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八七章 額娘可就在旁邊兒呢

關卓凡嘆了口氣,伸出手,握住了妻子扶著茶碗的那隻手。
「你和皇上,」關卓凡柔聲說道,「姊弟情深,我有什麼不曉得的?皇上病重,你飯吃不香,覺睡不好,整個人都憔悴了!」
榮安公主輕輕的「啊」了一聲,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關卓凡鬆開握住榮安公主的手,但沒有立即挪開,而是在妻子的手背上,輕輕的按了一按,以一種又溫柔、又有力的鄭重語氣說道:「皇上之外,你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脈,真正是萬金之體,就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皇太后、貴太妃,還有我,乃至社稷、朝廷,珍重自己。」
「我想明兒進宮,」榮安公主說道,「給皇額娘請安。」
小家小戶,吃飯的時候,一家子攏在一起,是極尋常之事——家裡地方小,也根本分不開。但在朱門大戶,類似的情形,卻是非常少見的。
「……嗯。」
她看著雄辯強據的丈夫,水汪汪的眸子中,滿盈著傾服和感激,低聲說道:「那麼,我就這麼去跟額娘說了?」
「不會,」關卓凡說,「這個時候,母后皇太后……」
「有什麼不合規矩的?」關卓凡笑了一笑,「『天倫』二字,就是最大的規矩!母女之倫、夫妻之倫,都是『天倫』,但凡有什麼『小規矩』,礙著這個『大規矩』了,都該調動調動!眼下咱們家,不就是這個情形?這個事兒,聖人在書里,是明確地說過的,『禮有經,亦有權』嘛!」
麗貴太妃和關卓凡之間的稱呼,是個小麻煩事兒。作為麗貴太妃事實上的女婿,在宗法上,關卓凡卻和文宗平輩,也就是和麗貴太妃平輩,在對丈母娘的稱呼上,不能隨自己的老婆,只能稱呼她「貴太妃」;和*圖*書反過來,麗貴太妃稱呼關卓凡,卻是和女兒一樣的,也是「王爺」。
「好啊,」關卓凡微覺奇怪,「這個事兒,不用同我商量啊。」
「我是說,」榮安公主微微猶豫了一下,「這個時候,我進宮去,不會……打攪到皇額娘吧?」
關卓凡見終於將她兩母女嚇住了,心裏不由鬆了口氣。
晚膳是敦柔公主和關卓凡兩夫妻陪著麗貴太妃一齊用的,而且,三個人是一張桌子。
關卓凡握著妻子的手,微微的緊了一緊,說道:「規矩並不是一定不能變通,可是,如此一來,外界難免會有許多猜測,或有人以為,公主視疾,事出非常,這個,皇上的病情,是不是……有了什麼重大的變化?是不是,已在……旦夕不測之間?」
如果,輪到關卓凡到理藩院后衚衕榮安公主府「值日」了,榮安公主就盡量陪著丈夫一塊兒用膳。
頓了一頓,榮安公主鼓足勇氣,將話說了出來:「我還想……去看一看皇上,你看,這個,呃,可不可以呢?」
「……嗯。」
「你說。」
說「盡量」,是關卓凡或者因為公務繁忙,或者因為另有宴飲酬酢,有時候,到達理藩院后衚衕之時,早就過了飯點兒,榮安公主自然是願意等著夫君的,問題是,這麼干,一次、兩次可以,每次皆如是,行跡過著,對關卓凡也會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壓力,如果關卓凡已經在外邊兒吃過了,也不能要他再吃一次,只好自己先吃了。
這段話說出來,榮安公主還沒有怎麼樣,先把麗貴太妃嚇住了,她忍不住開口說道:「我看,王爺說得對,你進宮,就單替母后皇太后請安好了,去皇上那兒,確實不合適——幫不上忙不和_圖_書說,還添亂,太極殿、長春宮那兒,現在一定……忙亂的很。嗯,等皇上大安了,多少話不能說呢?」
榮安公主渾身一顫,臉兒「刷」的就紅了,額娘還在一邊兒呢!
她的手,下意識的微微一掙,連帶著茶碗也晃了一下——自然,是沒有掙動的。
麗貴太妃妙目流波,在女兒、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一繞,迅速迴避了開去,臉兒也不由微微泛紅了。
猶豫了一下,下意識的左右望一望,不自禁的微微壓低了聲音,問道:「這麼做……合規矩嗎?」
他本來想說,「這個時候,母后皇太后正需要親人的慰藉」云云,轉念一想,不必如此「畫公仔畫出牆」,改口說道:「……見到你,一定是很欣慰的。」
她端起茶碗,用碗蓋輕輕的撥弄著茶碗里的茶水——事實上,並沒有什麼茶葉漂浮在水面,這隻是一個掩飾性的動作,以掩飾她莫名其妙的怦怦心跳。
也正因為這個,凡是關卓凡在府里用晚膳的時候,麗貴太妃就不肯叫女兒「視膳」了,女兒一露面,就往回趕她,「你在這兒,我心裏著急忙慌的,也吃不好,你趕緊回去,我一個人用,自在多了」,云云。
榮安公主自然曉得額娘是為了叫她早些「夫妻團聚」,可是,不「視膳」,未免壞了規矩,因此,大為作難。
《禮記》,榮安公主是沒有讀過的,原來,聖人和書上都是這麼說過的?哎喲,這就好辦了!
「大安」?這個,咳咳。
關卓凡話中真正的深意,榮安公主和麗貴太妃,眼下都還不能領悟。
頓了頓,「真這麼干,不叫守規矩,只好叫『膠柱鼓瑟』,哼哼,那咱們小兩口兒,還怎麼『琴瑟和諧』啊?我娶老婆,你嫁老公,和_圖_書還有個什麼勁兒啊?」
榮安公主悚然而驚,連一旁的麗貴太妃,都不禁輕輕的「啊」了一聲。
關卓凡是女婿,麗貴太妃是丈母娘,長幼有序,男女有別,正常情況下,用膳之時,絕沒有女婿和丈母娘同桌的道理;就是不同桌而同屋,也是沒有道理的。
「還有的人,因為你是我的福晉,腦洞……呃,浮想聯翩,會把我也扯到這個事兒裡邊兒去。」
頓了一頓,說道:「本來,換了普通人家,弟弟病重,姊姊探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天子無私事』!」
「是我想差了……」榮安公主的聲音微微發顫。
您既然嫁出了宮,就算「外眷」啦。
理藩院后衚衕,榮安公主府。
還有,「王爺」?咳咳。
過了片刻,關卓凡輕輕的搖了搖頭。
當然,這是自然的,關卓凡並沒有打算現在就掀自己的底牌,稍稍的打個底兒,就足夠了。
麗貴太妃目下的模樣,和女兒的極為相似:臉兒也是紅的,臉上的神情,也是一般的羞澀和喜悅——那個樣子,就好像關卓凡的手,按到了她自己的手上一般。除此之外,還有著難以掩飾的欣慰,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羡慕?
用過了膳,漱過了口,奉上茶來。
關卓凡沉吟不語,榮安公主和麗貴太妃相互看了一眼,心不由的都微微的提了起來。
可是——
當然,她有「視膳」的義務,就是服侍麗貴太妃用過了膳,再回到自己日常起居之處,自行用膳。
榮安公主終於點頭說道:「好,明兒入宮,我就……不去皇上那兒了。」
您既然往後退了,咱就趁熱打個鐵吧。
榮安公主輕輕啜了口茶,對關卓凡輕聲說道:「我有個事兒,想同王爺商量一下。https://m.hetubook.com.com
別說關卓凡了,即便榮安公主,因為她已經出了閣,嫁了人,原則上,也不能再像以前在宮裡邊兒那樣,和額娘一塊兒同桌用膳。
……
一個月內,關卓凡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榮安公主這兒「值日」,這十來天里,又只有大約一半左右的時候,能夠夫妻倆一塊兒用晚膳。對於榮安公主來說,通扯下來,可以夫妻同桌共食的日子,一個月最多不過五、六天,因此,每一天都是「寶貴」的。
臉是紅了,但同時,似乎有一股暖流,自丈夫的手上傳了過來,一直流入自己的心底,臉上失落的神情,瞬間變淡了許多。
榮安公主大出意料,她又驚又喜,這敢情好!
不過,榮安公主臉紅歸臉紅,剪水雙瞳之中,卻蕩漾著又羞澀、又喜悅的光芒。
關卓凡倒是有心請她叫自己「卓凡」,可是,咳咳,好像還沒到那個份兒上。
榮安公主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被人戴上過這樣大的一頂帽子,不由漲紅了臉,心跳也快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帽子太大,戴上了有點兒喘不過氣兒來,還因為丈夫「出格」的動作,以及他話中的「還有我」三個字——哎呀,「大庭廣眾」的,就這麼直捅捅的「訴說心曲」?額娘可就在旁邊兒呢!
他又嘆了口氣,說道:「皇上的病,迄今為止,對外邊兒,還是說的『天花』——他體內的『邪毒』,到底是什麼,到現在也沒有明確的定論。」
說著說著,臉兒又紅了——目光又落到了女兒、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呃,實在是避不開呀。
這個情況,叫關卓凡知道了,說道:「這有什麼好作難的?咱們倆一塊兒陪麗貴太妃用膳好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
……
「行和-圖-書,這個事兒,就這麼定了!」
「『天花之喜』——『叩喜』,是有規矩的,親貴們已經替皇上『叩』過『喜』了;女眷方面,天子天花,皇太后慈懷曲體之外,給皇上『叩喜』的,只有皇后和皇上自己的妃嬪,一般來說,沒有叫其他女眷『叩喜』的,外眷入宮『叩喜』,更是從來沒有過的。」
當然,原則歸原則,事實上呢,榮安公主「釐降」之後,「視膳」之時,娘兒倆一直是同從前一樣,一塊兒同桌用膳的,從來沒有過榮安公主杵在一旁,看額娘吃過了,再回去自己吃的。
事實上,他阻止榮安公主去探視小皇帝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不能夠叫榮安公主看見小皇帝目下的可怖形容——榮安公主雖然對小皇帝失望、不滿,但姊弟之情深,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變化,小皇帝的病容,一定會給榮安公主帶來強烈的刺|激,甚至,留下深刻的心理陰影,這些,對關卓凡日後大計,大大不利。
「啊……」
說罷,關卓凡又笑了笑,說道:「真要是死扣規矩,你『視膳』的時候,就不能陪麗貴太妃吃飯,只好杵在一邊兒,當條木樁子;就是咱們小兩口兒,也不該同桌用膳的——直到晚上就寢之前,才好見面!」
哦,這才是你真正要和我「商量」的事情。
「還有,」關卓凡神色鄭重的說道,「皇上體內的邪毒,到底會不會『過人』,如果會『過人』的話,又將如何『過人』?都是未知之數。嗯,這些先不去說他,但是,天花,卻是確定可以『過人』的——因為邪毒作祟,皇上的天花,其實也沒有好利落,太極殿目下病氣糾葛,萬一一個不慎,沾染了病氣,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榮安公主的臉兒紅了,想輕輕的啐一口,沒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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