呃,暫時,呃,是沒有的。」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哪裡就急成這個樣子了?現在時已入夏,又是大中午的,你年紀大了,穿這麼多,小心熱著——快,先替睿親王更衣!」
聽了世鐸的問題,關卓凡淡淡一笑,說道:「本朝宮中『種痘』,始自聖祖,數代以降,頗具效驗,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情形,已不大一樣了,個中情形道理,嗯,博川,你來說一說?」
「皇上身上,」關卓凡問,「還有什麼其他的毛病嗎?」
……
他不由大為懊喪: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這也難怪他,正常情況下,太醫一輩子也是巴結不到一個「京堂」的,這一次,如果運氣好,可真就魚躍龍門了!
「快請!」
王守正hetubook.com.com和魏吉恩對視一眼,王守正說道:「回王爺,凡是『出天花』,就沒有不『重』、沒有不『險』的,不過,『重』也好、『險』也要,其實都不怕,怕的是……」
關卓凡回到朝內北小街,剛剛坐定,茶還沒有喝上一口,門上來報:睿親王求見。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照實直說——不然,真有人以為皇上之「出天花」,與先帝和兩宮皇太后之「失職」有關,就大大不妥了。
併發症?
頓了一頓,「嗣皇帝自然在已經過關的阿哥中挑選,如此,聖躬再無『見喜』之慮,朝局安定,國祚綿長。」
……
魏吉恩正在奇怪,剛想開口,關卓凡說道:「『其他的毛病』——你的意思,是不是指……嗯,西洋醫生說的什麼『併發症』?」
「我看了脈案,」關卓凡說,「上面說,『證屬重險』,這個『重』,這個『險』,到底到了個什麼程度?」
關卓凡見睿王還穿著朝服,微微皺眉,對站在旁邊的僕人說道:「怎麼沒有服侍睿親王更換便衣?規矩都到哪裡去了?」
「還有……」
這種護理方式,莫說貧寒百姓,就是普通富戶,也未必做得來。
旱苗法也好,水苗法也罷,都是為了讓種痘者感染上輕度的天花,發燒出疹,經過精心療理養護,痊癒之後,便相當於已出過天花,從而具備對天花的免疫力。
關卓凡平靜的說道:「在我這兒,有什麼話,都可以說,還有——有什麼話,都必得說。」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